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央看他和韶书玩的乐此不疲,只要没沾水她也就不管了。
一刻钟后,下人们打扫到厨房那边时环枝过来喊了她一下。
“怎么了?”
“夫人,去年住进来时便觉得有些歪斜的那块今年好像更斜了。”
“又斜了?”
“是,夫人 ,您来看看。”
嬿央过去看看。
看过,还真是,有些颦了眉。
环枝:“夫人,您看?”
嬿央叹气,还能怎么看呢?只能让它这样了。
朝廷有规矩,没有京里的批令不得擅自修衙。前头正儿八经的治所没有经过京里的批令然后下拨钱款都不得擅自修缮,这就和前面连着的,还仅供休息的后衙又哪敢随随便便就去动,动了到时有人以为是擅自拿得治所里的钱修的……那真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也只能看着它就这样了。
但真就等着它塌下来?嬿央看了一会儿,只得选个无奈至极的法子,“回头找根结实些的柱子撑一撑吧。”
擅自拆了重修是不能的,不修有别的大的动作更是不可能的。
环枝:“好。”
扭头就去吩咐管事的。
但才走一步,眼前突然洒下一片尘。环枝愣了愣,愣了愣都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刹那之间,头顶忽然瞬间坍塌。
又一转眼,站在厨房另一角的人眼睁睁看着跟前一片尘土飞扬。
尖叫声,慌乱逃蹿的声音立马充满各个角落。在屋里打扫的李嬷嬷听到尖叫赶紧跑出来看看,韶书霁安被声音吓着也跟着跑到院子里来看。
看到厨房已经倾斜了一个角,还直接屋顶从中间凹陷下去已经塌了一半时,李嬷嬷等人全都惊骇的缩了下眼睛。
眼睛缩了一息,紧跟着反应迅速,高声催促,“快,快去救人!”
“里面有多少人?有没有伤着?快都救出来!”
老天保佑,可别有人砸出了什么事,李嬷嬷心慌意乱。
这时的她还仅仅局限于心慌意乱,过了一息,在忽然有一声惊恐的声音喊出夫人也在里面时,李嬷嬷是差点目龇尽裂。
僵了一僵,猛地扭头看向惊喊出声的那个丫鬟,头脑忽然眩晕,“你,你说什么?”
李嬷嬷的声音已经哑了。
丫鬟急得都团团转了,重复,“嬷嬷,夫人也在里面!快些,让他们的动作都再快些!”
李嬷嬷身形晃了晃,腿上骤然往下一软。
夫,夫人在里面……
仅仅这几个字后果她已经不敢去想了。
“嬷嬷!”
她身后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被扶住之时,李嬷嬷的神情尚且未恢复呢,却猛然往前一步,一下抱住一个飞快跑向厨房的小身影,“书姐,书姐咱们不去!嬷嬷这就叫人把废墟清开,夫人会没事,会没事的啊,咱们不去!”
韶书已经眼睛都红了。
她四肢乱动极力挣脱李嬷嬷的拦着她的手臂,眼睛只看一个方向,“嬷嬷,阿娘,阿娘!我去救阿娘!”
李嬷嬷眼睛也红了,她又怎么不难过呢?她也不想夫人有事啊。吸吸鼻子,把韶书小小的身体抱的更紧,夫人已经在里面了,她不能让书姐在这个危险的时候还冲过去。
她不能让小主子们再出事。
手上紧紧紧箍牢了韶书,同时,李嬷嬷看着一个方向焦急的又喊一声,“快,快!把安哥也拉回来!”
霁安早已经跑过去了,这会儿在尝试着进厨房去,他要进去把阿娘带出来。
耳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嬷嬷的话,小少年瞅着一个方向一钻就想进去。
但他猛然被一个护卫拉住了,“大公子您先别进!我们会进去,我们一定把夫人好好的带出来。”
霁安不管他的话,卯足了劲继续钻进去,可他到底力气还小,拉住他的护卫身手也极为不错,霁安哪里敌的过对方。
霁安几番受阻挠,心里一怒,回头狠狠盯向对方,像是恨不得咬下他的一口肉。
护卫一哑,但又看小少年才狠狠盯了他一下眼泪却忽地一凶,又不愿示于人前的转身拿手抹泪,哑了的声音里也只剩心头一样的酸涩。
“大公子您别急,属下等人肯定会极尽全力救出夫人的。如今厨房才刚塌了一角情形不稳,现在贸然进去怕反而又引起一番坍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您先别进,我等经验更足些,一定保证进去后不会引起二次倒塌导致里面压着的人又受一层重伤。”
霁安的眼泪又糊了一层,他拿拳头擦了擦,倔强,“那你们进你们的,我跟在你们后面,别拦我。”
护卫:“这……”
霁安固执:“我一定要进去!我要看看阿娘!”
护卫没法做出决定,但也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他摇摆不定,当下还是救人要紧。
嘴巴动了动,心想那就让大公子进吧,现在这个情况他拦也拦不住。
“……好。”
这个字其实压根是没说出来的,在他做出口型才要说时,手上的小胳膊反常的骤然一松,旋即见他跟前的大公子唰地一下跑向一个方向,高声喊:“爹爹!”
二爷?护卫赶紧看过去。
看去时,男人才刚进入这个小院。
护卫一凛,也快步跑过去,“二爷。”
但祁长晏谁也没应,甚至霁安冲向他,韶书也同一时刻喊了他,霁徇一样大哭着都喊了他……他都一声也未应过。
此时眼里只有那塌了一半的厨房,那面目全非让他神情又僵又紧的残垣断壁。祁长晏陡然觉得脚上像绊了东西似的,好像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来报他的丫鬟说她现在在里面,她在里面……祁长晏嗓子紧了,神情变得极差。
拳头之上青筋爆起,脚步猛地一快。可这时,这一快没能快起来,是腿上忽然一个迟滞,霁徇抱紧了他的腿。
拦着霁徇的人在他扑腾着要冲他这来时犹豫之下松了手,没有继续拦着霁徇。
“爹爹,阿娘,阿娘……”小霁徇呜呜直哭,边哭边拖着他的腿往厨房那边走。
但被他这样拖着祁长晏只会是走得更慢,因为还得顾忌着他。
祁长晏头疼欲裂。
手掌紧了紧,抓了霁徇的小胳膊一拎,交给旁边也心急的让他过去的霁安。
难道他不心急吗?
听到消息的那刻恨不得只一步就到这边来!更恨不得若是能早知道,怎么也不会让她进那间厨房!
祁长晏神情一绷,把霁徇交给霁安后就朝那片塌了的厨房快步而去。
快些,再快些!他怕稍晚一步,会出现什么他绝对承受不了的结果。
祁长晏到了那片废墟跟前时,连一分犹豫也没,从尚说得上未塌的那边闪身进去了。
其他的护卫们见状一一跟了过去。
这间厨房不大,可不大也只是于它完好之时来说,此时塌了一半,视线受阻,各处也都是阻碍,目所能及倒是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但最让祁长晏心往下沉的还不是这个,是此时这里面的死寂,这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他耳边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是院子里传来的。
他没有听到嬿央的声音,更没听到别人的什么声音。
祁长晏沉沉闭了闭眼,心里现在很浮躁,一种极度害怕和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各种血腥场面的浮躁,可他现在得冷静,冷静才能不乱。
黑眸闭了一下,他看向一边跟来的护卫,“已经救了几人出去?”
护卫擦擦脸上的灰,“回二爷,已经救了一人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两人是当时未处坍塌中心自己及时跑了出去的。”
“厨房里当时总共有几人?”
“连夫人一共五人。”
那就是只剩两人了……只剩的人里就有她。
祁长晏胸膛里涩了下,拳头再次无声握紧了。随后他让自己更加冷静,“那未逃出的那人是如何救出去的?”
“她尚且清醒,属下几人凭借声音找到她所处位置,把她带了出来。”
清醒……是啊,清醒,这两个字每念一下,就让祁长晏的神情又僵上一分。
若是嬿央现在还有清醒,她怎会不出声呢。
所以现在她最好的情况也是已经昏迷了。
祁长晏拳头上已经不止有青筋,这一刻紧的几乎像是随时要裂了一样。而此时,也唯有,只有!只有这样用拳头压着心里潮水般的害怕和艰涩,他现在才能继续保持冷静,而不是冲动的白费力气,越找反而将嬿央越置于危险之地。
祁长晏盯着眼前坍塌的部分发话,“把还神思清醒最先出去的那两个人带来我问问话。”
他需要知道当时嬿央是站在哪。
“是。”
不一会儿,两个人过来了。
两人指了指,说:“二爷,当时夫人是站在那。”
“确定?”
“奴确定,当时夫人和环枝就是站在那说话的。”当时她看得清清楚楚。
祁长晏看了看,随后不发一言迅速朝那块去,护卫们紧随着也跟过去。
跟过去时,见二爷亲自动手已在想方设法把这块挖出来,动作间甚至明显看得出很着急,几人默了默,便没一个人是开口劝二爷在一边等着,只他们来就够了的话,都知道府里的夫人和二爷是什么情分。
除此之外,许冀还迅速出去,又喊了更多的人来把这片地方小心清开。
前面治所的衙役也在听到消息后来了不少。
所有人都清的小心翼翼的,清理的同时都紧绷着一根弦,万万不能让这些东西再有二次塌陷的风险。
终于,在有针对性的寻找下,约一盏茶后,一人正和另外一人合力搬开一处障碍时,听到微弱的一声声音。
听到的人僵了。
“真有声音?没听错?!”
“真有!我确定没有听错!我真的听到了!”越说越激动, 手舞足蹈赶快指指在哪听到的。
这期间,齐刷刷过去的好几人里,其中祁长晏反而是最慢的,但他是最慢的,当他终于从紧盯着却浑然僵着忘了动的身形里猛然跨步走来时, 所有人都下意识让开一条道。
其实祁长晏的慢也没慢多久, 他哪敢慢呢, 他只是在那刹那间脑袋里迅速想了一遍对方所听到的声音到底是谁的, 环枝的, 还是她的?
他当然希望是她的,但怕就怕,天不由人。
脚步很快,心里那根弦却僵的更厉害。
在稍后骤然站定,手指僵硬的敲了敲那人激动指的那块地方再次听声音时,听到声音的那刻,唇角凉薄, 绷得很紧。
他听出来了, 是环枝的声音。
眼里的沉默浓了浓,神情里的一切趋于平静, 他没有失望或者什么,他极力让自己的状态更加平稳。
手指几乎抠进了正搭着的木柱里,慢慢的, 往后退了一步,又望向身侧的几个护卫。
“清开, 救出来。”
至于嬿央……祁长晏盯着环枝周遭。
这片地方属于刚刚那个丫鬟指过的方向,这说明那个丫鬟没有记错,所以嬿央应该也是在这片的,之后环枝出来了,他总归是能找到她的,且,一定能!
祁长晏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
随后,平静了一会儿,确保心里此时因为迟迟未找见她的疯狂不会让自己有什么失误,才上前冷静的帮了帮。
这段时间好像很漫长。
也的确有点漫长,明明知道环枝就在那,现在齐心协力在清理这一块地方的人也很多,却还是花了不止一刻钟的时间才一一清理出来。
这时,环枝也比刚才要清醒许多。
之前会冒出声音纯粹出于本能,这时她是已经有意识了,嘴巴张了几下,说得话也渐渐能连成句。
灰头土脸的她看到祁长晏时,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嬿央。
环枝的嗓子很干,脸上头上除了灰扑扑,就是蜷在墙根里的惊魂未定,她此时是以蜷缩的姿势躺在一片安全的三角区里,衣裳被一些碎土块压着,脚上还有好几片碎瓦。
“二,二爷,夫人在里面……”环枝说得有点艰难。
“哪个里面?”祁长晏的声音很镇定。
但看他此时蹲在环枝跟前的姿势,还有抵在地上手背青筋未消的拳头,也知当从环枝口中听到嬿央二字时,他就从来没有镇定过。
环枝尚且已经清醒了,还能答他的话,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嬿央发出过一回声音,一回也没有。
这让他在此时怎么继续保持镇定?
甚至未等环枝马上答,已经紧跟着又催,“告诉我,哪里。”
环枝手臂有点疼,但未伤到骨头,所以她此时还能指指方向。
手指有点发抖,她指向一边,“二爷,在那。奴这边再往里一些,夫人在那。”
当时一根侧梁塌下来,她和夫人各自闪身避开,夫人现在在侧梁的另一边。
“二爷,就是那根侧,侧梁。”环枝喘了喘气,免力答,“挪开,夫人在里面……”
环枝没什么力气继续再说话了,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她得歇一歇缓一缓,但祁长晏也已经不用她再说,只要知道她的具体方位就够了,只要!
猛地一起,刹那跨了过去。
其他人也随着他一起动,且分别分成了一大拨和一小拨。
一小拨把早前二爷问话时就已经彻底安全的环枝扶起来,叫大夫赶紧过来看看,另一大拨人则自发随着祁长晏处理环枝指过去的那片地方。
好在两边已经离得很近,这时大部分的废墟也都已经小心翼翼挪开。
不一会儿,祁长晏余光中看到一片衣角,衣角之上压着一截小臂长又小臂粗断了的老木。
眼神微僵,猛地走了过去,是她!
比之环枝所指方向稍有偏移的一处。
心神剧烈的动了动,祁长晏恨不得现在就能把那片衣角之上的所有障碍都挥开,但不能,不能冲动的来。
手掌在碰到那根压着她衣角的老木时,涩着眼睛动作尽量放到最轻,怕惹得她疼。
轻,动作却又奇快,迫不及待想马上看看她现在的情况。
其他人跟着也都来这边把障碍清走。
半盏茶后,祁长晏看到了嬿央的全貌,她正昏死着,额角从鬓间到脖子淌着刺眼的鲜血。所有人里,只有她的身上有血。
祁长晏忽然连碰也不敢碰她了,神情皲裂的连一丝完好的情绪也难以拼凑起来。
眼眶中好像有些模糊,这抹模糊让他有些害怕,害怕她要消失似的,手掌颤抖着去摸她的脸。
摸到了她的脸,紧跟着其他肢体动作一瞬跟条件反射似的,不过这几息间,男人已小心翼翼把昏死的女人搂进了怀中。
祁长晏的手掌里染了血,从嬿央侧脸沾上的。
手掌里血液特有的滑腻之感让祁长晏心里更加的沉,同时,有种几乎想把她嵌进骨子里的冲动,如此,如此她或许就不会有事了,一定不会。
但当前,搂着怀中已完全无知无觉的嬿央,祁长晏是连稍稍收紧一些力气也不敢。怎么敢收力呢,他怕伤了她,更怕加重她现在的情况。男人闭了闭眼,骤然,他起身,快步带着她走出这片废墟。
走得前所未有的快,目光则唰地望向小院里的众人,眼神震慑,“胥临呢?侯嬷嬷呢?可带来了!”
其实若他稍稍仔细看一看,又或者之前哪怕分神听一听,也知道侯嬷嬷和胥临早已经被人带着急赶过来了,甚至许冀还派人又去叫了个最近的大夫,就是怕大夫不够。早前他在焦急找嬿央那会儿,两人带着大夫也都已经处理完一轮伤口了。
可祁长晏从进了这个小院起目光中就只有这片坍塌的地方,其余所有,他完全没有精力分神注意。
“二爷,来了来了,都在呢!”这是李嬷嬷答的,答完扭头就催侯嬷嬷。
哪里用得着她催,侯嬷嬷早已大步跑过来了,见嬿央身上有血,此时还是个昏迷的情况,神色变得很凝重。
比刚刚给环枝看诊时凝重许多,环枝身上未有血,也没伤着筋动着骨,相比之下,夫人这情况可要严重太多。
“二爷您先把夫人放下。”她这就看看。
祁长晏照做。
他直接席地坐下了,让昏迷的嬿央稍稍枕着他的臂弯。他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头,不让她的脑袋歪下去。
侯嬷嬷边看,又吩咐人把清水挪过来,吩咐的这片刻,胥临则给嬿央诊脉,诊脉的同时盯着嬿央侧脸上的血看,看了一息,陡然是望向祁长晏,“二爷,您摸摸夫人的额头,看看可还有流血。”
祁长晏抿了抿薄唇,小心摸了摸。
摸时手掌有点僵硬,甚至他觉得他的感官也变得迟钝了。涉及到她,此时好像连仅仅判断她还有没有在流血也不会了。
应该是还在流?不然她的侧脸怎么会有这么一片血迹呢。手指僵的不成样子,似枯朽了一般,但好在,小心碰了碰的结果是没有再继续流血了,这些是她之前严重时流的。祁长晏的感官好像又恢复了点,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一个好消息,只要她不再流血了……小心翼翼摩挲摩挲她侧脸,看向胥临,“未再流了。”
胥临松一口气,没流就好没流就好。
他诊脉的结果是嬿央现在的情况绝算不上好,脉很虚弱,要是现在还继续流血……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赶紧掏出怀中的一个小瓶子,递给祁长晏。
“二爷您喂夫人吃一粒,这药能让夫人的情况稳定些。”
起码吃下后就算之后回程途中颠簸些,夫人应该也不会再流血了,这药就是从内里帮助凝血的。
祁长晏迅速倒出一粒喂嬿央吃下。
嬿央吃下后,侯嬷嬷也放心了些,她这会儿小心给嬿央清洗伤口。
主要还是她靠近额角那块的伤,所有的血都是从这流出来的。
手上轻了又轻的仔细擦拭,完全擦拭干净时,嬿央那块的伤也清晰可见了,是一小块像是被什么擦过的一道伤,侯嬷嬷嘶了一下,赶紧拿药散撒上敷好,可不能让它再继续流血了。
撒上药散,嬿央的伤口已经算初步处理过。
初步处理过,接下来就不能继续这样躺在地上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找个干净的地方进一步处理伤情。
所以马不停蹄,祁长晏抱着嬿央上马车赶回郡守府。
一路上马车驾得很快,加紧赶着以最短的时间回府。
祁长晏怕嬿央颠着,一路上一直把她抱在怀中,尽量让她少受颠簸。
但其实颠簸的多些还是少些嬿央现在是完全感受不到的,她现在是处于彻底昏迷的状态,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现在,马车抵达郡守府骤然间停下时,祁长晏的身形不免往前倾了倾,连带的,在他臂弯里的她也歪了歪身形。可歪了歪她也是无知无觉,只是任由他刹那间又抱紧了她,大步抱她下马车。
接下来的一切嬿央也毫无感知,直到大腿和手腕上一疼,仿佛才条件反射疼得嘶了一声。
不过发出这一声嘶后她又没有声音了,只随着腿上和手臂上或轻或重的揉捏在昏迷中无意识的颦一颦眉。
忽而,这些力道又换了另一种力道。
这回的力道是属于祁长晏。
刚刚给嬿央揉的是侯嬷嬷,侯嬷嬷在检查过嬿央全身的伤口后要把她身上的淤青揉开,如此她才能好得快些。
也是万幸,她同样没伤着骨头,只是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不少。
祁长晏当时是沉默的在一边看,看侯嬷嬷的手法,力道,以及……疼得又出了声的她。
可她此后却又再次安静下去,没有醒。
没醒……祁长晏谈不上失望,于他而言,只要她没有生命危险就行,只要她现在的血已经止住,情形在好转就行,其余的他可以等,都可以等!
在完全掌控了手法后,祁长晏换下侯嬷嬷,他亲自给嬿央揉。
揉的时间很漫长,他不敢有一丝差错,她身上每一处伤口他都对待的极其小心翼翼。但有那么片刻,他沉着眼睛顿了顿,凝着她手臂上的淤青忘了动。
更,连再把力用重些替她彻底揉开也没了勇气。她浑身上下除了膝盖和大腿上的淤青,就是这左臂上的淤青最严重。
当时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她下意识拿手挡了挡,这一挡让她的手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力,可终究还是未避开,那东西擦过了她额角,给她碰出了血。
手掌僵硬的握了握,僵硬良久,也久久凝了她身上一处又一处的伤不知多久,他才再次握了她手臂帮她揉起来。
她再次在昏睡中颦了颦眉,祁长晏忍不住停了停动作,但接着,咬咬牙,一鼓作气。
一鼓作气后,是他小心圈了她手臂,又俯下身把她瞬间搂进怀中的举动。
“好了,不会疼了,等你醒来就一切都好了。”男人的额头抵着昏睡之人的额头,忍不住哑着声音轻轻安抚。
即使这句话嬿央现在压根是听不到,更没法做出反应的。
但祁长晏不在意,现在就算只是这样轻轻拥着她她什么也答不了说不了他也完全不在意,他只要感受到她在就好,如此他心里才能踏实。
摸了摸她的脸,祁长晏稍稍抬了抬头,黑眸望着她。
嬿央终于清醒时是午后,醒后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同时手臂猛地一抬,还是下意识做着她被砸昏前的那个举动。
不敢想象要不是她反应快闪身躲了下,又拿手臂挡了下,脑袋更是偏了偏,当时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朝她脑袋砸下来她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胸口跳得怦怦快,嬿央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又猛然间,身形一滞,徒然僵滞着手臂保持原来的姿势。
嬿央愣愣看着此时忽然闯进她视线里的男人,他就在她榻边。
她刚刚才醒时倒是惊悸过甚未能发现……此时视线中有他,眨眨眼睛,还未能觉得眼睛酸涩又或者是手上又疼的难以维持什么的,她被他裹着厚实的被子抱了起来。
起来后,屋里一时只有两道声音。
“醒了。”
第一道就很哑。
“我已经问了侯嬷嬷三遍了。”
第二道更哑。
嬿央身形滞了滞, 才滞过,是忽然软了下完全靠到他怀里的动作。
脑袋也骤然歪到了他肩上,嬿央抽一声冷气, “……疼。”
好疼,额头左边这块疼。
又嘶了一声,还想用手摸摸那块地方。但她双手现在都在被子里,哪能摸得了。不过稍后也算摸到了,不是她自己摸的, 是祁长晏轻轻碰了碰。
他在她说了疼之后声音骤紧, 极起紧绷的问了声她是哪里疼, 她答是额角那块, 他顿了顿, 接着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现在感觉他正摸的这块。
“这里?”
“嘶……嗯。”又抽了声冷气,嬿央才疼着嗯了一声。
祁长晏又问:“其余地方可疼?”
“手疼,腿也疼。”
“那脑袋上可还有别的地方疼?”
嬿央:“没有,脑袋上就你摸的那块疼。”
祁长晏稍有放心,那就说明她脑袋上没别的伤了,没别的就好。
搂了搂她,哑声:“我找到你时, 你鬓角那块出了血。”
“嬷嬷给你撒了止血药散, 这会儿已经止住了。但一时半会儿不会全好,你还会疼上一阵。”
嬿央的声音跟着也哑了, 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疼的?她还以为,以为她是被重击了下脑袋……眨眨眼睛,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
手臂下意识一挡把那东西挡开一下时手臂和侧脸就骤然间非常的疼, 然后她没有意识了。
没有意识……这导致她现在对自己的情况还没祁长晏来的清楚。
不禁看看男人,张了张嘴, 有些干涩的问:“我,我流了很多血?”
祁长晏薄唇抿了,沉默。
还好,不算多吧……起码侯嬷嬷是这样和他说得,胥临也是这样和他说得。
说好在她未失血过多。
但真不算吗?就算不算也只是对比那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才算不上多而已!当时看到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条血痕直接从她的额角流到脖子那块时,他的眼睛就像定格了一样,连眨一下都费劲。那一刻是他此生最怕的一回,怕她出事,怕她再也睁不了眼。
怕的抱起她的手掌都有些颤。
可他不能颤,那时也不是他心急如焚一味焦急害怕的时候,唯有先让她的情况稳妥了,他才不会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那个局面,她才不会真的有事。
所以他也只是小心翼翼一直抱着她,未泄露心底一分一毫的恐惧。但好像当时压抑的越深,随后爆发的就越彻底。
在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处理了一遍,只等她醒过来时,这段时间他没了耐心。
她一直没有醒。
他知道这段时间还不算长,此时也仅仅才是中午而已,她不会那么快就醒。
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把侯嬷嬷和胥临都叫来问了一声。
得到的结果是还得继续等,继续观察情况。
祁长晏危险的眯了眯眼,但冷漠颔一颔首,尚且还能压制住心底已经一阵一阵擂鼓似的戾气。
不久后,随着时间推移,他又问了第二回 ,第三回。
这期间也注视她不知注视了多久,可无一例外,她还是昏迷着的。
祁长晏觉得时间已经够久了,他耐心尽失。
但耐心尽失前,瞥了眼胥临,声音平静的厉害,“她会无事,是吧?”
这一句是他说得,此后他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胥临:“以把脉的情况,夫人的情况已经稳定,按理来说是已经无事了的。”
按理,按理……祁长晏闭闭眼,对于按理这两个字他已经听烦了。
胥临和侯嬷嬷谁也没给他一个确切时间,也谁……都没有真正给他一颗定心丸。
是,两人是已经给嬿央看过伤口,此时也一再说嬿央的情况不会继续危险,可两人在说这句话时没有一个是十成十笃定的,都说按理按理,所以还有那一分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