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想想,点头道:“也好。”
说完跨步就走。
苏绶望着脚步踟躇的苏婼与韩陌两个:“常家三兄弟情份平平,没人想陪着二房送命。常荏有供诉,你们不去听听?”
韩陌道:“按照审案流程,主审官不得单独在场,我俩走了谁来给大人陪审?”
苏绶目光滑到一旁张懈身上:“让他留下,就合规矩了。”
韩陌看了眼张懈的役服,点点头:“那我们先撤!”
俩人从善如流,前后脚地出了牢狱。
苏绶收回目光,看一眼张懈,再落回常蔚身上。
此时除了甬道里值岗的狱卒,就只剩牢笼之中的这三人了。
常蔚脸上依旧阴晴不定。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苏绶慢条斯理地捧起了茶:“何以见得是在搞名堂?”
常蔚冷笑,双眼一刻不曾离开过他的脸:“我们家老三我太了解了,他一世糊涂,比起我们家老大来,更不清楚我的事,他能有什么可交代的?而且,他那么懦弱,要是有东西可招,早就招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所以呢?”
“你们俩是打算唱双簧?”
苏绶未置可否,把斟满的茶递到他手上:“那你刚才为何不说穿?”
常蔚接了茶,而后哼道:“因为我也想看看你们到底想怎么唱这出戏。”
“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那我就开始唱了。”
常蔚执茶望着他,凝重感不知不觉爬满他全身。
眼前的苏绶看上去还是平日那般不多言不多语,仿佛没有气性的模样,只是放在此时此刻,常蔚又觉察出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在出事之前,常贺并不知道你很多事情,那天夜里他追到了柳树胡同,你迫于无奈才告诉他,对吗?
常蔚目光仍凝结在他脸上,没有言语。
“如果常贺早知道你的勾当,他不至于慌慌张张去寻你,而他若不去,你或许此刻还在逍遥法外。”
苏绶说话的声音也如平时般不急不缓,可是这些纯属推测的话语由他这么样的语气说出来,就莫名显得很笃定。
常蔚紧紧地盯着他:“还知道什么,你接着说。”
苏绶微微抻身:“你被常贺堵住了,无奈之下你告诉了他原委,包括薛家被冤枉的事。从后期现场的情况来看,你们可能还起了些争执,因为火盆里的火是熄的,如果没争执,那火盆一定是热的,而你也肯定会在他的帮助下毁去更多证据。”
常蔚喉头莫名发紧。
明明这些细节只有他和常贺两个人知道,但苏绶却仿佛亲眼看见了似的!
“还有呢?”
“在忙乱之下,韩陌率人追到了,你立刻安排常贺逃跑。你虽然前几十年仕途不算太顺畅,可是你却在长期的官场之中形成了缜密的头脑。后院水井里的机括证明,你确实有这样的本事,那种情况下你让常贺逃了,绝对不可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毫无恃仗。那样的话,倒还不如我自己逃出去。”
常蔚持杯的手晃荡了一下。
“我哪里还有什么要紧之物?那些不都被你们查获了吗?”
“不见得。”苏绶走到他面前,半蹲了下来,只容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飘入常蔚耳腔,“常贺带走了一枚虎符,对不对?”
常蔚神情炸裂,陡然间出声:“虎符都在宫里头,我哪里来的虎符?我怎么可能会持有虎符?!”
“怎么不可能?薛阁老就是死于你之手,虎符在你手上,有什么不可能?!”
这冰冷的话语字字入耳,常蔚面上肌肉开始抽搐,他空洞地看着苏绶,后仰着身子,似乎竭力想离他远一点,只是身上的镣铐却限制了他的动作。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嘶哑了声音。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那你怎么肯定虎符就在我手上?!”
“本来不肯定,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审你。审案的路数,原本就该出其不意,你不知道吗?”
常蔚屏息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良久才缓缓吸入一口气。
“我与你同朝多年,从来不知道你城府竟然这么深。苏绶,那个被罗智轻易骑在了头上的你,真的是你吗?”
苏绶摇头:“不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伪装自己?”
“每个人都有伪装,你常蔚伪装是为了掩盖野心,而我苏绶则是有责任。”
“什么责任?!”
“跟你并不相干。”苏绶垂头看一眼地下,又撩目看向怒形于色的他:“我不光知道常贺拿着的是虎符,而且还能猜到他拿着虎符去干什么了。常蔚,你们的军备筹备得怎么样了?那个人,是否已经与你们一条心?”
常蔚犹在咬牙,但是神情已不受控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能听不懂。你还在隐藏,不就说明你还有在乎的人和事吗?我连这些都知道,你猜我还知道些什么?”
铁链哗啦啦作响,常蔚委顿地坐在了地上。
苏绶依然平静:“你一定见过‘他’,对不对?”
昏暗灯光下,血色从常蔚的脸上慢慢地褪去,他变成了一具躯壳。
韩陌在常家审过常赟一遍后,常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就全已押进了大牢。
常荏二十八岁,模样与常蔚有几分像,但肥胖而温吞,一脸蠢相。
镇国公坐了堂,例行审了一遍基本的情况,遂问:“你有什么情况要交代?”
常荏结结巴巴说:“我,我要告我二哥贪墨!”
镇国公锁眉:“他贪墨的事情朝廷都已经知道,他还有什么没报?”
“他,他前年拿兵部的官位卖钱,一个都事之位五千银子,一个观政是三千两银!听说卖了上万两银子!”
旁边的苏婼与韩陌也反应不大。
上万两银子的贪墨案,放在平常确实不小了,可是这是大案累累的常蔚,多一个贪墨案与少一个,有什么区别呢?
镇国公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是了,他还逼死过家里的丫鬟!那丫鬟肖想当贺哥儿的房里人,被我二嫂逮着了,我二哥对贺哥儿期望甚高,气怒之下要发卖她去青楼,那丫鬟边夜投井了!”
镇国公脸色已有些难看。
人命关天,当然不是小事了,可是常蔚身上背着的人命官司还少吗?丫鬟的命当然也是命,可是放在朝堂,根本不够看的,更别说这丫鬟还是自己投的井。
苏婼略为无语,看了眼韩陌。
如果常荏要揭发的全都是这些不痛不痒的罪行,那几乎等同于浪费时间。
韩陌收回目光望着地下:“常蔚谋反之事,从来没有在常家流露过半点?又或者,他是否有哪些举动,在你们眼里是够奇怪的?”
常荏跪坐在地,十根胡萝卜也似粗壮的手指不停地叩刮着腿上的袍子,两眼一片茫然。
“他除了去父母跟前尽孝,余则极少有时间在府里走动。后来当了左侍郎,更是连尽孝的时间也少了,他奇不奇怪,完全看不出来。”
镇国公紧锁的眉头之下已露出几分嫌恶。默然坐了会儿,他挥手道:“拖下去!”
衙役立刻上来,把常荏拖走了。
堂中流淌着一股浓重的颓丧。
苏婼望着同样不吭声的爷俩,只觉今日恐怕不是个好日子。
常蔚那边不出意外铩羽,突然来了个愿意主动招供的常荏,这里又总是挠不到痒痒处。
也不知道苏绶那边是否有进展?那姓常的那么滑头,而苏绶那么温吞——
神思到了此处的苏婼身子忽然僵住!
苏绶可不温吞,他把自己隐藏得那么严实,她怎么还能认为他温吞呢?他不但不温吞,分明还是个城府深到摸不到底的人不是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听从常蔚牵着鼻子走呢?
他明明在开始今夜的审问之前还准备了几日!
她突然间迈开腿往外走去。
韩陌在后头问:“你上哪儿去?”
她却头也不回,朝着天牢方向越走越快!
镇国公看了眼她的背影,打发韩陌:“赶紧去看看!……”
牢狱里,苏绶仍在以目光与常蔚对恃。
空气好像凝固下来,在兵部常年与枭勇将领们打交道的常蔚,气息逐渐变粗,身躯也逐渐佝偻下去。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苏绶摇头:“这不重要。”
“那你知道这么多,为何不向朝廷揭发?”
“这也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常蔚的喘气声粗得像风箱了。
“你只要说出来,至少,情况不会变得更坏,不是吗?”
轻慢的语音像是无形的锣鼓,进入耳腔之后就开始变得震撼,它直入肺腑,震得人心晃荡。
“这就是你支开韩家父子的目的?”
他哑声问。
苏绶未发一言。
“看来你也有不少秘密。”他缓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们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有我是透明的。”
“所以,‘他’在哪儿?”
“父亲!”
苏婼的声音像摇铃般陡然插了进来。
常蔚目光一凛。
苏绶回头看了眼牢笼外站着的她,随后收回目光,又盯住了常蔚。
“你家丫头好像看穿你了,”常蔚望着他,“你们苏家人,可真是让人低估了。”
苏绶没有言语。只是把身子轻轻凑了过去。
常蔚咬牙片刻,终是在他耳边道:“‘他’就在京城。”
苏绶目光凛住:“什么时候来的?”
“袁清死之前。”
苏绶顿住。
接而道:“还有呢?常贺是去找他了?‘他’在京城哪个去处?”
“我不知道。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没有真正见过他。我与他之间,每次隔着道帘子。”
“那常贺怎么找他?”
“得去找一个叫孙雄的人。”
“孙雄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是不确定的。常贺走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只能从我给他的东西身上,自己找线索。”
苏绶屏息望着他,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他才把身子退开。
“苏大人——”
是韩陌到了身后。
苏绶视线还停留在常蔚双眼中,许久才站起来。
韩陌看着他们,探究的目光不住在他们之间游移。
“回衙门。”
苏绶吐出这三个字,然后把目光收回来,转身走出了牢笼。
韩陌讶然地看着这情形,又看向苏婼,苏婼却始终在看着苏绶,直到他出去,她也跟了出去。
韩陌在甬道口追上了她:“怎么回事?气氛这么奇怪。”
苏婼望着前方苏绶的背影,幽声道:“或许有眉目了。”
“怎么看出来的?”
苏婼深吸气:“从气氛里看出来的。”
韩陌:“……”
这叫什么话?不跟没说一样嘛!
可苏婼却又已经走上去了。
韩陌交待护卫:“去请国公爷!”随后也跟了上去。
踏进牢笼看到常蔚神情的那一刻,苏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先前的张懈是受苏绶的指引进去的,是苏绶假借常荏支走了他们,自然,常荏也是受了张懈的诱导才会提出要交代情况的。
苏绶支走他们,是要单独审问常蔚!
他为什么这么做,苏婼无从推测,但是很显然他成功了。常蔚脸上的崩溃,那副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足以说明一切!
“父亲,”踏进苏绶公事房,苏婼就脱口唤了出来,“姓常的招了什么?”
锁紧双眉的苏绶抬眼看向她,又看向随后进来的韩陌,然后端茶喝了半口,抬头缓声道:“你父亲呢?”
“来了!”
镇国公大步走进来,“有什么收获?”
苏绶指着案桌那边的椅子,说道:“常贺的确揣着个东西跑了,他去找了一个叫孙雄的人。此人是常蔚的同伙。”
“孙雄?”镇国公凝眉,“此人在何处?”
“常蔚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肯定在京城。”
“是同伙却不知道他在哪儿?”镇国公沉气,“那常贺揣走了什么?”
苏绶静默着,片刻后再度抬眼:“具体他也没说。”
苏婼迅速地看了一眼他。
苏绶脸上甚少有表情,此时此刻也如是,镇国公凝默了片刻,捶响了桌子:“再去审!直到他招供为止!”
苏绶望着他:“饭得一口口吃,他能吐露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倒不如先去寻找那个孙雄,找到他,自然就找到了常贺,也就能知道他到底带走了什么。”
韩陌听到这里,也点头道:“目前看起来,还是常贺和这个姓孙的比较重要,不管他拿走了什么,都不过是个死物,变数在人的手上,先把人控制住才为要紧。”
镇国公也认同:“你们有什么好的想法,抓这个孙雄吗?”
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而且除了人叫孙雄,其余什么也不知道,韩陌显然是没有办法的。
苏绶把手上的茶放下说:“国公爷不必心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总归今夜不是一无所获,天色也不早了,暂且先各自回去想想吧,这两日顺道再从身边打探打探,各方搜集些讯息,有眉头了再碰头商议也不迟。”
镇国公沉吟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他站起来,对着韩陌要说什么,一看他紧紧地站在苏婼旁侧,便偃旗息鼓了:“也罢,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又与苏婼说:“丫头,得了空和你爹到国公府来玩儿。”完了又朝苏绶看去一眼,晶亮的双眸里闪烁着一丝得意,还有一丝狡黠。
苏绶侧身对着他们这边,却是一脸晦气。
苏婼微笑冲镇国公:“我代父亲送送国公爷。”
镇国公嘿嘿两声:“果然还是你这丫头讨喜!”
俩人走出门外,韩陌也要跟了上去。
到了衙门外头,镇国公停住步:“你们有事你们去忙。”
“国公爷请留步。”
苏婼走到他面前,未及说话,先深深向他施下了一礼。
镇国公愣了:“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地行什么大礼?”
苏婼抬起头来:“方才这个礼,是苏婼向国公爷的赔罪之礼。”
镇国公更是摸不着头脑:“你何罪之有?”
“不知国公爷可还记得数日之前,韩世子曾带人私下进入防卫署,却未曾让国公爷见到的这一事?”
韩陌倏然看向她。
镇国公道:“记得,如何?”
“请国公爷恕罪,那天夜里世子带进去的——”
“打住!”韩陌赶紧扯了她一把,拚命使眼色阻止她说下去。
他太了解他爹了,别看他平日和善,那是没碰到他原则。防卫署地库那是何等要紧之地?他自己带人进去就算了,苏婼可毫无理由出现在那里,所以这怎么能说呢?事情明明都过去了,怎么还能主动提起呢?这不是,这不是存心招他爹心生反感吗?
韩陌心里后悔的很。
早就知道这丫头是没那么听话的,想她一身傲骨,从未会把人放在眼里,她怎么会乖乖听他的话在他爹面前装乖呢?他早就该知道的!
苏婼看了他一眼,却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夜里,世子带进去的人便是苏婼。”
以鬼手身份主动跟苏绶提出帮苏家绘图机括图样的那天晚上,她央韩陌带着去了防卫署地库,结果好巧不巧镇国公来了,地库重地,是没理由趁夜向一个内姹女子开放的,为免镇国公因此落上是非,她选择开启机括与韩陌避了出去。
虽然镇国公没有与他们堵面碰上,但他们怎么走的,怎么在他眼皮底下耍滑头的,这件事他一定知道。
“那是你?”镇国公惊愕住了。
那一次臭小子在地库乱来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原本在府里头听媳妇儿说她相中的儿媳妇,结果衙门里将领来报,说韩陌带着个扮成男装的女子进地库了,他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结果却只见地库的机括启动,他们竟然逃之夭夭了!后来他也没顾得上逮住韩陌来深究,却没想到答案竟然会在第一次见面的苏婼口中出现——
“怎么可能是她?她胡说的!您千万别信!”
韩陌急得头皮都冒汗了,她怎么这么虎呢?
就算是要跟他闹脾气,也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不是吗?
他爹肯定要发飙了!
镇国公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结在苏婼纤瘦的身板上:“你的意思是,地库机括是你开的?”
“不是!她是个文静娴淑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开?”
韩陌抢先又插了一嘴。
镇国公瞪他:“你给我闭嘴!”
韩陌咬紧牙关闭上嘴。
镇国公看完眼神拉丝的他,再看向被拉丝的苏婼。
这丫头的确是瘦——当然,作为一个姑娘家来看,这身段是很健康的,可是地库的机括可不是铜锁,开启那里的机括不但要力气,也要本事,她这模样娇娇弱弱,跟锦屋绣阁是很合适的,跟冰冷又坚固的地库却根本挨不上边!
“你个小屁丫头,居然还知道开那么大的一座机括?”
镇国公心里不平衡了,他苏绶不但有闺女,而且还有个这么俊这么有本事的闺女!
“父亲!”
韩陌听到这里冒着再被骂的危险抱怨起来。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对着人家一个千金小姐这么说话吧?“她是苏家人,机括是他们苏家做的,她会开也没有什么奇怪吧?”
他那么努力都没能阻止得了苏婼,他也放弃了。只能尽量往回圆了。
“你给我滚!”
镇国公没好气,挥起了袖子来。
苏婼望着他,也说道:“世子先进屋坐坐,容我先与国公爷说几句话。”
韩陌还不肯走,镇国公再挥袖,为免真招出他的火来,也只能跑了。
苏婼收回目光望向镇国公:“地库的机括,苏婼确实会开,也正因为会开,方枚寻衅的那天夜里,我也才能够及时地进入地库,从而破坏他们的阴谋。”
想到苏枚,镇国公心里纵然有不悦,此时也已化为乌有了。确实如果不是她,后续的事情哪里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不管常蔚招不招,他与方枚当场归案,都已发挥了至为重要的作用。
“那你当夜去地库是为什么?”这是重点,他不能不问。
第332章 明晚有空吗?
“这正是我所要向国公爷坦白的。”苏婼答道,“承蒙皇上信任,国公爷抬举,地库机括仍然交由苏家接手,出于一些原因,我也参与了其中,但是由于衙门里有规矩,我无法进入察看,所以那天夜里就央求世子带我走了一遭。”
“你也参与了?”镇国公又是一讶,但是有了前面的真相打底,这回他很快就平静下来,“那你当时明知我来了,又为何了要撤走?”
“您当时来了,身边还有其他人,或许我进去的时候也有人曾识破我女子身份,可终究没有实据,如果当时我与国公爷碰了面,势必跟随您的人都会看到我,那样的话,我注定无法像现在这般向您解释,同时若传出风声,只怕也要累及国公爷您,所以这件事,自那夜出来后一拖拖到今日,苏婼才得以面见国公爷讲述原委,因此务必要向您请罪。”
镇国公看着又已福身下去的她,捋着须没有言语。
打第一眼见这姑娘,就觉她与韩陌站在一起十分般配,韩陌高大英铤而气焰嚣张,她纤瘦苗条而聪明机敏,一个像火,一个像水,看着气质相斥,可事实上水能包和万物,已没有再合适的了。
后来审问常蔚与常荏,她话语不多,但从始至终气定神闲,一个闺阁女子进入牢中看到常蔚那副形态,她也不曾慌张,这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闺秀了,光凭这一点,她就足够有实力与韩陌站在一起。
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心里不知不觉认可她以后,她竟然还会主动提及夜入地库的事情,这件事他已经无暇追究,很可能过了这一段,将来他也不会再旧事重提。
她明知道她做的不合规矩,明知道他很可能会怪罪,她还是大胆地说了。
他问道:“你跟陌儿,是何时认识的?”
苏婼直起身,微默了一下道:“回国公爷话,是世子拿着铜箱上苏家求助那日认识的。”
“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你们认识?”
“因为——不瞒您说,我与世子早前有些误会,磨擦颇多。”
镇国公手停在胡须上:“比如呢?”
苏婼清了下嗓子:“比如,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惊了世子的马,害世子摔过一跤。”
“哦?这倒稀奇了。”
那小子鲜少有栽跟头的时候。
镇国公再看这姑娘,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那你们如今,还有摩擦吗?”
“那倒是没有了。世子不计前嫌,帮了我许多忙,我不能忘恩负义。”
镇国公微笑了下,而后缓声道:“一个千金小姐,却趁夜与男子暗入军机地库,实在不能算是能轻易原谅的事。你方才把这些向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会对你的品行产生质疑,从而不许陌儿与你往来么?”
“这我倒不怕。”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今日得见了国公爷,还要将此事隐瞒下来,这样的品行才叫值得怀疑哩。”
苏婼也回答得坦然,这个答案在她心中已十分明了。
她鬼手的身份还没公开,但也是迟早的事。苏家祖业传承的危机依然存在,等地库里引出的这一系列事情过去,终究还是要绕回到这个问题上。而苏家也并非熬过了地库机括改造这一个挑战就万事大吉,作为御用的锁器坊,天工坊还会有需要她出手之处,而她未必永远能隐藏的这么好。
所以,她会锁器机括改造的事迟早要被镇国公知道。
韩陌带人夜入地库,眼下当口镇国公或许看在韩陌份上暂时不管,将来或许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查,但他心里绝对不会忘记。
与其等将来他道听途说而衍生猜疑,倒不如她趁着现在主动招认,免得他到时候把疑心生到苏绶身上,害了苏家。
镇国公听了她的回答,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愧是苏少卿的女儿!”
他负手走下阶梯,停在她面前,和声道:“你这丫头,聪明,有胆识,难怪皇上钦命你与陌儿同去查案。防卫署的地库以及陌儿都栽在你手上,我也认了!怪罪就不怪罪了,等眼下这摊子事情办完,我上你们家,找你爹喝酒去!”
苏婼也笑了,再行一礼:“多谢国公爷恕罪!苏婼不敢辜负皇上和国公爷的信任,定当竭力办好差事!”
“好!”
镇国公畅快朗笑,而后翻身上了马,“那我就先走了,等你们的好消息!”
完了他深深再看苏婼一眼,掉转马头驰上了大街。
苏婼望着远处深重的夜色,呼出一口气,也转了身。
房间里头,苏绶原本也是想送送镇国公的,但这家伙一张嘴太欠,他就懒得动了。正好苏婼说要送,他正好名正言顺留了下来。
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独坐了会儿,他把半杯残茶喝了,起身走了出去。
刚到外院就看见韩陌正抱着双臂立在门槛这边,探头探脑地望着外头。
门槛外是他的女儿和镇国公,俩人不知在说什么,都并没有发现韩陌在窥伺。
他清了下嗓子。
韩陌顿时机警地转过身来,看到是他,立刻收势站直,顶着一脸尴尬唤了声“苏大人”。
苏绶回想起当初拿着铜匣气势汹汹杀到苏家时候的他,那天他的厅堂里坐着满屋三司的官员,韩陌横眉竖眼对着自己开匣。对苏家情况知悉得不能再通彻的自己,实打实地被小阎王逼得无路可走,眼睁睁着看着他在自家撒泼。那时候的韩陌,只怕连目光都没给过自己几道。
他又想到后来罗智在苏家铺子寻衅,韩陌亲自押着罗智上门来给他解气,并没有想跟罗智起正面冲突的他最终还是去到了衙门,把罗智给告了。
也就是那一次开始,他跟罗智扯上了关系,也等于跟这一连串案子扯上关系了。
这两个时刻的韩陌,跟眼前的韩陌绝然挨不上边。
眼前的他,不是那个用张扬跋扈的行为来伪装自己,给自己树立威严的小阎王,而是个青涩的少年。
苏绶迈下台阶,缓步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了不少的青年,说道:“韩世子明儿夜里,有空吗?”
韩陌双唇翕了翕,愣住了。
镇国公把他给赶走了,在刚才那样的当口居然把他给赶走了,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呢?即使不能留在当场,他也要躲起来观察。
没想到他让苏绶给抓住了。
他堂堂一个公府世子,顶天立地的顺天府捕头,竟然让人抓到了偷窥!
这怎么能不让人尴尬!
而逮到了这一幕的人,还是最不适合看见的苏婼的父亲!
他应该想个法子圆过去,而不是任由他误会自己是个鬼崇的小人。
然后他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问话:明儿夜里,有空吗?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至少到目前为止,韩陌觉得世间所有人对苏绶现有的评价都是不准确的,苏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韩陌不知道,他同样无从猜出这句话背后的用意。
就像苏婼面对镇国公,他韩陌答错了这句话,恐怕问题也很严重。
“我,有空!”
静默了三息,他果断地回应了。
他跟苏婼接触的太频繁了,连皇帝都知道他们,镇国公也关注起来了,反倒是苏绶还一次都没有正经问过,也许他该找自己问问了吧?
不管怎样,他也不能回避,反而必须接招。
“那明儿夜里,世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苏绶挑眉。
“啊?”
这话超出了韩陌预想,他没有反应得过来。
苏绶继续道:“或许,世子也想从常蔚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