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微微眯起双目,仔细思索着汪怀的容貌,心中的怪异之感越来越明显。汪怀面庞横阔,颧骨极为突出,眼无上纹,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但结合他的身形来看,他不像是一个大孟人,更像是犬戎人的样貌!
戚玉霜在北疆长大,杀过的犬戎人也数不清了,若非是她这样深谙犬戎特点的人,根本无法发现其中异常。
戚玉霜一边翻下墙,一边努力回忆着汪合的样貌。她当年在军中时,汪合还是卢老将军手下的副将,与她接触并不多,隐约记得是个方脸深目的男人,与他儿子汪怀的长相可着实差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难道是随他亲娘的长相?戚玉霜又回忆了一下燕平郡主的容貌,摇了摇头——燕平郡主可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眉眼如画,艳若桃李,和汪怀更是沾不上边了。
戚玉霜脸色不由得一黑……汪合不会私下纳了个犬戎的小老婆吧?
她动作利索地落下墙头,在地上站稳,拍了拍混在马厩里的踏雪,道:“我去取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踏雪直接扭过了头,只留给戚玉霜一个后脑勺。
戚玉霜哭笑不得,从别的马的槽里薅了两把草过来喂给它吃,才勉强安抚好这家伙。她在水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倒影:伪装还在,甚是不错。
她在门口左右一望,估摸着卢辞应该走远了,才低着头快步向东方走去。
第11章 旧日戚府
当年的戚府就修建在镇北关城中东南方向,宅邸并不大。戚老将军不喜奢华,家中人口也不多。二十年前犬戎偷袭函岭,戚家儿郎折损大半,众多叔伯战死沙场,除了一个没有学武的庶出二弟留在京城,戚老将军的兄弟一辈大多在那一战中以身殉国。戚老将军与戚夫人恩爱甚笃,戚夫人生下戚玉云后撒手人寰,戚老将军再也没有续娶,膝下只有戚玉霜、戚玉云两个女儿。
戚玉霜从小与同龄将门儿郎一样,三岁扎马步,五岁修剑法,十来岁就随父出征,来到北疆。这镇北关中的戚宅,统共也不过戚老将军、戚玉霜与一些粗使的下人居住,府里来只鸟都能热闹半天。
戚玉霜熟门熟路地沿着记忆中的街道向戚宅走去。
有一样东西,她当年在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取走。后来决定不再为朝廷效力,就也用不到了。
如今,是时候去取回了。
不知那旧宅在他们离开后,是否已经被其他人买下,重新修葺过再行居住。
戚玉霜踌躇了一下,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雕弓,轻便的硬木材质已经能够摸到隐隐的裂纹,这是她发力过大所致,估计已经不再能承受她下一次开弓了。戚玉霜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我只回去拿走自家的传家之宝,总不算犯法,希望主人家多多海涵。
右手上素白的细麻布裹着五根手指,周显肯定是没怎么学过给人包扎伤口,包成这样,还怎么动手?戚玉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解开被周显撕得细窄的麻布条。布条边缘被周显扯得破破烂烂,戚玉霜忍不住动手整理了一下。
我整理这个干什么?
戚玉霜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好笑,想把布条扔掉,心里却又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
周显给她包扎时,那专注的眼神和严肃的小表情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让戚玉霜的手又转了个道,反把那布条叠好,揣进了怀里。
毕竟是这孩子第一次伺候我,这证据可得好好留着。
“让开!让开!”耳畔突然传来吵嚷之声,一队兵马在街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而来。
戚玉霜闪身让到街边,那马蹄堪堪擦着她的衣角踩了过去,她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砰!”一位骑着驴的老伯直接被撞倒在地,整个人从驴背上摔了下来。周围的街坊们顿时不忿起来,对这队官兵指指点点:
“这么急是干什么?都撞到人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伯,您没事吧?”戚玉霜抢步上前,将老伯搀扶了起来。她迅速扫了一下,下了判断,老伯这一下摔得不轻,左臂的骨头在落地的时候撑了一下,似乎是摔断了。
为首的一名官兵跳下马,扬着下巴冷笑道:“撞了你怎么了?知不知道这是哪?”
有人愤怒地说道:“是哪也不是你们撞人的借口啊!”
“借口?”那群官兵哈哈大笑,领头的人趾高气扬地骂道,“抬起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手一指前方的宅邸。
原本书写着“戚府”二字的匾额歪歪斜斜地挂在檐下,结满的蛛网与灰尘让字迹显得格外模糊。
府门正上方,雕金镂彩悬挂着新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元帅行辕”。
元帅,那指的就是汪合了。那官兵,原来是汪合的亲兵。
戚玉霜眼神逐渐变深。汪府亲兵见到周围百姓的眼神,昂首道:“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是汪大将军征用的临时府邸!”
“在京城,谁要是路过我们汪大将军的府邸,必须文臣下轿,武将下马!你一个小小的庶民,敢骑驴经过大将军府门前,多亏是爷爷们心情好,要不直接把你抓进大牢,打你个不敬之罪!”
周围的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汪合如今是何等的权势滔天,即使在北疆,大家也有所耳闻。他的亲兵纵然再横行乡里,霸占原来的戚宅,也有圣上庇护,谁敢说一个“不”字?
领头的亲兵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今天真是晦气,一出门就撞上个老不死的!”
他抬脚狠狠向老伯踹来。
戚玉霜双目一凛,扶着老伯,足尖一踏地面,凭空里猛地向后退了半尺有余。
亲兵头领力道极大的一脚扑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了半步,差点没摔在地上。他怒不可遏,死死盯住戚玉霜:“是你捣鬼?”
戚玉霜动作轻柔地将老伯平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是我。”
“你!”亲兵头领大怒,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作势就要对她劈来。
“在我面前玩剑……”戚玉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亲兵头领被她激怒,挥着剑左劈右砍,戚玉霜脚不离地,身体微动,就避过了所有攻击。她轻笑一声,左手猛然探出,双指如闪电般夹住了他的剑刃。任凭对面如何使力,也挣扎不脱。
戚玉霜冷哼了一声,手腕一震。
“咔嚓!”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剑刃竟直接在她手中断为两截!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了。亲兵头领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断为两截的佩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恐惧满满在他心中浮现而起——对面这个女子,她是什么人!
“刚才是你骑马撞倒了老伯?”戚玉霜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着。
对面,一队的亲兵不约而同地也一步一步,恐惧地向后倒退。
这个女子刚才单手断刃的那一下,太过恐怖了!剑刃在她手中都如同豆腐一般,更何况他们呢?
戚玉霜淡淡道:“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仗势欺人,横行乡里。”
“否则,断的就不是你的剑,而是你的脖子了。”
亲兵头领干涩地动了动喉咙,张了张嘴,竟然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戚玉霜扶着老伯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把老伯平安送到家,戚玉霜走在街道上,心中念头转动。本以为回去取个东西应该不难,没想到戚宅竟然被汪合改成了元帅行辕,不知他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她当年是曾当众批评过汪合,莫非他耿耿于怀,一直记到了今日?
忽然,周围响起了嘈杂之声,巡城的兵马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在街上大批地跑动起来。
戚玉霜暗暗点头,想来应该是周显回到了皇帝身边。皇帝终于找到太子,这才撤走派出去四下搜寻的兵士。
戚玉霜抬起头,看着屋檐上的天空。
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涌现出一点久违的松动。像是幼猫伸出细嫩的爪子,轻轻在她的心上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
她这二十年余年的人生,一向潇洒惯了,随心所欲,鲜少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年她不顾身体日渐衰败的元慧皇后劝阻,满怀激愤,执意离开京城,从此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做一个远离朝堂的乡野之人。
当年,元慧皇后自知不久于人世,大抵是想将周显托付给她照顾的,可惜,她辜负了元慧皇后的苦心。
食指和中指的麻布裹得密密实实,让她心里好像也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离开后,周显丧母失怙,独自留在权力的漩涡中。最应该保护他的人却远走他乡,音信全无。难怪如今长成了这样一副沉稳早慧的模样。
旧日的影子如同一层草叶上的露水,转眼烟消云散。
周显差点打了个喷嚏。
暖炉的香气幽幽地弥散在空气中,天奉帝即使是御驾亲征,也没改变自己对居住条件的要求。龙涎香点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在四方的室内,倒是营造出了一片短暂的人间仙境。
的确,北疆的风里,常年带着一种涤荡不干净的淡淡膻味,给初来乍到的人一个嗅觉上的下马威——那是跨过骁山,自北疆以北的旷远草原而来的风,年年如此,代代如此。
周显仪态周正,耐心地听着天奉帝激动的絮絮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天奉帝年过五旬,膝下却只有两个儿子。周显虽是第二子,却是元慧皇后所出,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小小年纪就处事有礼,聪慧过人,深得天奉帝的喜爱。
等天奉帝失而复得的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周显一板一眼地讲述了临阳之事,听得天奉帝大惊失色,几欲站起。他习惯性地转头,把目光投向了三军主主帅汪合,颤声道:“汪爱卿,这是何故?”
第12章 夜探帅府
天奉帝着实是个好命的人。还未及冠,先帝就两腿一蹬,驭龙宾天了。他即位时年纪尚小,对治国一窍不通,成日里脑子里都是如何玩得痛快——毕竟唯一能管教他的人没了,半大少年当上皇帝,可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幸亏他爹给他留下一班能臣勇将为他保驾护航,让他一路玩到了及冠之年。待天奉帝真正管起朝政来,才发现那真是千头万绪,令人头大如麻。
还没等他把朝政军政抓在手里,犬戎就在一个冬夜大军奇袭北疆,为他镇守北部边境的戚家诸将满门殉国,朝中无人可托。正当他以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犬戎南下打到京城的时候,戚家最后的世子戚定远——也就是后来的戚老将军,戴孝出征,将犬戎逐出骁山之外,大孟才有了数十年和平与繁荣,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免于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外敌的问题。
可惜七年前戚定远兵败邙谷,不久郁郁而终。戚家两代都没有真正地打败犬戎,让天奉帝有些怀疑他们的本事,区区一个蛮夷小国,为什么数十年都拿不下来?
大孟朝中,武将大多世袭武职,天奉帝这么一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怀疑进去了。幸而此时,在邙谷之战中平安归来的汪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在十万大军全部覆没的情况下,这位年轻的将军竟成功带着手下的一支部队杀出重围,保住了手下大半兵士,不得不称之为一个奇迹。
天奉帝赏赐之余,也命人将汪合的身世呈了上来——此人并非将门出身,乃是北疆平民之后,这一点,极为微妙地契合住了天奉帝那一点犹疑的心思。
加之汪合善会揣摩人心,深知他的心意。天奉帝将亲外甥女燕平郡主许配给了汪合,从那以后,无论是这些年对犬戎用兵,还是这次御驾亲征,都是汪合全权操持,让他放心不少。
登基时靠老臣,年轻时靠戚家,如今又有汪合主持军务。天奉帝这半生靠这个、靠那个,就是没靠过自己。于此他心里也有数,曾经不止一次感叹过,如果他没有生在帝王家,一定是个天生好命的富贵闲人,万事自有旁人操心——一代又一代名将为他的江山殚精竭虑,让他免除了太多的烦恼。
此时也不出所料,天奉帝下意识地转头寻求汪合的意见,汪合立于帝侧,神态十分自然,对周显的话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惊讶,沉思了一下,道:“微臣这就派快马前去蒙崖关探查。犬戎出现在临阳,未必是突破了骁山防线,临阳地处骁山支脉之上,阿木赤可能是想要带兵走小路奇袭,幸而太子聪慧,也是临阳军民一心,临危不惧,才挡住了犬戎的突袭。若令阿木赤越过临阳,则镇北关危矣。”
戚玉霜告诉周显的“蒙崖关可能失守,当派大军前去阻击犬戎大军”的安排,似乎被他提前料到一般,轻巧地先一步说了出来。
周显口中准备要说出的话,就这么被挡在了唇齿之间。他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小路奇袭?
他刚欲再度开口,旁边的中书侍郎高良眉头却忽然问道:“太子口中说的,这位救命恩人,兼又为守城功臣的女英雄,是何身份?”
高良其人,忝居中书侍郎,没为社稷献出几条良策,反倒是天天在皇帝身边奉承拍马。京中人有童谣云:“勿生男,生男老死田垄间。生女如花献春殿,父兄高坐绮罗筵。”说的正是高家。
高家本是开国大将高禁之后,可惜后继无人,早早衰落。不想到高良这一辈,居然生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妹妹。天奉帝还是皇子时,在街上偶遇高氏,一见倾心,当即向先帝请旨纳入府中。皇帝登基后,高氏被封为四妃之首,抢在皇后前第一个生下了大皇子。随着皇后薨逝,她在宫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接连诞下两位公主,被晋为贵妃,代理六宫,一时风光无两。
天奉帝也笑呵呵地看向周显:“是啊,这位女英雄,姓甚名谁?”
周显面色不变,淡淡道:“姓陈名双,陈家村人士。”
天奉帝感兴趣地直起身:“人在何处?”
周显不愿多说:“已经离开了。”
“哦……”高良体贴到连叹息都帮天奉帝感叹完了,“真是可惜啊。”
可惜之情被高良表达出来,天奉帝也就没再表示什么,挥了挥手。汪合的眼神却有些深沉:“一介女子,有这样的本领,实在是罕见啊。”
他话里的意味有些深沉,余音轻轻落在氤氲环绕的龙涎香中,听不真切。
周显道:“汪将军,以那天临阳城前犬戎骑兵的数量,恐怕走小道奇袭,是行不通的。”
汪合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一向不关注军务的太子居然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和缓地解释道:“太子年轻,恐怕对敌军数量没有概念。以骑兵之速,翻山越岭也是很快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蒙崖关探查,再做打算也不迟。”
周显眉头微微蹙起:以戚玉霜的说法,犬戎大军断然无法借小道输送如此多的骑兵兵力,定然是通过关隘而来。为何汪合口气如此笃定?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天奉帝盖棺定论:“就依汪爱卿所言去办吧。”
“陛下请放宽心。”汪怀躬身行礼,“如今陛下亲征,天威降临,此战必诛杀犬戎,扬大孟国威!”
太阳猛地跳了跳,没入骁山以北的地平线下,昏暗的夜幕如乌云般降临。
一种隐隐的担忧像是丝线般划过周显的心,半句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让他的心莫名地愈发沉重起来。
驿站里,戚玉霜猛地睁开眼睛。
她抬头看窗外的天色,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车马已经逐渐稀少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戚玉霜抓紧时间补了几个时辰的觉,此时只觉神清气爽。她跳下床榻,披起外衣,用布带束住袖口裤脚,一身短打,随手将剑别在后腰。
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宁静的房舍间,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掠过。戚玉霜跃过戚府的东墙,双足如猫儿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戚玉霜没有停留,直奔书房而去。
她的木质轻弓已经不能再开弓受力,真在战场之上,还是要用实打实的铁弓。
戚家有一祖传名弓,名唤铁脊弓,先祖镇国公随高祖东征西战之时,曾在危难时刻开弓连发三箭,箭箭直穿甲胄,射杀敌方三员上将,救高祖于刀下。从此戚家铁脊弓的故事流传民间,在说书人口中,更是传出了“戚将军三箭定天下”的典故。
那铁脊弓全名铜胎铁脊震天弓,乃是铜胎与筋角混合而制,弓背以铁浇筑而成,坚硬无比。寻常人莫说以之射箭,就连拉开弓都极为困难。戚家将此弓奉为先祖遗物,代代相传,哪一代若是无人能拉开这铁脊弓,便是堕了戚家门风——连弓都拉不开,说明没有潜心习武,臂力孱弱,如何等当得起保家卫国的大任?
戚玉霜暗自嘀咕,幸亏她爹有她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儿,不然戚家真的要在这一代“门风丧尽”了。
戚老将军的兄弟大多战死在二十年前的北疆之战中,唯一得以幸免的庶弟还是因为不爱习武,只爱读书,才没有前往战场。同龄一辈,除了她和戚玉云姐妹两个,就只有那位二叔的子女了。二叔的儿子,是戚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那家伙,堪称废物中的废物。戚玉霜一想到他就来气,只恨自己这些年远在北疆,不能天天拎着领子用拳头教育他。
书房的窗户中透出微黄的灯光,戚玉霜潜身藏在阴影里,用指尖轻轻在窗纸上捻出一个黄豆大小的窟窿,借着灯光向屋内望去。
竟然是汪合!
他背对着戚玉霜,站在舆图前,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笼罩着一层昏暗不明的光。
而戚家的铁脊弓,就挂在离他不远处的书房墙壁上。
戚玉霜暗道一声麻烦。汪合既然选择在书房处理军务,肯定早已注意到了墙上的铁脊弓。若是趁他不备取走铁脊弓,反而容易被他发现,惹来事端。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戚玉霜身影慢慢潜低,向戚宅后院而去。
如果说铁脊弓是戚家祖传的神弓,那么属于她自己的趁手武器,就是她当年在军中时,戚老将军为她定制的紫檀弓。此弓是用紫檀木制作而成,轻便无比,却坚如钢铁,最适合战场上快马快箭,射杀敌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她离开戚府时,应该将紫檀弓放在了自己的卧房中。
她潜入后院,果然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紫檀弓,箭筒里满满当当。戚玉霜收获颇丰,将弓与箭筒挂在腰间,转身就要出门。
檐外突然传来交谈之声。
戚玉霜一怔,后院有人?
第13章 犬戎女眷
戚府的后院地方不大,在设计上是供女眷居住的,当年也只住了她一个人。汪合如今入住戚府,难道也带了女眷?
戚玉霜后背贴着墙壁,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夫人,咱们也在这地方闷了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呀?”听语气,应该是个丫鬟。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叹了一口气:“那就要看老爷的安排了。”
戚玉霜皱起眉头,这应该就是丫鬟口中的夫人了。听声音口吻,不像是燕平郡主,难道汪合上前线,还把自己的小老婆带来了?
戚玉霜心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国有国法,军有军纪,但凡是治军严谨的军队,哪有带着小妾上战场的,这成什么了?为将者不能以身作则,上行下效,军中士卒若是人人效仿,堂堂三军岂不成了温柔乡?
难怪这些年,大孟军队从虎狼之师成了人人可欺的一盘散沙,都是这些为官为将的从根源上败坏了。
“老爷是兵马大元帅,肯定不会有问题的。”那丫鬟劝慰着汪合的夫人。
夫人问道:“怀儿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公子今天早上去了营中,应该是军务繁忙,吩咐过不用在府里备晚饭了。”
她是汪怀的亲娘?戚玉霜一愣,汪怀酷似犬戎人的面相,莫非是随了这位夫人?
戚玉霜暗中紧了紧腰间弓箭,极为轻缓地纵身跃上房梁,居高临下望着窗外。
如果她的判断没错的话,这位夫人,应该是一位犬戎女子了。
夫人与丫鬟站在院中树下,背对着戚玉霜所在的屋子,只能看到一头乌黑浓密的云髻。戚玉霜想观察一下她的面相,她却迟迟没有回过头来。
听说汪怀不回来吃晚饭,她不知是轻松还是惆怅地叹息了一声:“他在军中这么拼命做什么?又不是……唉,没法劝他。都怪燕平那个贱人,仗着身份瞧不起我的怀儿,让他拼了命地想立功正名。”
丫鬟像是对夫人辱骂燕平郡主的话习以为常,也跟着附和起来。两个人估摸着是读书不多,翻来覆去只会骂些“贱人”、“毒妇”之流。
戚玉霜额头上有些冒汗,她蹲在房梁上听人家汪合的后宅之事,会不会有点太猥琐了?
不过从这位夫人的话里,戚玉霜的确琢磨出点味道来:这位夫人似乎是汪合的救命恩人,多年前汪合在北疆被她所救。后来汪合立功回京,也将她接入京中,本来准备娶她为妻,没想到天奉帝对他极为赏识,竟然将身份尊贵的外甥女燕平郡主下嫁给了汪合。这样一来,这位夫人只能屈居妾位了。
在夫人的口中,燕平郡主可谓是毒妇中的毒妇,贱人中的贱人,于是遭了报应——这些年来,燕平郡主没有生育一儿半女,汪合膝下,至今只有她生育的独子汪怀。
戚玉霜虽然在京中时间不多,之前在宴席上也曾经与燕平郡主结交过。
先帝膝下子嗣不丰,嫡出的公主中,除了后来远嫁的常乐公主,就数长公主最受宠爱。燕平郡主是长公主之女,自小极为美貌,被无数人所追捧,性子骄纵恣意,这的确是事实。一朝被舅舅天奉帝指婚给了一个比自己大近十岁的男人,心中不平估计是有的,但若说成天算计一个妾室,倒也不至于。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步伐沉重,顿地有声,应当是一位身高极为魁梧的男人的脚步声。
戚玉霜隐在房梁上,心中奇怪:怎么有男人能轻易地出入汪合的后宅?
不会是撞破了汪合的绿帽子吧?
“居氏。”那男人开口,声音粗哑低沉。
戚玉霜蓦地一怔。
问题不在于来人是男人,也不在于来人的声音,而在于——他口中讲的话,是犬戎语!
夫人似乎对这个人非常信任,甚至没有转头:“收拾好了吗?”
夫人说的也是犬戎语!
戚玉霜心中的判断已然证实,双目紧紧锁定这两个人。
“居氏”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犬戎称呼,可以泛指已婚的犬戎女子,也可以代指公主、小姐等尊贵的称呼,所以无法准确地判断夫人的身份。
汪合临到阵前还要带上一个犬戎出身、身份神秘的妾室,为的是什么?与她交谈的这个魁梧男人又是谁?
似乎是知道汪府其他人都不懂犬戎语,两个人神态很放松。但依旧不乏警惕,交谈话语非常简短,隐去了许多关键的信息。
只听夫人问道:“怎么样了?”
魁梧男子答道:“一切妥当。”
夫人点了点头:“你即刻出城,将消息亲自带给我父亲。”
“是。”
戚玉霜后背汗毛骤然竖立,她的父亲是谁?
汪合的夫人,竟然在私下向犬戎传递消息!
她猛地起身,就要跃下房梁,跟上那个魁梧男人。
忽然,窗外的男人猛地回头:“什么人在那里!”
戚玉霜暗道一声不好,双足落地,当即一跃而起!
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飞刀“铛”的一声插在她背后的墙壁上!
差之毫厘,就是她的心脏!
戚玉霜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出窗外,那男人一拳轰来,戚玉霜身形一侧,让过拳锋,双指狠狠点在男人肘关节。
男人吃痛,手臂瞬间僵直。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地从门口跑进来一个丫鬟,大声道:“夫人!夫人!太子驾临府中,老爷让您避在后院,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丫鬟还没有来得及为眼前的打斗吃惊,就被魁梧男人反手一张砍晕在地。
戚玉霜趁他分神之际,纵身一跃,身影消失不见。
那男人怒骂一声:“这是什么人!”
不仅潜藏于梁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与他正面交锋不落下风,莫非是天奉帝派来的探子?
“太子为什么这个时候驾临帅府?”夫人睁大了眼睛,“你快去吧!”
魁梧男人听到外面太子亲卫沿街跑动的声音,深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去追戚玉霜,只得咬咬牙,越过院墙,向城外走去了。
谁料,跃上屋顶的戚玉霜突然捏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有刺客!抓刺客啊!”
太子出行,自然有亲卫跟随。院外巡视的亲卫一听到有刺客,所有人当即紧张了起来。“刷啦啦”一片雪白的刀光闪动,那男人的踪影立刻显现出来,狼狈地左躲右闪,向包围圈外冲去。
前院,周显正和老臣郑弘坐在正堂中,汪合含笑进门迎接。
周显是当朝太子,郑弘更是历经两朝的老臣——当年先帝去世,将天奉帝交托给了郑弘与戚玉霜的祖父,是为托孤重臣。郑弘为人刚正,德高望重,就连天奉帝也要敬他三分,实在得罪不得。
不知这两人怎么突然来到帅府?
郑弘寒暄两句,切入正题:“汪将军,听太子说,如今犬戎已经兵至临阳。依我之见,陛下龙体万金之重,岂能居于险地?不如先护送圣驾回銮,再做打算。”
原来是搬救兵来了。汪合隐晦地看了一眼周显。
周显今日在天奉帝面前所说,被汪合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如今又搬出老臣郑弘,前来试探他。
周显面色不动,静静地抿了一口茶,像是对汪合的反应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