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快步起身,手臂从背后一把环抱住了她的腰肢,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玉霜,你别走。”
戚玉霜静立半晌,长叹一声。只感觉平生豪情壮志,在这方寸温柔乡面前,尽数付之东流:
“真拿你没办法……”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阿显,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她的右手轻轻落下,回握住了周显的手。
周显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玉霜,你是不是醉了?”
“是吗?”戚玉霜道。
周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果然滚烫一片。
戚玉霜冬日里体寒,就算穿得再暖和,双手也是冰凉的。她又极不喜欢双手被包裹起来的感觉, 打从骨子里觉得没有安全感,于是周显也只能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不时地为她暖一暖。
现在居然连手心都热起来了,多半是真的有点醉了。
周显道:“玉霜,你醉了。”这回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戚玉霜隐约是觉得面颊有点发热,在城门外一口饮下的烈酒,经过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在如今夜晚的寒风之中, 似乎尽数挥发了出来, 蒸腾得她眼睛都有点滚烫。
戚玉霜“嗯”了一声,周显怕她受了风寒, 解下外氅把她裹在里面,一路拥着她上了御辇。
进了辇车,料峭的春风终于被彻彻底底地挡在了外面。车内空间不大, 周显先给戚玉霜垫了个软枕, 这才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
戚玉霜雪白的面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眼睛却很明亮。她酒量虽算不上多好, 但城门外那一杯量, 还是醉不倒她的, 顶多是有些助兴罢了。
她打量着周显, 笑道:“古时成帝欲与班婕妤同辇, 班婕妤拒之。你倒好, 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 头脑一热, 便全忘了。”
她话语里夹枪带棒,明显还在揶揄他篡改遗诏的事情。周显知道她心里依然有气,没有那么快放下,便顺着她道:“是我的错。”
戚玉霜见他摆出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顺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呀……”
周显道:“成帝邀班婕妤同辇,班婕妤言道,贤圣之君当有名臣在侧。玉霜,除了你,还有谁配称为当世之名臣呢?”
他轻轻地拉着戚玉霜的手,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目光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戚玉霜最抵抗不了他这种黑亮清澈的眼神,败下阵来,用指尖戳了戳他,转移话题道:“手还疼吗?”
周显手心两道痕迹已经微微红肿起来,印在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格外严重。他却道:“不疼的。”
“真不疼?”戚玉霜凤眼微弯,唇角浮现出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
周显垂下眼睫,道:“有一点,并不碍事。”
戚玉霜轻轻笑出了声,她拉住周显的手腕,略一用力,将周显拉了过来。周显顺从地坐在了她的身旁,低头看着她笑意盈盈的面颊。两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中,肌肤贴着肌肤,辇车中的温度仿佛也在不断攀升,
戚玉霜道:“闭眼。”
双目闭上,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然而戚玉霜柔软的唇瓣却像是一滴清冽冰凉的朝露,轻轻地贴了上来。
周显下意识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冰冷的甲叶硌在他的小臂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越收越用力,左手抵着车壁,紧紧将戚玉霜拥在了怀中,鼻尖下意识地寻找着戚玉霜的气息,步步逼近。
戚玉霜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在车壁上,任由周显将她紧紧圈在这狭窄的一隅之中。她抵着周显的鼻尖,轻轻张开双唇,气息缠绵之间,似乎是在引诱周显继续深入,果然,换来的是周显愈加急促的喘息,与微微震动的胸膛。
御辇忽然停下,打断了车内旖旎的气氛。
两个人慢慢分开,周显的嗓音都变得有些低哑,似乎是有些恋恋不舍地说道:“镇国公府到了。”
他漆黑的双眼中侵略之意逐渐褪去,又恢复了平日里柔和的模样。
戚玉霜笑道:“还疼吗?”
周显面颊微红,微微偏过头,不想回答戚玉霜纯属调戏的问题。
戚玉霜道:“不进来坐坐吗?”
周显艰难地道:“不了。”
戚玉霜斜着眼睛看他,嘴角带着笑意:“若是我欲留陛下止宿呢?”
“你……”周显下意识地怔了一下,随后脸腾地烧了起来。
戚玉霜哈哈大笑,周显被她笑得面颊通红,一边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道:“你笑什么?”
戚玉霜道:“笑我家阿显。”
周显羞愤不已,搂在她腰肢上的手臂骤然收紧,竟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两步下了辇车,大步向镇国公府中走去。
戚玉霜埋在他怀里,却还在笑,靠在他胸膛上的身体微微震颤,那一股发自心底的笑意,借由着两人紧贴着的肌肤深深传到了周显的心房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戚玉霜道:“我穿着甲胄呢,不沉吗?”她这一身金甲,分量可重的很。
周显微微掂了掂,道:“还是太轻了。”
戚玉霜本就身形削瘦,不以蛮力见长。之前受伤养病,更是清减了一大圈。其后奔波筹谋,劳心劳力,没有一刻安歇,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将养回来。
他脑海里已经开始设想如何给她用些药膳,调养身体。戚玉霜的双臂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脖颈,在周显线条优美的下颌上轻轻亲了一下。
周显一怔:“你……”
戚玉霜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方向不对?”
周显道:“这不是你书房的方向吗?”
戚玉霜挑了挑眉,道:“去我的卧房。”
周显面颊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只是送你回书房,你不要……”
戚玉霜乐不可支,指挥道:“我的院子在那边,说来,还是陛下亲自整修的呢。”
果然,进到戚玉霜的卧房,各样物什陈列雅致,梨木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西墙上挂着名家的墨宝,东面墙上,则正悬挂着那柄威名赫赫的铁脊弓。
将刀兵悬于卧房之中,这种事情,也只有戚玉霜能干得出来。
周显轻轻将戚玉霜放在榻边,刚欲向后转身,却被戚玉霜一把握住了手腕,后退不得。
戚玉霜道:“帮我把甲胄卸了。”
她坐在榻边,微微扬起下巴,凤目含笑地看着周显,眼中似乎还有着一分淡淡的挑衅。
周显脑子里轰的一下,瞬间烧了起来。
纵然是再放肆的梦中,也从来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场面——
戚玉霜一身金甲,煌煌照眼,素白的征袍从肩侧垂下,一直延伸到地面上。她虽没有戴那顶著名的凤翅金盔,却也在额间佩了一条二龙戏珠的银抹额,浑圆的夜明珠缀在眉上,却不及她的双眸熠熠生辉!
这样的戚玉霜,正坐在床边,含笑等待着他为她……亲手卸下甲胄。
他怔在原地,几乎屏住了呼吸。
戚玉霜用靴尖勾了勾他的衣角:“怎么还不过来?”
周显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榻边。
挑开狮蛮带,卸下肩吞、臂甲,周显的手颤抖着取下了她明如秋水的护心镜,将胸甲与背甲一一解开,戚玉霜顺着他的手抬起腰,将裙甲褪下,踢到了地上。
战甲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终于露出了一丝柔和的轮廓。
周显回身,刚想把甲胄给她挂好,却被戚玉霜一把拉了过来,两个人瞬间在床榻上滚成了一团。
周显怕压到她,于是轻轻环抱着戚玉霜的腰肢,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戚玉霜也不客气,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这张清俊优美到极致的面容,赞叹道:“阿显真美人也。”
周显鬓发散乱,浅色的嘴唇泛起淡淡的红润之色,正微微喘息着,一双桃花眼如同浸满了春意的深潭,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戚玉霜一只手去拔他头上发簪,一只手按在他窄而的有力的腰身上,轻轻伸进衣服,沿着他柔韧的肌理,向下探去。
不想,还未动手,她的指尖却碰到了一个面料极为粗糙之物。
那是周显腰间的白孝带。
粗麻布的触感划过指尖,戚玉霜被酒意激得不知所以的三魂六魄,在这一瞬间,陡然归位。
她低头一看,顿觉脑袋嗡嗡作响。
周显身上的白衣,竟正是那一身宽松的雪白孝服,如今被她按在床上,孝服散乱,腰间都被她撩上去了一截。束发的发簪更是被她随意地扔在了地下,墨色长发散落一床,灯火之下,映得他面若美玉,清绝脱俗,令人心脏怦然而动。
戚玉霜心中忍不住一声哀叹……
她果真是酒后无德,周显国孝、父孝在身,她居然还能对他干出这种事,岂非禽兽?
戚玉霜生无可恋地向旁边一滚,躺在了周显身边,有气无力地说道:“对不住,阿显,我饮酒之后,素无操行,你……”
周显轻轻捂住了她的嘴,道:“无妨。”
他支起身,轻轻地在戚玉霜眉间落下一个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戚玉霜慢慢笑了起来,勾着周显的脖颈,抱住了他。周显垂下长长的眼睫,收紧手臂,将戚玉霜拥入怀中。
狭窄的床笫之间,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气息交缠,春意浮动,戚玉霜轻声道:“阿显,你是不是很难受?”
皎洁的月光升起,周显拉开床帷,披衣下床,打了一盆热水来。
戚玉霜慵懒地躺在榻上,从重重床帷中伸出了一只手,垂落到床下。
看到她伸手,周显的面颊烧得通红,几欲滴出血来。
戚玉霜懒懒道:“阿显……”
周显轻轻握住她的手,红着脸用热水帮她擦洗,拂过一根根白皙的指尖,最后用布巾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轻轻给她掖回了被子里。
戚玉霜却顺势又拉住了他:“过来。”
周显顺着她的意,重新上了床榻,对戚玉霜道:“明日便启程吗?”
“嗯。”戚玉霜点了点头,似乎对于和人在床笫间讨论正事,还有些不熟练。
“西域三十五国逃亡过江,撤回西域,听闻大孟歼灭犬戎大军,必然人心震动,此时正是收复西域的机会,不可错过。”
“更何况,犬戎三部之中,娄邪部已灭,客铁部精兵被我军大败于青屏山,尽数受降,唯有丹轶部尚留塞北。丹轶部的幼王,为尤班所杀,群龙无首。不若趁此时机,反攻犬戎,出兵塞上,将之彻底驱逐。此诚为千古之良机也!”
戚玉霜睁开双眼,眸中闪烁着极为明亮色泽,望向周显:“若不趁此时机,为我大孟除西、北大患,必将抱憾终生!”
周显没有犹豫,直接说道:“好。”
戚玉霜正被周显抱在怀里,听到他斩钉截铁的话,戚玉霜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轻轻拉起周显的手,十指交握,忽然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之上:
“若是此战大胜而归,你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二人的孩子吗?”
周显的神情陡然一动,霎那间,怔在了原地。
她竟愿意亲身诞育一个孩子……
戚玉霜见周显长久不答,唤了一声道:“阿显?”
周显沉默半晌,却终于摇头道道:“你身体本就血虚阴亏,要常年日久地将养着,若要生育,更伤气血。我看,还是不要为好。”
戚玉霜奇道:“这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周显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道:“每月月汛,还疼么?”
戚玉霜不说话了。
周显:“你若是真的想要,也要等你回来再说。”
若是不慎怀孕,她将如何领兵出征?眼下的机会,被她称之为千古良机,足见戚玉霜心中,对这一战是多么重视。
收复西域,出兵塞上,定西、北二疆,这的确是古今未有的不世之功。
若是因为怀上身孕,错失此等机会,于她而言,恐怕真的会抱恨终生。
戚玉霜笑道:“怎么,古时女将穆桂英怀孕出征,临阵产子,留千古英名。我刀枪尚且不惧,岂惧一子乎?”
周显扳过她的脸,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含糊嘟囔道:“不行……”
戚玉霜逗他:“为什么不行?”
周显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我心里疼。”
他的呼吸打在戚玉霜的颈窝里,声音低而柔软,语气中甚至隐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戚玉霜心中一片柔软,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周显在她耳边继续低声道:“至于人选,我心里,已有盘算了。”
戚玉霜知道他指的是未来的继任之人,见周显语气里有一丝努力掩藏、细不可查的满意,顿觉无比可爱,于是顺着他道:“却是何人?”
周显轻轻笑了一声:“孝真公主之子。”
戚玉霜有点意外,但细想了一下,又觉得是周显能干得出来的事。
他往日里最是知礼守节的人,表面上看去是一派君子端方,没想到骨子里竟有这么一副倔强叛逆的性子。
戚玉霜觉得自己年轻时已经足够叛逆,但与周显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叛逆,大多是在平日里放荡不羁,不拘小节。可周显平日里一举一动无不遵礼守礼,却偏偏在大事上能干出最石破天惊、离经叛道的事。
“孝真于国有大功,立之可服人心。”戚玉霜笑道,“只是不知她未来的驸马,可同意否?”
周显道:“他恐怕没有不同意的资格。”
戚玉霜哈哈大笑,周显继续道:“你可将她的孩子带在身边,他将来自然便会知道,何谓保民,何谓仁义,何谓民生疾苦。”
“我当年,只可惜未曾被你带在身边。”话说到最后,周显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戚玉霜道:“又醋了。”
她笑得几乎忍不住:“这都能醋,阿显,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醋?”
周显没有否认自己吃醋,反问道:“我怎么从不见你吃醋?”
戚玉霜道:“我大度。”
周显:“……”
他默默抽回手,表示抗议。
戚玉霜哄道:“好了好了,我时常吃醋,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
周显道:“信口开河!”
戚玉霜奇道:“哪里信口开河了?”
周显扭过脸,在她玉白的耳垂上愤愤咬了一口,道:“你若真醋了,何不废我藏于金屋之中?”
“可见是虚情假意。”
周显气话说完,自己脸都红了。
戚玉霜笑得几乎跌倒,手从周显的腰侧一直摸到大腿,道:“好好好,改日必筑一金屋,以藏美人。”
“只可惜……”戚玉霜道,“聘礼何在?嫁仪何在?”
周显羞得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用一个清浅的吻堵住了她接下来的笑声。
天奉三十二年春,大孟出兵北上西域,传诏三十五国尽早归降。
旭日晨晖之中,大军起行,天子周显送王师于京郊城门之外。
猎猎飘扬的大旗之中,有一道与众不同的旗帜,位于三军中央,表面由上百种布料缝制而成,一个斗大的“戚”字书写在正中,威风凛凛。
大旗之下,戚玉霜一身金甲,策马而立,遥望西方天际,双目之中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
周显手牵马缰,低声道:“玉霜,千万保重。”
戚玉霜点了点头。
周显道:“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与你。惜时间太短,尚未完工。待你凯旋之日,便可见到了。”
戚玉霜笑道:“好。阿显,等我回来。”
吉时已到,大军起行。
周显站在城门外,目送着大军离开的背影。忽然,一骑白马金甲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玉霜?”周显一惊,抬起眼时,戚玉霜的战马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周显伸出手,牵住缰绳,道:“玉霜,出了什么事?”
戚玉霜低下头,凝视着周显,唇角噙笑道:“我也有一物,要赠与陛下。”
周显道:“是什么?”
戚玉霜轻笑一声,指尖在腰间狮蛮带上一挑,竟解下了一样外表漆黑如墨的物什,此物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没有一丝特殊之处,然而周显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再熟悉不过的神兵利器——
龙泉剑!
周显立刻道:“这使不得!”
龙泉剑乃是她从不离身的宝剑,她以此斩敌无数,如何能轻易赠人?
然而,戚玉霜这一次却态度极为坚定。她握住周显的手,缓缓将龙泉剑交到了他的手中,轻声道:
“你可知,这龙泉剑与其剑鞘,并非同出一源。”
“龙泉剑出世之时,光射斗牛,无坚不摧,乃天下至利之器,却最噬主人。”
“直到前人觅得东海玄铁,制为剑鞘,方使此剑寻得归处。”
她半生以来,皆为利剑,伤人伤己。
如今,也终于寻到了平生归鞘。
周显的手握在龙泉剑上,微微有些颤抖。戚玉霜低下头,轻声道:“等我回来。”
“这……就当做我的定礼。”
说罢,她转过身,厉喝一声:
“驾!”
雪白的战马如同一道流光,跨越旷野,连同着接天蔽日的大军,向着苍茫天际飞驰而去!
天奉三十二年春,西域捷报,三十四国归降。
逾年,新帝周显改元昭武,是为昭武元年。
元年秋,大将军戚玉霜北出塞上,犬戎残部一触即溃,向北远遁。从此,北辽河平原,再无犬戎踪影。
是年冬,宫中台阁落成,天子亲笔题曰:“述麟阁”,忆两朝北疆、西域有功之将,绘其像于述麟阁上,表述功绩,知名当世,著于千秋。
述麟阁所绘名将,自前镇国公戚定远始:
威远大将军、镇国公戚定远。
征西大将军、恩国公徐广。
左将军、武宣侯卢隐。
右将军、忠义侯杨元礼。
威远大将军、镇宁王戚玉霜。
征西将军、恩国公徐世忠。
车骑将军、武宣侯卢辞。
卫将军、忠义侯杨陵。
述麟阁落成的那一天,遥远的塞上,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空中飞过,扑簌簌落在了戚玉霜的肩膀上。
戚玉霜用指尖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别来无恙。”
信鸽“咕咕”叫着,似乎是在示意戚玉霜拆开它腿上的信笺。
戚玉霜从信鸽腿上的信筒中取出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无比熟悉,正是周显的亲笔。
“当令麟阁上,千载有英名。”
戚玉霜看着周显的笔迹,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响越林梢,惊起一片飞鸟。
当年在戚公祠中,她曾言道:“又有何益?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
当时,周显答道:
“守土保民,万姓感念。声威功烈,千古凛然。”
“何言无益?”
戚玉霜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正南方。
骁山漆黑的影子绵延无际,山峦千万,浩荡不绝,而在其中,有一座险峰之上,埋葬着她父亲的铁甲。
万里长风吹过拂过她的耳畔,仿佛自风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铁甲铮铮之声。
一轮旭日在骁山怀抱之中,缓缓升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是我非常想要写的一个故事,中间经历了许多次的打磨,最后才形成大家看到的样子。但连载过程中依然写得很不顺利,三次元也有很多事情,许多次卡文到几乎想要断更放弃,每天熬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勉强维持更新,但在这些时候,评论区一直有很多小天使在支持和鼓励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读者小天使~
目前对于番外的设想比较多,玉霜平定西域、北出塞上,应该都会有番外掉落。因为正文篇幅和剧情线所致,留给玉霜和阿显的感情篇幅比较少,番外里大概也会掉落一些恋爱日常,让他们好好谈个恋爱。
?? 番外 ?? ◇
◎“玉霜,你的龙泉剑呢?”◎
西域三十四国, 从燕丹山脚下一直绵延到羫岭以西的茫茫大漠,星罗棋布,自古以来, 便是一块按下葫芦起来瓢的多事之地。东出大孟,西向羫岭, 在丝路上的位置异常重要。早先还是三十六国时,不是互相攻伐吞并,就是勾心斗角,空有个“西域三十六国”的名号,实则轮替更换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前朝末期吏治混乱,对西域的掌控力极低, 隔了数年重新遣使者出使西域时, 竟发现旧日档案中的西域三十六国国名竟已更换了将近一半,手中国书无处可呈——国书中提到的国家, 许多已改朝换代、或被周围诸国吞并,消失于莽莽大漠之中了。
大孟早年立国时,曾凭仗着扫荡天下的余威, 剑指西域, 高祖皇帝命大将徐思报率军征西, 平定西域诸国。三十六国据燕丹山固守, 征西军连下凤泉、宁安、武德三关, 直逼西域门户, 三十六国联军大惊, 开始军心涣散, 各怀鬼胎。
不久, 徐思报先后竟然收到了数十封暗中递交的降书, 西域三十六国联军一边表面上结盟抗孟, 一边私下纷纷投降徐思报,只盼着能借大孟军队之手,将其邻国与敌国一一剿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徐思报也不推辞,照单全收,将计就计,反间三十六国,最终不费吹灰之力平定西域,在振威关设置西域辑卫府,统领督察西域诸国。消息传回朝中,高祖大喜,赐封徐思报为恩国公,镇守西域,领辑卫都督、征西大将军之职。自此,恩国公一脉世代镇守西域,从未擅离。
传到老恩国公徐广一代,大孟国力衰减,西域蠢蠢欲动,徐广悍然出兵奇袭乌诸,乌诸降,随后徐广率征西军精兵连夜绕过月阚,攻下金氏、楼颉二强国,杀鸡儆猴。西域震动,以乌诸为首,不敢再生叛乱之心。徐广借机绘下一卷极为翔实的西域地形图,借此掌控西域。
那卷西域地形图,此时,正挂在帅帐之中。
戚玉霜挑着灯火,慢悠悠地在地图前慢慢踱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帅帐的帘幕轻轻拂动,卢辞在外面道:“大将军,可以进来吗?”
“请进。”戚玉霜道。
卢辞撩起帐帘,脚步极轻地走了进来。
戚玉霜回过头,见深夜之中,卢辞依旧一袭白袍银甲,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是水和一些果子。他将托盘放在帅案上,道:“消息已经命人暗中放出去了,如今西域诸国,想必都已经得到了我军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
他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担忧之色。
戚玉霜虽率镇北军西出凤泉,加上原征西军与雍州、并州残部,勉强有近十万军马,但若要面对西域三十四国的联合抵抗,却依然力有未逮。
戚玉霜道:“三十四国并非铁板一块,我观其势,外结盟好,内生奸隙。兼之你益城一战,歼灭西域诸国不少精兵,此时正是他们军心摇动之时,我不过在上面再添一把火罢了。”
益城一战,诸国联军损兵折将,仓皇逃回西域,威风丧尽,士气低落,正举棋不定。听到大孟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必然更添惶恐。
卢辞道:“益城之战,全是你的功劳。”
戚玉霜笑道:“你怎么这么客气起来了?”
卢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你要效仿当年恩国公定西域之策吗?”
借力打力,以夷制夷,令西域诸国内部分崩离析,从而瓦解他们的联合势力。
戚玉霜含笑不答,只是道:“或许……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卢辞将托盘中的水递给戚玉霜,戚玉霜道:“文藻,你早已不是我的副将。都是一方主将的人了,何必再亲手做这些事情?”
卢辞指尖微微一颤,双唇微微抿起,沉默半晌,道:“习惯使然。”
戚玉霜道:“人总是会变的,旧日习惯,如今已不合时宜,难不成要跟你一辈子吗?”
她语气中微微有些严肃之意,听起来宛如在训斥人,卢辞却不当回事,道:“你不也是如此吗?”
“故衣旧物,从不忍弃,战马如此,兵刃如此,人亦如此……”
卢辞的目光垂下,落在戚玉霜的腰间,却蓦地一怔。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忽然道:“玉霜,你的龙泉剑呢?”
戚玉霜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你猜?”
卢辞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你留在京城了?”
他语气有些急促的颤抖,试探着问道:“可是将它留在镇北军中了?或者、或者是你临行仓促……遗落在府中了?”
“非也。”戚玉霜道,“我已将龙泉剑……许赠于人了。”
“咚!”卢辞向后倒退了一步,重重撞在帅案上,几乎将帅案直接撞翻,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戚玉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赠给谁了!”
“龙泉剑,乃你戚家祖传名剑,你怎可轻易许于人?”
戚玉霜含笑道:“宝马思良配,名剑赠佳人,自然是留给了我未过门的夫婿,许做定礼。”
卢辞的面颊一片苍白,漆黑的瞳孔紧缩,厉声道:“什么?”
“他是谁……!”
戚玉霜负手而立,叹息道:“文藻,你难道不知他是谁吗?”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置信。
卢辞的手慢慢扶住了帅案,仿佛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仅能靠这条手臂支撑着身体。他艰难地挺直脊背,轻声道:“玉霜,你怎么……”
自古天家多薄情,何况名将与帝王?
戚玉霜却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抬起头,打量着卢辞,突然道:“说到成家,文藻,听闻令堂为你定下了一门好婚事,朱小姐乃名门闺秀,蕙质兰心,秀外慧中。”
“不知你预备何日完婚,可要早早知会我一声,也好让我喝上……你与嫂子的喜酒呀。”她凤眼微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