春色欺瞒—— by在酒 完結+番外
在酒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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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夹在当间嗅到了些许火药味,左右看看,“是呀,就别在这儿站着了,一下?车,倒先跑到仆役的院子?里来?,我到现在没看明白呢!柳家小姐是客人?,知玉,俊成,咱们别怠慢了客人?。”
这最后一句,已经?像是劝架,冯知玉多要强要脸的人?,碍着周遭探头探脑的下?人?越来?越多,便?也将心内许多话暂时按下?不表,随冯俊成去往二?房院里。

这局面冯俊成也始料未及, 他压根不知道柳若嵋要来,更不知道她会拉上冯知玉一起。
几?人在?厅里落座,丫鬟将茶水奉上, 一时间厅里就只有杯盖敲打杯壁的动静,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小厮抬了冰鉴上来, 里头沉浮着晶莹剔透的冰块,还有些时令瓜果, 一并漂浮着, 散发诱人的馨香。
刘夫人是长辈,亲自摸了串紫葡萄上来,紧着柳若嵋给几人分水果, 一面分, 一面说话, 将先头“钱塘恶霸”的案子从头到尾以个旁观者的口吻讲述了一通, 当中办案细节她不晓得, 只大?致讲了讲,但在?座也都听懂了青娥住在府上的来龙去脉。
冯知玉听罢, 眉头紧蹙, 对秦家?人嗤之以鼻,“什么?样的家?风才教得出这样的恶棍?既然整个钱塘都晓得那秦孝麟是个什么?货色, 这案子怎么?就翻不过来呢?”
刘夫人拿眼睛觑向柳若嵋,又觑向冯俊成,“是因为应天?府来的徐大?人……没开审,那小妇人自己就不告了, 本?来我听俊成意思, 证据确凿,是能告赢秦家?的。”
听到这, 柳若嵋两手?相握,脸孔泛红,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要是她舅舅不去,只靠着冯俊成这案子就能善终,李青娥也不必流离失所借住在?冯府。
可她不明?白,舅舅不是去帮忙吗?还是冯老?爷写了信道应天?府,舅舅才去的。
冯知玉在?旁吹吹茶汤,她虽是柳若嵋请来的,但也不能事事替她做主?,这会儿并不急着做声。钱塘这边还不晓得冯俊成拒了婚,因此刘夫人对柳若嵋异常热络,将柳若嵋安排到了二房的院里去,和冯知玉睡前后屋。
几?人从厅里起身,柳若嵋刻意放缓脚步,刘夫人和冯知玉见状微微一笑,便走得快些,先行离开。
“俊成哥哥…”
柳若嵋将冯俊成轻声叫住,说的却不是二人的婚事,她自小和舅舅舅母一家?亲厚,丧母后也是舅舅站出来在?兄弟姊妹面前将她呵护,因此面对刘夫人的说辞,她愿意为舅舅辩解几?句。
也病急乱投医,担心是舅舅的做法,使冯俊成萌生拒婚的念头。
“如果青娥姑娘真是全然无辜的,我相信舅舅没法无端令她撤案……”她抬眸凝望冯俊成,“俊成哥哥,舅舅是应天?府府尹,不会将人错判的。”
其实柳若嵋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要是青娥没有当年那些案底,这会儿早将秦家?告得无法在?钱塘立足了,正因为她不是个完美无瑕的女?人,不是个无懈可击的被害者,她才蒙冤受辱,无法翻案。
柳若嵋不知情,冯俊成不会迁怒她,只是颔首,“我晓得徐大?人在?应天?府功绩累累,但李青娥的案子并非那么?简单,正因为复杂才要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地审,如果徐大?人当时没有偏信秦家?替秦孝麟扫尾,那么?现在?起码能有一个人的正义得到声张。”
“偏信秦家??”柳若嵋一怔,不自觉上前,“怎么?会,舅舅是得了冯伯伯的来信才到钱塘帮你?的,怎能说是偏信秦家??”
“什么??”冯俊成颦眉注视她,“是我爹写信给徐大?人,让他接手?这个案子的?”
柳若嵋迟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这消息于冯俊成来说,明?里暗里都透露着古怪。倒不是冯老?爷不能替他搬救兵,而是这期间他也回去过,冯老?爷却从未提及此事。更何况,这“救兵”帮的还是倒忙。
虽说冯老?爷从来苛刻要求冯俊成,但也从没有过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时候,到底是亲父子,怎么?可能蓄意使坏?除非……
除非是秦家?动用了关系,从冯俊成的身上入手?,通过冯老?爷的关系找来能制衡他的徐同,操纵案子走向。
想来想去,冯俊成只能想到是冯老?爷曾经?在?官场上与秦家?二叔交好,亦或是欠下过什么?人情。但这么?一来,自己竟成了没能使青娥胜诉的“元凶”。
冯俊成在?书房坐了一个时辰,坐立难安,见天?色逐渐昏黄,心知她今晚不论?如何都不敢来找他,于是叫来王斑。
“去带茹茹来我这儿,就说有好玩的。”
茹茹可太好带过来了,一听说大?老?爷找,忙丢下手?里石头子,兴奋得拍起小手?,跟着王斑颠颠就去了,花将军也受她快乐感染,小尾巴摇得直打王斑的腿。
“大?老?爷。”茹茹晾着两只小脏手?,跟着王斑来到书房,书房门槛做得高,茹茹高举小手?,一条腿一条腿迈进来,见花将军跳不进来,伸手?去帮它。
王斑连忙阻止,“嗳,小狗不能进爷的书房。”
冯俊成声音穿过隔断,传过来,“没事,花将军也一起进来。”
“大?老?爷。”茹茹又叫一声,领着花将军来到冯俊成的书房,两个小不点都才那么?点高,冯俊成坐着,她只能跑过来拿小脸贴贴他的膝头,然后高抬起肉嘟嘟的脸蛋,盯着冯俊成瞧。
冯俊成见茹茹手?上都是干掉的泥巴,端来水盆搁在?地上,蹲下去给小姑娘洗手?。
茹茹看着水盆里的两双手?,奶声奶气感叹,“大?老?爷的手?是大?手?。”
“茹茹的手?是小手?。”冯俊成掣过巾子给茹茹擦干,“是小小手?。”
“那谁的手?是小手??”
“你?娘的手?是小手?。”
茹茹摇头,“我娘的手?也是大?手?。”
冯俊成跟她讲证据,摊开手?掌比划,“你?娘的手?,只到我第二个指节出来一点。”
茹茹被说服了,“我的手?是小小手?,青娥的手?是小手?,大?老?爷的手?是大?手?。”
冯俊成笑起来,领茹茹在?书房里玩了一阵。他可真有办法,也真手?巧,几?根枝条几?张纸就能扎像模像样的小风筝,比垒石头子可好玩多了。
茹茹中午没有午睡,吃过饭,玩得累了便坐在?冯俊成怀里,昏昏沉沉陪他审文书。不多时小脑袋瓜一歪,斜靠在?他胸膛,半张着嘴会周公去了。
冯俊成搂了怀里的“小暖炉”一阵,将她安置在?侧边厢房,眼见天?色擦黑,总算听见屋外接孩子的动静。
青娥是知道茹茹在?冯俊成那儿的,以为时间差不多就会回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只得卯着胆子去到二房院里,担心撞见冯知玉,她还特意在?外头观望了一会儿。
“青娥姑娘,请进去吧,爷等着你?呢。”王斑将人迎进去,体贴问询,“用过晚饭没有?”
“谢谢王兄弟关心,用过的,茹茹用过没有?”
说起这个,王斑笑起来,拿手?比划,“满满一碗红豆饭。”
青娥露出点笑意,“这小丫头。王兄弟,你?把?茹茹接出来吧,我就不进去了。”
王斑面露难色,青娥还当是茹茹贪玩,外人喊不动她,了然进屋,轻轻喊了声茹茹。这屋子不是冯俊成的书房,是更径深的一间主?屋,青娥踏进去便闻见了熏笼里飘出的檀香气,清雅悠长,那也是冯俊成身上常年携带的气味。
屋内只点了一对蜡烛,照亮锦屏前不大?的一块地方,能看清一张罗汉床,床上丢了几?本?书,软褥起着皱,他适才应当就躺在?这里。
青娥偏首往屏风后头瞧,瞧见一张雕镂松竹的架子床。她回身想走,撞进他怀里,沾染一身他衣裳熏的檀木香。
“你?把?我骗到这儿来做什么??”
青娥一开口,就听见自己声音软绵绵打着颤,哪还有半点矜持,见他眼底藏笑,是在?笑话她的假骄矜,便也不装了,抬胳膊吊到他肩上去,偏过脑袋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两颗小尖牙轻攃过他颈上皮肉,没使一点力,因此分外磨人。她在?报白天?忍气吞声的仇,心里不爽快,又招惹不起,也只好报复在?他身上。
冯俊成大?约也有怨气,臂膀紧紧约束得她张口吸气,两扇肋鼓胀着,连带着外层柔软也在?他胸膛挤压下变了形。她退了两步退不开,软瘫下去,有罗汉床将她给接住。
他存着纠缠的心思,没有止休,因此幻化成一条蛇,用信子划开她衣领,夺取胸腔左侧最滚烫红艳的那颗果实。却也不是心脏。
青娥颤得厉害,意识彻底出走之前,还惦记着问他孩子在?哪儿,他喑哑说睡了,她便放心地任凭意识停摆,将半个雪白的肩头挂在?罗汉床外边,头发也坠在?地上,仰脸看屋里陈设都倒置着,蜡烛也倒置着,头昏脑胀,酥麻难耐,怎么?烧也烧不到头。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青娥没能在?三更半夜趁着夜色逃回去,天?亮了丫鬟送水到门口,她才醒第一回 。
冯俊成已经?起了,青娥视线内找不见他,窝在?被子里,暖烘烘热得发蒙。也已闻不见屋里檀香的气味,她整个人都叫那味道渍透了,身上出的每一滴汗都有了他的味道。
锦屏那端,冯俊成听到了细碎响动,搁下箸儿,“起了来用些吃食再?回去,别饿着肚子。”
青娥七手?八脚穿戴整洁,也无暇检查有没有遗漏什么?在?他床上,趿上鞋踱着步子走出去,见他气定神闲,也随他消解了焦躁。
青娥掐腰瞪他,“你?是吃错药了?昨晚上我就该走的。”
冯俊成对她笑一笑,挟了一块淋了豆酱的嫩豆腐在?她粥碗里,“你?自己不也不记得,还赖上我了。”
“我那是…”青娥跺跺脚,腹内空荡,走过去端起粥碗牛饮了一口,两腮鼓鼓囊囊,“不和你?说了,我走了,再?不走真要出事了。人不可貌相,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还敢欺哄我过来。”言讫,她想起什么?,“茹茹还在?你?院里?”
“清早醒了,王斑带着她到街上去了。”
青娥没了顾虑,搁下碗往外去,“我走了,我真走了,你?赶紧收拾屋子,别让人觉察。你?别再?这样了!等二小姐她们走了再?说!”
冯俊成没留她,只是喊住她,指向她腰间摇摇欲坠的一对刺绣鸳鸯,道她汗巾子要掉下来了。青娥做了亏心事似的,连忙掖好,微微躬身,逃出去。
她属实狼狈,阵脚大?乱,甚至没察觉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她要是察觉了,就不能这么?走了,定要撬开冯俊成的脑袋看他在?想什么?,然后拿和他一刀两断做威胁,逼他起誓,不能再?做这么?拎不清的混账事。
但她没发觉,因此一切还按着他的规划行进。
冯俊成昨日便请冯知玉早上到他屋里用饭,这会儿人已来在?他院门外,和青娥只差了几?个弹指,险些撞个满怀。
昨夜里冯知玉和柳若嵋对谈良久,她劝若嵋宽心,既然清楚了李青娥住在?钱塘冯府的缘由,再?挂记心上也只能给自己平添不快。
何况人家?是一
家?三口住在?这里,冯俊成现今在?顺天?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官人,怎可能在?钱塘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和人暗度陈仓。
这会儿冯知玉来赴约,进到冯俊成屋里去。
因他熏了檀香,又在?小厅里,还找不出什么?古怪,只是觉得他虽衣着整齐,身上却透着陌生的散漫。印象里,冯俊成应当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哪怕幼时贪图享乐,这五年在?顺天?府历练,出入官场,官老?爷见得多了,对那些圆熟老?道的做派合该看也看会了。
因此冯知玉轻轻咂舌,“坐没坐相。”
冯俊成笑递她箸儿,“二姐,坐。”
她不是真的给冯俊成立规矩,只说一句就够了,于是在?他对过落座,拿起银箸,端碗却见碗里还剩一口白粥,半块豆腐。
冯俊成欠身将那只碗挪开,盛了另一碗给她,“还没收。你?吃这碗。”
冯知玉默了须臾,抬眼稳声问:“那碗是谁的?”她四下环视,“清早你?这儿就有客人?”
冯俊成不就此多言,反而留出片刻竟在?不言中的静默,冯知玉陡站起身,绕过锦屏朝他内屋走进去。
屋里全然不经?修饰,一眼勘破荒唐事,最要命的,是架子床的脚踏上还遗漏了青娥一只岫玉耳铛。
冯知玉款行出来,将那玉耳铛搁在?桌上,那玉里的棉絮比边上粥水还密,成色极差,一看便是府里哪个丫鬟遗漏下的。
冯知玉坐回圆凳,端起碗用粥,冯俊成早吃完了,便只是挪菜碟子到她面前。
“是我冒失,该猜到的,还闯进去。”冯知玉面上瞧不出什么?,实际干嚼着酱瓜,尝不出味道,“你?也二十四了,应该的。只是你?说我回去该怎么?面对若嵋?罢了,多说无益。那女?子是你?带来的人,还是府上拨给你?的丫头?”
“二姐,你?见过她的。”
“我见过?”
“以前她在?咱们家?巷口卖酒,后来惹上官司,我监审她的案子。”
这么?一通形容,就差叫出她的名字,冯知玉凛眉向他,眼里除了恼火,还有实打实的费解。
“那是个有夫之妇,还带着个小孩子!你?真是猪油蒙心,能和个妇人厮混到床笫间!是她叫你?回江宁说那些话的?五年前你?没让她哄去,五年后她扮个可怜,不过是稍有些姿色,就又要将你?唬得六亲不认了?”
冯知玉越说越响,强压着怒气将声量降下来,怕给别人听去。
冯俊成见她说起话顾不上快滚落的箸儿,替她从桌上拾起,架在?碗上。
“她没成过婚,他们是兄妹两个,那个小孩子是我的。”
冯知玉骇然,那小孩子可不是个婴孩,更不是个还在?肚里没成形的肉团,那孩子四岁了……
换而言之,五年前冯俊成十九,便和家?门口那沽酒的妇人交.媾厮混。
冯知玉指端都在?发抖,那感觉像数十年如一日的信仰崩塌。仰头望了十多年的月亮,竟是颗黏在?高处的饭粒子。
她便知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更没有一个是要脸的。枉她曾将他当个男人中的异类,浊世里的明?珠,当真是她瞎了眼睛……
冯知玉摇摇头,话音轻淡,却有她的份量,“你?们欺人太甚,真的欺人太甚了。”

第42章
冯知玉睐眼觑他, 笑了笑,语调戏谑,“外头有姿色有手段的女人叫你动心, 自小?一起长起来知根知底的就叫你觉得乏味了。”
冯俊成并不辩驳, 以其他人的?立场, 他此刻大概是十分不堪的,“你说得也不错, 但我本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 为她动心也本不是件龌龊的事。二姐姐,我拒婚和她没有关系。”
冯俊成请来冯知玉就是为了将话说开,这家?里他也不指望有除她以外的人懂他。
冯知玉见他还摆出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只冷哼, “今朝你为李青娥动心, 明朝还有其他更美更知冷知热的女人。”
“再?美也不是她。”说到这, 冯俊成坐姿反而松弛了,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此前不了解她,谈及她, 只认为她是一个女人。”
他目光缓缓落在屋外, 少?不得要说两句傻话,“我与她分别五年, 五年有多长,在见到她的?一刻,我才?晓得五年是二十个季节,近两千个日夜。这两千个日夜里, 她再?没遇到一个人, 拿真心待她。”
他这番话说得像从?心坎里剖出来似的?,冯知玉透过他清微淡远的?双眼, 发现里面亦有星辰闪烁。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动的?,还是真心不成?”她搁在桌下膝头的?手?不由得攥起,金戒指勒得指根发白。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听到他说什么样的?答案了。
“我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五年,从?十九岁往前往后,他都只有过李青娥一个女人。
冯知玉紧盯着冯俊成,瞧见他提及她时眼瞳的?温柔和坦诚,心中惊涛骇浪,翻起滔天的?浪潮,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酸涩。
她总算听明白了,冯俊成还是那轮月亮,不过是照在了泥潭里,没有那么高洁,也失去了风雅的?意象。却比饭粒子好太多了。
冯知玉抓起箸儿?挟来酱瓜佐粥,嘴角仍旧向下,“你说说,她有什么好?能好过柳若嵋。”
冯俊成将酱瓜移到她面前,“不太好,她以前苦于生计,做过坏事。”
果不其然引得冯知玉抬首,“什么叫坏事?”
冯俊成摇摇头,替她守着秘密,“遇到我之后,她就再?也没犯过事。五年前她改变了我,或许我也改变了她,再?提及,反而叫她走不出当年的?影子。”
冯知玉本想追根究底,见冯俊成说得堂堂正正,竟开不了口?,只好道:“若嵋因你拒婚脸面都没处搁了,江宁谁不晓得你们两个是对?惹人艳羡的?金童玉女?虽没定亲,可落在别人眼里她就是让你给?抛了,你对?不起她。”
她说的?是,冯俊成也从?没说自己对?得起柳若嵋,可一个人注定是不能对?得起所有人的?,要顾不上,就只有抛。
“我知道。”冯俊成故作轻松勾扯嘴角,“可你们何尝不能对?她自信一些?,妹妹样样拔尖,定能遇上比我更?合适的?。”
冯知玉冷冷瞥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说你拒婚全然与那妇人无关我也不信,我到现在不明白你为何喜欢她。”
冯俊成见她好歹愿意丢他白眼,便晓得自己今日走对?了这步棋,笑道:“说不明白的?,你就当是我十九岁时一见钟情,从?此再?没遇上一人如她那般吧。”
倒叫冯知玉红了耳朵,“呸,说得出口?!”
冯俊成松快一笑,“二姐姐,你适才?说欺人太甚,可是在黄家?受了什么委屈?我听闻黄瑞祥纳妾,生了一个儿?子。”
“这不叫委屈,正愁膝下无子,我谢他还来不及。”
冯知玉答得极快,说的?是真话,却也难免带出些?咬牙切齿,“你就别管我的?事了,顾好你自己,别叫我知道今天你这番话都是说了好听的?,你要成了下一个黄瑞祥,我定饶不了你。”
冯俊成颔首,“今天这些?话,我先?只说给?你听,也不要叫青娥知道,她对?这世上遗憾司空见惯,时刻盘算着走,我也不想将她吓跑,还是先?事事顺她。”
冯知玉听得来气?,“这叫什么话?”
冯俊成不大在意似的?赶赶屋外飞进?来的?小?虫,“她还不知道我已发觉那是我的?女儿?。”
冯知玉狠皱了下眉毛,“是我听得不明白,还是你头脑不中用了?”
合着根本没人告诉他那小?孩子是他的?,只是他在一厢情愿。
眼前这男人到底是怎么长得?风度一年比一年更?甚,也听过他在顺天府备受瞩目的?传闻,分明是位佳公子聪明人,又总爱说些?世俗不容的?怪话。
冯俊成却只是笑,带着点冯知玉这辈子都琢磨不透,也不想参透的?“禅意”,“你去看了就知道,茹茹一定是我的?孩子,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谁又验得出来。”
眨眼过去三五日,枝繁叶茂,莲叶满池。冯知玉陪着柳若嵋在冯府住下,不劝她,也不刻意提及冯俊成,但她晓得柳若嵋还想着争取,白日里总要问冯俊成行?踪,可见了他却又一棒子打不出三个屁。
照理说,这才?是闺秀,是将来入主东屋端庄贤秀的?正头奶奶,可不论柳若嵋多好,见过李青娥就知道,她再?好,也和冯俊成想要的?背道而驰。
冯知玉便想,是什么叫柳若嵋坚持,是世俗教?导她为女子从?一而终?还是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叫一见钟情误了终身?
不论如何,即便全天下痴心的?傻子都堆在她眼前,她也只能拣着自家?人帮。
夏季里的?瓜果多,冯府厨房总有供应,茹茹初次吃一种长条的?绿皮甜瓜,甜得嗓子眼疼,她可太爱吃了,得空就到厨房守着,等厨娘削了瓜皮要丢,她举高两手?接过来,啃下点果肉,吃完甜的?地方,再?将没味的?给?花将军。
解暑又管饱,青娥这段日子不许她去找大老爷,叫她连好东西都没得吃了。
茹茹拿上一扇瓜皮,和花将军到没人的?地方慢慢享用。这地方是个从?仆役院子通往花园的?石径,素日里也只有在花园宴飨的?时候,才?有丫鬟小?子打这条路出入。
她蹲在小?路上吃甜瓜,没功夫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知道身后有两人在路上站住脚,不能通行?,因为她和花将军挡了她们的?道。
茹茹扭过身去,瞧见面善的?脸孔,端着瓜皮撅屁股弯腰,“茹茹见过柳小?姐,柳小?姐万福金安。”
柳若嵋是个柔情性子,从?未为人母,看小?孩子便不觉特别喜爱,只是遇上模样好的?,愿意蹲下逗一逗。她一早认出那蓝裳小?姑娘是青娥的?女儿?,这才?鬼使神差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你爹和你娘呢?”
茹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此胸有成竹答得急切,“在屋子里,舅舅在学走路,青娥帮舅舅走路。”
柳若嵋颦眉问:“他是你爹还是舅舅?”
茹茹眨巴眨巴,“有时候是爹,有时候是舅舅。”
柳若嵋更?糊涂了,只当是小?孩子说不清楚,与她颔首,“他怎么学起走路了?可是腿受过伤?”
“被坏人打了!”茹茹回顾起来,眯起眼睛露出最凶狠的?眼神,“舅舅说,他一个人打十个!”
柳若嵋静静笑着,点点自己的?嘴,慢条斯理问她,“你嘴巴外边怎么红红的??”
茹茹嘿嘿一笑,搁下瓜皮去捂小?嘴巴。刚把瓜皮搁到地上,花将军便眼急嘴快地拖着跑了。茹茹要去追,叫一只手?握住胳膊,动弹不得,紧接着一张帕子便毫无征兆地落在她嘴边擦了两把。
“这小?姑娘吃不了甜瓜,吃了嘴巴痒。”
冯知玉给?茹茹擦过嘴,叠好帕子一低头,瞧见小?姑娘水灵的?大眼睛,心里有些?发坠。不为别的?,就为那瓤甜瓜,冯俊成儿?时吃这种青皮甜瓜,也会嘴痒。
她垂眼拧眉将她望着,“你在这儿?吃甜瓜,你娘知不知道?”
茹茹摇头,嘴巴太痒,拿小?手?抓一抓,“青娥不叫我吃,说我吃瓜起疹。”她担心她们不晓得什么叫疹,撸高袖子管解释,“就是一个一个的?红点点。”
才?说到这儿?,青娥寻茹茹不见,心急如焚沿路找过来,见眼前景象,一把将茹茹抱起,呵着腰给?冯知玉柳若嵋唱喏。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二小?姐和柳家?小?姐。”
冯知玉眸光回转,将目光移到青娥身上,因青娥眼神回避,得以在她脸上细细地观。
她现今应当是二十五的?年纪,比自己岁数小?些?,但也绝不年轻了。两腮失了少?女的?圆润,身子瘦长条却透着风流熟韵,饱满轻盈,一看便是个美而自知的?女人。
冯知玉道:“上回我们相见,还是五年前,你在江宁冯家?的?祠堂和我那不中用的?丈夫对?簿。”
青娥不想她还记得,少?说有些?尴尬,一个“是”字说完,倒像是在附和她那丈夫不中用。
冯知玉转而问:“你女儿?叫茹茹?李茹茹还是赵茹茹?”
“李茹。”
冯知玉道:“她吃甜瓜嘴巴痒,往后可要盯紧了,我也认得一个人,吃甜瓜起皮疹,年纪小?的?时候严重,一口?都吃不得,长大就好了,虽然还是痒,但也不碍着吃。”
青娥听得云里雾里,跟着颔首,“二小?姐说的?是,我平日也不让她吃,可她人小?鬼大,有时候一不留神就没管住。”
茹茹听到这儿?,不好意思地将脸往青娥颈窝里藏。
冯知玉笑了笑,目光在青娥脸上凝瞩,意有所指道:“你要是管不住,何不将她送到个能管她的?地方?十二个时辰有人陪同,还有人教?她知书识礼,许她个光明的?将来。”
“哪有那样的?地方…”青娥话说一半,骤然举目,笑意渐渐消退。
冯知玉脸上的?笑容并不减退,“有那样的?地方,你知道的?。”她拍拍柳若嵋搭在臂弯的?手?,道了声走吧。
徒留下青娥领着茹茹站在偌大的?园林间,耳边蝉鸣鸟叫,一觉醒来似的?忪怔怅然。
柳若嵋不晓得冯俊成小?时候吃甜瓜什么模样,因此无处起疑。她终日恍惚,无暇分心去想其他的?事。这几日她虽然胆怯,总叫冯知玉代为出面,但却独自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耿耿于怀的?,无非是那桩十几年被人挂在口?头上的?婚约,她满意他,心悦他,想嫁给?他与他做一对?夫妻,却忽视了这十几年的?跨度,和他的?感受。
其实冯俊成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也恰恰说明,他对?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本以为只要她放下为女子的?矜持,追他到钱塘,他就能看到她的?坚定不移,现在想来,是她太天真了。
当天晚上冯知玉和柳若嵋就动身离了钱塘,走之前冯知玉放心不下,单独和冯俊成又说了两句。
人与人之间,总有个远近亲疏。冯知玉自然要站在对?冯俊成最有利的?角度设想,劝他不论和柳家?的?婚事如何,都要擦亮眼睛,别叫感情蒙蔽,只要李青娥不执着于名分,也并非不能跟着孩子接进?府里。
即便那孩子不是他的?也无所谓,左右是个女孩,养十来年就出嫁,届时将她风光送嫁,好福气?还在后头,也不算辜负她们母女。
她说到最后,动了真感情,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皱紧了眉头,“你不懂,你命好,有的?险犯不着去涉。她要真向着你,就知道怎么做才?是真为你着想。”
顿了顿,冯知玉换种说法,“你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也不见得是在为她好。”
冯俊成只是道:“进?去吧,这样危险。回头我到应天府去望你。”见她急切瞧着自己,他淡笑了笑,“我心里有数,不会莽撞行?事,你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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