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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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勒古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双腿一催战马,玄铁乌金刀直奔卢辞后背砍去!
“嗖嗖嗖!”又是三声利箭破空的尖鸣声。
忽勒古刚才的必胜之局就是被此人的一支羽箭打破,又听到箭羽之声,不由得心头火起,举起玄铁乌金大刀,挡住了第一箭。
高姚马嘶鸣一声,向后倒退了数步。
谁料,第二箭就隐藏在第一箭带起的狂风中,骤然而至。
此箭与之前普通的羽箭不同,箭头极细,呈三棱之状,速度极快,却几乎没有带起任何风声。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忽勒古胸前!
忽勒古猛然向右一避,那箭的速度却已经超过了他的反应速度,护心镜终究是没有来得及挡在箭前。“噗嗤”一声,破甲箭擦着忽勒古的护心镜,突破重重藤甲,深深扎进了忽勒古的右胸之前。
“啊!”忽勒古大叫一声,魁梧的身躯在一瞬间都佝偻了起来。
破甲箭的威力,岂是肉体凡胎可以轻易忽视的?一旦入肉,箭镞上的五道倒钩就会狠狠勾入肉中,一旦拔剑,倒钩就会连皮带肉,将血肉一齐翻出,轻则血流不止,重则血崩而死。
后面犬戎骑兵慌忙迎上,欲将忽勒古接回军阵中。
此时,第三箭已至!
箭尖所指,是忽勒古的喉咙。
戚玉霜自小学习射箭,苦练最多的靶子,就是射人喉咙。
人体脆弱处常常有甲胄保护,头顶有盔,胸前背后有前后护心镜,只有喉咙处,是犬戎人暴露在外最脆弱、且能一击必杀的地方。
眼见第三支箭即将射到眼前,身中破甲箭的忽勒古忽然爆发出极为惊人的力气,抓过身边的一个人,将他一把拉住,挡在自己身前。
因缘巧合,忽勒古手中抓住的,竟然就是之前在他身边唯唯诺诺的那个头戴铁面具的神秘人!
那人身形瘦弱,毫无抵抗之力,被忽勒古挡在胸前,准备将他当做替死鬼。
“咚”的一声,箭尖竟然撞在了他的铁面具上。箭势力道极大,直接将他的铁面具崩飞而出!
面具下,露出了一个苍白惊恐的面容。
他似乎还没有从逃过一劫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捡掉落的铁面具。
忽勒古似乎也没有想到他能从这一箭下毫发无伤地活下来,他面露惊愕之色,转眼间面色又转向大喜,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福使者!是乌那神赐予我族的信使,万福庇佑的不死者!看来他真的会为所有人带来好运!”
这个男人侧身对着城墙,镇北关城墙上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隐身山上的戚玉霜却正正看了个真切!
戚玉霜的心里一瞬间翻涌起无法言说的惊涛骇浪,她持弓的手掌甚至在微微颤抖。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戚玉霜死死盯着这个男人的面孔,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再仔细一点地刻在脑海里,用沉浸在鲜血里的记忆去分辨这个男人的模样。
这个人的面容、名字,她永远不会忘怀。
他是七年前邙谷之战中,被犬戎设伏全歼的二路将领,高贵妃嫡亲的内侄,中书侍郎高良之子——高庆!

七年前,在戚老将军的帅帐中,定下了决定大孟国运的邙谷之谋。
这一战,改变了大孟无数年的走向。
邙谷之战的计划是,一路军马引犬戎进入邙谷,二路军马在谷口、崖顶两侧伏击,三路军马出邙荡口,从侧翼袭击犬戎的辎重,截断犬戎后援,将犬戎主力一举歼灭在邙谷。
一路军负责佯败诱敌,最为危险。当时戚家军帐下,最值得信赖的莫过于卢隐老将军。于是由卢隐、卢辞父子率领五万先锋诱敌深入。二路军马负责伏击,就由车骑将军高庆率领,埋伏在邙谷之上。三路军马需要出骁山、过邙荡口,远击犬戎后军,由戚玉霜率领,提早一日星夜出发,暗度骁山。
当她顺利完成了阻击犬戎辎重部队的任务时,传来的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卢老将军受令提前出兵,引犬戎入邙谷,接应部队却还远未赶到。五万部队被犬戎围困在邙谷之中。卢隐老将军为保护卢辞,万箭穿心而死,卢辞舍命突出重围,向帅帐报信。
不想犬戎反客为主,在邙谷内设下埋伏,伏杀了其后赶来的二路军马,高庆等人还攀未到崖顶,被居高临下的犬戎人乱箭射死。
当时邙谷之内,尸骨堆积如山,犬戎人放声大笑,声震林野,在谷中放起一把大火。火势烧了三天三夜,将十万大军的尸身连着百里邙谷的树木,一起焚烧成了一片焦黑的灰烬。
旷野鬼哭,三军披白。
戚玉霜骤然得知这一噩耗,一口血涌上喉咙,差点没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她强忍着心中巨恸,没有率着最后的第三路军马回返骁关,而是带着这一支哀兵,在寒冬腊月的夜里,潜入北辽河幽深刺骨的水底。
那一晚,帅帐多次派遣传令兵召她回营。遍寻四野,却怎么也没有找到第三路大军的踪影。
数个时辰的潜伏,终于等到夜色中骑马归来的犬戎大军。他们的马蹄声畅快淋漓,得胜钩下挂着大孟将士死不瞑目的人头。
凛冬寒夜,北辽河冰冷砭骨,在犬戎人志得意满地跨进河水中时,一道道寒光再也耐不住,如同暴起的厉鬼,在黝黑的水底之下闪过。
马嘶,尖叫,血肉迸溅的声音响彻在北辽河上。
犬戎人的鲜血将北辽河水染成了一片妖冶的红色。
在水下,无数将士已然流不出泪水,他们动作异常轻柔 ,将犬戎马匹得胜钩上的大孟将士头颅毕恭毕敬地解下,合上他们的双眼,让他们缓缓下沉,永远安息在了北疆滚滚不休的江流之下。
戚玉霜早已顾不得右手的伤口。周显为她包扎好的食指、中指,在运力拉开紫檀弓的过程中再次崩裂,血流如注。她草草将鲜血在衣袍上抹了一把,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念头几乎震碎她的理智。
高庆,早就已经死在惨烈的邙谷中,随着漫天的大火化为灰烬中的一片残骨。
为什么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头戴面具,不敢暴露真容?
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已经“死去”的高庆?
戚玉霜心中的震颤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蓦然起身,牵过踏雪的马头,翻身上马!
此时,忽勒古已经被众将扶着,接应回到犬戎阵中。他突然大吼一声,粗厉的声音直震九霄!
他竟然用双手握住箭柄,不顾破甲箭深深刺入胸前,倒挂骨肉的倒钩,双臂用力,猛然将破甲箭拔了出来!
鲜血骤然狂喷!
忽勒古却像是毫无知觉,他阴鸷的双眼死死盯住破甲箭的箭头,那独一无二的三棱五钩,还有那一个小小的、却格外刺眼的“戚”字。
狂怒的咆哮席卷大地:“是你——!”
戚玉霜暗道一声:不好!
忽勒古血红的眼睛,突然死死锁定了她所在的山头。
刚才她开弓相助卢辞,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你——在那里!”
戚玉霜拨转马头,转身就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忽勒古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一眼认出她,当真是刻骨之仇!
戚玉霜策马狂奔,一路向西。踏雪速度快如闪电,普通犬戎骑兵的马根本追不上她的速度。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把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戚玉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气。
总算把犬戎人甩掉了。
但她心中的阴霾丝毫没有减轻,一回想到刚才卢辞重伤回城,戚玉霜心中就隐隐浮上一层担忧。
刚才卢辞中了激将法,出城应战忽勒古,这一败首先要归罪于卢辞本人的气性。但其中,似乎又有着其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忽勒古那番挑衅,对于在场的其他将领都没有那么大的效果,唯独对卢辞来说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忽勒古是否是有意为之,本就是意在卢辞?
要知道,忽勒古本就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粗人,能成为犬戎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忽勒古其人看似粗豪,实则老谋深算,极为毒辣。
不过,卢辞是如今镇北关军中首屈一指的勇将,忽勒古想要取镇北关,首先重创卢辞,也是常理之中的选择。镇北关中的将领,本事一个不如一个,王奇、王百用接连战败,想来其他人都已经吓破了胆子,无人敢出城迎战,所以天奉帝无奈之下派卢辞出城,也是理所应当。
但戚玉霜隐隐觉得,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下午才刚刚传讯周显,让他们将帅府中有犬戎人踪迹的事情告知卢辞,因为卢辞是目前关中唯一掌握兵权,能与汪合分庭抗礼的大将。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马的长嘶。
戚玉霜下意识低头一看,踏雪圆溜溜的眼睛十分无辜——不是我。
是何处有战马嘶鸣?
戚玉霜侧头一看,山道旁,一匹浑身血红的战马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这一眼,可把戚玉霜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这哪是血红色的战马?这分明是一匹白马,
那一身红色,是鲜血的颜色!
戚玉霜忙催动踏雪,三两步跨到这匹马的身边,俯身检查了一下马身:马身上有多处伤口,一部分红色是它自己流出的血液,而更多的血迹,应该是它的主人留下的。
她俯身看向战马的眼睛,这马儿似乎也有灵性,知道她能够救自己的主人,于是四蹄踏地,转身快步向林中跑去,像是要主动为她引路。
戚玉霜一手紧握腰间长剑,压低身形,让踏雪跟随着这匹白马进入密林之中。
远远地,她看到一道身影伏在地上,面朝地面,生死不知。
戚玉霜翻身下马,手压佩剑,缓缓上前。
那人应当是一个少年,身上的甲胄已经沾满血迹,罩甲披风被大团浓烈的血污染成了绛紫色,根本分不清是敌人的鲜血还是自己流出的血液。
戚玉霜心中微微一紧。看马匹的品种,应当是河内马,身上的镔铁甲胄也是大孟出产的样式。也就是说,伏在地上的这个人,是大孟的将领。
他是哪座城关的小将,为何会身受如此严重的伤势?
戚玉霜戒备之心略微放下一二,她伸出左手,将那个少年小将轻轻翻了过来。
少年即使被人翻过身来,也没有任何动静。一张脸上满是血迹,双目紧闭,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戚玉霜伸出双指,在他鼻子下试了试鼻息。还好,至少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用袖口给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清秀的娃娃脸。
戚玉霜一怔。
这是……
虽然多年未见,但是他的眉眼依稀与当年有八九分相像,戚玉霜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杨元礼老将军的独子,从小放在北疆军营里,跟在她和卢辞屁股后面长大的小将军杨陵!
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戚玉霜手劲不由自主地加大。似乎感觉到有人正攥着自己的手臂,杨陵痛哼一声,神志略微清醒。
戚玉霜抓住他的左臂,叫道:“杨陵?杨陵?杨永先?”
永先是杨陵的表字。听到戚玉霜急促不断的呼唤声,杨陵双眼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凝结的血块坠在他的睫毛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闭眼。”戚玉霜见他睁不开眼睛,忙道。
这个女子声音……好熟悉。杨陵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声音面前,生不出一丝半点反抗之意。身受重伤,在荒山野岭,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他本应该抱着十万分的警惕之心。但这个声音,却像是低醇清冽的美酒,从他的灵魂深处滋生出一种绝对的信任之感,让他生锈般的大脑一时晕晕陶陶,放弃了短暂的思考。
杨陵像是听话的小羊一样,乖乖闭上了眼睛。戚玉霜三下五除二用袖子给他擦干净了眼睛上的血块,说道:“睁眼吧。”
杨陵努力地抬起仿佛千金之重的眼皮,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忽明忽暗,朦胧中看到一个女子的面孔关切地望着他,却又好像隔着迷蒙的白雾,看不真切。
她是……她是……
杨陵的手指轻微抽搐了两下,戚玉霜连忙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杨陵喉咙颤抖,刚欲说话,身体猛然蜷缩,先呛出了两口鲜血!
戚玉霜大惊,连忙想要松开他的手,帮他顺气。杨陵却一把反手握住了她修长的手指,冰冷的指尖宛如铁钳,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力道,不让戚玉霜离开。
“你……你……”
戚玉霜连忙侧耳去听,杨陵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细不可闻:
“是……戚姐姐……吗……”

她没有再试图抽出手,任凭杨陵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指。
在这一刻,戚玉霜没有再说什么拙劣的谎言,她点了点头,忍住心中的酸涩,轻声道:
“是我。”
“戚姐姐,真的是你……”杨陵努力地想睁开双眼,被戚玉霜阻止了:
“你如今身受重伤,不宜多说,我先带你前去治伤。”
“不。”不知道是哪个词在一瞬间触发了杨陵心中的的警觉,他的理智仿佛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杨陵指尖颤抖,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戚玉霜的肉里。
“不要……管我……”杨陵每说一句话,都要大口地喘息两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气,“帮我……回禀圣上……就说、就说……”
“说什么?”戚玉霜的心也提了起来。
“蒙崖关……失守……”杨陵每说一个字,鲜血就随着他的气息,从喉咙里呛咳出来,溅在戚玉霜手上。
“我父……宁死不屈……”
“以身……”
“……殉国。”
戚玉霜的眼眶一瞬间红了起来。
杨元礼老将军与戚、卢两位老将同属一代,生在乾定年间,并称乾定三杰。卢老将军身陨邙谷,戚老将军病死狱中,仅剩杨老将军一人独木支撑,依旧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镇守在茫茫北疆。
她少年时,也曾经跟随在杨老将军鞍前马后。杨老将军为人极为和善,对小辈更是笑眯眯加以鼓励,常常拍着戚玉霜的肩膀说:“陵儿这孩子的性子我知道,将来不是将帅之才。以后这北疆,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中啊。”
杨老将军疼爱杨陵,却并不溺爱,每次练功习武,对他要求极高。按照杨老将军的说法:你天资中等,若不勤奋,将来如何继承杨家衣钵,守卫北疆百姓?
杨陵每每被杨老将军念得没有办法,就满地乱跑,躲到戚玉霜或是卢辞的身后,说:“戚姐姐救我!”每到这时,练武场上的众人都会哈哈大笑,笑声在晨起的朝阳下传得格外悠远。
没想到,这位大孟最后的豪杰勇将,在人生的迟暮之年,终究也没有逃过马革裹尸,以身殉国的结果。那温暖慈和的微笑,终于埋葬在鲜血淋漓的黄土之中,化为了北疆大地上千千万万的英魂中的一位。
大孟的忠臣良将,世世代代,都难有善终的结局!
戚玉霜只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忍不住地剧烈颤抖。
纵然心中早已猜到了这个可能,但真的亲耳听到杨老将军殉国,看到当年活泼好动的杨陵伤重成这般模样,她胸中的悲恸依然如同奔涌的狂涛,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杨陵听不到她的声音,心中有些慌乱,手指微微颤动,想要握得更紧一点。
戚玉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自压制,不让杨陵感受到自己的胸中的杀意。
此刻并非哭泣之时,早晚有一日,她要让犬戎血债血偿!
杨陵是杨元礼老将军的独子,她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
戚玉霜将他扶起,伸手去解他腰间狮蛮带。
杨陵双眼依旧模糊不清,眼前一阵发黑,只能隐约感觉到戚玉霜并没有走,反而停在原地捣鼓着什么。
他心中有些焦急,戚姐姐一向果敢有决断,以大局为重,为何在如此危急时刻,却在原地停滞不前,磨磨蹭蹭?
他一急,额头上冒出汗水,将血迹都冲得一道一道的,嗓子像是窒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戚玉霜忙问:“永先,怎么了?”
杨陵猛地用尽最后的力量,一推戚玉霜的手:“快……快走!”
“去……替我……将信传到……”
“我知道。”戚玉霜目光坚定,解开他腰间狮蛮带,剥下他外层铁甲,“我会去,但不会一个人去。我带你一起走。”
声音传到杨陵的耳朵里,让他不禁怔住。
果然是戚玉霜,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点也没有变。他闭着双目,一滴泪水缓缓地滑落下来。
蒙崖关失守,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追杀几天几夜,身中数刀的时候,他没有哭。
滚鞍落马,在荒山野岭意识朦胧地等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父亲去世,他孤身杀出重围送信,身前是敌人,身后没有退路,由不得他有半分软弱。
但是此时此刻,他看到戚玉霜如同神兵天降,像梦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戚玉霜用手顺着他的后背,怕他哭岔了气,伤到肺腑。
待他情绪稍微稳定,戚玉霜蹲下身,道:“你稍微忍忍,可能会有点痛。”
哄小孩吗?杨陵口中说不出话,心里却这样想。
戚玉霜将他上半身扶起,背在她的后背上,将杨陵的铁甲裹在他背后,从两侧延伸绕到她的胸前,然后用狮蛮带紧紧地将两人的腰部系在一起。
这样,杨陵就以一个极为稳固的姿势,被她背在背上,腰部用狮蛮带捆在她腰上,铁甲护住杨陵的后背,应该能够防住□□分的危险。
剩余的两分,就靠她的应变了。
“护心镜……”杨陵趴在她背上,还不忘提醒她将自己的护心镜系在胸前。戚玉霜一身轻便衣袍,连个甲胄都没有穿戴,杨陵的铁甲再宽,大部分也盖在杨陵身上,几乎覆盖不到戚玉霜的要害部位。
戚玉霜道:“你戴着就行,我不需要。”
杨陵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兴之所至、偶然为之的自大给气晕过去了。
戚玉霜动了动,杨陵虽然是个少年人,加上一身铁甲,重量着实不轻。但一会骑在马上,戚玉霜自信还是可以驾驭的。
她拎起杨陵的镔铁枪,跨上踏雪马背,两个人坐在马背上。杨陵身上有伤,不宜长途跋涉,兼之要向天奉帝传递蒙崖关失守的消息,戚玉霜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腹,踏雪向镇北关的方向重新奔驰而去。
踏雪不愧为西域名马照夜玉狮子,奔跑之间,马背极为平稳,不然戚玉霜真怕给杨陵再颠出内伤来。她怕杨陵伤势太重,意识迷糊睡过去,便抓紧问道:“蒙崖关是如何失守的?”
杨陵的脑袋伏在她肩膀上,气息微弱:“我不确定。”
戚玉霜眉头微微蹙起:“是犬戎偷袭?”
杨陵摇头:“不,家父与犬戎对峙了三日,汪将军派使者前来,让我们……回报情况。”
戚玉霜瞳孔一凝。
汪合知道犬戎大军已经到了蒙崖关?
那镇北关的大军为何毫无调动,甚至没有出兵增援?反而是全部退守在镇北关按兵不动?
天奉帝一定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周显一定知道蒙崖关有战事!
她和周显分析战局时,周显明显是对骁山防线的情况知之不多,对蒙崖关犬戎兵临城下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是汪合!
戚玉霜手指骤然攥紧。
是汪合在欺上瞒下!
她强压怒火,对杨陵道:“然后呢?”
“然后……”杨陵面色痛苦,这段回忆对他来说,无异于最深沉、恐怖的噩梦。
“当夜,蒙崖关城门被攻破,家父预料未及,紧急点兵,回守城门……”
他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万将士,站立城门之前,誓死不退。全部……殉国。”
戚玉霜猛然一拳砸在空中。
她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蒙崖关乃骁山防线重镇,城墙之巍峨,城门之坚固,几乎可以与骁山关、镇北关媲美。
犬戎骑兵,历来最不擅长的就是攻城,尤其是对于城高壁厚的关城,束手无策是常有的事。大部分时候,犬戎的办法是以困代攻,切断城中补给,消耗城中粮草,最终拿下城池。
他们怎么可能在夜间轻易攻破城门?
是汪合派来的那个使者!
他与里应外合,打开了蒙崖关的城门!
戚玉霜的手克制不住地发出颤抖,她冷声问道:“那个使者,是谁?”
杨陵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戚玉霜心中一抖,回手一探杨陵的鼻下,幸好,还有呼吸。
她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到地上,看来杨陵只是呼吸声太过微弱,应该还是身上的伤势伤及了五脏内腑,又经历几天几夜的追杀,心神俱疲,此刻一旦放松,就直接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心中开始慢慢地思忖,看来那天在戚府后宅见到的夫人,就是犬戎的奸细无疑了,也许是她在代替汪合向犬戎传递消息,而那个身材魁梧的高大男人就是常年在夫人与犬戎人之间通风报信的信使。
只可惜那天没有抓住他,不然可以严刑逼供,从他的嘴里问出一系列事情的真相。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杨陵送入镇北关中,以此消息通知皇帝,暗中拿下汪合兵权,否则镇北关也会像蒙崖关一样,在一夜之间,危在旦夕!
踏雪的速度如同一阵风,转眼之间,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镇北关的轮廓。
关前,犬戎人马正在安营扎寨,营寨之中军容也十分严整,可见忽勒古治军有方。犬戎的营寨将镇北关关门牢牢困住,城中之人想要从这里逃出,难如登天。同样,外边的援军,也无法进入镇北关。
但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杨陵生命垂危,镇北关中汪合随时可能发难。
戚玉霜心中冷笑一声。
纵使你再千军万马,今天这军营,我也要一枪一骑,闯上一闯了!

第19章 马踏连营
杨陵伏在她的背上,戚玉霜双手紧了紧狮蛮带,将杨陵的腰与自己紧紧捆在一起,回手把镔铁盔扣在杨陵脑袋上,扶正位置,确定头盔护住了杨陵的后脑,这才抬头看向前方山下犬戎人的大营。
天色已然逐渐黑沉了下去,营寨中点起火把,星星点点,照得一切安排布置十分清楚。
犬戎人骑兵出身,所扎营寨也多有草原上的风格,帐篷窄小,只有将领的帐篷略大,居于中间,数队为一组,拥簇着中间的大帐。全营中心是忽勒古的帅帐,此刻隐约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想来是军中医师正在为忽勒古救治。
戚玉霜心中估摸了一下,以忽勒古的伤势,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办法出战。今晚闯营,没有忽勒古的阻拦,难度会下降不少。
如果是夏季就好了,戚玉霜心里恶毒地念叨了一声,如果是夏季,忽勒古用蛮力拔箭造成的皮开肉绽的伤口,以犬戎人的医术水平,多半要拖得伤口溃烂发炎,能不能治过来,还真不一定。
干嘛对我怨气这么大嘛,戚玉霜想到那天忽勒古暴怒的样子,差点噗嗤一声乐出来。不就是七年前杀了你儿子和犬戎大王子吗?前两天还杀了你另一个儿子呢,要是让忽勒古知道了,还不气晕过去?
糟糕!戚玉霜突然反应过来,忽勒古那天针对卢辞,不会是因为我射杀阿木赤时,报的是卢辞的名字吧?
罪过罪过!戚玉霜忏悔了一秒不到,又想到,既然汪合已经和犬戎串通,那忽勒古事后应该知道卢辞一直身在镇北关没有离开,那也算不到卢辞的头上。
所以还是算在我头上了,戚玉霜哭笑不得。
不过能趁他失态,重创忽勒古,至少对于大孟来说,是一件好事。忽勒古身上的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是没法再提刀出战了。
戚玉霜心中盘算,眼睛却观察着山下犬戎兵士的动作,他们正在砍下树木,在营寨门口立起栅栏,栅栏下挖出了宽而深的壕沟,壕内挖出的土堆积在旁,如同小山一样。明哨、暗哨两人一组,在营内营外不断巡逻。
忽勒古带出来的,确实是犬戎严加训练而成的精兵。营中战旗如海,在北风下烈烈飘扬,一层一层的帐篷宛如连绵的山岳,拱卫着营中最高处耸立的巨大帅旗。
戚玉霜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掂了掂杨陵的镔铁枪,与她曾经使的重量相差不多,枪身没有太多纹路,乌黑的枪杆与锃亮的枪尖在月光下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杨陵还在昏睡,戚玉霜没有叫醒他。她膝盖一碰飞虎韂,踏雪与她心意相通,顿时明白了——这是即将战斗的号角!
山上居高临下,踏雪前蹄飞跃,以一种迅疾如电、不可阻挡的速度,飞驰下山,直奔犬戎营寨而去!
营寨门口,正在巡逻的犬戎哨兵听到有马蹄声自西而来,连忙提起刀向声音来处望去。
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到一抹捕捉不住的影子。眨眼之间,人已经到了面前!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关闭营门,吹响号角,戚玉霜手起枪落,已经将两个门口的犬戎士兵挑翻在地。
她没有丝毫迟疑,踏雪马蹄飞跃,跨过了营门,不顾周围犬戎兵将的大喊与喝骂之声,直直地冲进了犬戎大营中!
“咚!咚!咚!”犬戎营中的鼓声急促地响起,兵将们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停下手中事情。
鼓声代表着,敌袭!
镔铁枪在戚玉霜的手中,如同神龙入水,将妄图来到踏雪马前的犬戎士兵纷纷刺倒。
她速度不减,一路疾驰,逢帐篷便挑。帐篷中的犬戎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骤然头顶帐篷被挑翻,一时间惊慌失措,抱头鼠窜,与前来阻拦戚玉霜的犬戎士兵撞在一起,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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