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若是不信,派人去云城打听打听,温娘子是否嫁过人?”钱管事信誓旦旦道:“小姐想想,是否从未听温娘子提起过她的夫君?都说是亡故了,可温善却是姓温,小的在云城,也未见过温娘子的夫家来往。若不是千真万确,小的岂敢拿此事说笑?”
祁文月张了张口,最后又闭上了。
她心中如惊涛骇浪翻起,却又抑制不住狂喜。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她自是清楚,若此事是真,温善当真是个父不详的野种,叫温宜青如何有脸在京城里待下去?!
莫说是太后娘娘、长公主,只怕她是连那间脂粉铺子都开不下去,更遑论再待在京城,再给她添麻烦。
与生出一个野种相比,她被宣平候府休了又算什么丑事?!
那她娘也不会可惜换了女儿,往后会像从前一样好好待她!
她咬了一口舌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这么大的事情,你从前怎么不说?”
“温娘子从前住在伯府,若是此事叫人知道,丢的便是整个伯府的脸,云城离京城那样远,若是小的不说,自然是无人知道。”更何况,从前他说出去,于他也无本分好处。钱管事笑眯眯地道:“四小姐,您看……”
祁文月胡乱将镯子塞到他的手里,钱管事极有眼色的退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反复踱步,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好半晌,她霍然转过身,快步往主院走去。
这么大的事,她得去找娘商量商量!
宫宴当日。
她坐在高凳上, 晃着小脚,从镜子里看丫鬟给自己梳头发。两个小揪揪扎好,丫鬟取来一朵珠花要给她戴上, 善善连忙指挥:“换,换一个。”
一连换了好几个,她才总算是满意了,美滋滋地对着亮堂堂的西洋镜照了一番,才张开双手让丫鬟将自己抱下去, 然后抱上之前准备好的锦盒, 兴高采烈出门去找娘亲。
善善到时, 温宜青还坐在梳妆台前, 手巧的丫鬟正在为她梳理发髻。
善善抱着锦盒坐在一旁等。她心里着急, 也不敢催,只好时不时打开锦盒往里看一眼。每多看一眼,她的脸上便忍不住浮起笑脸来。
温宜青从镜中瞥到,只见她笑的像个偷吃蜜糖的小老鼠,再一瞧那熟悉的锦盒,不用问,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据说这是她要送给宫里那位的礼物, 这段时间宝贝的很, 连温宜青都不能碰一下,每天出门回家时都要看一眼, 看它们好端端的才放心。大泥人抱着小泥人,小泥人头上有两颗小揪揪,粗糙的泥脸上笑眼眯眯, 与此时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等最后一支珠钗插进发髻里,善善早已等不及了, 她迫不及待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锦盒往外走:“娘,娘!快点!”
温宜青无奈:“慢点。”
街上车流蜿蜒,如银火流星,尽头是灯火辉煌的宫城。
进过皇宫好几回,连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认得了,第二回 再进宫赴宴,善善早就没了初次赴宴时的忐忑,只剩下迫不及待。
马车照例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下。她等不及,自己便先探出脑袋,让车夫将自己抱了下来,等落地一站稳,马上伸手去接自己带来的锦盒。
“娘!娘!”
“慢点。”温宜青提起裙摆跟上,提醒她:“小心摔了你的宝贝。”
一听这话,善善这才不敢跑了。
宫门口,侍卫接过请帖一个个查,出入都是京中的熟面孔。
温宜青递出帖子,侍卫检查无误后,便将她放行。没成想,走了两步,手上牵着的小姑娘却像个小秤砣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纳闷的回头看去,侍卫也不解低头,就见小姑娘费劲地从怀里掏出另一张请帖,踮起脚小手举高递到他面前。
善善高兴地说:“这是我的请帖!”
侍卫迟疑:“方才已经查验过了。”
善善:“那不一样,那是我娘的,这才是我的。”
……那不还是一家吗?
今日进宫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再看小姑娘递来的帖子外表与其他一模一样,侍卫满头雾水,还是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侍卫:“温善?”
善善咧开笑脸,甜滋滋地应道:“是我!是我!”
侍卫再检查一眼。虽字迹与其他请帖不同,印章却货真价实。宫中还当真特地给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儿发了请帖!
侍卫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除了笑脸甜蜜可爱之外,倒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
他心下纳罕,面上不显,将帖子递回去,“是真的,进去吧。”
善善捧着自己给皇上叔叔准备的礼物,就像是走在云端似的,整个人高兴的快飘起来了。
她抬头看向巍峨的宫城,皇城灯火辉煌,有丝竹乐声远远传来。那些打着灯笼的宫人在前引路,汇聚成一条灯火蜿蜒的星河。
她恨不得能立刻从这条星河里淌过去,马上出现在皇上叔叔的面前,把自己的高兴全说给他听。
这惊喜的分量比她想象中的多多了!多太多啦!
善善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礼物太轻了。
她忽然紧张起来。皇上叔叔会喜欢她的小泥人吗?
温宜青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又变成了秤砣的小女儿,无奈:“善善?”
第95章
宫人在前头引路, 入了正殿,便见已有不少人入座静候。见进门的是个面熟人,远远点头示意, 转而又回头去与邻桌的夫人说话。
善善亦步亦趋地跟在娘亲的身后,到了她们的位置,她将抱了一路的锦盒放下,小脸上忧心忡忡的。
“好了。”温宜青摸了摸她的脸,“无论你送什么, 他都会高兴的。”
“可是……”
善善的话还没说出口, 见她们到了, 等候已久的宫女便快步走了过来。这个宫女也是熟人, 善善经常在太后娘娘身边见到她。
宫女低声道:“温姑娘, 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太后娘娘?”
善善马上就懂了。
她很快想到宫中的另一个人,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转头看向娘亲。
温宜青点头:“去吧。”
善善脑袋里哪里还记得几息之前的烦恼,这会儿满心满眼便全是即将要送出去的礼物。她迫不及待爬了起来,与娘亲挥挥小手道别,抱上自己的锦盒,乐陶陶地跟在宫女后面走了。
温宜青目送着她绕过一个弯, 直到看不见人影, 才收回视线
非年非节,宫中忽然设宴, 旁人不清楚,反复揣测,她却是清清楚楚。这盛大的饕餮宴席, 没有什么复杂缘故,全是有人要博小孩儿一乐, 过家家罢了。
想到为此高兴了好多天的小姑娘,温宜青无奈一笑。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思绪抛到脑后,注意到邻桌夫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自己身上,便抬起头看了过去。
她与京中各位夫人来往频繁,看在太后娘娘的情面,那些高门贵妇也乐意与她交好,平日设宴也会下帖相邀,谁见着都是好脸色。
坐在邻座的是位御史夫人,也是她铺子里的熟客。
温宜青微笑示好,正要与这位御史夫人攀谈,二人视线相交,还不等她开口,面前的御史夫人忽地撇开视线,拿绣帕掩着唇匆匆转过头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温宜青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向四方。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殿中不少女眷似乎都在拿眼角余光觑她,可凝神看去,众人却又只在与身边人小声攀谈,目光也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善善一路跟着宫女去了太后寝宫,望见熟悉的宫殿,都等不及宫人通传,她就抱着自己的锦盒急哄哄地冲了进去。
“皇上叔叔!”
太后闻声笑开,忙张开怀抱,等待小姑娘扑进自己怀里来。
熟悉的笨重脚步声跑到面前,先落到她手中的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太后低头:“这是什么?”
善善高兴地说:“这是我送给皇上叔叔的礼物。”
“礼物?”太后提了点兴致,“什么礼物?哀家有没有?”
善善忘了!
她只记得送给自己请帖的皇帝,却忘了宫里头不止皇帝一人。
善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为难地绞着手指头。
见她目光乱飞,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莞尔一笑,让人送上来一盘善善爱吃的点心,拿起一块放入她的手中。
“倒叫你失望了,皇帝刚刚才走。”太后说:“他方才让我叫你过来,没等你来,又有政务缠身,与太子一块儿去了御书房。”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笑道:“那哀家说不准,等宴席一开,你就能见到他。”
可善善还急着送礼物呢!
等到了宴席开始,那么多人看着,她就更找不到可以送礼物的机会。等出了宫,下回见到皇帝,又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善善攥着礼物等了好多天,连多一刻钟都觉得坐立难安。
看出她的煎熬,太后也不拆穿,故意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哀家能不能看看?”
善善大方地点了点头。
家里的每个人都看过她的礼物,也没什么好奇的。
锦盒里面是一对小泥人,手艺粗糙,一大一小两张泥脸一模一样。虽然不够精致,但在宫中却少见这些民间玩意儿。
太后拿起泥人,余光就瞥见身旁的小姑娘猛的提起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像是一颗心被她捧在手中,七上八下的跳。她不禁失笑。
这一留神,观察手中泥人时,也多留意了几分。
太后很快就看出一点不同来。
小点的泥人明显是个孩子,头上两颗小揪揪,打扮就与面前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这是你?”太后指了指小泥人。
“嗯!”
太后又指向大泥人:“这是皇帝?”
“是呀!”善善雀跃地说。
若是她身后有条小狗尾巴,此刻怕是摇的只见影子不见尾毛。
善善不好意思极了,脚趾头也在绣着小金鱼的鞋子里害羞动来动去:“太后娘娘,您能看的出来吗?”
太后摆弄着这对泥人,她故意说:“刚开始是不太容易,我还以为是对寻常的父女,若不是你在一旁,还认不出来。”
听她这么说,善善更紧张了:“那您说,您说,皇上叔叔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太后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慈祥的双眼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小秘密,叫善善都不敢与她对视,就怕被她多看一眼,自己的小秘密就会主动从肚子里跳出来。
可她的嘴巴不说,脸上也藏不住,眼睛滴溜溜的转,在里面写的明明白白。
太后笑开:“喜欢,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定是会喜欢的不得了!”
高老夫人来的不算早,到殿中时,座位已满了大半。
她落座后,习惯地往扫视了周围一圈,很快便找到温娘子的位置。
高老夫人惦记找人很久了。
自从诗宴不欢而散,到后来忠勇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她就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若这是常人也就罢了,她堂堂一国公府老夫人,何至于为一个商妇思虑不安,偏偏这温娘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登门拜访太过张扬,差人去请也被推掉,四处寻不到机会,等来等去,总算等到今日宴席。
隔了好几个位置,高老夫人远远瞥去,见温宜青独自一人坐在席上,两旁的夫人都未与她交谈。
她要说的话也得避着旁人,这会儿正是个大好机会。
高老夫人轻咳一声,她身份尊贵,坐在身旁的更是京中豪门显赫,若把温娘子叫到身边来说话,温娘子定会记得她的好。
“那温娘子……”
高老夫人刚起了个头,就被身旁人急急打断:“高老夫人,快别提此人了!”
高老夫人一愣:“怎么?有什么不能提的?”
“你是没听说吗?”
身旁的夫人往温宜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原是因太后娘娘对温家娘子另眼相待,才让她一介商妇也能有入宫的殊荣。可怕是太后娘娘也不知晓,她身边那个孩子出身不堪。”
“不、不堪?!”
高老夫人连忙端起茶盏,给自己压了压惊。
她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僵硬地问:“哪来的消息?岂能拿这种事情说笑。”
旁边人的声音压的更低:“倒不是说笑,据说就是忠勇伯府传出来的。”
高老夫人:“……”
“据说温娘子在云州老家未曾婚嫁,孩子来历不明,就是因为如此,在老家也待不下去,才上了京城来。”另一夫人道:“若非如此,忠勇伯府岂会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也不愿认?”
“……”高老夫人又喝了一口茶:“这等荒唐事……京中人难道都知道了?”
京中消息传的快,还未出门,便已经在内宅里传了个七七八八。
“差不多都知道了!”
身旁夫人们啧啧道:“原来还觉得祁家行事荒唐,如今看来,难怪祁家不敢认,换作别家出了这等丑事,定是要将人送远走,只怕连累了自家清白女儿的名声。”
要不然,以温宜青平日里开门做生意与人交往的手段,此时此刻,也不会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老夫人手中的茶盏抖了抖,几乎要端不住。
殿中灯烛明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上了年纪,这会儿只觉得眼花缭乱,看的头晕目眩。
第96章
高老夫人此时恨不得装昏躲走, 远离这些是是非非,省得日后会被牵连。温宜青却非常镇定。
虽然没人说到她面前来,可见其他人疏离避嫌的态度, 再看到不远处忠勇伯府的位置,祁大夫人目光担忧地看过来,隐有歉意,她就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能让祁家在她身上做文章的,定是与善善的身世有关。
在云城初见钱管事, 此人奸猾势利, 又常常打听温家底细, 她就猜到这事瞒不过去。云城是个小地方, 只要起了疑心, 细心打听,总能打听出善善的来历。
京中世家最看重脸面名声,女儿家的名声又至关重要,温宜青平日里结下的好人缘,在此事面前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她倒也不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四下无人找她说话,索性就在脑中回想自己未处理完的事务。
另一边, 高老夫人急急拦住身旁几人的议论:“这些空穴来风的事, 也叫你们传成这样。”
“忠勇伯府传出来的,倒不是空穴来风。”旁边人低声道:“太后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此事。”
“还有长公主。长公主的女儿与温家的孩子交好, 怕是长公主也不知。”
怎么会不知道?高老夫人心说。
作为少数知道温家母女俩身份的人,高老夫人心中憋得慌。
眼见众人越说越多,她提醒:“宫中耳目众多, 你们不管好你们的口舌,也不怕话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去。太后娘娘虽在宫中, 可知道的总归比我们多些。”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想起先前温家与高家的事。
若说谁与温家有旧怨,除了忠勇伯府,就属高家结怨最多。高家一个子嗣断腿被送走,可高老夫人非但没有出手报复,反而在此时处处为温娘子说话,众人免不得又想起了先前无疾而终的猜测。
“高老夫人,照你的话说,此事还另有隐情?”
高老夫人端起茶盏:“老身什么都不知道。”
可在她身旁的几位都是人精,光从她模棱两可的话,就猜出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隐秘。只是奇了怪了,这温娘子是祁家的女儿,还能有什么能翻了天的身份不成。
这边的声音止了,其他人的议论却没停下。
众人平日里爱惜名声,却万万没想到今日会与一个名声不洁的人同邀赴宴,赴的还是皇宫里的宴。这其中滋味难以言说,细言碎语在殿中传了个遍。
待所有人到齐,宴席也开始了。
善善是与太后娘娘一起来的,一回到殿中,她便松开太后的手,回到了娘亲的身边。
宫女们端着流水般的菜肴入席,温宜青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你的礼物送出去了?”
“没呢。”善善摇头。“我没见到皇上叔叔。”
“不是他叫你去的?”
“太后娘娘说,皇上叔叔临时有事走了。”善善乖乖把小碗里的菜吃了,还说:“太后娘娘还问我,今天要不要住在宫里。娘,我可以住吗?”
温宜青瞥她一眼:“由你。”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住了。
善善抿嘴一乐,脑袋上的小揪揪也快活的晃了起来。
皇宫里的御膳可真好吃呀,虽然家里的厨子也是宫中出来的御厨,可善善还是吃的肚皮滚圆。她一边听着乐师弹的曲,小脚在桌下跟着摇晃,鞋面上的小金鱼也游了一晚上。
吃过了宴席,众人又移步御花园。御花园也设了流水宴席,摆着茶水糕点,全是善善爱吃的口味。
而御花园各处又设立各色趣玩,供人打发时间取乐,连孩童们都没落下,人人都能在此处找到自己的兴趣之物。
善善快活极了,就像是入了池塘的游鱼,她一招手,在青松学堂里上学的小朋友们便一呼百应,乌泱泱一窝蜂涌进提前布置好的地方,高高兴兴玩了起来。
孩童的嬉笑声从御花园的角落里传出,连坐在亭子里都能隐约听见,天真稚嫩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任谁听了都要心口柔软。
太后侧过头问:“我好像还听见了嘉和的声音。”
长公主含笑道:“是,与善姐儿一起玩,嘉和也活泼不少。”
“可惜太子不在此处,今日热闹,本该让他也过来好好玩玩。”
“太子在忙正事。”
“等人走了,他倒要怪事情太多,没空陪妹妹们玩了。”
嘴上是埋怨,可太后说话时眉眼带笑。
偏偏这时候还有煞风景的人。
“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有人小心翼翼道:“此事有不妥之处。”
太后面带笑意看过去:“有何不妥?”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温娘子的女儿出身不太光彩,若是文小姐与她待的久了,只怕是对名声有碍,百害无利。”
此话一出,长公主视线锐利地看了过去。
“你说什么?”
另一边,善善也遇到了难题。
她与自己的小伙伴们玩的正开心,都是一个学堂里的学生,平日里天天上课,大家关系可好啦!玩到一半时,忽然有一个老嬷嬷出现,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家的小主子叫了回去。
善善离得近,善善听见了。
老嬷嬷说:“小姐是不是忘了夫人的嘱咐?不可以与温善一块儿玩,小姐会被她拖累的!”
善善茫然极了。
善善对京中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 她全副心思都盼着即将到来的宫宴,连白日里在学堂学了什么也顾不上,放课后便急哄哄回家, 哪知道外头将自己传成了什么样。
而平日里与她最要好的是文嘉和与石头,更不曾疏远她。学堂里的小朋友照旧与她玩,没听见谁说过一句不是。
乍一听老嬷嬷的话,她满头雾水。
难道老嬷嬷知道她最近在学堂不用功,还差点被夫子打了手心?
哎呀!她倒也不想的!
只是外头的东西样样都有趣, 就算是坐在学堂小桌前, 她的脑袋里也是想着家里的马, 天上的云, 屋檐下的燕子, 街市口的糖葫芦……总是很难将注意力专心放在课本上。
说到功课,善善就心虚,也不去细想那个老嬷嬷的话了。
只是玩着玩着,在此处玩闹的孩童便一个接一个的少了,与善善差不多年纪的女童都被自家人领走,直到善善左右都找不到第三个能与自己玩的小姑娘,才发现, 不知不觉, 这儿就只剩下她与文嘉和了。
文嘉和发现的比她更早一些。
打从出生起,文嘉和就鲜少有过这种待遇, 那些被家里人带走的小姑娘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另一处。有个与她玩的好的,忍不住转过头来往这边看, 可视线一对上,对面就马不停蹄地转回了头。
这可实在是稀奇!
不管是文嘉和还是善善, 在学堂里都是数一数二受欢迎的小朋友,还从来没被这样排挤过呢!
可没人将那些话说到她面前,家里也无人提醒她,就算她平时聪明,也无法凭空想出原因。
善善也不介意,她在旁边花丛里薅了一大把花,用石头以前教她的编花环的方法,笨拙地编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要戴到文嘉和的头上。只是刚举起来,编在上面的小花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一朵小花落到地上,很快便一只脚踩住了。
善善抬头去看,竟然是江惠柔。
她是宣平侯的女儿,也在宫宴的名单里。虽然善善与她同在学堂上学,但从来关系不好,一天到晚也说不了一句话,更别说江惠柔主动来找她。
江惠柔有些趾高气昂,“温善,你怎么还在这儿?”
善善不解:“我难道不能在这儿?我来好久了。”
江惠柔:“你没发现,已经没有人愿意跟你玩了吗?”
文嘉和立刻道:“江惠柔,难道是你做的?”
江惠柔对善善态度不好,对她倒没脾气,只是仍旧不怀好意:“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知道了,温善她没有爹,她娘没嫁人就和别人厮混,生下了她这个野种。”
善善一呆。
文嘉和急忙站起,着急的让头上的花环都掉了下来,但她却顾不上,严厉地道:“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乱说这些话!?”
“我又不是乱说。”江惠柔撇了撇嘴:“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家里也叫我不要和温善玩呢。我们学堂里从来没有过她这样的学生,等夫子知道了,肯定也要把她赶出学堂的。”
善善小声辩解:“我有爹爹的呀!”
江惠柔看她:“你爹爹是谁?”
“我……我……”善善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爹爹在京城,但她还没找到。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来,就不说了。
江惠柔还在说:“温善,你怎么好意思呆在这儿呢?我要是你,早就应该和你娘一起回家了。她做了那么丢脸的事,大家躲还来不及呢。”
善善下意识去找娘亲。
温宜青就坐在不远处,遥遥望着这边的方向。照理说,那些传言在今夜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她本应该带善善离开,可小姑娘期待了那么久,她也不忍心断了小孩的兴致。离得远,她虽然什么也没听见,当善善白着小脸看过来的时候,她立刻站了起来。
她身边没有人。不像善善身边还有文嘉和陪着,温宜青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另一边。
在太后面前说话的,是位大学士的夫人,姓柳。
柳夫人与温宜青素来无甚交集,即便是先前,太后娘娘看重温家,京中不少人与温宜青示好时,她也不曾让府中人去光顾温家的商铺,仅有一子已经入仕,与温善也不相识。
她与温宜青不曾有旧怨纠葛,纯然只是方才在宴上听说了几句风言风语。不只是柳夫人,太后身边还坐了几位世家妇,便是先前没听说过的,今日也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
太后眉眼间的笑意淡去,长公主放下茶盏,厉色道:“温娘子孤身带着孩子讨生活,日子实属不易,这些话岂能乱说?”
若今日被嚼舌根的换做其他人,无论太后或长公主都不会去计较。可偏偏事关温家母女,温善是皇帝唯一的子嗣,说她出身不光彩,岂不是还骂了皇帝?
长公主正了正脸色:“话是从哪传出来的?
众人迟疑道:“似乎是从忠勇伯府传出来的。”
正因前些时候温娘子与忠勇伯府的事情传的满城皆知,便无人怀疑此话真假。更何况温家有太后撑腰,说假话岂不是更容易被拆穿?
可看太后与长公主的态度,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众人心思百变,说话间,远处孩童的笑闹声不知不觉停了。
再传到几人耳朵里时,却是隐隐约约的哭声。在这欢喜的时刻,哭声实在有些突兀。众人下意识凝神去听,还不等分辨出是哪家的孩子,就有宫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是太后宫中的宫女,她疾步到太后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众人没听见,却能清楚的看见,太后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那边,边谌处理完政务,与太子一块儿来赴宴。
早就听人汇报,说善善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为了惊喜,他按捺住心中好奇,未去探寻锦盒中的秘密,只等小女儿亲自将礼物送到面前。本来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听小女儿的欣喜,如何接过那份感激,可急报来的突然,就只能暂且放下,先去处理政务。
如此一耽搁,今晚特地为善善准备的宫宴也过了大半。
好在还赶得上。
想到之后小姑娘会欢喜地扑进自己怀里,叽叽喳喳说多么高兴,皇帝冷肃的眉目也柔和下来。
也许是心里惦记,靠近宴席场地后,还未看见人,先有一道声音就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却非是往常那般快活的笑闹声,而是揪心的哭声。
太子惊讶道:“是善善哭了吗?”
边谌心头一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的眼泪忽然流出来, 把身边的文嘉和与江惠柔都吓了一跳。
突如其来的哭声将周遭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江惠柔见其他人望着自己,唯恐别人看见自己与善善走得近,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忙不迭的跑了。
但无人顾得上她,温宜青很快过来。
善善扑进娘亲的怀里,眼泪全都蹭在她的衣襟上,心里就像装了一口会咕噜噜冒酸水的泉, 数不尽的委屈从里面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