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爹与我娘自己去玩了,他们不带我。”
今日戏园子既不唱大闹天宫,也不唱牡丹亭,只演一个牛郎织女。戏园子里面敲了两声锣鼓,意味着马上就要开场。
善善一听便等不及了,连忙一拍身下的“大马”:“快快!”
温宜青眼皮跳了跳,“大马”什么也没有说,乖乖地抬脚往前走。
他们掏银子坐了最前排的位置,进了里面,善善便不得不下来了,她不舍极了。骑了一回皇帝,她心底与皇帝亲近得不得了,左右瞧瞧,挪挪小屁股,又偷偷去扯皇帝的袖子。
边谌瞥她一眼,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善善总算满意了。
“今日太子哥哥怎么没来?”善善好奇地说:“他先前不是说,今日能出来与我们一起玩的吗?”
文嘉和叹了一口气:“太子哥哥在宫中学习呢。”
“学习?”
“我听我爹说的,皇上他又给太子哥哥布置了许多功课,还是贺先生亲自教他。”平常也就罢了,但今日是一年也少有几次的热闹节日,文嘉和说起来也难免同情:“太子哥哥平常课业就很重了,白天他要在学堂上课,夜里还要上课,一日也没得休息。他原来答应出宫与我们一起玩,那时他也可高兴了,没想到今日又要学习。”
善善听着也同情极了:“太子哥哥也太难了。”
边谌轻咳一声。
善善这才想起来,自己抱怨的对象就在自己身边,她连忙捂住了嘴巴。
文嘉和却不知道。
她好奇地看着这个带着孙悟空面具的高大男人。今日见善善坐在他肩上来,她就好奇的不得了。她知道,善善是没有爹爹的。
“善善,他是谁呀?”文嘉和问:“是你家刚找的新下人吗?”
边谌总算开口:“嘉和,是我。”
他的嗓音低沉,分外耳熟。
文嘉和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哪听过:“……”
直到戏台子上演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文嘉和都没再说一句话。
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发挥了自己毕生礼数, 连气也不敢多喘一下,也不敢转过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牛郎织女。
一场戏结束,戏园子里掌声雷动, 她长松了一口气, 与善善手牵着手一起走出去。只是刚踏出戏园子, 便见带着孙悟空面具的皇上一弯腰, 又将善善放到了自己肩上。
文嘉和:“……”
她猛地提起一口气, 憋得脸颊通红。
她爹是大将军,有着强健的体魄,经常给小女儿当马骑。她娘亲也含糊地暗示过她,说善善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可知道归知道,皇上素来威严深沉,她见了就怵,平常到皇上跟前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怎么想的到他也会给人当“大马”。
还戴着一张滑稽的孙悟空面具, 哪里还有半分威严可言。
文嘉和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下人。
要是她爹娘出门时能把她也带上就好了……
善善浑然不觉,坐得高高的, 将整条街的热闹都收入眼中。刚看过戏,她还意犹未尽,在街上寻着其他玩乐。不远处有杂技表演, 人群围了好几层,中央的人在顶碗耍坛, 还有赛诗的,猜谜的。善善看了一圈,还看到有人在玩投壶。
她低头看到石头,咧嘴一笑,轻拍身下的“大马”:“叔叔,走。”
文嘉和又吸了一口气。
投壶比试的彩头是一盏华丽的花灯,上面工笔是绘了牛郎织女图,精美绝伦,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如今正是两个少年在比试,战况胶着,善善津津有味地看了好一会儿,八根箭矢投完,很快分出胜负。
输的转过身来,还是熟人,善善喊了一声:“大表哥!”
祁昀循声看来,温和地打招呼:“青姑姑,善善,石头,你们也出来玩了。”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大表哥,那个人是谁?”善善望着赢了的那个少年:“我方才瞧见,他一箭也没失,真厉害。”
“那是赵公子,也在学堂读书的,他和石头一样,在骑射上很有天赋。”投壶是射礼演变而来,提及此,祁昀饶有兴致道:“今日热闹,既然来了,石头倒不如也去试试,说不定还能赢过赵公子。”
善善也是这么想。
正好有人问:“还有人想与赵公子比试吗?”
善善立刻举起手:“有!这儿有!”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骑”在一个“孙悟空”身上,石头本来还有些羞怯,只听善善兴冲冲地道:“石头哥哥,我想要那个花灯。”
石头:“嗯!”
他拨开人群,站到了里面去。
赵公子看了他一眼,主动说:“拓跋,我知道你,听闻你箭术高超,还拜了文将军为师,我早就想要与你比试一番。”
石头接过来八根竹箭,冲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严阵以待地看着不远处瓶颈细长的铜壶。
投壶的规则简单,两方坐于席上,各拿八根竹箭,轮流投壶,谁投中的多便赢。石头是头一回玩,开头便投歪了一支。他抿起唇,神色愈发认真。
但赵公子显然是个熟手,在祁昀之前就已经连胜许多人,他神色轻松,紧跟在石头之后,拿起一支箭便丢出去,随意的态度无疑给了对手十分压力。石头更加谨慎,后面全都投中,最后数下来,还是比赵公子少了一支。
赵公子道:“拓跋,下回我们去靶场,用弓箭较量一番。”
石头抿着唇点头应下,他回到善善面前,耷拉着脑袋,失落极了。
“石头哥哥,你刚才可真厉害。”善善提着手里的小金鱼花灯,笑眯眯地说:“没赢到花灯也不要紧,我已经有一个啦。”
她的话刚说完,就被人抱了下来,善善慢半拍地抬头一瞧,竟是皇帝自己上去了。
边谌也拿了八根竹箭,他的面具没摘,淡淡问:“我能来吗?”
赵公子愣了一下,欣然道:“请。”
这回还是边谌先行。
赵公子百发百中,他亦是相同,前四支竹箭皆落入壶中,到第五支时,却见他忽然站起,转过了一个方向。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他是要背坐反投?!”
背对着壶,连壶口在哪都看不见,反投与正投手感更是不同,简直就是瞎子趟夜路——难上加难!
在众人还在议论之时,边谌手中的箭矢便已经投了出去。只听当啷一声,箭矢没入壶中。
众人哗然。
善善激动的不得了,小手拍的通红。
赵公子见状,也跟着转了个方向。
后面四箭,双方皆是背坐反投。原先赵公子还气定神闲,这会儿却是冷汗直流。看不见,投不中的压力便更大,再听前一个人投的当啷响,唯恐自己会丢歪了方向,强压之下,便自先乱了阵脚。
一根箭矢投出,却并未如期听到入壶的声响,赵公子便心道一声不好。
果然,一共八根箭矢,他投中六箭,这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男人全中。
有人问:“还有谁想要与这位公子比试?”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站出。
善善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看见那盏华丽的花灯被皇上叔叔递到了她的面前。花灯精美华丽,还有名家在四面工笔描画,灯火光辉明丽,画面栩栩如生,与它一比,她手中的那只小花灯便被比到了尘埃里。
善善发出短促的惊喜呼声,她不急着接过花灯,而是张开双手搂住了皇上叔叔的脖颈,像平日里对待娘亲那样,踮起脚,欢喜地隔着面具在他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
边谌一下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地像一尊石像,面具后的唇角却又本能扬起,如春风拂面。
花灯被人赢走,投壶比试却没结束,又有一个的彩头被拿出来,人群又围了上去。
赵公子输了一回,也不想参加,呼朋唤友离开,他也认得善善,临走之前随口称赞了一句:“温善,你爹真厉害。”
“他……”
善善呆住。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他口中说的自己爹爹是谁,可还来不及解释,赵公子说完这句话便已经走远了。
许久,是边谌先反应过来,动作轻柔地拍了她一下,还想要问她是否要再坐到自己肩上,这下倒轮到善善不好意思了。她拂开皇帝的手,哒哒跑到了娘亲身后去,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又黑又亮、像小狗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戴了一张孙大圣的面具,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可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非凡,比戏台子上的孙悟空还要神采英拔。
善善闷不吭声。
她有自己的爹爹,虽然还没有见过,可她想过许多遍。有时候爹爹的模样是个清瘦书生,有时候又有一把大胡子,她想象中的爹爹也会天天来陪她玩,给她念故事,还给她当大马。就像是孙大圣一样威风神气。
她听过不少人想要做自己的爹爹。王媒婆介绍的,沈叔叔之类的,但全都没想到皇上叔叔那去。她从来没想过要后爹爹,但无论是沈叔叔还是贺先生,从来没有人给她当大马骑过。
可皇上会呀。
皇上叔叔的肩膀宽厚可靠,轻易就把她背了起来,她还是头一回坐得那么高,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但皇上是别人的爹爹,又不是她的。
善善有点难过,躲到娘亲身后,连看也不看他了。
边谌的手悬在半空,他无措地朝温宜青看去,温宜青低头哄了两声女儿,见善善不肯出来,便只能歉意地朝他看一眼。
说者无心,可听在耳朵里的三个人都心思各异。
温宜青亦是心不在焉。
她就跟在身边,将这二人的相处看的明明白白,亲密得与其他父女别无二致。她心知自家小姑娘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可她无暇去哄,因为连她自己也在胡思乱想。
想那日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想他躬身给善善做大马,想方才赵公子那一句无心之言。
还心神不宁一晚上,想他那日说,要她再信他一回。
好在善善的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走几步,又很快散的一干二净,与小伙伴们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地去玩了。
城中有个月老庙,门前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系满了红绸,年轻的少男少女将自己与心上人的姓名写在上面,祈求一个好姻缘。今日是七夕,树底下围了一圈的人,好像在今日求姻缘,还显得灵验一些。
善善爱凑热闹,在人群里挤了一圈再回来,手上便也拿了一根红绸,和一个用来写名字的小木牌。
她兴致勃勃,可轮到在上面写名字时却犯了难,攥着毛笔,不知道该如此下笔。
温宜青觉得有些好笑:“你才多大年纪,求什么姻缘?”
善善想了想:“那我写我,写娘亲,写嘉和,还有石头哥哥,神仙爷爷会应我吗?”
“月老管的是男女姻缘,可不管朋友亲缘。”
善善为难地皱起了小脸。
温宜青刚想要劝她放弃,又见她眉头舒展,眯眼笑出来,大笔一挥,用自己的狗爬字在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娘亲的名字。
温宜青不解。
善善笔下不停,写完了娘亲的,又接着写自己的名字。她抿着甜甜的小梨涡,在娘亲的眼皮子底下,又在自己的名字后头又多加了三个字,便成了——“善善的爹爹”!
她人小,自己没有姻缘,就替爹爹娘亲求。她爹爹还不知道在哪,希望月老爷爷显灵,快点让她爹爹与娘亲和好。
而后把笔一丢,高高兴兴地挂牌子去了。
“善善!”
温宜青回过神,小姑娘人已经拿着木牌跑远,她想要阻拦,却被人一把拉住。
是边谌。
他也看到了木牌上的内容,隔着一张面具,也看不见他此时表情。
她又转回去。善善人小身短,够不着那么高的树,石头主动蹲下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肩膀上,他身量高,站直了,善善再一伸手,便轻轻松松将红绸绑到了树干上。她绑得紧紧的,还多打了两个结。
满树的红绸木牌大同小异,风一吹,碰撞发出咚咚当当的声响,再想要找寻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那边文嘉和在说:“我也给我爹和我娘写一个!”
温宜青抿紧唇,负气挣开那人的手。
边谌道:“听说这儿的月老庙很灵验。”
“那又如何。”温宜青语气硬邦邦的:“天底下聚散离合那么多,就算是成了夫妻也能和离,神仙管的再多,可不会管那些鸡毛蒜皮。”
他语调舒缓,似是在笑:“我年年祭天,神仙也该网开一面。”
“就算神仙神通广大,此事又不是神仙说了算数。”
是是,由她说了算。
边谌望向不远处,树下不止有未婚娶的年轻男女,也有拖儿带女的中年,或是头发花白互相搀扶的夫妇。他眸光微动,看向另一边,模样与他和阿青相似的小姑娘正一蹦一跳的,伸手去触树上的红绸。
她亲手挂上去的牌子,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他在面具后面笑:“方才那人将我与善善认作父女,连外人都能认出,但我却从没有听善善喊过爹爹。”
温宜青沉默片刻,生硬地道:“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边谌摇头。
若真有朝一日,善善能认他,喊他作爹,身世也必将昭告天下,到那时,母女俩也不得不入宫。但他知道,温宜青是不愿意的。
他纵有千万种手段能将人强硬带进宫中,可到底不愿将这些强加到妻女身上。
亦或是让善善知晓自己的身世,她年纪小,总会想到为何爹娘要分离,与其为其伤心,倒不如先快快活活过这一段日子。
“若我们二人皆出身草芥,做一对平民夫妻也好。”边谌叹道:“你开铺子,我读书考功名,等你及笄那日,我找人向你爹娘提亲,这样,善善出生时我也不会错过,还能见她长大,教她功课,教她写她爹爹的名字。”
温宜青轻声说:“何必做这些无用假设。”
边谌接着道:“太子年有十五,也已入朝参政,再过几年,他也能独当一面……若有朝一日,我离开皇宫,只做一个乡野村夫,无名无禄,到那时你可会嫌我?”
温宜青便问:“您能舍下吗?”
边谌不置可否。
她却没由来信了几分。
他乔装打扮,当真像忘了自己的尊贵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父亲,会低声下气哄女儿,还会让女儿跨在自己肩头,为她躬身做牛马。
看到那一幕时,她不必文嘉和这个几岁稚童镇定多少,整个人怔在原地,连步子也忘了迈。
顽石做的心肠都颤了几分。
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孩子走过,笑声拂过耳畔,温宜青的目光下意识追过去,夫妇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视线很快从那温馨的一家身上离开。
她撇过头:“就算你卸了肩上之责,你也是身份尊贵,我高攀不得。”
“假若我只是一介布衣农夫。”
“……”
边谌听出点什么:“你是肯的?”
“……”
“阿青,其实你心中还有我,是不是?”
“……”
温宜青撇过了头。
她是想要否认,可在月老庙门前,信男信女皆在祈求姻缘,慈眉善目的神仙泥塑像底下,在心软过后,好像连违心之言也说不出。便只能闭上了口。
边谌摘下面具,露出底下俊美无俦的面庞。
他素来不爱笑,总是皱着眉头,眉宇间深深一道痕迹。可此时眼眸柔和,往日的冷峻与不近人情全都淡去,满街灯火辉映,在他深邃的眉目覆上了一层潋滟的暖光。
即使性情再克制,天底下所有得到意中人肯定的人总是一个模样,迫不及待表露自己的欢喜。周遭不少羞怯表露心意的少年,他到底年长几分,与那些稚嫩笨拙的雏子不同,已尝过情爱滋味。
于是他俯下身。
温宜青杏眸圆睁,满目全是他。她攥着衣裙,身体僵硬,无端想起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
是在别庄的一片竹林里。这人克制守礼,事先还征询她的同意。
那时竹声萧萧,与此刻的人声仿佛重叠在一起,孩童天真稚嫩的欢笑声声声传来,如同乍破幻境的惊响。
她的脑子里想着逃,可双脚沉重,一动也没动。
便眼睁睁看着,那个克己复礼的人,他捏着小女儿给的那张孙悟空面具,遮在二人脸侧,于热闹中辟出一小寸隐秘之境,在她怔愣的目光里,冒犯地,落下一个温软轻柔的吻。
自七夕节之后, 善善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日,学堂不上课,她却还是一大早就醒了。娘亲早就起床出门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的只有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善善看着床幔繁复的花纹发了一会呆,才幽幽叹出一口长气,慢腾腾地坐起来,拖长声音喊:“喜儿姐姐——”
丫鬟推门而入。
穿好衣裳, 洗好脸, 她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 先去吃早膳。
石头一大早就起了, 正在庭院里练拳, 出了满身热汗,见到她,便收拳跑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一起去饭厅用膳。
但今日善善的食欲不佳,没吃两口就饱了,双手托着肉乎乎的下巴看着他发呆。石头本端着一盘虾饺大快朵颐, 用糯米揉成的皮晶莹剔透, 里面包裹着的是鲜粉的虾仁,小小一个, 他一口一个。被她盯着,他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迟疑地把盘子往她那边推。
善善摇头:“我吃饱了, 石头哥哥,你吃吧。”
石头纳闷。
他很快几口将剩下的早膳解决掉, 问:“你今天要去看戏吗?”
“今天演什么?”
石头想了想:“应该是武松打虎。”
善善叹了一口气,“算啦!”
她又问:“我娘呢?”
“温伯母一大早就出去了。”
不像善善上学堂还有休息日,温宜青开铺子,一日也没得休息。善善早就习惯。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日头不大,便爬下椅子,回屋去拿自己的小金鱼钱袋。
出门前,她在八宝柜前停了停。
柜子上摆着的都是她的宝贝,石头给她雕的木头小人一家,孙悟空的泥人,还有西洋钟等等,那盏绘了牛郎织女图案的花灯就放在上头,里面的烛火早就燃尽,只剩下一具漂亮的灯架。善善仰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又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她这几日叹的气,比平常一年叹的都多。
石头与她形影不离,早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马车经过隔壁宅子门口时,他小声问:“你不去找……玩吗?”
自从七夕之后,善善就再没去过隔壁的宅子。
她之前一直背着娘亲偷偷摸摸地去,但她又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小姑娘,早就憋不住,偷偷摸摸与自己最要好的石头分享过。石头偶尔还会帮她打掩护。
但现在,善善只摇了摇头。
她和石头一起去街上逛了一圈,先去了珍宝斋,从街头到街尾,连戏院门口也走到了。但善善却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只尝了几块宝芝斋的新点心,便蔫头蔫脑地回了家。
马车回来时,又经过了隔壁的宅子。
善善没有忍住,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她原本只想看一眼大门便离开,没有想要见到人。可正好有人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进去,善善只瞧一眼,好奇心便提了起来。
石头问:“去看看?”
善善努力地忍住了。
她近日的烦恼,便全是因住在隔壁的皇上叔叔而起。
平时善善最爱与他玩,每回遇到了什么事,除了娘亲之外,也是第一个与他说。但在被认作父女之后,善善就不想与他玩了。
她应该和自己的爹爹最要好,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都应该和自己的爹爹说,怎么能和别人的爹爹那么好呢?
善善有心想要与皇帝拉开距离。
但她的念头刚生出来没多久,前脚刚到家,隔壁宅子后脚便有人送来一盒点心,善善打开一瞧,里面还塞了一张纸条。
皇帝在纸条上写,自己近日新得了一匹马,想要邀请她一起骑。
善善的小屁股动了动,顿时忍不住了。
石头也看到纸条,问:“我和你一起去?”
“石头哥哥,你想骑马吗?”
其实石头没有想骑,他在将军府习武,文将军养了许多骏马,他随时都能试。
但是他看一眼善善期待的模样,便用力点下了头。
善善喜上眉梢,勉为其难地说:“那我陪你去噢!”
“……嗯!”
边谌让人送去点心,没等多久,便等来了隔壁的小姑娘。
他没问这段时日善善为何没来,直接带着她去看新得的宝马。白马十分漂亮,连一根杂毛也没有,被马夫洗刷的干干净净,马鬓毛柔顺修长,在太阳底下仿佛会发光一般,好似天上来的仙马,将善善一颗心都吸引了去。
边谌低头问她:“想上去骑骑吗?”
“可以吗?!”
边谌便将她抱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善善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她实在是太小了,坐在上面,脚也够不到马镫,身下的大马动一下,她便吓得屏住呼吸,连气也不敢出,生怕触怒大马,自己被甩下去。
好在下一瞬,边谌也翻身上马,他双手拉着缰绳,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怀里。善善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安心极了。
白马性情温顺,坐了两个人也没见反抗,善善伸手摸它,它还回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她惊喜地仰起头:“它喜欢我!”
边谌点头,温和问:“要跑一段吗?”
善善哪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宅子很大,有一个空旷的演武场,马匹在里面也跑得开,里面也已经布置了许多障碍物。善善坐在前头,握着缰绳,就好像自己在骑着这匹大马,白马身姿矫健,尽管身上背着两个人,却也能轻松地将跃起,步伐灵活的避开那些障碍。善善不时发出惊呼声,它带着善善在演武场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石头正拘谨地站在那里。
善善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此时也忘了自己来时还用了他做借口,还沉浸在第一回 骑马的快活里。她昂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对皇帝说:“我能再骑一圈吗?”
边谌欣然颔首。
便带着她又骑了一圈,两圈……直到善善的兴致终于歇了,才从马背上爬了下来。
白马也没有被人牵走,就停在旁边,下人拿来草料喂它。
善善与它玩了一会儿,便亲近极了,拿起一根胡萝卜试探地伸过去,白马脑袋一低,卡擦一声,手里的胡萝卜少了一半,她乐的咯咯笑个不停。
边谌站在她的身边:“日后它会一直留在这里,你要是喜欢,随时都可以过来骑。”
善善摸着大马矫健流畅的肌肉,有点犹豫。
“这儿地方还是太小,若是在马场,它还能跑得更快。”边谌又说:“它的父母都是战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去秋狝,怎么样?”
“秋狝?”
“每年秋天,我与太子都会去围场围猎。”皇帝上前抚摸白马:“我带你去打猎,就骑这匹马,如何?”
不只是骑马还是打猎,善善都心动不已。
她的娘亲什么都会,可也有不擅长的事,她不会骑马,也不会弯弓射箭,也不会叫她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去做打猎那么危险的事。
但善善想了想,问:“皇上叔叔,你也带太子殿下骑过马吗?”
边谌一愣,道:“太子的骑射是文将军教的,我与他一起打过猎,但未曾共骑过一匹马。”
“那嘉和的爹爹是不是也带她骑过?”
“应当是有,我也不清楚。”
“……”
边谌低头看她:“你不喜欢骑马吗?”
善善低头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仰起头,问皇帝:“皇上叔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边谌:“什么事?”
“我能请你帮我找一个人吗?”善善知道请人帮忙要付出酬劳,她低头掏自己的钱袋,数了数,最后把整个小金鱼钱袋都递给了他,一文铜板也没留下,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只有这些了,您看够吗?”
边谌哪能收她的银子。
可小姑娘铁了心,推回去又推回来,一副他不收便不肯开口的模样,他只好勉为其难留下,道:“说说看,什么事?”
“我能请您帮我找找我的爹吗?”善善说。
边谌愣住。
“他就在京城,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我娘不肯告诉我。可京城那么大,我找他找了好久,我还求了菩萨,天上的神仙我都求过了,但我到现在也没找到他。”善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皇上叔叔,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世上没有您办不到的事了,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像是被最柔软的绸缎包裹,边谌心软的不像话。
他伸手去摸小姑娘柔嫩的脸颊,善善下意识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就像是一只小奶犬撞在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唇角不自觉翘起。
他愉悦地道:“你怎么会忽然想要找他?”
善善:“皇上叔叔,如果你找到了我爹爹,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他还要不要我呀?”
“他当然会要你。”
“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找我呢?”
“……”
善善每天都在照镜子。
她的模样是从爹爹和娘亲那儿遗传来的,但是她与娘亲的五官有好多处不一样,不像娘亲,那就是像爹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爹爹,但善善觉得,他一定与自己像极了。
她每天都在京城里闲逛,见过好多好多人,她也可出名了,学堂里一大半的小朋友都认得她,如果爹爹在京城里,一定会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可爹爹到现在都没来找她,是不是不想认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