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这一分,在足足问了侯嬷嬷三次后,已经够他心里的惶怕再也压制不住。
握了握手掌,骤然,手掌一挥,忍不住摔开了跟前桌面上的杯盏。
刹那屋里一静。
祁长晏的神情冷似彻骨。
胥临在安静的氛围里心里惊了惊。
惊了之后就是叹气,默不作声。他明白二爷心里是着急,此时等得也已经有些没耐心了,二爷迫切希望夫人醒过来。
但醒不醒他也无能为力,这事只能靠夫人自己。
不过这到也不是说他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他是大夫,在这事上确实该他尽可能的想办法。想了想,胥临想说要不他再诊诊脉?总归脉象是不会骗人的,只要脉象稳定,夫人总归是能醒的。
可这句话他没能有机会说出来,二爷在那猛地伸手一挥之后,此时冷冷背过了身,无声让他出去。
胥临遵循,默默往下退。
只他一个人往下退,侯嬷嬷在答过二爷的话就亲眼去盯着小火慢熬的药去了,此时并不在这。
在胥临才下去关上门的不久,祁长晏背着的手紧了紧,眼底一冷,又踹翻了一张凳子。
心里的戾气到这就够了吗?不够,远远不止!
可这腔戾气对谁发也不是!
胥临?侯嬷嬷?还是别人?不是,都不是!这事与他们无关,真发火也发不到他们头上,更不该发到他们头上,所以祁长晏让胥临出去了,此时他脸色再差,到底也未牵扯其余人。
他现在满心的肃杀,也只有这时沉沉倒地的凳子能显示出一两分。
祁长晏神情绷了又绷,一言不发一直盯着那条凳子看。直到好半晌后,那种越来越压制不住的感觉好像好了些,才沉了沉眼睛终于挪动脚步。
挪动脚步是快步走向嬿央。
走到嬿央跟前时,驻足良久。
他凝着她看,看得眼睛都快有些干涩了,才又动了动。
这回他动是在她榻前坐下了,同时,忍不住伸手小心摸了摸她已经包好的伤口边缘。
她今日流了这么多的血……
祁长晏又看看自己的手掌。
最初抱起嬿央时手上沾染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他身上带了她血的衣裳也早已换掉了,从回来那刻起就换掉了。
她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清理伤口,同样的,接触她的人也都不能是灰头土脸的。
所以他一早就换下了。
换下了,此时看着掌心却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那层腥热的触感。
祁长晏握起手掌,僵硬抿了薄唇。
他继续等,一直等,等她从昏迷中醒过来。
好在她终于醒了。
此前侯嬷嬷和胥临说再多的话也未能让他安下的心,此时终于能稳稳落地。
神情深了深,把她抱紧了。
收紧了手臂时,凝一凝睁开眼睛会与他说话又会喊疼的她,不知不觉黑眸凝的更紧,连她的话也忘了回。
他没回,嬿央望着他又重复一遍,“流了很多血吗?”
祁长晏眯了眯眼睛,而后,是轻轻安抚她,“还好,侯嬷嬷和胥临说还好,不是太多。”
嬿央松一口气。
才松一口气,听他问她冷不冷。
嬿央摇头说不冷,“就是疼。”
“手疼,腿也疼。”
“嬷嬷看了有没有说我伤没伤着骨头?”
这是嬿央最担心的。
担心已经表现在了脸上,面对祁长晏的神情都有了些忧色。
伤到骨头那她这场伤得养好久好久。
祁长晏摸摸她还有些白的脸,让她安心,“没有伤着骨头,就是当时塌的太快,你身上有好几块伤。”
她和环枝当初到底没走到斜了的那片墙根下,乍然坍塌之下,她们这边不是情况最严重的地方,情况最严重的那块地方当时没站人。
嬿央长吁一口气,没伤到骨头就好,其他的只要慢慢养养就行。
可,嬿央又想,没伤到骨头她怎么又这样的疼呢?
不禁靠着他说:“我其他地方也流血了?手上腿上都又酸又胀的疼。”
祁长晏搂紧她,“没有,手上和腿上是淤青较多,还有些小口子的伤,没有其他的。”
“淤青也已经都揉开了。”
“嬷嬷揉的?”嬿央看他。
“之前是嬷嬷揉的,稍后……”男人声音顿了下,低一低头,忽然亲了亲她,才接着说,“稍后是我揉的。”
他揉的,嬿央点点头,点了头眼睛轻轻弯了。
可弯了一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祁长晏忍不住碰碰她闭了的眼睛。
眼睛里的担心一闪而过,但被他压住,他想了想,哑声问:“精神还没缓过来,要再睡一睡是不是?”
“嗯。”
祁长晏搂搂她,行,是这样便好,只要不是疼得难受硬扛什么的……轻轻松了松手臂,祁长晏放她躺下歇息。她现在的情况和大病一场差不多,身体又虚又弱,是该该好好休息。
放她躺下后,祁长晏未走,他仍然坐在榻边。且还把手探进了被子里,握住她的手。
她也回握了他的,两人一个躺着闭着眼,一个如山一般身形稳稳坐着,一直在看躺着的那个人。如此一直到夕阳落下,天又转黑,嬿央才再次醒。
醒来手心才动了动,就发觉自己的指尖被一个手掌握住了。
他的手竟然一直放在这,从未缩回去。
嬿央顺着他的手臂又看向他。
未能一眼看到他,屋里的光线太暗,只能看清他的轮廓。看不清他,但在手掌被他一拢已经包住时,不用看清心里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想说。
嘴巴动了动,一动是身形也跟着动了,他知道她已经醒了,这会儿把她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她还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时,听到他已经问:“醒了是不是?这回可好受些了?”
又停了下,说:“你一共睡了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说出来也不明白是觉得她睡得长了还是太短了。
说了这话的祁长晏自己不知道,他说出后听了的嬿央也不怎么知道,但她的重点倒是放在了他说得时辰上。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所以他一直在这守着她已经守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嬿央下意识回握了下被子里他的手,眼睛则望他,“你不冷啊?”
就这样一直坐着,他不觉得冷?
祁长晏没觉得冷不冷的。
这一个多时辰对他来说说漫长也漫长,但说短却也短,比起她之前昏迷不醒的那段时辰来说,这短时辰怎么论都是短的。
至于冷,是真的没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
甚至期间孩子们来拍了一次门,他也只是唤了声许冀让孩子们耐心再等等,等她醒了自然就能见到她。
现在,房门紧闭,这段时辰先让她好好休养休养。
紧紧她的手心,说:“不冷。”
接着是问:“饿不饿?我叫李嬷嬷去拿膳,用完膳你把药喝了。”
“好。”嬿央点头。
祁长晏沉沉喊了一声,让候在外面的李嬷嬷去拿膳。
吩咐过李嬷嬷,他依然没有把屋里的门打开,他去一边取了嬿央厚实的裘衣,又把蜡烛点亮了,先让嬿央把衣裳穿好。
穿好了再开门也不迟。
嬿央趁着烛光点亮,顺道看了看自己的伤。袖子一挽,左臂上的青肿清晰可见。
同时,她打了个哆嗦。
不是因为吓着了,纯粹是这样冷的天她刚出被窝穿得又单薄冷的打了个哆嗦。
但马上,肩上手上骤然变暖,她披上了严严实实的暖和裘衣,祁长晏给她披的,披好后还紧了紧,另外,目光也扫了眼她的手臂,说:“过会儿到炭盆边再看,那边暖和你不会觉得冷,先把衣服穿上。”
“好。”
可随后嬿央也没怎么去看了,衣服一穿上觉得暖和就不愿意掀,坐到了炭盆边也不愿意掀。
且祁长晏也仍未去开门。
他没把屋里的门打开,更没让其他人进来。
即使孩子们这么会儿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嬿央醒了都赶过来了,他隐隐都能从院落里听到几人过来的脚步声,他却依然未去开门。
嬿央也隐约听到了一点,她不是听到的脚步声,是已经听到了院落里传来的叫阿娘的声音。
孩子们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想了想,望着祁长晏:“早上孩子们都吓坏了吧?”
“嗯。”
但吓坏了的又岂止是孩子们?祁长晏眼神定定,眸光倒看着有些其他不一样的差别。这一瞬里,忽然,他伸手摩挲摩挲她左脸。
那时她就是这半边脸淌了血,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
嬿央随着他的摩挲眼睛抬起静静看他,看着看着,轻轻弯了弯神情。
与此同时,是门外第一声拍门的声音,还有几个孩子的喊声,“爹爹,嬷嬷说阿娘醒了!”
又紧接着有第二声,第三声,但不管孩子们已经喊了几声,祁长晏都没有动。
他反而还环着嬿央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嬿央靠过去,顺道提醒,“霁徇和韶书在拍门了。”
“嗯。”
但嗯了,祁长晏摸摸她的头发,却说:“可暖和些了?”
“已经暖和许多了。”
“脚上呢?”
“脚上也不冷。”
短短的几句话后,屋里静了下,静的只余门外又喊了一声的声音。
这一声里,是祁长晏不止搂了嬿央,还吻了嬿央一下的举动。
“嬿央,远不止孩子们被吓着了。”一吻中,忽然是男人的这道哑声低言。
第82章
嬿央神情微愣, 眼神则与之相反,在他才后撤时是反应奇快的望向了他。望去,是男人近在咫尺分毫也未挪动的眼神。
说过这句话后他没有躲开……嬿央神情好像更愣了。愣了的这几息, 脸上一暖,被他又轻轻摸了一下,嬿央下意识偏眸再次看了看。
看了看他的手,又望望他……身形动了动,手掌也抬了抬, 心情说不清, 忽然就是想碰碰他摸着她脸的这只手。
而他, 在此之前是先她一步抓住她的手, 他看到她的动作了。
只抓了片刻。
外面孩子们已经拍了好几下的门了, 得去把门打开。
早上孩子们就已经着急的不行,现在屡屡等不到门开,更着急。
“我去开门。”祁长晏看看她,而后摸了好几下她后脑的发,大步而去。
嬿央好像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似的,道了一声好。
眼神则自然而然,在后知后觉后跟着他大步而去的身影一起望了过去。
这时恰见他把内寝的门打开了, 衣角消失, 又去开外面那道门。
她看的那扇门里顿时空空荡荡。
嬿央这期间没把视线移开,一直望着这边。不一会儿, 她听到外面那扇门也开了的声音,紧跟着是孩子们更激动的唤阿娘的声音,其中, 还夹杂着两声问祁长晏她有没有醒,有没有好了些的声音。
眼里的神情情不自禁弯了, 她轻轻笑了笑,稍后孩子们一一都跑进来了时,才看见霁徇虎虎的要冲进她怀里,就张了张仍然疼痛的手臂,打算抱抱他。
但霁徇被祁长晏拽住了,祁长晏沉着脸睨一眼小儿子,“阿娘这会儿抱不动你,别冲过去。”
霁徇眼睛疑惑,有点懵。
懵归懵,却知轻重,更知阿娘现在的身体不好,乖乖点了头,“好,爹爹。”
祁长晏这才放了他。
没再被拽着了,霁徇往前继续跑,然后在嬿央跟前挤一挤,站在嬿央身侧。
嬿央已经被韶书和霁安围了,霁徇只有这个位置能占,能视线不受阻的看阿娘。小家伙肉肉的小手抓抓嬿央的手,嬿央也握握他的,同时和韶书还有霁安说话。
“没事,阿娘没有事。”
“可阿娘流了血,还好久不醒,刚刚才醒。”
韶书和霁安都十分害怕。
那时看到阿娘不省人事被爹爹抱出来,侧脸边一摊血时,韶书吓坏了。
哭得更凶,极力在李嬷嬷怀中挣扎想过来看看,可嬷嬷不让她过来,只一再安抚她让她别着急,说有大夫呢,还有好几个大夫,阿娘一定会没事!
韶书不信,只有自己看了才信,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阿娘流这么多血。
越哭越凶,挣扎着还是想往被爹爹抱着的阿娘这边来。
可嬷嬷的力气好大,她过不来,只能干看着。
韶书揉揉现在还哭肿的眼睛。
揉了揉,问:“阿娘真不疼了吗?没骗我?”
“嗯,没骗你,阿娘这会儿不是精神奕奕?”
韶书瞄一眼。
瞄了一眼踮脚摸摸嬿央的脸,摇头,“没有,阿娘撒谎,阿娘的脸色差。”
嬿央:“……”忘了韶书是懂点医理的。
“你也说阿娘流血了,流了血哪是一天就能养回来的?阿娘脸色自然还有点差。”
“是因为这?不是因为疼?”
“对。”
韶书于是琢磨,“那我去翻翻三七,给阿娘最好的药!”
嬿央:“好。”
但用药这事得有个度,过犹不及,祁长晏看看韶书,过会儿是在侯嬷嬷跟着来送药的人一起来时,点点下巴,让她和韶书说说。
关于医理这事还是侯嬷嬷说得通。
侯嬷嬷听到二爷的意思,笑了笑:“二爷,书姐这回倒也没说错。夫人这次用药的主药就是三七,不过确实过犹不及,用药得注意年份,不是年份越久越好。”
“这事我明日和书姐细说。”
祁长晏点点头。
他和她说的主要原因也不是要她驳了韶书,只是怕韶书关心则乱,一味以为最好的药就是最适合嬿央的,不是那么回事。
他也不敢让嬿央这么用药。
点过这个,忽而沉默一会儿,接着是问侯嬷嬷嬿央的事。
“刚刚给嬿央诊过脉,情形如何?”和侯嬷嬷谈韶书的事时就已经是是她给嬿央诊过脉出来之后的时候了,这会儿是趁着她出来时再说说这事,嬿央不在旁边,孩子们也不在旁边。
侯嬷嬷:“除了身体还虚弱,情况不算坏,接下来只要养着就行。”
这话其实刚刚给夫人诊脉后就说过了,但侯嬷嬷心想,二爷估计是不安心才又问了她一遍。
祁长晏不是,他是怕侯嬷嬷有话没说全,嬿央真有伤重之处她不敢和他说,这才多此一问。
“没有别的什么需要注意?她除了要养着没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伤?”
“二爷,没有别的了,只夫人这大半个月为了养伤得忌口。”
忌口的事是已经说过了的。
祁长晏嗯一下。
“那你去休息吧,夜里若是嬿央有情况我再让人去叫你和胥临。”
“是,二爷。”
所幸这夜最终也用不着叫侯嬷嬷和胥临,嬿央一夜平安无事。
平安归平安,这夜祁长晏确一点没敢真的睡着,每每才睡一会儿便惊醒,随后就小心的摸摸她的肩膀,又摸摸她额头。
摸肩膀是为了确定她就在他身边,摸她额头是确定她有没有发热。
好在没有,她这一夜睡得很稳,完全没有突然发热什么的。
祁长晏一错不错看看她,快天亮时,抱了她,等着她睡醒。
她今天醒在和平常差不多的时辰,就是显然身上很疼很疼,一醒就唔了声。
祁长晏搂了搂她,“比昨日疼是不是?”
嬿央点头冒了声是,“疼许多。”
祁长晏:“你平常筋骨锻炼的少,突然受伤是会觉得很疼,慢慢养着就好了,过几天会好上许多。”
嬿央明白。
不想马上听他又说话了,是说让她这几天主要还是躺着养身体,不要乱动。
可嬿央想躺也一直躺不下去啊。
上午太阳出来一阵后便穿着厚实的裘衣想往外去晒晒太阳。
好在祁长晏说归说,却也不是强制她一定要躺着才行的,养伤的事终究还得看她的意愿,她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不过万万是不可能让嬿央就由嬷嬷几个陪着就去外面走的,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不放心。
去外面时,还看看嬿央,保证她此时穿的暖和。她已经伤了,要是再感染风寒,那就是雪上加霜。
嬿央:“我已经穿的很暖和了。”
祁长晏扫一眼她身上,也确实,两人并行走出屋外。
一段路走的很慢。
她走得多慢祁长晏就跟着走得多慢,之后她先拐了个道去看环枝,他也去看了看。
嬿央昨夜已经问过环枝了,知道她情形尚好心里就安心了些。
这会儿进屋看了她,见她打算起来,她摆摆手:“你就坐着歇罢,不用起了。”
“身上是不是也疼?”
环枝:“奴还好,没怎么伤重。”
“您是不是疼得厉害?奴看您还流血了。”
当时她也急啊,可惜二爷抱紧着夫人,她想上前看看也不敢凑得太前,怕耽搁侯嬷嬷和胥大夫看伤。
胥大夫那时也给她吃了一粒药丸,说是助她恢复的,她今天确实好了许多,精神头很不错。
其实她也挺想一早就去看看夫人的,可李嬷嬷说二爷和夫人既然让她这阵子一直养着,那她就先专心养着。还有就是,李嬷嬷说夫人跟前现在一直有二爷,她还是先别过去。
进去也插不上话啊。
嬿央:“我也没有太疼。”
这一句话环枝听了有没有放心不知道,祁长晏是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在孩子和环枝这些人跟前都没说实话,但还好,在大夫跟前总算没逞强,在他跟前也没逞强。
过了会儿从环枝屋里出来,要下台阶时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身上疼不仅走得比平时慢,下台阶什么的也通常会更疼。
嬿央笑笑,弯弯眼睛看他。下了台阶,两人的手默契的都没有松,仍然很慢很慢的走着。
最近天气不错,没下雪也没下雨,最差的天也是个阴天加大风。
今日晴了,连着昨天前天是接连三个大晴天。
嬿央晒着了太阳,顿觉身上暖和起来。四处看看,笼罩了一层金黄的乌瓦和枯枝显得都不是太萧败了。
嬿央看祁长晏:“去园子里走一圈罢?”
“不觉得累?”
“不累。”
还没走到园子那,已经看到韶书和霁徇在道边玩了,霁安在屋里看书。
三人一早用过早膳就陪嬿央一起说了好些话,后来还是祁长晏叫他们先回去让嬿央休息休息,孩子们才依次离开。
离开时连最小的霁徇都知道嬿央要好好的养,所以这会儿忽然看嬿央出来晒太阳,圆圆的眼睛笑了,也颠颠的跑了过来,却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朝嬿央这虎虎的冲过来。
他在嬿央几步外很好的止住了步子,只仰仰头唤阿娘。
韶书比他快,早就到嬿央身边了。
嬿央看看两人的小手,都有一层脏。
“又捡树枝玩了?”
冬天枯枝多,孩子们总喜欢捡各种形状的枯枝。
韶书:“阿娘我没弄衣服上。”
霁徇乖乖的说:“我也没。”
还瞧瞧小手,只有一点点灰,又说:“阿娘,不脏。”
的确不是太脏,最近又没下雨,也没雪能化,干燥的枯枝顶多手上有点灰,是不会糊一手湿泥的。
嬿央也只有这两样天气里会再三让孩子们别去捡了,尤其是霁徇。
韶书雨天可不会去弄。
嬿央:“那记着别拿它瞎戳就行。”
戳到哪卡住了摔一跤倒不是大事,就怕稀里糊涂戳伤了自己,这也是她再三叮嘱要孩子们身边的丫鬟和小厮看着的。
看他们玩树枝一定要多留神。
“好!”姐弟俩都点了头。
稍后也不用担心两人大意出事了,姐弟俩抛了树枝,都跟在嬿央脚后面玩,她走哪韶书和霁徇跟哪。
嬿央没有时刻都回头看两人,但偶尔听到后面没了声音时还是会回头看一看的,不怕孩子吵,就怕忽然悄无声息,那肯定是干什么事了。
回了三回头,阳光照在身上越照越暖和,嬿央抬头望望天,看看时辰,都快中午了。
看过时辰,头还是仰着,眯了眯眼。还偏了偏脑袋,让伤口的位置对着阳光。
觉得阳光照着好像舒服些?
她刚才出门穿得很暖,但唯独是没带帽子的,怕捂着包了伤口的东西。
祁长晏见她稍稍偏了侧脸,目光也落到她贴近额角那块的伤口上。
那处正用白布包着敷了药,帮助愈合。
看着看着,又想到了她昨天流血的模样。眼睛眯了眯,抬手摸摸她脸,“一直仰着,不觉得刺眼睛?”
“还好,晒着挺舒服。”
“嗯。”祁长晏又摸一摸,“那先找个地方坐下。”
她走得也够久了,正好歇歇。牵了牵她,往前走。嬿央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但她没有坐下,觉得这样慢慢走着渐渐习惯了反而不是太痛了,还是再走一会儿好。
“再走走吧。”
“还不想歇?”
“是啊。”
“行。”
又往前走,走了有一刻钟才回。
下午,嬿央解开头上的白布,重新上药。一圈圈解下时,看到包着伤口的那处已经没有再压出血痕了,早上起来时白布上还有点血渍,这会儿是彻底没有了。
祁长晏又仔细看看嬿央的伤口。
目不转睛,再次帮她上药。
上好,用白布再次包上。直至她的伤口哪天结了痂,这条白布才能彻底拿下来。
“是不是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拿?”
这是嬿央问的,在祁长晏弄好后她伸手摸了摸,问的。
祁长晏:“差不多也是那个时间。”
嬿央叹一声,“……可真久。”
是啊,真久,祁长晏摩挲一下这白布,神情不明。他比她还想她这道伤口能今天就结痂,明天就愈合,但怎么可能愈合的这么快呢。
“不久,很快的。”
只要她没事,这段时间终究一晃就过去了。
嬿央弯唇笑了。
弯唇是看他神情里刚刚不明的神色,倒不像是这么想的。且这时视线一抬,正对着屋里通风的那个窗口。
屋里摆了炭盆保暖,是一直都得留着这个窗口通风的。看了两眼,她主动拉了拉祁长晏的手。
想到了他问他若是外任她可要去的那天,那时视线一抬也是窗口,不过那时窗户是闭合着的。
但拉了他的手不是因为触景生情什么的,仅仅是忽然想抓一下他的手而已。
她才抓了,视线仍是望着那个窗户。无意里和平常拿着什么东西打发时间一样,下意识用拇指抚了抚他的手背,这样的结果是他看她一眼,坐了下来,又环着她的腰抱了她。
而这回,她不仅是抓了他的手,他还环了她,把手掌和她的是交相握着,搁于她小腹上。
耳朵边被他的下颌抵了抵,他说:“冷了?我把窗户关一些?”
她一直看着那边,他以为她是觉得那处吹风,觉得冷了。
“不用,留着通通风。”嬿央摇头。
“嗯,好。”懒懒说着,手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动她的手。
嬿央望了望,望着他的手指挨着她的手指。才望了一眼,侧脸被薄唇碰了下。
嬿央顿了顿……他这蜻蜓点水的一亲她好像能预料到又好像预料不到,但能不能预料到的,当扭头看他时,神情是明显的已经低低弯了。
当然,这不是为他亲她的事。
是为他昨日那坦白的一句他担心,那一句的坦白直到今天再想起也仍然会让她有这副神情。
她和他之间唯独缺的就是这份坦白。
曾经他和她若是能在信上多说几句, 又怎至于到那等地步呢。
昨日乍然听到他说,说担心的远不止是孩子的时候,最初只是愣, 只是又在这份呆愣间下意识里反应奇快的看他,一直看他……到后来他都出去开门了她也在看他。
跟着他已走出去的身影在看。
直到他的衣角消失在了门里,她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以及他沉沉回应着孩子时的声音。
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当时她维持望着那边的姿势没动。
没动的动作里,有那么一瞬看了看自己的心口。看了一眼,改而又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这个姿势里有几分是等他再回来, 也有几分是在等孩子。
但其中绝大部分, 是关于他的。即使后面她张开手打算抱抱冲过来的霁徇时, 还有在霁徇被他拉住后她抬眸望一望他, 后面被韶书和霁安焦急询问着只能先答孩子们的话时, 至始至终心里一直都还是停于他和她说了的那句话。
他说担心……其实他就算不说她也是能看出来的。从她醒来起,他的种种紧盯和时不时沉默又肃绷的脸,还有总是小心翼翼抱她,却时而或许有那么一两次忘了又忍不住拥紧的动作,她怎么能看不出他的担心。
还有今日的这一切,她下台阶时他握了的手,她抬头看阳光时他摸了摸她额角的举动, 还有这时他给她换药, 以及答那一句不久时神情与嘴上的不算一致,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嬿央看出来了啊, 她都看出来了。
可看出归看出,好像还是他昨日亲口说得那一句,最让她心弦一触。
不是说她仅仅想听他说些甜言蜜语什么的, 不是的,都不是, 若是现在能摇一摇头,嬿央一定会毫不犹豫摇头,不是因为这点,完全不是!
她所触动的是两人好像终于在无意识中心里的一切能脱口而出了,即使,这回好像是因为她差点出事,差点有一场生死劫难。可有了这一回就够了,总归以后还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
嬿央笑了笑,忽而开怀的笑。
望了望他,止不住的眉眼弯弯。
而她弯了眼的这刹那,是见他眯了眯眸,眯了的眸里好像有些深厚不明。她猜,是因为她这忽然有了的开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