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 那温宜青又是何人?
京中众人猜测颇多,打听过后,很快便知太后娘娘独独对一小童另眼相待。那小童是青松学堂学生, 家里只有一寡母,经营脂粉生意, 那脂粉铺子也有名,正是前些时日得长公主夸赞过、如今满京城流行的那间。
一个小小商妇,却能得太后青眼,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话传到忠勇伯府众人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心思。
原先不肯松口说分家的忠勇伯夫妇忽然同意了此事,在学堂放假的这段时日,快刀斩乱麻的分了家。
但这些暂且都与善善没有关系。放了一个长长的假,青松学堂开学了。
天气依旧炎热,燥意半分不减。善善刚从气候适宜的行宫回来,还有些不适应京城的气候。
清早,奶娘过来叫她起床,她从被窝里探出汗津津的脑袋,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满是热汗。阳光在天光大亮时已经变得猛烈,她往雕花的木窗外看一眼,脑袋又缩了回去。
善善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说:“奶娘,我病了,我去不了学堂了。”
“善姐儿何处病了?”
“天太热,把我热病了。”
奶娘便道:“今儿是学堂开学,小姐亲自下厨给您做了早膳,您要真病了,那就只能吃药喝粥,吃不得了。”
那怎么行?
善善忙不迭爬起来,伸手让奶娘给自己洗脸梳头,穿上了学堂的制服。
早膳的饭桌上果然摆了一桌丰盛的云城菜,温宜青起的早,做好已经好一会儿,此时膳食半温,在这炎热的天气,正好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善善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用过早膳,车夫已经牵好马车在门口等着,石头背上两个人的书袋,走了两步,回头便见她还站在堂屋的屋檐下磨磨蹭蹭。
“善善?”
善善站在屋檐荫庇处,仰头看着头顶的灿烂艳阳,小脚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她忧愁地说:“娘,要不你把我送回太后娘娘那吧?”
学堂开学,去行宫避暑的所有学生都回来了,但太后还留在行宫里,她要等这炎夏过去才会回来。善善羡慕极了。
温宜青无奈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你那些同窗吗?”
“可昨日我与他们见过啦!”
“文嘉和今日可要上学堂,你不想与她玩吗?”
善善迟疑。
温宜青看了一眼天色,见时候不早,便吓唬道:“你若是去迟了,可是要被夫子抓住打手心的。”
善善便只好唉声叹气地爬上了马车。
学堂门口,夫子们站在门口迎接学生,善善从马车上爬下来,垂头丧气地与学监等人问好。学生们陆陆续续到来,有同班的小朋友见到她,热情地走到她身边来。
“温善,听说你跟太后娘娘一起避暑去了?”
“那儿好玩吗?我也跟我祖母去庄子玩了,那儿什么都没有,祖母还逼着我天天做功课,可辛苦了。”
他们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善善很快想起在行宫快乐又短暂的日子。行宫里,每日都有御厨做饭,睁开眼睛就有皇上叔叔陪她玩,而且还凉快。与那一比,便是学堂里有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一起玩,都显得分外煎熬起来。
善善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
众人成群结伴走进教舍,一进教室,善善立刻察觉出一些不对。
已经有人惊讶地问出口:“今天好凉快!”
善善定睛一瞧,教舍的角落里放了几个冰鉴,源源不断的凉气从那冒出来,将夏日的燥热驱散,使整间屋子都凉快了下来。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逸散的白雾,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凑过去,越是靠近冰鉴就越是凉快。她惊喜地说:“原来在学堂里读书这么好呀?”
“才不是。”立刻有人道:“我在学堂里读了两年,往年只有每日一小盆冰,从来没有这么多的。”
教舍里有这么多学生,一小盆冰能做什么,都不等夫子上完一堂课,便直接化完了。
青松学堂的学生们都财大气粗,偶尔有人家怜惜自家孩子,主动送来冰,也全都被学堂拒绝。读书可不是一件安逸事,烈日炎炎亦是锻炼心志。
“那这是哪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是皇上给的!”
“皇上?!”
所有小朋友都伸长了脑袋,惊讶地看过去。
说话的人爬到桌案上,站得高高的,迎着所有的目光,昂起脑袋得意地说:“我爹说了,今年的天格外热,皇上怜惜我们年纪小,怕我们热出病来,才特地让人送来许多冰。就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有,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呢!”
“哇!”
“我爹还说了,一直到夏天过完,都管够!”
“哇!”
众人惊喜地叫嚷成一团,得知是皇上的特批,个个骄傲的不行,神气极了。善善蹲在冰鉴前,托着下巴,美滋滋地迎面感受着里面传出来的凉意。
皇上叔叔可真是个好人呀!
待柳夫子来上课,便见教舍里比鸭圈还吵闹,手中的竹条敲了好几回桌案,才叫众人静下。有冰鉴降温,今日的学生也不见浮躁,个个乖觉无比。
柳夫子肃着脸道:“排队将功课交上来。”
顿时有不少学生面露慌张,小声哀嚎出声。
善善得意地昂起脑袋,见坐在不远处的文嘉和转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咧嘴笑开。
她的功课也完成了,柳夫子手中的竹条抽不到她。
待柳夫子检查完功课,抽了不少学生的手掌心,在一片抽泣声中,他又道:“你们放假多日,许多人连功课也没做完。今日便不教新的知识,小考一下,看看你们这些时日有无耽误学业。”
善善:“……”
不远处的文嘉和担忧地看过来。
善善的笑脸逐渐消失。
她又开始想念行宫了。
家中的小女儿开始上学堂,温宜青也开始忙碌扩张铺子的事情。
她的脂粉铺子由长公主用过夸过之后,如今便成了京城的紧俏物,后来又有太后娘娘试用过,有这二位贵人背书,整个京城的夫人小姐都爱用她铺子里的脂粉,每日顾客络绎不绝,小小一间铺子已经快要装不下。
好在她生辰时,沈云归送来了隔壁铺子的契书。
隔壁的铺子已经搬空,她又在之前与所有到店的客人提了一句扩张的事情,待寻了一个合适时候,便关门几日,将两间铺子打通,这些事情都交与管事督办完成。如今从行宫回来,铺子已经重新装好,便好准备起重新开业的事宜。
温宜青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她在铺子里整理货单,一一比对过去,却听外面有人敲了门。
伙计前去查看过,很快回来。
“东家,是祁夫人。”
温宜青动作一顿:“哪个祁夫人?”
“忠勇伯府当家的祁夫人。”
那就是忠勇伯夫人了。
二人已经许久未联系过,她缓缓皱起眉头:“你去与她说,铺子还没开张,让她过几日再来。”
“小的说了,祁夫人说是来找东家您的。”
“就说我不在……”温宜青顿了顿,想到祁夫人有事寻她,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发走,能找到铺子里,便是已经去过她家。她烦道:“算了,让她进来。”
她合上账本,将铺子一应事物放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祁夫人很快走了进来。
温宜青态度冷淡,她竟也不恼,亲切地喊了一声:“青娘。”
温宜青稀奇地看了她一眼。
上回二人见面可是不欢而散,这位忠勇伯夫人说过的狠话还犹在耳旁,她原以为下回碰面定也是没好脸色,却不想祁夫人是这般态度。仿佛她初到京城时,祁夫人也是这般好脸色。
祁夫人在桌前坐下,身旁的丫鬟为沏了一杯茶水,她端起浅抿一口,笑吟吟道:“青娘,娘今日来找你,便是有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祁夫人慎言。”温宜青冷淡道:“民妇的爹娘在云城,不敢高攀伯府。”
”青娘,我知道你心中有气。”祁夫人好言道:“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儿,娘怎么会不心疼你?你瞧你……”
她看了一眼铺子,状似心疼地道:“你一个人带着善姐儿在外,养家糊口,实在辛劳……”
温宜青冷冰冰地打断她:“您有事直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
祁夫人顿了顿,抬眸看她一眼,眼中有恼怒一闪而过,竟也将脾气忍下。
她和颜悦色地说:“青娘,找个日子,你搬回家中吧。”
“……您说什么?!”
温宜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险些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偏偏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大口气,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讥讽道:“先前我搬出来的时候,便早就已经与你们讲明了,往后与忠勇伯府不再有任何瓜葛。你们忠勇伯府屡次三番害我的善善,您说这话,难道要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先前的确是娘的错。”祁夫人爽快应下。
温宜青仿佛撞鬼一般,多看了她两眼。
“这些都是老三家的做的混账事,娘已经替你出过气,他们很快也要搬出去,你回来后,也碰不着他。”祁夫人说:“日后有爹娘护你,还有你大哥,你回来后,有伯府给你撑腰,不用再这般辛苦,善姐儿也是伯府的姑娘,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
温宜青顿了顿,都来不及因三房离开忠勇伯府一事而发出感慨,敏锐察觉到她后面话中有些不对:“……什么叫伯府的姑娘?”
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柔声道:“你不是想进族谱吗?我与你爹商量过了,回来便将你写进族谱里。往后你便是我们伯府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了。”
祁夫人笑着应道:“青娘, 你可高兴?”
温宜青端起茶盏,手却抖了一下,杯盏当啷碰撞, 她看着祁夫人,飞快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有些失态。
祁夫人只当她是高兴。
能做忠勇伯府的千金小姐,有谁会不乐意?
她面上神色更加柔和,“先前你住过的院子,娘也还给你留着, 天天让下人收拾着, 你回来便还住在那里。对了, 你要进族谱, 这名字也得改回来, 我们忠勇伯府的姑娘,就该是姓祁的。”
温宜青面色冷淡。
“那祁文月呢?”她问:“我若是要进族谱,那她的身份岂不是也要换回来?她可是宣平侯府的夫人,金枝玉叶,您竟舍得叫她做商户女?”
“你说月儿?”祁夫人早就想好了,此时笑道:“娘与你爹商量过了,你们二人都是伯府的姑娘, 谁都不用回去, 要是外人问起来,就说当年生的是双胎, 到时候,便去找金云寺的高僧批个命,说你身子不好, 养在外头,近年才刚刚回京。”
她的脸色愈发冷淡:“既然您想好了对策, 为何当初我刚进京时不这样做?”
“那时爹娘也是没想到办法。”
再说,双胎这一回事也是漏洞百出,无法和宣平侯府交代。祁夫人心中的算计早就绕了一圈。先前二人生过嫌隙,先将人哄回来,待温宜青心里向着伯府后,到时再上族谱,是亲女儿还是远房亲戚的女儿,只是几句话的事。
温宜青冷冷道:“是没想到办法?还是压根没有想过?”
祁夫人脸色微变。
她坐直了身体:“青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宜青讽刺一笑。
“您是想要认我,还是想要认太后娘娘?”
她把面前的事物推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天气炎热,凉茶却平复不了心头燥意:“你们忠勇伯府是打什么主意,我岂会不知?无非是见我跟着太后娘娘去了行宫避暑,见我身上有利可图,才想起我这个商户出身的女儿。若是没有太后娘娘垂怜,今日你岂会坐在这里,来和我讲这些事?”
“青娘?!”祁夫人面上的端庄有些维持不住,“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娘把你认回来,还是要害你不成?”
温宜青讥道:“我那亲生的三哥,在您跟前侍候了那么多年,被你们说赶出家门就赶走,我怎么敢去?怕不是刚进门,就要被你们拆骨分肉,敲骨吸髓,如今是我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可若不是我呢?只怕是一条狗,你们都要上赶着去认作亲生的。”
“温宜青!”
祁夫人霍地站了起来,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她涂了丹蔻的指尖随之在空中发颤:“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可温宜青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目光。
不过是仗势欺人,有谁不会?
“你们伯府是显赫尊贵,可我女儿颇得太后娘娘喜爱,还与太子殿下称兄道妹,什么伯府的姑娘……”她轻笑一声:“我早就说了,我不稀罕。”
“你……”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祁夫人对视:“而你们,你们若再敢动善善半分,再有什么腌臜手段,明日我便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告状。您这么重脸面,敢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些事吗?”
祁夫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温宜青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祁夫人又道:“你的女儿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又如何,伯府可是开国功勋,太后娘娘岂会纵容你?”
温宜青勾起唇角,不带任何温和笑意,“您不妨一试。”
祁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温宜青随太后娘娘去行宫避暑,一去数日,这些时日与太后娘娘同吃同住,还不知道得了太后娘娘多少欢心。
伯府即便是开国功勋,可龙椅上的人换了许多代,当今圣上更爱提拔新臣,祁家又无能人可出,虽是显赫,却又极不起眼。
皇上最是孝顺,若太后娘娘当真与温家母女的关系好到这般,在皇上面前提两句……她怎么敢拿这试探?
祁夫人的心思千回百转,一时竟忘了接话。
又听温宜青冷冷地说:“日后你若再来,我便将此事捅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届时,您怎么与宣平侯府交代,可要想清楚了。”
祁夫人面色一噤。
她张口想说点什么,可目光触及到面前人冰冷的神色,一时竟也没了话。
宣平侯府婆媳不合也不是件秘事,温宜青平常与夫人小姐打交代,来往不少都是达官显贵,旁人不知她身份,熟客将这些当做笑话说给她听。
忠勇伯府好攀附权贵,当初便是顾忌着侯府才不认回亲生女儿,怎么会舍得失了这门好亲家。
与姻亲相比,一个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养不熟的女儿,显然没前者重要。
祁夫人攥紧手中帕子帕子,沉着脸惊疑地看了她许久,只能咬牙,将说出的没说出的话全咽了回去。
最后狠狠瞪了面前人一眼,厉声对丫鬟道:“回府!”
待人走后,温宜青静静坐了一会儿。
她慢慢喝着茶,街上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喧哗声隔着几堵墙传了进来。
“他派人盯着我了,是吗?”她忽然说:“不要告诉他。”
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一道几乎轻不可闻的应答声响起。
温宜青重新拿起货单看。
看着看着,又忽然轻笑了一声。
温宜青处理完铺子的事情,伴着橙红的夕阳归家。
一进门,便见家里的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奶娘丫鬟们捧着各色吃食围绕在她身边,就连石头也在笨拙地扮鬼脸逗她开心。
走近了,才看见她的手心肿起,红通通的。温宜青惊讶:“夫子罚你了?”
“娘!”
善善立刻朝她奔了过来,本来想抱她的,可手心里火辣辣的疼,临到跟前又停了下来,只能着急的眼巴巴看着。
温宜青弯腰将她抱起。
“怎么了?”
善善吸了吸鼻子,可怜地说:“我都做完功课了。”
可柳夫子实在严厉。
小考一回,放假时有没有继续用功,一测便知。善善玩的忘我,早就将学业抛到脑后,小考是一考三不知。柳夫子将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度都记在脑中,对于这些顽劣不上进的学生,竹条便毫不客气地抽了下来。
善善把脸埋进娘亲的颈窝里,觉得丢人极了。
“石头哥哥都没有被罚。”她闷闷地说:“夫子还夸他了。”
“你天天出门玩,石头却天天待在家中读书,夫子当然要夸他。”温宜青捏了捏她的鼻子:“知道错了没有?以后还贪玩吗?”
善善蔫蔫地应了下来。
她的手疼,饭也是奶娘喂的,用过晚膳后便钻进了书房,乖乖做今日的功课,生怕明日还要再被夫子打心心。
只是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刚写完半页纸,她的手就伸向了旁边放着的点心。
没一会儿,点心的残渣便盖在了半干的墨字上。
善善瞅一瞅娘亲,温宜青坐在旁边桌案前算账,并没有责怪她,见她的点心吃完了,便叫下人再端来一盘。
善善惊喜地昂起脑袋:“娘?!”
“什么?”
“你今日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温宜青愣住。
善善美滋滋地拿起点心。平常她夜里只有一小盘,吃完了就没有了,难得娘亲这么大方。
温宜青想了想,说:“算我的谢礼。”
“谢礼?”善善含糊不清的说:“我帮了你的忙吗?”
“嗯。”
温宜青莞尔道:“我用你来吓唬人,坏人也被你吓跑,不敢再来了。”
“我?”
她有那么厉害吗?
善善晃了晃脑袋,头上的小揪揪也随之摇摆,她不甚在意地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嘴巴里吃着点心。心里头美极了。
哎呀,要是娘亲能多借几次就更好了!
娘亲的大方只持续到第二日早上。
清早, 善善如往常一样坐马车上学堂,到门口这几步路就已经走出热汗。上车之前,她看了一眼外面的烈阳, 又乐陶陶跑了回来,向娘亲提出要求:“今天我能多吃一碗冰碗吗?”
“不能。”
善善据理力争:“我都帮了你大忙啦!”
温宜青斜她一眼:“上回你贪凉吃多了冰碗,闹了一整夜肚子,你忘了?”
“上回我吃了三碗,这回我就吃两碗, 肯定不会闹肚子了。”
“不行。”
善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背着书袋往回走, 嘴巴里嘀嘀咕咕:“还是皇上叔叔大方……”
温宜青:“……”
学堂里的冰能凉快一整日, 上学成了一件美事。
如今有冰鉴在, 善善都不乐意再动弹,平常她还喜欢到处串门,如今不论是上课上课都要坐在桌案前,只有午间时才出去用膳。
午膳是家中送来的。
太子如同往常一样来找她一块儿用膳,刚拿起筷子,便感觉到一道垂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顿了顿, 抬眸看去, 便见小姑娘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 迟疑片刻:“善善,怎么了?”
善善咽了咽口水,“太子哥哥, 你的饭看起来真好吃。”
太子:“……”
他沉默片刻,“我们换换?”
“唉, 算啦。”善善忧郁地说:“我把你的饭吃了,你就要饿肚子了。”
今日家中送来的午膳也是她喜欢吃的菜。但如今她没那么喜欢了。
家里的厨子原也是她娘亲花了重金请来的,可行宫里的厨子却是宫里带出来的御厨,她跟着太后娘娘在行宫吃住多日,嘴巴早就被御厨养刁了,回家后吃什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子失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几道菜,换过来就是了。”
说罢,他主动伸手将二人面前的餐碟交换,又说:“你若是喜欢御厨的手艺,今日孤回宫便请父皇赐你一个御厨。”
善善眼睛一亮,又很快变得失落:“我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其他人的礼物,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太子一噎。
看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他想了想,又道:“那也不碍事,孤吩咐御膳房日后多准备一份膳食就好。”
善善的脑袋又惊喜地抬了起来:“真的吗?!”
太子笑道:“温娘子不在学堂里,你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
那岂不是要背着娘亲干坏事?
一面是娘亲,一面是好吃的御膳,善善左右迟疑。她的脑袋可没有娘亲聪明,每次想做什么藏什么,很快就会被娘亲发现。
石头沉默了一下,说:“我可以吃两份。”
善善的心一下歪到了御膳那头。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将点心也推给她,看小姑娘吃得高兴,脸颊鼓鼓,眼睛像月牙弯弯,旁人见之也要心情愉悦。
太子闲谈起:“善善,听说你昨日被夫子打手心了?”
善善筷子上的菜肴啪嗒掉进了饭碗里。
丢人的事情都传出班级,还传到了太子殿下耳朵里。
善善不好意思极了。
尽管太子没有嘲笑她,还道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能尽管去问他,可她也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去行宫的四个人里,就只有她因贪玩耽误了功课,实在丢人。
太子都知道了,那皇上和太后肯定也会知道,善善难为情的不得了,放学后也不好意思去找隔壁的皇上叔叔玩了,生怕也要被他打趣。发奋图强,很是用功了几日。
直到柳夫子都夸奖了她,她才重新挺直腰杆,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唉,四书五经什么,哪里有孙悟空有趣呢。
而功课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温宜青的铺子扩张后,很快就重新开业了。
那日正好是学堂不上课,善善早就数好日子,打算这日要随娘亲一块儿到铺子里。她还给其他小朋友都发了请帖,邀请他们来光顾。
上一回她发请帖邀请他们参加自己娘亲的生日宴,却没有一个人到场,小朋友们都内疚极了,这回都拍着胸脯保证下来,一定会带他们的姐姐、母亲、祖母光顾。
等到了开张这日。
善善今日特地打扮过,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裙,小揪揪上的珠花娇俏可爱,她就随娘亲站在柜台之后,顶着一张稚嫩可爱的笑脸,迎接每一个客人。
温宜青忙的脚不沾地,只能让奶娘看她。
“善善,别出铺子,别跟人乱跑,知道吗?”
“我都记住了。”
温家的脂粉铺子在京城本就有名,今日重新开张,还有不少实惠,往来女客皆被门口伙计的招揽声吸引来,还有不少熟客光顾,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善善乖巧地坐在柜台之后的板凳上,耳边算珠拨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从柜台后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观察这些客人。
除了女客,今日还有不少孩童光顾。
“温善,我带我娘来啦!”
“温善,我把我两个姐姐都带来了!”
“温善……”
便听奶娘在一旁小声地倒吸凉气:“那不是侍郎夫人?”
“尚书千金?”
“连国公夫人也来了?!”
善善高高兴兴地和同学们打招呼,大方地拿出今日的点心——还是温宜青为了哄她,让人提前从宝芝斋预定,轻易买不到的——见着一个便递一块。
每个小朋友都心满意足地尝了点心,说了话,带着满身奶香,被家中的长辈与满提的胭脂水粉一起牵走了。
上午最热闹的时段过后,临近午间,铺子里的人才减少许多。
温宜青总算能松一口气,回来便见小姑娘在掰手指头,在数自己发出去的请帖来了多少个。
她数完了,“娘,还有十八个。”
“……”温宜青惊诧:“你究竟发了多少请帖?”
善善昂起脑袋,骄傲地说:“我给认得的人都发了!”
“太子哥哥说他不一定能出宫,娘,也可能是十七个。”
温宜青:“……”
她张了张嘴巴,只能无可奈何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午膳是请食味楼送来的,善善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便开始犯困。奶娘哄她去后间午睡,她也不依,仍旧坐在属于自己的板凳上,与自己邀请来的客人打招呼。
待沈云归来时,便见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强撑着眼皮,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众人。
他莞尔,站到小孩儿跟前,善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认出他:“沈叔叔?”
“善善,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帮我娘招呼客人呢。”善善揉了揉眼睛,有人与她说话,也清醒几分:“沈叔叔,您怎么来了?”
沈云归道:“你娘的铺子重新开业,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是要来道贺了。”
他朝旁边的温宜青展颜一笑,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下:“你铺子里的东西,每样都替我包上十份。”
温宜青无奈把银票推回去:“今日我很忙,你就别来捣乱了。”
“怎么是捣乱?”他挑了挑眉,道:“虽然沈某无家室,但往来人情不少,你这的胭脂满京城出了名,送礼也是最合适不过的。”
温宜青头也不抬:“那就请你沈家的管事下回采买时再来。”
“……”
沈云归还想说点什么,便听身后脚步声轻响,一个男声随之道:“温姑娘,在下对脂粉并无了解,麻烦帮在下选几样。”
他眼皮一跳,转身看去,就见来人一袭青色长衫,俊秀温润,温文儒雅。可不就是某贺姓状元?
沈云归脸色微变:“贺兰舟?你怎么来了?”
他既而想到什么,手腕一抖,折扇展开,桃花眼笑得风流倜傥:“堂堂贺大人竟然亲自光顾脂粉店?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幸,竟得贺大人垂怜。看来沈某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贺兰舟从怀中拿出一张请帖,里面笔迹稚嫩,他温和应道:“我是受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