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个杯盏摔在她的脚边,滚烫的茶水与碎瓷片溅起,祁文月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忙后退一步,惊恐地看向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指着她,气得手都在抖:“侯爷怎么偏偏娶了你这个蠢人!”
祁文月一噤。
“皇上早就下过严令,禁止权贵在京中闹市,那些不听劝的人早就在大理寺的监牢走过一遭。那温家是商户出身又如何,她们有太后娘娘做靠山,交好的又是长公主,小贺大人。皇上最是孝顺,太后娘娘一句话,顶侯爷在外面多少心力?你倒好,不与她们交好,反而蠢态尽出,尽招祸端!”江老夫人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还道你在佛堂反省几日,已经知道悔改,原就是个草包脑袋,愚不可救!”
祁文月顿时慌了,“我……”
江老夫人撇过头去,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忍心,冷酷地说:“把夫人带回去,让她好好反省,何时知道错了,再将她放出来。”
这是要关她禁闭啊!
“老夫人,您听我说。”她慌忙上前想要解释,却被两个老嬷嬷一把抓住,后院是老夫人的一言堂,连丫鬟都不敢上前帮她。
又听江老夫人吩咐道:“明日将少爷小姐接到我这儿来。”
祁文月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挣扎的力道也愈发大:“老夫人,万万不可啊,两个孩子年纪还这般小,柔儿夜里怕黑,就需要我陪着……”
江老夫人闭上眼,摆了摆手,两个老嬷嬷按住她挣扎的手臂,强硬地拖了下去。
待呼声越来越远,老嬷嬷上前沏茶,低声道:“少爷小姐年纪尚幼,性子未定,也能教好。”
江老夫人疲惫地扶着额角,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那温娘子先前是不是在祁家住过一段时日?”
在温家母女跟着太后去行宫避暑时,她们的来历便已经被京城的人都翻过了。
“说是远方亲戚,来京城投奔的。”
“远方亲戚?既是亲戚,为何现在却没了往来?”江老夫人皱起眉,“祁家那些人是什么性子,先前只是一个商户,不理也就罢了,没道理到现在还淡着。”
嬷嬷想了想,也道:“如今京城可有不少人想要借温娘子讨好太后娘娘,换做往常,祁夫人可向来走在前头的。”
江老夫人沉吟片刻。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侯夫人,如今头发半白,满腹经验,直觉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去仔细查查,去……温娘子的老家查查,她到底和祁家有何关系。”
宣平侯府发生的事情,都与善善没半点关系。
温宜青忙了许多日,又得了一大笔银子,她的脂粉铺子关门休整几天,总算重新开张,事情又重新走入了正轨。
忙碌过后,她总算能够抽出心神去关心自己的小女儿了。
头一件事,便是小女儿空空荡荡的玩具箱子。
得知善善为了帮自己,把自己的玩具全卖光了,她感动不已,自然是大方地把她的箱子重新填满,什么好东西都要往里面塞。
反而是善善主动说:“娘,我可以不要这些的。”
“怎么了?”温宜青不解:“你不喜欢珍宝斋的东西了?”
“石头哥哥会给我做玩具,我可以玩那些。”善善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娘,以后我不要珍宝斋的东西了,你把银子存起来,如果以后我们家的铺子开不下去,挣不到银子了,我们还可以靠那些银子过日子,就不用当乞丐了。”
温宜青哭笑不得:“什么乞丐?”
那是善善做的梦,也不好意思说,可省钱她却是认真的。
她还说:“娘,我还可以少吃点。我不吃宝芝斋的点心了,我听别人说,他们的点心很贵,吃一次要好多银子。”
她又想了想,犹豫道:“要不……要不我也不穿新衣裳了?”
她不但爱吃点心,也爱漂亮,这会儿说起来也心痛的很,软嘟嘟的小脸为难地皱起,眉毛都拧在了一块儿。
温宜青:“……”
千言万语也敌不过真金白银。
她抱着小女儿,翻开了账本给她看。善善还看不懂账本,温宜青便指着最后一行的数目,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也没数清。学堂里的算术先生还没教到那么多呢。
“家中不缺银子,脂粉铺子也不是唯一的营生。”温宜青合上账本,与她说:“你只管放心吃,就是天天吃宝芝斋,拿点心当饭吃,拿银子铺床,娘也养得起你。”
“真的吗?!”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神采飞扬:“那我今日可以多吃一盘点心吗?”
温宜青笑吟吟地摇头:“不行。”
“半盘呢?我和石头哥哥一人一半。”
“也不行。”
好吧。善善也不介意。比起做小乞丐,少吃一口点心也不算什么事啦!
她躺在娘亲怀里,美滋滋地说:“娘,那我能邀请别人到我们家里来吗?他帮了我们的忙,我要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温宜青欣然颔首。
当晚,边谌顶着额角还未褪去的淤青,受邀来上门做客。
善善牵着皇上叔叔的手,昂着小脑袋,认真地与娘亲介绍:“娘,就是我和皇上叔叔告状,他帮我们教训了欺负你的人,还让他们赔了好多银子。你教我的,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们要好好谢谢他。”
温宜青:“……”
善善向来是个听话的小姑娘, 娘亲教她做人要有恩必报,她报恩也是认认真真的。
她请家中的厨子做了满桌的好菜,到了饭桌上, 也殷勤地给皇上叔叔夹菜。她人小,手短脚短,哪儿都够不到,便扶着桌子站到椅子上,伸长了手臂, 颤颤巍巍地将菜夹到皇帝的碗中。
“皇上叔叔, 你多吃点。”
边谌垂眸看堆得冒尖的小碗, 温和应道:“好。”
“善善。”温宜青拉了一下小女儿:“乖乖坐好。”
“哦。”
善善乖乖坐好了, 看奶娘往自己的小碗里不停夹菜。美味佳肴吃在嘴巴里, 她的眼睛却不停地往皇帝身上瞟。
皇帝吃一口,她也跟着吃一口,皇帝停下筷子,她便也连忙放下,关切地问:“皇上叔叔,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边谌道:“没有。”
“那你是不是伤口还疼?”善善担忧地地看他的额角,她在学堂里被夫子打了手心, 药膏敷上去, 第二日便好全了。不像皇帝的伤,已经过了好几日, 淤青仍在,想来当初一定伤的很重。
温宜青也抬头看了一眼。
边谌:“没有。”
善善有些不信,连饭也顾不上吃, 又跑去把药膏找来。她的小手揩了药,胡乱往皇帝的额前抹, 涂了厚厚一层。边谌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乱,鼻尖满是草木药香。
“善善。”
温宜青又喊了一声,她才乖乖坐回来。可坐下也不安分,小屁股在凳子上动来动去,皇上长叔叔短的念叨。
被她盯着,边谌比平常还多用了半碗饭。
用过了丰盛的晚膳,善善还想与他分享自己最爱吃的点心。下人将碗筷撤走,却迟迟不见点心端上来,她喊人催了又催,也没见点心来,便怎么也坐不住,自己哒哒跑出去,找厨子要点心去了。
温宜青喊了一声,却没把她叫住。石头如坐针毡,她一走,也跟着跑了出去。
眨眼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宜青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盏。
自从铺子出事后,两人还是第一回见。她瞥了皇帝的前额一眼,目光触及那块清淤,如被烫灼一般飞快移开,又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水。
“你……你的伤,没让太医看过吗?”
“太医说过几日便好了。”边谌抬起眸,目光浅浅落到她的身上:“那日你的铺子砸坏了不少东西,赔的银子够用吗?”
“多了。”
“那就留着。”
温宜青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她捧着杯盏,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拘谨地道:“那日你也没必要替我挡……”
“什么?”
“你是皇帝,身份尊贵,行事应该稳重一些,若是砸出个什么好歹……”
“我也没多想。”边谌淡淡道:“他们想要伤你,我来不及拦,只是凭本能行事。”
温宜青又没了话。
晌久,她低喃一声:“太危险了。”
“我只是尽应尽之责。”他顿了顿,解释说:“保护我孩子的母亲。”
“……”
还是一道笨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温宜青才缓缓呼出胸口里的浊气。
善善捧着一盘点心跑了回来。
今日的点心是桃酥,她亲自盯着厨子,将盘子装得冒尖尖,最顶上那块桃酥摇摇欲坠。她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先用脚丈量过,好不容易走到皇帝面前,边谌接过盘子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叔叔,你吃点心。”善善脸颊边的梨涡深深:“就是你先前送我的厨子,他做的点心可好吃啦!”
边谌“嗯”了一声,拿起一块。
“就一块吗?”
他不喜甜食,偏偏小姑娘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睛装满了情绪,里面失望与期待都太过明显,他只能沉默地再拿起一块。
“不要了吗?”
边谌只能又拿起一块。
最后在小姑娘的热情里,整盘桃酥都落了肚。
温宜青冷静地端着茶盏坐在一旁,觉得这幅场景格外眼熟。就好像当初石头第一次上门来做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善善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喂到他的肚子里。
最后一块桃酥咽下,皇帝单手掩唇,不动声色地揉起了胃。
善善找出棋盘:“皇上叔叔,你想下棋吗?”
“我想出去走走。”
善善就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去家里的花园逛,边走边念叨:“皇上叔叔,你要是白天来就好了,我们家的花园虽然没有御花园好看,但我娘种了好多花。可惜现在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一副主人派头,自己提了一盏小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领路,夜里看不清,一不留神就要被石子磕绊一下。边谌牵着她的手,心悬在半空,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要在路上摔倒。
善善一样一样给他介绍:“这是我娘种的兰花。这是棵梨树,这是石头哥哥给我做的秋千,之前树开花的时候,坐在上面可漂亮了,现在生了好多梨,石头哥哥说还没有熟,等梨熟了到时候,我再请你吃梨。还有这个,这是我养的鱼,现在鱼都睡了,皇上叔叔,你下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边谌忍着笑应下。
温宜青提着灯笼,慢步跟在两人的后头。
善善从头介绍到尾,说得口干舌燥,小腿也走累了,最后站在花园出口,捶了捶小腿,疲惫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天上明月高挂,清辉匀匀洒下。
温宜青见时候不早,才道:“善善,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娘,明日学堂不上课呢。”
“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睡了。”
善善也累了。
但她却不想动弹,便朝着娘亲伸出手,撒娇想要人抱。
温宜青上前来,还不等她将人抱起,皇帝便先一步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他上回来时已经认得路,这回抱着小女儿,抬脚就往她的屋子走。
马上要说分别,善善还有些舍不得他,她蹭了蹭皇帝的下巴,恋恋不舍地说:“皇上叔叔,要不……要不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边谌莞尔:“今日不行。”
“……”温宜青轻声斥道:“善善!”
善善缩了缩脑袋,躲在他怀里心想:那下回是不是就行了?
她还想要皇上叔叔念孙悟空的故事给她听,像娘亲一样哄她睡觉。皇上叔叔的怀抱温暖坚实,善善的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就像窝在娘亲怀里一样,也觉得安心极了。
边谌遂了她的愿,把她抱回屋,还念了一小段孙悟空的话本。再多就不念了,善善怕睡着,主动叫停,她还想要等娘亲一起睡觉。
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皇上叔叔,我明天能去找你玩吗?”
“可以。”
小姑娘抿嘴一笑,小梨涡像是盛满了蜜糖。
温宜青看在眼中,虽说知道他们是父女,心中还是觉得酸溜溜的。她费心费力养大的孩子,那人不过说几句好听话,便把小女儿一颗心哄了去。
那二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皇帝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与她道别。
出去的路上,边谌忽然道:“若当初我带你回京,现在善善就喊我爹爹了。”
温宜青没应。
碍于皇帝身份,她没让任何人靠近,下人也都离得远远的。边谌感叹过便闭了口,话语消散在夜风中,除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听见。
二人心思各异,双双沉默无言。
温宜青把人送出门,亲眼见着他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他来的隐秘,离开时也未有多大动静,平日里贴身跟随的侍卫不见踪影,只有马车前坐着一个端正挺拔的车夫。
温宜青见他撩起车帘朝自己看来,车檐挂了几盏灯笼,光芒微弱,连面容也照不清。她好像见他笑了一下,微光下的眼眸温和。
“阿青,七月初七那日,我来接你。”
温宜青垂下眼:“我说了,我没空。”
边谌:“我已问过善善,她说你应了她,初七的时候带她去玩。”
温宜青:“……”
皇帝轻轻一笑,笑意随晚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朵,带着未褪去的燥热。温宜青还想要找借口拒绝,可抬眼看到他额前未痊愈的淤伤,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回过神,马车已经驶远了。
她懊恼地揉了一下耳朵,却感觉到指尖滚烫。
她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才匆匆折回去质问女儿。
善善刚被奶娘抱去洗完澡,小脸被水汽润的红扑扑的,她正坐在床上玩自己的脚丫子,一边等娘回来一起睡觉。
温宜青回来便问:“善善,你什么时候与皇上告的状?”
“我们家铺子被砸了之后,我就去找皇上叔叔了。娘,皇上叔叔可真厉害,我都还没和他说完,他就说已经把坏人打跑了。”
温宜青微微皱起眉:“你这几日没有进宫,日日都上学堂,怎么与他说的话?”
“……”
善善连脚丫子也不敢玩了。
她慢腾腾地放下脚,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娘亲。
“就……就是……”
温宜青猜测:“你们是不是私底下有过联系?”
“……”
善善慌张地去捂肚子,又捂住嘴巴,只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到关键时刻却不够用,捂哪边都来不及。她慌得不得了,不明白自己明明藏得好好的,一句话也没有说,竟让娘亲给发现了。
她明明一直有在好好保密的!
温宜青一眼看出她的心虚,却没多少生气。那人是皇帝,向来神通广大,连她身边都留了人,更何况是善善。她没想到某人已经光明正大地住到自己的隔壁,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与小女儿暗度陈仓,还当是善善托人带了口信。
“你都快将娘卖光了。”她轻轻戳了一下小女儿的脑袋,善善摇摇晃晃想躲,却没坐稳,哎呀一下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她像只小狗一样磨蹭过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娘亲的手心,讨好地说:“娘,你别生气。”
温宜青无奈:“你既然怕我生气,下回与他少说点我的事。”
可她也没说娘亲的事啊?
皇上叔叔总是问她的事,问她在学堂,与朋友玩,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善善对他毫无隐瞒,就像是对娘亲一样,叽里咕噜,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得干干净净。
善善又问:“那我下回还能去找皇上叔叔吗?”
“随你。”
他们是亲生的父女,血脉相连的亲近,她也没法拦着。
善善喜笑颜开,乐陶陶地滚进了她的怀里。
边谌回宫时,夜还没有深。
他回宫先换了一身衣裳,便前往御书房,处理今日还堆积着的公务。大太监贴身侍候,低声道:“皇上,贺大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他应了一声,却听到另一边的侍卫统领忽然叹出一口气。
边谌睨了他一眼。
他今日心情好,随口问道:“你有不满?”
“皇上,非是臣有不满。”陈玄苦大仇深地说:“而是贺大人,他好像对臣有些不满。”
“你何处惹到他了?”
“臣也有些奇怪。贺大人向来待人随和,先前还与臣一道喝酒,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处处与微臣作对。”陈玄纳闷说:“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头绪。贺大人是读书人,一肚子的墨水主意,与下官这种粗人不一样,就只能处处躲着。”
他堂堂一个侍卫统领,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等到御书房前,他也慢了半步,见皇帝进了御书房的,才守在门外。
“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
边谌到桌案前坐下,便见桌上放了好几份文书。贺兰舟今日入宫是来复命的,先前领到的差事俱已经完成,他一日也不耽搁,连夜送入宫中。
边谌拿起一一看过。
小贺大人办事向来稳妥,从不出错,这回的差事依旧完成得漂亮。他看过后点了点头,复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今日心情甚好,连闲话也多说了几句:“上回不是说还要几日?”
“再过几日便是初七。微臣想早日将事务完成,好将初七那日空出来。”
“七月初七?”
“正是。”贺兰舟唇角弯了弯,面目如春风拂过:“皇上也知道,微臣心中有个心悦的姑娘,初七那日京中也热闹,微臣便想着,说不定能与她同乐。”
边谌手腕一顿,笔尖在折页上留下一个深深墨点。
他抬眸看来:“她应你了?”
贺兰舟遗憾:“倒也没有。”
只不过他有八成把握。善善是个爱凑热闹的小姑娘,那日她一定会出门,到那时候,他就能装作偶遇,顺理成章与温姑娘同游一晚。
皇帝点了点头。
他随手将脏污的奏折丢到一边,又低头继续批阅。
忽然提起:“当初朕与太子这般年纪时,已经登基坐上了皇位,那时内忧外患,朕举步维艰。太子虽天资聪颖,却还稍显稚嫩,对朝事涉及不多,朕政务繁忙,无力关照……”
贺兰舟摸不清他的心思,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
边谌淡淡道:“听陈玄说,你们二人近日有些不和,你们二人皆是朕信任之人,日后太子也要你们二人相助。不如从明日起,每隔五日,你与陈玄一同教导太子。”
贺兰舟愣住:“可太子殿下白日还要上学堂。”
“他夜里还有空闲。”
“……”
贺兰舟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七月初七也是几个五日之内,却见皇帝已经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此事已下决断,容不得推辞。
“……”
他只能应下。
七月初七, 七夕节。
这一日,白天学堂里还要上课,可每一个小朋友都心不在焉。善善早就盼着这日, 清早起来后就掰着手指头数时辰,还不容易捱到放课,便催着车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温宜青提前答应过她,今日也早早回了家。
想着要出门去玩,她连晚膳都吃的不如平常用心, 连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也顾不上了, 只叫丫鬟替自己存着, 回来后再吃, 便兴冲冲地往外跑。奶娘追在她的后头, 好声把人哄回来,把她的学堂制服换下,还重新梳了头。
等边谌到时,便见小女儿乖乖巧巧地坐在门口等着自己。她换了一条红色的襦裙,就像是小金鱼成了精,头上珠花还有流苏垂下,随着脑袋一晃一荡, 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孙悟空的面具, 一见到他,脸颊边便笑出甜甜的小梨涡, 伸手向他讨抱。
边谌便张开怀抱,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皇上叔叔,你可算来了。”善善将自己脑袋上的孙悟空面具摘了下来:“皇上叔叔, 这个给你。”
“给我?”
“对呀。”善善说:“我娘说了,您的身份要保密, 不能让人知道,你带上面具,就不会有人认出来啦。”
这个面具还是善善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找的,她最喜欢的一个孙悟空的面具,还比其他普通的面具贵几文钱!
边谌莞尔,倒也没有反对,低头让小姑娘替自己带上,用一张猴脸挡住了自己的面容。
善善左看右看,满意极了,仔细叮嘱他:“我娘说了,今天人多,会有拍花子的人找机会偷偷抓小孩,让我不能乱跑。皇上叔叔,你要保护好我哦,还有石头哥哥。”
石头本来安静等在一旁,听她提起自己,连忙说:“我没关系的。”
皇帝笑着应:“好。”
叮嘱完了,善善扶着他的肩膀,伸长了脑袋去看远处的热闹。天色已黑,京城的主干道却被明亮的灯火笼罩,人声鼎沸,有比树还高的花灯游街而过,影影绰绰能见到一角。她心急如焚:“快,快,我们走!”
她今日不但和皇上约了,还和文嘉和约好,皇帝来得晚,这会儿已经耽搁了时辰。
边谌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走,而是回头看向温宜青。见她低着头上前一步,这才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今日人多,也不坐马车了,今夜满京城都在热闹,便是待在家中也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没几步走到街上,便正好有一队人流举着大型花灯游过,几人连忙退后让到一边。
善善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巨大的花灯被编成人形,是牛郎织女,一个在头一个在尾,隔着长长的鹊桥遥遥相望,路边的孩童们手中提着小喜鹊的花灯,张着翅膀在街上横冲直撞。
善善立刻说:“娘,我也要花灯!”
旁边就有卖花灯的小摊贩,只是小喜鹊卖完了,善善也不介意,给自己挑了一盏胖乎乎的小金鱼,还给石头也拿了一盏。
一路上沿街摆满了摊贩,她夜里没吃点心,肚子留了几分,闻着了味道,就什么都想要尝一口,吃了炊饼吃糖糕,还喝了小半碗羊肉汤,最后,她拿着一只梅花糕,吃了一口实在吃不下,习惯性地便往前一递:“皇上叔叔,你吃。”
她的肚子小又贪吃,与娘亲在一起时,时常分吃同一样食物,但此时对象却不一般。温宜青见了一急:“善善……”
边谌一低头,便在那已经被咬了一口的热腾腾刚出炉的梅花糕上咬了一大口。一块糕点也不过巴掌大,两口下去便只剩下一块小角。
温宜青一愣。
善善浑然不觉,还问:“皇上叔叔,好吃吗?”
边谌:“嗯。”
她甜蜜地说:“那都给你。”
“好。”
皇帝再一低头,便将她手心里剩下一块小角也吃进了肚子里。
温宜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隔着面具,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他三两口吃完了糖糕,又从怀里掏出一方软帕,细致地将小姑娘黏糊糊的手心擦干净。她目光一错,落到不远处的父子上,那位父亲也正拧着眉头给自己哭鼻子的儿子擦脸蛋。
善善也看见了。
她稳稳当当坐在皇帝的怀中,他身量高,善善还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视野,一眼望过去,街上人头攒动,远远还能看见远处戏园子里的热闹。她见那位父亲给儿子擦了脸,又将他高高举起,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可比善善高太多了呀!那小孩儿手里拿着一只小风车,神气十足地骑着父亲从他们身边路过,手中的小风车直溜溜地转,善善仰着脑袋看他,只觉得他威风极了,比骑大马还威风。
怀里的小姑娘一路上都叨叨不休,忽然安静下来,边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也想骑吗?”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点期待:“可以吗?”
边谌莞尔。
他便换了个姿势,双手支着善善的腋窝,他常年习武,力气大,轻轻松松便将小姑娘举了起来。他的肩膀宽厚,还有坚实的肌肉,善善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的小屁股,她第一次坐这个位置,还有些不敢动,紧张极了:“皇上叔叔,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
善善还有点不信。她最近吃得多,奶娘说她胖了,衣裳还比前几月小了一圈。善善吸了吸肚子,又说:“皇上叔叔,要是你背不动的话,就把我放下来吧。”
边谌没再回答,只大步往前走去。
他的步伐坚定沉稳,善善见他连气都没多喘一下,这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她张大了眼睛,稀奇地看着自己从未看过的视野,平常她只能见到别人的腿,这会儿却能看见所有人的头顶。她远远还看见了站在戏园子门口等她的文嘉和。
文嘉和比她大两岁,也比她高一头,现在在善善眼中,就像是一只小蚂蚁。还有石头,平常善善要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现在他却在仰头看自己,像只傻头傻脑的呆头鹅。
她昂起脑袋,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威风的人了,比当齐天大圣的孙悟空还威风!
善善回头看,见娘亲还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自己发愣,她高兴地伸出手:“娘,你快来!”
温宜青慢了一拍,才追上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戏园子门口,文嘉和左顾右盼。
善善到她面前时,她还没有发现,直到善善喊了一声,她才仰起脑袋循声看去,先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再往上,是一张孙悟空的面具,然后才是乐呵呵和她打招呼的善善。
“善善!”
到了戏园子,善善还有些舍不得下来,她便低下头与文嘉和说:“嘉和,你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