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青轻描淡写地道:“善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离不得人,总得要我多看着些。再说,铺子太多,我也忙不过来,反正在京城的生意也已经走上正轨,我就想多找几个帮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还有些其他打算。”
温宜青默不作声。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稚嫩的童声隐约从外面传进来,被夜风一吹,又散的不太真切。
皇帝微微蹙眉。
他虽早就做足准备,可努力许久,明明见人态度软化,却半点也不见松口。便是他向来有耐心,心中也难免急切。
外头有饿狼环伺,也并非无可取之处,他虽放低姿态,但也不想真被人小瞧。
那些一桩桩,一间铺子,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什么都能排到他前头去。
见眼前人仍是沉默,边谌心中顿感失望。
他道:“今日我只是送善善回来,天色不早,我也该离开。”
“嗯。”
“下回……”他顿了顿,开口时又改口:“算了。”
边谌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口。
他的身形一顿。
而后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去,冷淡的眉目微扬起。
温宜青微微抿起唇,掩在乌发后的耳垂通红。她长睫轻颤,羞于与另一道视线对上,可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放开,轻轻道:“善善说你会飞。”
“我……”边谌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视线紧紧落在面前人的身上:“若是你想……”
烛火辉映下,杏眸潋滟如春水。
祁家真假千金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许多日。
连街边贩卒都津津乐道, 只不过几日,关于忠勇伯府与宣平侯府、温家的事情,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细枝末节说的清清楚楚。
温宜青在家中躲了几日, 再出现在铺子里,仍旧能感觉到往来客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此早有准备,只当毫无所觉,面色如常地招待。好在,大多人都有分寸, 虽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 但也全都咽了回去。
上午的忙碌很快过去, 临近正午, 铺子里人迹渐少, 她歇了一口气,将剩下事务交给铺子里的伙计,正欲进到里间休息,铺子里又进来一人。
来人长身玉立,温润俊逸,是贺兰舟。
他面容憔悴,看上去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
温宜青回到柜台后, 小贺大人踏进女儿家的脂粉店, 不用多想,自然是来寻她的。
“温……”贺兰舟停顿片刻, 很快改口:“温娘子。”
温宜青微微一怔。
她未做多想,很快应道:“贺大人。”
“在下有几句话想与温娘子说,不知温娘子可否方便, 去附近茶楼小坐片刻?”
温宜青无不可,将剩下的事情与伙计知会一声, 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茶楼不远,贺兰舟要了一个雅间,窗外便是热闹的街市。小二送上来茶点,二人端着茶水啜饮,各自沉默。
晌久,还是温宜青主动开口:“贺大人也是来问我祁家的事情?”
贺兰舟顿了顿。
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也是。”温宜青笑道:“想来,京城里已经无人不晓。”
“我去问了沈公子。”
“……”
温宜青端起茶盏,心道:这倒是意想不到。
刚沏好的茶水隔着杯壁还摸起来滚烫,虽是上好的茶叶,可此时二人都无心品尝。温宜青慢吞吞喝了半杯,见面前人六神无主,也不再主动问询。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舟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道:“昔日在云城时,若无温娘子帮扶,贺某也不会有今日,之后也一直牢记当日叮嘱,尽心尽力,做个好官。当初在京城见到温娘子,在下实在欣喜,那时心中便想,是上天有垂怜之心,才令你我二人能再续前缘。”
说到此处,他低低道:“却原是我自作多情。”
温宜青眼睑微垂,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但此时的小贺大人也不必她说什么宽慰之语,他只是想找个能倾诉之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今细想来,在下兀自喜欢,自大妄为,反给温娘子添了诸多麻烦。”
温宜青忙道:“是贺大人帮了我诸多,青娘心中感激不尽。”
贺兰舟苦笑,心道:可他什么也不清楚。
诗宴之后,他去寻了沈云归,问了温宜青的身世,才从沈云归口中得知原委。事情也并非无迹可寻,当初温家母女上京城,便是住在忠勇伯府,他亦是在忠勇伯府遇到二人。那会儿他就从祁文谦口中得知,温宜青是他的妹妹。
明明疑点都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未做多想。到如今事发,他才像个傻子一样,与其他不相干之人后知后觉。
此事,沈云归知道,想来那个陈公子也知道。枉他还洋洋自得,自觉自己有一争之力。
却是连温宜青在祁家受委屈时,连个举手之劳也不曾有。
更是诗宴身世被揭穿时,连赶去安慰的机会也没抓住。等他听到消息赶去时,人已经匆匆离开。
莫说是身世,他更不知善善生父健在。甚至还亲耳从善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多日,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实在难堪。
贺兰舟以茶代酒,朝她微微一拱手,一饮而尽。
热茶入肚,他也像是放下一件重担,洒脱道:“温娘子,这些时日,贺某多有打扰,还望温娘子莫要见怪。”
温宜青慢了半拍,才端起茶盏,接下他的赔礼茶。
她久久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执着空杯盏,目光往远处眺去。
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走远,背影洒脱肆意,来往有路人认出,街边小贩殷勤地送上蔬果。
她低下头,莞尔一笑。
这样也好。
御书房里。
边谌批完一部分奏折,稍作休息。
大太监为他手边的杯盏沏满茶水,他眼角余光瞥去,自己的状元郎侍候在不远处,侧颜认真,较之前些日子的颓废,更为精神不少,尤见当年打马游街,掷果盈车的丰神俊逸。
“贺爱卿。”
贺兰舟:“臣在。”
边谌:“近日遇到了什么好事?”
“好事不曾有。”贺兰舟笑道:“坏事倒有一桩。”
“坏事?”
“皇上可还记得,臣先前说过,曾有一心悦之人,如今也身在京城。”
边谌端起茶盏,不动声色问:“她应你了?”
贺兰舟摇头:“是臣想明白了。”
“哦?”
他轻叹道:“本就是臣自作多情,也让她添了不少麻烦。日后便只当旧友故交,只念她是臣的恩人,其他逾矩之情,也不敢再多想。”
边谌轻抿一口茶水,目光眺向御书房外的某处,唇角在杯盏之后微微勾起。
殿外日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京城还有不少大家闺秀,明日朕便请太后替你好好挑选。”
贺兰舟忙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心中还未想过娶妻。”
“你也是时候该考虑成家。”
贺兰舟心中纳罕。君臣二人一心社稷,从前太后也提过此事,还是皇帝主动替他拦下,皇上比他还年长几岁,不曾提纳后宫一事,怎么今日反过来催他?
但他心中早有主意,此刻便道:“启禀皇上,微臣还想去云游。”
边谌顿了顿,抬眸看过来:“云游?”
“微臣为官之初,便是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如今虽未忘初心,平日也时常出城去京郊农户交流,可这些还不够。”他直起身,说起胸怀抱负,眼眸也若星芒明亮,“臣想去北地,想去西州,还想去越州蛮荒之地,想设身处地知道天下百姓忧苦,亲耳倾听天下百姓烦愁,脚踏实地为天下百姓驱除苦难。”
御书房里寂静,他的话仿佛能激荡起回音。
皇帝沉默良久。
他神色动容,连向来威肃的眉目也舒缓开,微微笑道:“照你这么说,朕留你在京城,反而是在勉强你。”
“微臣不敢。”
贺兰舟低下头,羞赧一笑:“能得皇上重用,臣已是感激不尽,只是心愿渺小微不足道,还望陛下莫要笑话臣。”
“这岂能说是微不足道。”边谌摇头,道:“朕心慰至极。”
一直到贺兰舟离开御书房,皇帝面上的笑意都未收敛。
大太监上前来,也带着笑道:“小贺大人如此心诚,皇上怕是要忍痛割爱了。”
边谌不语。
大太监心下清楚。等小贺大人出京历练几年,皇上一定会再将他调回京城,到那时,小贺大人就更是皇上的心头好,前途也更加光明。
大太监将批好的奏折收敛整齐,再见帝王面上笑意轻松,轻声提起:“太后娘娘宣江老夫人进宫了。”
边谌拂手,他又很快退下。
学堂里的小孩们不如大人,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一日的好奇之后,众人很快便被其他事物吸引走,无人再追着善善问关于她娘亲的身世。
她白日上学堂,一放课就回家,也遇不着什么人,皇帝又从宫中带出来不少新鲜玩意儿给她,善善玩的忘乎所以,很快将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
渐渐连京城也不再有人提起关于真假千金的事情。
只是又过了些时日,宣平侯府却传出来一件大事。
宣平侯与其夫人和离了!
此事一出,一下又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宣平侯府。众人心下猜测,也不知宣平侯府忽然传出此事,是否与不久前的真假千金一事有关。
外人如何想且不提,祁家却是泛起轩然大波。
那日事发,祁文月被匆匆归家的宣平侯重重扇了一巴掌,之后她又被禁足在院子里,自知祸事是自己捅出,她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便是见家中宠妾到面前耀武扬威也全都忍下,心惊胆战多日,好不容易见风波快要过去,才放下了心。
哪知道一口气还没松完,江老夫人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回来后将儿子叫到书房,再出来后,一份和离书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见和离书的时候,祁文月险些昏厥过去!
她费劲心思想将温宜青赶出京城,不就是稳固自己的侯夫人之位?
祁文月当即软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抱着宣平侯求情,又拿出自己的一儿一女问自己说情,偏偏宣平侯铁了心,言及她若不答应和离,便要直接休了她。
世家大族最好颜面,若是被休弃回家,她简直没脸见人。
本就理亏在先,她更不敢试探,便只好签下和离书,连膝下一双儿女也留在宣平侯府,孤零零一人回了祁家。
祁家为了这个嫁入侯府的假女儿,连亲生女儿都赶出家门,如今一朝梦碎,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连已经分家的三房也过来大闹一通,很是热闹了许多日。
但这些都与善善没有多少关系。
她只同情自己的同学江惠柔忽然没了娘亲,可怜了她几日,还请她吃宝芝斋的点心——但江惠柔并不领情,还将她送过去的点心扔到地上,善善便一点也不可怜她了。
她的全部心思很快都被自己新收到的请帖吸引了去。
请帖是从宫中送来的,由一个太监送到温宅,只有一份,是给她的。
上面端端正正写了她的名字,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连她娘亲都没有。字迹也眼熟,是皇帝亲自写的。
善善高兴的不得了,捧着请帖,先给家里所有人看过,再带到学堂里,给所有小朋友都看。得到了其他人的惊叹与羡慕的目光后,她才高高兴兴回家,小心翼翼地将这份请帖藏到了自己的百宝箱最深处。
请帖是宫宴的邀请,早就说好了的。
不论外人如何困惑,不年不节,宫中为何忽然举办宴席。善善央请娘亲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衣裳,而后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美滋滋地等着宫宴的到来。
非年非节, 宫中忽然筹办宴席,京中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四处打听此次宴会的目的。
此次宫宴规模不大, 收到帖子的也是少数,其中谁也说不出一二,没人提前收到消息,连朝中的大人也不知缘何。不论如何,满京城的人都因这次突如其来的宫宴抖擞起来。
凡是受邀参加的, 便颇为春风得意, 免不得在日常往来时与其他人提上几句。外人如何艳羡且不提, 京城各家布庄与首饰铺一窝蜂得了大把生意, 裁新衣, 订头面,宫宴最是花团锦簇,万万不能输了自家脸面。
寻了一个学堂不上课的日子,善善揣着鼓鼓囊囊的小金鱼钱袋,也来到街上买东西。
新衣裳与新珠花有娘亲为她打点准备,不用她操心。她心里惦记着那张宫宴的请帖,那是皇上叔叔给她的礼物, 她想要回礼。
善善一间一间看过去, 她平日里就看的多,要说什么稀奇的, 好像满街的东西都没平常皇帝给她的宝贵,她从街这头走到街这尾,总觉得没一样能比得过这封宫宴的请帖。
她循着平常的路线一路逛, 像寻常一样进了珍宝斋。
珍宝斋里的伙计都认得她,纷纷喊了一声:“温小姐来了。”
善善熟练地应过招呼, 一直走到柜台前才停下,挎着的小钱袋摇晃,发出铜钱碰撞声。
柜台之后,珍宝斋风流俊朗的掌柜低头翻着账本,善善扒在柜台前露出半颗脑袋,他才好像刚发现一般,投过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沈叔叔!”
沈云归轻哼一声,算作应答。
善善看了周遭一圈,扒着柜台问:“你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吗?”
“你要什么好东西?”沈云归合上账本,说:“如今你天天上学堂,来珍宝斋的次数也少了,每回铺子里有了什么新东西,便先送一车到你家去。漏了什么没给你?”
“不是这些。”善善摇头,炫耀似地说:“沈叔叔,你知道吗?我要进宫参加宫宴了,我收到了请帖,写了我名字的!是……是陈叔叔给我的,他送了我礼物,我也要给他回礼。”
沈云归一顿。
“沈叔叔,你这儿有没有和请帖一样好的东西……”善善低头取下自己的小钱袋,推到他的面前,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有这么多钱,能买到吗?”
沈云归脸色古怪:“你找我,给那姓陈的挑……挑礼物?”
“是呀!”
在善善心里,沈叔叔的口袋就跟百宝箱似的,总是能变出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个个都让她喜欢的不得了!
沈云归:“……”
他装不下去了,手隔着柜台伸过去,在小姑娘软软嫩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把人捏的“哎呀”一声,眼泪汪汪的,可怜极了。
沈云归将她抱起,令伙计照看铺子,带着人进了里间仓库。
仓库里,各色商品整齐陈列,满满当当,沈云归挑挑拣拣,口中忍不住忿忿:“我与你相识多年,送过你不少礼物,也没见你为我准备什么回礼。那姓陈的有何好?你娘向着他,你也向着他。”
道理他心中自是清楚,当然是因为他们二人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那血脉亲缘就这样厉害?也没见过几回,倒将他往前所有情分都压过去了。
善善乖乖地答:“沈叔叔从前送我的,我娘都替我回了。”
沈云归哼了一声:“这回有什么不同?”
善善高兴地说:“这次只送给我一个人的!”
“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善善说:“以前你给我送礼物,只是因为看在我娘的面上,如果我不是娘亲的善善,是别人家的善善,你就不会喜欢我啦。”
“那姓陈的就不是为了你娘?”
“唔……”善善犹犹豫豫地说:“可他也是我的朋友……”
“……”
善善还小声问:“沈叔叔,之前我请你帮我找爹爹,你找到了吗?”
“……”沈云归:“没有!”
“噢。”善善也不失落,她说:“如果你下次找到了他,你能不能替我告诉他。我已经想要有其他人做我的爹爹,他不要我也没关系了。”
沈云归:“那人是谁?”
“是陈叔叔。”善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要陈叔叔做我的后爹爹。”
“……”
沈云归深呼吸,咬牙切齿:“你才与他认得多久,就认定他了?我对你不好?他能做得你后爹爹,我就不行?”
善善也说不上来。
她读书又不多,小脑袋里还没装得下太多诗文释义,还没法三言两语说清楚脑袋瓜里的东西,支支吾吾许久,小脸为难地皱成一团,最后说:“就是……就是感觉不行……”
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酸苦辣咸混做一团,难以言喻。
沈云归找不下去了。这母女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惯会往人心上捅软刀子。
珍宝斋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温家送去过,留下的也都是铺子里的常见货。他一无所获,又将小孩抱了出去。
街上除了珍宝铺子,还有许多卖手工小玩意儿的小摊,沈云归就近把小孩往一个面人摊子前一放,随口道:“就这个吧。”
善善有些踌躇:“是不是太普通了?”
沈云归皮笑肉不笑,“他那人出身富贵,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你寻得再宝贵的东西,到他眼里也不过是如寻常玩意儿,还不如这些少见些。”
实则是在想:送给那谁的礼物还要找他多仔细挑?不送块泥巴都算是他好心。
但他随口糊弄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善善想了想自己藏宝箱里的那些珍奇宝贝,再想想上回进宫时看见自己曾经送给皇上叔叔的草编被他放在博古架上,欢欢喜喜地捏着铜板去排捏面人的队伍。
沈云归在一旁看的眼热。
见善善排到最前,已经开始指挥小摊捏面人的模样——她要两个人的,一个是自己,一个是皇上叔叔,大的抱着小的,亲亲热热的模样——他也撩起衣摆蹲下|身,凑到小孩身边问:“善善,能不能给我也买一个?”
善善偏过脑袋来看他:“嗯?”
“沈叔叔,你也想要吗?”
沈云归点头应和。
善善往旁边挪了一步,大方地说:“那你先吧!”
“……”
见他没有动作,善善还以为他是没有带银子,更加大方的从自己的小钱袋里拿出一两碎银:“给你,沈叔叔,不用还我了。”
“……”
沈云归愤愤起身,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算啦!”
忠勇伯府。
祁夫人睡过午觉,没多久就听祁文月过来请安。
自从祁文月被休回家后,便常过来亲近她。祁文月出嫁前,母女关系极好,出嫁后也无话不说,反倒是她被侯府休后,顿时冷淡不少。
只是人都来了,祁夫人便让她进来说话。
没说几句,又听下人通报:“老夫人,三夫人来了。”
祁夫人动作一顿:“她怎么又来了。”
祁家早在先前分了家,三房从伯府搬出去,可三夫人却是三天两头过来,只怕一日不来,伯府的当家人就会忘了自己一家,少占了便宜。
如今祁夫人话虽是埋怨,但也不是赶人的意思。下人刚通报过,后脚三夫人便带着亲热的笑脸走了进来。
“昨夜三爷梦见了老夫人,今日一早便叮嘱我过来瞧瞧,看老夫人今日身子如何,日子过得可……说罢,她看向祁文月,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也是赶了巧,月娘也在。”
祁文月暗暗咬牙。
祁夫人乜了一眼,道:“他若是有心记挂着我,何不亲自来看。”
三夫人眉开眼笑:“老夫人误会,三爷如何不想亲自来?只是您也知道,自打分了家,万事也不能仰仗伯府,底下还有晖儿晴儿两个孩子,更有一大家子等着吃用,三爷自觉是一家之主,自是要撑起门楣,如今日日出去寻营生,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他若当真立的起来,我也能放心。”祁夫人关切道:“那如今可有何进展?”
说起这个,三夫人可来了劲:“前些日子,三爷与丁家的二爷喝
过酒,老夫人也知道,丁二爷在朝中任职,前途大好,又模样周正,就是独独有一点不好,便是夫人去的早,身边也无一儿半女……”
原是说祁三的差事,话却到了丁二爷身上,祁文月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你这话说的,不像是给三哥说差事,倒像是给丁二爷说亲事。”
“可不就是让月娘说中了。”三夫人眉开眼笑:“丁二夫人去了,丁二爷再娶就是续弦,月娘你是二嫁,岂不就是正正好好!”
“谁说的正正好好?!”祁文月大怒:“那丁二爷是何人?我岂不知?丁家捐了大笔银子买来小官,无半点实权可言,也叫朝中要职?!平时更流连花街柳巷,放浪形骸,何等下作人物,也敢说到我眼前来?!”
三夫人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月娘可别忘了,莫说宣平侯府多少显赫,如今与你无半点关系。你瞧不上丁二爷,可丁二爷还能娶个清白姑娘,不一定能瞧得上你!”她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京中正经人家便是日子过的不顺,也只是和离,若不是做了有损名节的大事,少有被休弃回家……”
祁文月一噎。
她脸色难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用力攥紧手中的帕子。
“家中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事,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叫我如今出门都恨不得掩面,生怕被人提起,也是老夫人仁慈,不计较,若换做寻常人家,只怕是京城都没脸待下去……”三夫人意有所指,偏偏眼也不看其他人,捏着绣帕作叹气样,话又是尖酸刻薄。
祁文月听在耳朵里,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好了!”祁夫人斥道:“少说两句!”
三夫人撇撇嘴,便不再说了。
她可不是当真好心来说媒,只不过借祁文月的事情说说委屈,好从祁家讨些好处。
她在一旁说着,话里总是意有所指,叫祁文月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没说多少便借口有事告辞
祁夫人态度冷淡,更没有拦她。
她从屋中出来,想到方才三夫人的阴阳怪气,便气得心肝一抽一抽的疼。
她与三夫人前后出入伯府,两边女儿走得近,平常三夫人见到她,那殷勤热切劲就是街巷的野狗都比不及。如今倒好,她被侯府休弃,这人便立刻翻了脸,踩低捧高的玩意儿!
祁文月出了主院,一路又遇到不少下人,丫鬟们请安时也不如从前热切,待走出一段,她心下又酸涩不已。
想她在伯府锦衣玉食长大,自小是爹娘心中的掌上明珠,及笄后又高嫁至侯府,虽说宣平侯与她面和心不和,可明面上也无人敢这般给她脸色。
可如今,莫说是下人,便是爹爹也冷淡不少,大哥大嫂倒并未有多少变化,可从前也不殷勤,三哥一家更不必说,最叫人受不了的,是连她娘待她也不如从前百依百顺。
莫不是已经后悔当初将她留下来?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一切皆因温宜青起,若当初被抱错的事情发生,她还是好好的待在云城,没有来京城该多好!
祁文月转过一个弯,又见前方有下仆走来。她绷着脸,下巴高高抬起,待人走到面前,很快便认出来,是钱管事。
当初温家母女进京,就是钱管事去云城接的人。
钱管事陪着笑,恭敬地躬身问好,祁文月冷淡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走过。
只是她没走两步,就被钱管事叫住。
“四小姐。”
祁文月顿足,回头便看到一张谄媚的笑脸。
钱管事笑着迎上来:“四小姐是要去哪儿?可有什么吩咐小的?”
“让开。”
钱管事没让,压低了声音道:“近日发生的事,小的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四小姐近日烦忧什么。小的这儿有一个大好消息,四小姐听了,准准喜欢。”
他声音压得更低:“是关于那位温娘子的。”
温宜青?
能让她觉得是好消息的,自然是温宜青的坏事。
祁文月心念一动。
她下意识不信,一个小小管事能知道什么,但又很快想到,当初是钱管事接温家母女进京,还在云城逗留过一段时日。或许他当真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三夫人方才的话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看出她有些意动,钱管事面上笑意更甚,他没有直说,只伸出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在祁文月的眼皮子底下搓了搓。意思不言而喻。
祁文月欲要发火,很快又想到今日不同以往,她忍着气,回头见四下无人,才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剔透的玉镯。
钱管事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祁文月捏着玉镯道:“我得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大好消息,你若说的好听,这只镯子自然归你,若是故意诳我……”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钱管事忙道。
“四小姐也知道,小的在云城待过一段时日,那会儿还听了不少关于温家的风言风语。”他压着声音说:“温家在云城名声不小,温家的女儿更是生的花容月貌,未及笄时就有不少媒人上门,还险些与世交的沈家定了亲。可最后,温娘子却是谁也没嫁。”
听到这儿,祁文月就失了耐心,“她没嫁人,女儿又是哪儿来的?”
钱管事急道:“四小姐别急,小的正要说呢!”
钱管事:“小的听人说起,温娘子去乡下住了一段时日,回来时便抱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温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消息压下。小的还去打听过,所有人都说温善是父不详的野种。”
祁文月亦被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你可别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