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阿娘可不应了。”
“好,阿娘最好。”
嬿央轻轻嗤了一下。
走了有一个半时辰,抵达了张氏夫妇所在的村子,才进村,便看到村里一片忙活的景象,这几天一直都在山脚设陷阱,防着狼再次进村。
这会儿见到张氏夫妇回来,身后还跟了辆马车,马车边甚至有护卫,村里人一时也不稀奇。这两天来村子里的人很多,对于这种情形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韶书这时想下地走,嬿央应了她,跟着一起走。
走下来看张氏看过来了,嬿央道:“想看看婶子住的村子。”
张氏忙道那她带她们看看吧,便只叫丈夫先驾牛车回去,顺带整理整理家里,她领着她们走走。
“您也看到了,村里这会儿都在忙着完善陷阱。最近村里的小孩都拘着,怕他们一个不留神踩到陷阱里去。”
嬿央:“可我刚刚看村里设陷阱的人好像不是太多?”
“是不太多,大部分昨天都完成了,今天不多。还有就是,一些身手还比较好的,这会儿跟着几位大人进山找狼群踪迹去了。”
“这东西狠的不行,别提前一阵子把我们村闹得多人心慌慌了,我们村有两户人家的鸡鸭羊什么的全给它们咬死了,一年的功夫白费。而且人还伤了,一共伤了三个,各个见血。”
韶书嘶了一下。
“好在从昨天起县太爷又领了一批人过来,昨夜还宿在了咱们村。昨夜那群流蹿的狼群还没进村呢便已经被射杀了两条,它们昨夜没再继续过来,直接退走了。”
“那昨夜无人受伤?”
“无人。”
张氏:“而且那两条狼现在就在村长家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韶书想去看看,但嬿央牵了女儿,摇头,“不看了。”
韶书巴巴看阿娘。
看也不管用,嬿央不会带她去。
张氏便带嬿央她们去看别处,顺路还摘了两个梨给韶书,是她亲戚家的梨树,也打过招呼说能摘,不要紧。
韶书揣着两个梨,摸了摸它们粗糙的表皮。
一路看过来,渐渐也走到张氏夫妇家了。张氏的丈夫已经准备好药材,这会儿韶书直接就能看。
嬿央等韶书看完,都要了,没有悔诺。
张氏高兴,又道:“您这么爽快,我也不作假,今晚留下用顿饭罢?我们夫妻俩好好招待招待您!”
嬿央:“不用破费,晚些我们回家吃。”
张氏:“您别客气!我这就去买肉。”
嬿央忙拉住她,“真不用。”
拉的结果是张氏太热情,嬿央有点拦不住,还是村子忽然喧闹,所有人全往一个方向走张氏才停了停。
张氏喊住一个人,大声问:“大娘,这是怎么了?村里出事了?”
“进山的郡守大人回来了,听说头狼已经杀了!”
张氏嚯哟一声,赶紧追上去,“那这真是大事!我也去看看。”
连嬿央都给忘了。
嬿央:“……”失笑。
失笑之余,目光跟着她们的方向在走,她们说他回来了。
心底不明白她现在想不想也跟过去看看,但她知道韶书是想的,韶书已经极力在拽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嘴巴上接连嘟囔,“阿娘,也去,也去,我们去看爹爹!”
嬿央随了她,“好。”
母女俩跟在村民们的最后面,不用怕迷失了方向什么的,只要听着哪热闹往哪走就行。
走到那边时,村民们在守卫之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
他们围着韶书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她只能一个劲踮脚,但踮脚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后来在嬿央一个不察时,韶书直接大声喊了两声爹爹。
嬿央:“……”原本只想安安静静看的。
低头,朝韶书无声竖个指头嘘了一下。韶书张了张嘴,又扁嘴。
“阿娘,我都看不着。”
嬿央:“那阿娘抱你起来看?”
“好。”
但在嬿央才弯了腰要抱韶书时,前方人群中却已先开了一条道,紧接着,是在嬿央的余光尚还未回过神前,祁长晏的身影就那么直接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和他皆是一愣。
不过男人的反应比嬿央要快,他马上快步朝这走了过来,嬿央这期间则是还忘了似的,仍维持着弯腰要抱韶书的姿势,还是韶书忽然小跑离开她身边朝祁长晏跑去,又高兴的唤了声爹爹,她才渐渐直起了腰。直起腰时看到祁长晏拍了韶书肩膀一下,随之眼神就是看她了。
一种望得人心里像是马上要缩一下的那种惊颤眼神,嬿央再次忘了动。她忘了动他却早已朝她又走过来,所以再抬眸时眼前他已经在跟前了,还有,一眼就是他笑了,还有扑鼻而来的淡淡血腥味的感觉。
嬿央眼神动了动,迅速扫遍他身上她目所能及的地方,脱口而出,“伤了?”
“没有。”
嬿央却还是在看他身上,甚至扯了他的袖子看起来,又仔细瞧了瞧他的手。
这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没怎么觉得不合适,不过这些本也并不出格,倒也无碍。
她下意识在检查着时,视线里没法所有都兼顾,所以只看他身上的她倒是未察觉跟前祁长晏此时看着她或许可以算是出格的眼神。且除了她,周遭也无其他人能有那个机会察觉。
这下她没有察觉, 之后他将神色收了起来时她更是再也察觉不了。
不过他握了下她的手她是知道的,不过也仅仅只是握了一下。在她的手还检查他的衣服时他伸手握了下,不一会儿又松了。
祁长晏松了后, 问出心中想问的,“怎么到这边来了?”
听到那声熟悉的爹爹二字时,他当时的心情远远不止是意外。
怀疑过会不会只是村里哪个小孩和韶书的声音很像,但那时下意识还是跟着声音的方向先过来看看确定一下,没想到还真是韶书, 还有……还有她。
“碰到了这村子里一对卖药的夫妇, 韶书说要全买了, 就到这边来了。”
如此, 祁长晏颔首。
之后望了望后边他刚刚走来的方向, 顿了顿,先安置她和韶书,“你和韶书先在一边待一会儿,待我处理了一些事,我再过来。”
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
“好。”
但已经这个时辰了,嬿央其实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的,再待下去回城的时间便晚了。
可祁长晏好像完全忘了这点, 更忽视了让嬿央这一待最后时辰会是多晚的事。嬿央她……她也是有点忘了, 这会儿领着女儿在旁边看起别的。
韶书还是想凑到爹爹那去,可爹爹有正事, 她不好过去。
凑不过去,她看着看着就有点无趣了,便拉着阿娘往吸引她注意的地方走。
嬿央随她走, 只要不走到别人家里去。
她身边的几个护卫紧随着跟上。
等祁长晏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头发现已经没了母女身影。
他顿了顿, 扭头问许冀,“夫人呢?”
许冀……许冀他也没留神,他发现有护卫跟着夫人后就没怎么一直注意夫人了。
不由得讪讪笑了下。
祁长晏凉凉瞥他。
许冀赶紧表示,“属下这就去找找!”
“许差爷,不用去找,我家孩子知道夫人在哪呢。”
一位老妇人一直在不远处守着,这时看着情形插话进来。
祁长晏望过去,老妇人被望了,精神矍铄的笑了笑,又把自家孙子往前带了带,“刚刚看您家姑娘对村里感兴趣,我家小孙女就给带了带路,她哥哥之前也跟去了,前不久刚跑回来打算告诉您您夫人在哪。”
“有劳大娘了。”祁长晏道了声谢。
“不用谢不用谢,也谈不上劳烦不劳烦,您这几天又是进山又是巡夜的才是真的劳累。”
又催她的孙子,“快给郡守大人带路,没忘记路吧?”
男孩摇头,怎么可能忘,村里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祖母,我没忘!”
“那就好,快带路去。”
祁长晏跟着他走,跟着跟着最终走到了村里的河边,韶书跑这边玩水来了。
在她旁边还有好几个村里孩子,一起在玩水。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妇人,因为嬿央在这,现在都在这边围着。
“韶书。”
韶书马上扭头。
扭头时的她袖子挽得高高。
看到是祁长晏喊她,眼睛弯了,高兴的喊:“爹爹!”
“玩够了?上来。”
“好。”玩是没玩够的,但天色已经快暗了,确实该回去了。
小手牵上阿娘这时已伸来的手,随阿娘一起向爹爹走去。
身后其他妇人跟着也领了自家小孩往回走。
一起往回走时,最后各回各家,嬿央此时要回的家当然就是祁长晏昨日住的地方,是村里一户人丁简单的人家里,昨夜是暂时借住在这的。
至于她不回去的事……是都快走到那户人家里了,祁长晏看一眼天色,仿佛才注意到天都快黑了。
于是看向嬿央,“今夜便留在这边?”
嬿央也看一眼天色,原本是打算买完药材就回的,没想到留到现在都要在这边留宿了。
“好。”她答。
祁长晏勾唇。
在留宿这桩事上,后来又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那就是张氏怕这边屋子住不开,过来问了问房间可够,要不嬿央去她那边住?
常家:“哪里会住不开,你别瞎操心。”
更何况人家夫妻俩就住一张榻也不用再要间屋子,怎么会住不开。
常大娘摆摆手,让张氏莫忙活。
张氏又问:“那菜够不够?我刚买了一斤好肉,我拿过来?”
常大娘:“你留着自己吃,我还能少了贵客吃的?”
更何况,那位许差爷一早就买了食材过来,她想盛情款待还没余地呢,哪里用得着她拿肉来。
张氏遗憾道行吧。
她是真想好好款待款待嬿央母女,不说她们心善买了她全部药材,给的价格还极合理,就说她竟然是郡守夫人,郡守这两天亲力亲为亲自帮村里驱赶狼群,只凭这点她就算什么都没在她这买她也是感激不尽的。
今天听跟着进山的人说狼群隐患基本已经清除,头狼死了,有可能被选出来作为头狼的那几头全都杀了,其他野狼也被打得残的残死的死,闻风丧胆,再也没能力来侵扰她们村子。
以后这片山头是清净了,她可以再次进山采草药。
“那要是缺什么你尽管和我说,我给送来。”
“不缺不缺,你也快回家用饭去,天都黑了。”
说完常大娘又说:“我就不送你了啊,厨房我还得忙活呢,大人和夫人都还没吃上饭。”
“不用送不用送,我这就回了。”
常大娘点点头,风风火火又去厨房看火去了。
她的手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手头很快,色香味俱全的几个菜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
这顿饭韶书吃得挺香,一点没有挑食。她现在已经爱吃菜了,不像还小那会儿吃菜吃得磨磨蹭蹭。
吃得小肚子圆圆,嬿央饭后领她去擦擦身。没带换洗衣物就只能擦擦身了事,好在已经九月天不怎么热,今天只擦擦身也没什么。
擦过身,这夜睡得挺早,但中途嬿央醒了一次时发现身侧原本睡着的祁长晏已经不在了,她旁边变得空荡荡。
嬿央缓了下神,缓了缓,脑袋好像才闪过他大半夜里是去哪了的念头。
接着是看女儿,又轻声唤了唤。唤了后确定韶书已经睡熟,下地出去看了下,她以为祁长晏估计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也没看见他的人,小院里静悄悄的,且唯一的光亮是天上洒下来的月光。
嬿央没有继续再往外走去找他了,她怕韶书等会儿会醒,到时醒了不见他又不见她,还喊人也没人应,那不得吓坏?没准还得哭。
嬿央环抱双臂,搓了搓深秋夜里有些凉的感觉,返身打算往屋里走。
还没走进大门,先听到了几声动静。
起初不太明显,但接下来就很明显了,因为就在她身侧八步之外,往左的那块地方突然一块瓦片从天而降,在夜里砸出清脆的一声响。
嬿央吓一大跳,条件反射往旁边躲。又马上拔腿就往屋里跑,但这时先响起了两声尖锐的猫叫,同时其中一声格外凄厉,嬿央紧跟着又看到一只猫飞奔到柴草跺上,嗖嗖几下留下残影,另一只落后几步的去狂追。
好几个人这时也都闻声出来看了下,想看看是什么动静。而出来乍一看发现嬿央站在屋檐下,不免都愣了愣。
嬿央:“夜里一时没睡着出来走走。”
“刚刚看到有两只猫好像在打架,现在已经追逐跑远了。”
“还真是猫打架,我就说一听那个声音就是猫又打架了。”
“下回得让大黄以后再警惕些,还有,不能在家里打了,把瓦片都给家里掀下来了!”常大爷和常大娘看着瓦片都挺心疼。
心疼一阵,又看向嬿央,“夫人回屋睡吧,夜里天气凉,您小心受寒。”
“好,二老也小心,别着了凉。”
“好好好,我们会注意的。”
嬿央回屋的第一件事是看韶书,还好,韶书睡得依然很香,没被那阵声音吵醒。
嬿央小心摸摸孩子的头发,在她身侧躺下一起睡。这一睡迷糊约睡了有一个时辰吧,但再醒发现他竟然还没回来。
嬿央摸了摸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暖过的温度。
狼群不是已经被赶走了,会为祸一方的该杀也都杀了,他怎么深夜足足出去了几个时辰?
嬿央忍不住再次下地看了看。
月光依旧,四周的环境则比她上回出来好像还要静悄悄。
忽然,好像听到了脚步一样的声音。
嬿央下意识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了院门之后。若是开门,她所处的位置现在正好是进门时看不到的死角。
嬿央听到脚步声还在继续,也终于,她听到了声音,许冀的声音。
“刚刚各处都巡视过了,村里山脚处也都设了陷阱,不会有大型野兽再来袭击村子。”
“那几家猎户呢?”
“已经告诉他们以后若再发现野狼又或者其他野兽靠近村子的话,便把这事报给县令。”
“嗯。”
说到这,两人也快靠近院门了。
嬿央听到两人继续说。
“让村里人一定要看紧孩子,其他人也都要对那些陷阱位置熟悉,别掉下去误伤了人。”
“明日一早,属下会再次嘱咐村长把这事传下去。”
“还有……”
嬿央跟着继续听。
听着听着他们好像越走越近了,随后是许冀连院门都已打开……这时再要走好像已经晚了,所以干脆还是驻足原地,嬿央没有走。
之后,许冀落后祁长晏几步要把院门关上时,不出意外的发现了她,甚至这时是错愕的和她四目相对。
嬿央淡定,和他颔了颔首。
许冀更愣了,看着都有点呆木。甚至是呆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似的喊了她一声夫人。
对于许冀来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他关门时会突然看见夫人呢?对方现在不应该正在睡觉?怎么倒是出现在门后面。
许冀哑然。
而前面的祁长晏,在他这一声喊出口时也直接回了头,他的脚步再未往前走。
回头看到真是嬿央,且她还站在靠院门处的地方时,神情里微微表露出的一点意外并不比许冀少。
嬿央知道他意外,她在他反应过来前先走了过来。
不是祁长晏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在想她怎么这时候醒了,又站在院门那,这时她一动,他也走向了她。走向她时让许冀先回屋里去,不必在他跟前候着了。
许冀点头。
他快步往屋里走,身影才走进房门时,隐约听到二爷问了声还不睡?其他的他就没法再知道了,因为他把脚步走的更快,快速回了屋里。
嬿央睡了,只是睡得不太久。
她答的也是睡了。
“睡了。”
祁长晏掀了掀眉梢,用细微的表情表示她睡了现在却在这?
嬿央:“……这不是又醒了?”
祁长晏笑嗯一下,接着却是问:“那怎么又醒了?”
嬿央睨着他不语。
祁长晏心里了然,回屋上榻后,手一翻便搂了她,薄唇在她颊边吻了吻。
嬿央神情停住,这是自她将所有都回忆起来后他第一次吻她,莫名的,心里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回头看看他,可男人用手掌搂了搂她的肚子,薄唇在她颈上又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已低声说:“睡吧,村子已经巡视完了,我不会再出去,明早我们就回。”
嬿央又哑了,也怕这时一看会忍不住问出心里自醒后一直想问他的话,便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安静下去。
天亮,今天常家备的早膳是粥,菜是地里现摘的青菜和家里几样爽脆可口的小咸菜,本来还想备点肉的,但前天她就被许冀提醒过一日三餐不必特意准备,所以这会儿的早膳就图一个清爽舒服,只备了家里现成的几样。
祁长晏吃过早膳没多久就和村里人道别,随后骑上马回县城。村子里的人都挺不舍,自发的来送了送。
回到县城,祁长晏着重叮嘱县令让他以后时不时派人过去问问情况,同时注意周边其他村子,看看可还有村落受野兽袭击。
县令表示知道,也表明他会再三注意这件事。
祁长晏颔首,这天没急着马上回郡城,留都已经在这边留了好几天了,不差现在这半天。剩余半天他去了陆晁负责的事情那边,再看看情况。
嬿央这边,回来后她就和韶书一起在弄买来的那些药材,分门别类一一用油纸包好。
韶书坐在小矮凳上用小手边包边说,“阿娘,回去我用它们搓药丸。”
“会搓了?”
“我会。”韶书点头。
嬿央笑笑,“那好,阿娘等着韶书搓出来的药丸。”
韶书乐呵呵道好。
包东西也包的更起劲了,包完,也难得想起霁安和霁徇,立马抬了眼睛看嬿央,“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爹爹回来我问问爹爹。”
“好。”
嬿央要问祁长晏的岂止是这一件事,还有昨夜他回来时她想过的她也想问一问。
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 一会儿后,她就看着问他了。
听了她问的他,则是刹那停了一下。两人这时正是才刚刚进门的姿势,祁长晏骤然的一停在这一瞬里显得很突兀。
嬿央是落后他几步的,此时继续走过去。走过去嘴巴张了张似要再问, 但她其实不是想问, 她也不知道她这时嘴巴动了一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又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可她知道随后的她大抵是什么心思, 在才微微动了下嘴角就看到他慢慢看过来的不知是沉默还是晦杂的一眼……心中也只有复杂而已。
这一刻她停了声音。
他好像也停了声音。
但停了声音的男人是已恢复了动作,他伸出手臂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这一切都在屋里静的不行的氛围里进行。
随后两人继续往里走时,似是默契一般,谁也未说话。但谁也未说话,却几乎是同时一前一后在往里走。
嬿央这回成了走在前面的那个,走在前面的她心思百转千回。心里的百转千回好像不知不觉就表现在了她的步子上,这体现在明明就在片刻前还是她走在他前面, 可这会儿眼里余光忽然一扫, 却发现他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也不是他走到了她身边,是她早前自己无知无觉就停下了, 他现在驻足于她身畔。
嬿央望过去。
望过去发现他神情里的情绪是仍似她之前出声问了的那刻,这时同样望着她的他,这个男人, 她的丈夫……他神情里一分一寸的感觉并不比她轻到哪去。
嬿央这回再次张了张嘴。
张嘴是愣愣的想,怎他好像也是一副不想再提, 又似介意的神色呢?
明明当初介意的是她啊。
神情动了动,不知是心里的晦杂驱使还是什么,竟是手掌抬了抬,想摸摸他脸上的情绪。
手指才碰到他的脸,男人的眼睛更黑了,旋即,在他脸上已经很久未见过的神色她这回竟然再次看到。
他牵了牵喉结,倒是似自嘲,又似无奈一样压着眼神深深望着她,嬿央失了声。
失声的片刻间是她的手被他骤然一收,又一拽一拥,她已靠进他怀中。腰上的手臂猛地环紧,环得似乎有些疼,但嬿央的注意力现在没有一分是在腰上的,是祁长晏拥了她后现在就在她耳畔的呼吸,还有他再次紧了似的,下巴往她脖子里收了下的动作。
嬿央这时像喉咙被堵,忽然艰难的连嗓子动一下也难一样,仅仅是手心张了又收,又再次收了又张,表达着她此时仍然有点愣愣的状态。
随后不愣了,听到他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句话。
这一句一瞬就让人听出来声音有些沙哑。
祁长晏说:“……怎的忽然问这个?”
这事本来已经被他渐渐遗忘了。
她一提,曾经的一切一切好像连回忆都不用特地回忆一样,几乎是才想一下便一幕一幕全部重现……那几年的感觉一瞬变得熟悉极了,也让他才知道,原来这段记忆他从来不曾真的淡忘过。
没有淡忘……从来不曾有哪刻是真的淡忘了的。
嬿央失语。
“嗯?”祁长晏的眼神愈黑。
嬿央:“只是忽然想起。”
忽然想起……祁长晏眯了眯眼。
这一瞬后屋里好像又安静了,安静了不知多久,在嬿央不知是被他抱着一直只是一个姿势想动一动还是别的什么时,她的耳边再次有了声音。
“我以为你不想来。”
她之前问他的是他为何从未提过要她一起去九稽,他现在答,说以为她不想去。
这是嬿央最没想过的答案。
“最初未外任前问过你,说我若被陛下派遣外任你可会一同去。”
“你说会。”
“可之后你没来,一直没来。”
“几年都没有来。”
越说他的声音变得越淡,同时在这越变越淡的声音里,他是一再在强调他所介意的根本。
一切根源都是她不去。
嬿央忽然僵了。
祁长晏感受到了她在他这几句后骤然僵了一下的身体,他的手掌也僵了僵,但随后又动了动,他摸了摸她的背。
他的手碰上她的背时,没两下嬿央便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脸上忽然异样。抬到半空她又放下了,因为即使不摸也已经恍然,原来就在刚刚她的眼睛竟然已是被泪水打湿,滑过了她的脸。
嬿央扯唇笑了笑,无声慢慢吸一吸鼻子,把眼泪掩饰过去。可哪里能掩饰呢,在她才吸了一下时,祁长晏已忽然朝她的脸看过来。
所以还是被他看见她竟然哭了的模样。
嬿央笑不出来了,垂低了眸。祁长晏心里紧了,手掌也紧了紧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是沉沉摩挲着,已帮她擦去眼泪。
他不擦还好,擦了嬿央的泪反而变得有点多有点凶了,闭了闭眼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擦。同时想说,没事,她只是被灰尘吹进了眼睛而已。
但真正说出口的不是这个,她轻声说得是别的,是她那段时间一直压在心里的。
“……我以为是你不想我去,你信中从未提过,甚至每回的话也很少。”
“我以为你从来不要我去。”
她去不去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阿娘问我,最后你回来那次可说过要我一起过去。”
“我答不出来。”
“你没提过,从来没有提过。”
嬿央哑声。
她哑声的这刻,是祁长晏滚了滚喉结,神情瞬僵。没想到她是也想过要去的,只是他这边从不开口,她不知道如何提。
他只是在沉默中一再介意,到最后冷了心,绝了念头……以致两人一次又一次几乎到要破裂的边缘,差点就给姓骆的,又或者别的有觊觎之心的人真有了钻空子的机会,祁长晏忽然凝滞了许久。
但凡,但凡他当初不僵持着早日说开了,两人也不会到这几年才有所好转,更不会平白浪费了那几年。
那时她到九稽时,两人也不会过的形同陌路。
祁长晏沉沉呼一口有些僵硬的气息,随即不由自主摸了摸嬿央的脸,哑声一句,“嗯,是我当初太倔。”
“是我不该一再不提。”
这两句,不仅仅只是想让她别哭了而已,这其中每一个字到底有多后悔只有他自己明白。嘲弄似的牵了牵神情,这抹嘲是对着曾经的自己,曾经不肯低一下头的自己。
祁长晏眼神深了深,忽而,额头一低,吻住了嬿央。嬿央唇上微烫,刹那只有他覆在上面的触感。
随着这个触感扩散的,不是此时的情浓亦或是其他什么,只是两人久久都压抑和未宣泄的晦涩,这些感觉彼此都藏了已经几年!
嬿央的泪早已渐渐收了。
随后在两人都喘了喘气却又面上平静的彼此额头相靠时,也早已没了之前忽然想流泪的那种冲动。
到底……到底当初好像都是她和他太倔了而已,哪怕有一方不是。
倒是又笑了笑,笑她和他本就是这么个性子,怎么可能忽然就不是呢。
抬眸看了看他。
看见的是他神情中复杂不明的模样,被她看到了,祁长晏顿了顿,而后亲了亲她的眼睛。
说是亲,倒更像是他抵着她额头在说话,说都过去了。
嬿央想了想,是啊,是都过去了,那些也只是过去。曾经就算再后悔,后悔谁都没开口,但也已经都过去了,那几年已经没了。
嬿央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互相抵靠着时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不说话是心里还介意吗?那倒也不是,都已经说开了,知道他曾经一直是想她去的,她还介意什么呢,只是到底……还有些为那几年的时光怅然,到底是几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