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必然是狱卒给他们开的门。但是他们敢于如此,想必眼下去寻狱卒打听,他们也是不会说实话的。”
“正是。这也就是我选择了从这条路进来的理由。”
韩陌恍然。随后问:“那位叫张懈的衙役,敢情是大人的人?这边的通道便是他打点的?”
“也不算是我的人,但他是有欲望的人。今日我已查过他底细,算是相当清白。”
韩陌不再说话,握在剑上的手又渐渐握紧:“大人既然已让他们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我就总会抓到他们的。”
说完他朝苏绶施深一礼:“过往是韩陌年轻无知,有眼不识泰山,在大人面前造次了。日后大人就是在下的老师,学生定当听从老师教诲!”
“这可不敢当。”苏绶望着他,“你我皆是大梁的臣子,只需谨记忠君卫国,替皇上分忧解劳就好了。”
“大人……”
“好了,”苏绶止住他往下说,“世子不用多说了,我们既然已经抓到了狐狸尾巴,那就要争取一网打尽,把所有与案人员刨根究底全部捉拿归案。这当口稍有不慎走漏了风声,那就前功尽弃了,世子切记。”
韩陌深点头:“大人放心,除了苏姑娘之外,我谁也没有告诉,也绝不会再告诉他人,包括家父。”
正打算往外走的苏绶听到这里,倏然回头:“不是嘱咐过你,谁也不要说吗?你怎么还是告诉了婼姐儿?”
韩陌挠了挠耳朵,跟上他的脚步:“在下从来没有把苏姑娘当过外人,是以也不算没遵守承诺。”
苏绶无语的望了他一会儿,加快速度往前走了。
衙门外的街头比别处的街头要安静许多,即使时不时地也有马车与轿子进出。
苏婼一直没有等到护卫来回禀消息,只好呆在车里,一面听着那些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一面抓住仅有的一点线索开始胡思乱想。
只是这些车马的声音都很平稳,看起来今夜里头应该没什么大事……
正当她渐渐稳定了心情,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道破风声,而后树叶窸窣,一阵马蹄声急促而至!
她猛地拉开了车帘,只见一道身影如同鹞鹰般从大理寺的墙头跃出来,直接掠入了刚刚好赶至墙下的马车里头!
几乎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马车重新又驶上了街头,朝着月色深处飞驰而去!
第342章 干的不错
这一幕发生得这样快,苏婼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到马车越走越远,她立刻吩咐护卫:“追上他,看看是什么人?!”
护卫前脚离去,这时候衙门的一处角门打开了,一行官员走了出来,当先是几个穿朱袍的大臣,他们身后是穿别的服色的六部官员。他们边走边谈论着公务,看起来像是才结束某桩案子的审查。到了台阶下,便纷纷开始道别。
苏婼缩回马车里,透过薄纱车帘看向他们,直到他们陆续登车离去,才重新探头出来。
先前提起来的心脏,一下又已落回原处。只不过却又有更重的疑云浮上来,看这副样子,明明衙门里一切如常,那先前逃走的又是什么人?首先她排除是韩陌,如是他,护卫们一定能认出来——就算看不清楚人,也至少认得出马车。且先前那帮官员里没有苏绶,他一定跟韩陌在一起,他们俩还没露面,那是不是说,先前逃走的人,就是苏绶今晚的目的?
苏婼隐约觉得抓着了一点影子,更加心切地想等到他们出来。可惜这时候衙门前的官员还没有走尽——咦?
她乱眼看去,目光掠过最后才走的两名官员身上时就定住了。这俩人皆穿着一品大员服,门下灯笼的光影正好打在他们脸上,那清晰的五官一下让苏婼认出来一个是抚国大将军卢襄,一个是兵部尚书刘琮。卢琮前阵子在府养病,如今出了大案也不得不出来了。
俩人说了两句后卢襄先上了马车,随后再出来了俩人,是大理寺的江枚——也就是早前替吕凌和自己做媒的那个大理寺丞,也就是苏绶的同窗,如今的同僚。江枚与礼部尚书张昀走在一起,二人看起来谈得十分融洽,到了阶下还未立即道别。
看到这一幕苏婼就不由想起些旧事,吕家当时为了升官极想拢络苏家,想攀苏绶这条线达成目的,后来婚事没成,吕凌却是自己因为一篇文章得到了张昀的青眼。后来江枚也没有再上苏家来了,猜想江枚与昀的交情,应该也是因吕家而结下的了。
正走着神,就听江枚道:“阁老请放心,下官定当竭力将常蔚以及与案犯官的罪行审清楚。”
“这个我放心。吕家的凌哥儿前番来见老夫,还几度夸赞江大人的细心。苏少卿也曾盛赞过大人。”
“下官惭愧!”
江枚的声音都不那么平稳了,短暂的静默过后,他立刻道:“天色不早,下官护送阁老归府!”
“不必了不必了,”张昀摆着手,还是如常和蔼谦逊,“天子脚下,太平得很,江大人连日辛苦,早些回去罢!”
“那下官护送阁老上马车!”
江枚必恭必敬,直到把张昀护送上车坐稳当,看着马车离去,这才跨上马背,眉飞色舞地走了。
苏婼从小就认识江枚,知道他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只是倒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这般。
不过也人之常情,谁又不想搭乘东风青云直上呢?
江枚也走了,衙门前再度恢复了安静。
苏婼忍不住再探头往门口看去,这时候旁侧一道角门却支呀开了,快步地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清瘦个儿,走路四平八稳,是世人眼里的端方君子模样,正是苏绶。后面那个威武挺拔,龙行虎步,不是韩陌又是谁?
他们俩如何从这边出来?
苏婼心头微动,连忙把车帘拉了。
苏绶阔步走到车下,看着身旁那微微拂动的帘子,沉声道:“出来吧!”
苏婼一时不敢动。
苏绶望着马车,叩了叩车壁。
韩陌在后头清嗓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咱们先上车吧。”
苏绶皱眉看他一眼,倒也未曾多言,抬脚就上了车。
苏婼坐在最里侧,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掩饰这股尴尬,苏绶千叮万嘱让韩陌不要告诉他人,结果韩陌还是告诉她了,她自己倒不打紧,只是连累了韩陌不好意思。早知道就还是在茶馆外头等他们了。
这二人分左右在马车两边坐下来,待护卫赶起了车,苏绶目光就朝苏婼看来了:“你跟来作甚?”
苏婼硬着头皮道:“昨夜看父亲拉着世子说了一阵话,心里好奇,后来便缠着世子问究竟,他无奈之下告诉了我,然后我今夜里就跟来了。”说到这里不忘立刻补充:“韩世子并不知道我今夜在这里,是先前我刚巧撞见了韩家的护卫,这才……”
苏绶撩她一眼:“心眼不大,胡说八道的本事倒不小。你倒是说说,既是你自己出来的,那赶车的人为何是韩家的护卫?”
苏婼抿嘴,答不上来。
韩陌咳嗽着说:“苏姑娘不必替我遮掩了,方才我已经跟令尊坦白了。”说完瞅苏绶一眼,他岔话道:“趁着苏姑娘正好在,不如咱们把才才的事先说一说?”
苏绶沉气,虽未出声但也未反对。
韩陌便说起来:“先前我们在天牢里守着的时候,来了个会开天牢机括的人,直入狱中见了常蔚。”
“是什么人?”苏婼听到这儿,立刻就凝住了神思。
“看不见面目,但他年纪不大。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他应该是比孙雄地位更高的人。”
苏婼立刻明白:“那常贺其实要去见的是这个人?孙雄只是他的手下?”
“看起来是这样。”
苏婼沉吟:“他长什么模样?”
“没见着。不过,他会武功。”
“会武功?”苏婼脑海里顿时闪过丝光亮,“是不是武功还极好?”
“你怎么知道?”能够越过大理寺的层层岗哨而悄然潜入天牢,当然可以说武功不错。
“因为在你们出来之前,我看到衙门里有人掠出来,或者说是逃出来,跃入刚刚好驶到衙门口的一辆马车,就消失不见了!”
韩陌与苏绶闻言俱都抻直了腰背!
“你看清他人了?”韩陌问。
“没有。”苏婼道,“他动作很快,我只看到他背影。不过,我已经让护卫追过去了。”
韩陌看向苏绶:“果然他们是有准备的,只怕护卫追上去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苏绶投向苏婼的目光如常淡然,语气却是肯定的:“干得不错。还看到什么?”
第343章 八九不离十
“没什么了。”苏婼回答,顿一下她问道:“父亲,今夜衙门里又在会审常蔚这案子?”
苏绶道:“如何?”
“先前我看到许多官员从里头出来,还有不少大官。”
对座的俩人相视了一眼,韩陌问:“是什么情况?”
苏婼便把先前所见给说了,见他面色渐渐凝重,也疑惑起来:“出什么事了?”
韩陌搁在腿上的双掌握紧成了拳:“先前在牢里甬道中接应那蒙面人的人,也穿着一品朱袍。只不过他们退走得太快,那甬道又窄又暗,根本看不到他上半身,也不知那人是谁?这么巧,那混蛋刚逃出去,那帮官员就出来了,还有不少穿朱袍的在!这未免也太巧了些罢?”
恍然明白过来的苏婼也说:“是啊,父亲,衙门里会审常蔚一案,怎么会没有人通知您呢?”
“老爷。”马车外头已然赶到了的吴淙说道,“先前您和世子进入衙门之后,府里来人寻找您,说是大理寺卿传话老爷到衙门来,只是因为老爷去不成,小的便让人回话说老爷有事出城了。”
车里三个人凝神听完,苏绶看向了另两个:“他们早做了打算,一切都安排得合乎情理。我若没猜错,这个突然间发起会审的人,一定是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们顺藤摸瓜也摸不着线索。”
韩陌听到这儿问苏婼:“你先前看到的,具体都是哪些人?可还记得?”
苏婼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八九不离十。”说完便把先前认识的人都说了,那些不认识的,也根据衣裳与外貌特征做了描述。
“果然不少着朱袍的。连抚国大将军、刘阁老和张阁老都过来了,看来找的理由还十分充份。”韩陌沉气顿了顿,接着道:“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今夜查到这儿就结束了么?”
“先这么着吧。”苏绶已经做势起身,“切勿莽撞行事,打草惊蛇。”
韩陌点头。一看苏婼,便说道:“护卫牵了我的马来,不如我就让他们护卫大人和苏姑娘坐车回去好些。省得大人露面让人见着了,生出事故来。”
苏绶也瞅了眼苏婼,默吟了半刻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好说。”
韩陌下马吩咐了护卫,旋即双方便分道上了街头。
苏婼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气。完了意识这状态落在了苏绶眼里,又不觉投了目光过去。
苏绶果然正在看她:“听说你对袁清留下的铜箱早就有过猜想?”
苏婼道:“那铜箱制作精密,他们得有个擅长制锁的人材整得出来那个局。”
苏绶点头,侧首望着被风撩起的车帘,没再说什么。
月亮下行,满城的屋宇渐渐归于暗夜里。
不多时,晨曦又浮上来了,深宅之中开门的吱呀声此起彼伏,当值的下人们纷纷自屋里走出来,打水,清扫,攀谈,没多会儿,又各自归于差事上。
扶桑走出屋,扭头见隔壁门也开了,走出穿戴整齐、且端着铜盆的阿吉来,停步问:“这才几更天?你何故起来了?”
苏婼身边的人已均知阿吉是官家的小姐,并非当真是丫鬟,即使挂名在绮玉苑当差,也从未安排过她早起的差事。
“扶桑姐姐,我要去上街买纸鸢。”阿吉也停了步说。
扶桑笑起来:“你还惦记着这事呢?不过你起这么早也没有用,姑娘昨夜里回得晚,这会儿可出不了门。”
“我知道。姑娘为了正事,可忙呢。我可不能耽误她。现在我决定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苏婼具体忙什么阿吉不清楚,但她知道跟薛家有关,她父亲就是被薛家案牵连而丢了官,以至于还早逝的,薛家要是平了反,自然周家名誉也要恢复回来。周家如今只剩她在,那时候她去领了朝廷下发的圣旨,说不定母亲就闻讯回来了呢?所以她当然也很期盼这案子早日查清楚,怎么能拖苏婼后腿呢?
“真是个懂事的姑娘啊。”扶桑摸摸她的头,“我让游春儿去套车,让他陪你去。”
“不用了,二爷交代洗墨了,他会跟我去呢。游大哥还得给老爷赶车呢,还是别劳驾他了。”
扶桑听闻越发舒心,打腰间荷包里取了两颗碎银子塞给她:“难得出趟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些。我们也看看。”
阿吉原本推辞不收的,听她末尾这话,又打住了。扶桑她们也难得出门,就算随苏婼出去,她们也没法四处闲逛,肯定心里头也很想瞧瞧外头的新玩意呢。她要推辞,不是让她们失望吗?
便重重点头:“我给姐姐们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快去洗漱吧,吃了早饭再去。”
扶桑叮嘱了一番,才离开去往绮玉苑。
阿吉这里看着天色已大亮,也快活地往井边去了。
立秋快到了,照她们老家的规矩,要放纸鸢的呢,从前每年的立秋父母亲都会亲手给她做纸鸢,带她去金陵城外放。母亲的手很巧,能做很多不同的纸鸢,有大雁,有骆驼,有骏马,还有仕女,不过都是北方才有的物事。
她曾经不解,问母亲为何要做这些?
母亲总是看着天上高高的纸鸢说,因为不常见,所以才要做。
她还记得那时候母亲眼神幽深,如今想起来,也许是那一刻她想家了吧?
因为有一次她接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后,就兴高采烈地搂着她说:阿吉,我们也许要回去了,快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
阿吉不明白。同样她也不明白为何母亲会在接到信后那样高兴。印象中的母亲就是清冷的,像一杯温开水,永远不热烈。那信是谁写的?她更是不知道。那是在父亲出事的前一年,后来,就一切都变了。
阿吉数了数,自己来这人世还没满十个手指头,她不知道别人的一辈子是不是也像她这么动荡,但是,她动荡过,所以越发珍惜眼前的一切。
吃完了早饭,阿吉按时出门。
苏家下人出门也有马车,虽然不大,但可比许多官府人家要强了,阿吉坐在里头很宽敞。
洗墨坐在车头,一面跟车夫闲扯,一面时不时地跟阿吉说说街头的情景。
今日他们要去的是纸鸢铺子扎堆的东市,因为西城门外空地多,踏青的人多,生意也好。
阿吉早就打听好了几家货好的铺子,到了街口,洗墨交待好车夫,就和阿吉下了车,往人头涌动的街头走来。
洗墨还是第一次侍候除苏祈之外的人,何况阿吉也不是苏家的主子,他从旁打量了她一会儿,好奇地说:“你从前在金陵,也有人侍候么?我看你真的一点也不像小官户家里的小姐,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阿吉的身世还是秘密,但洗墨多少知道些,毕竟他是苏祈房里的,平日怎么着也能听到苏祈唠几句。
“别瞎说了。我们家就是一般的小官户,家里也不是很有钱,就算那时候有丫鬟,也远远不能跟苏家比。服侍我的人,是服侍我母亲的人的女儿,唉,说这些也没意思。”
阿吉一点也不想往下唠,再唠她就又要想母亲了。
洗墨挠了挠头,显然还有话想说,但看她已经跨进了店门,也就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掌柜的,我要看看你们店里最老的工匠做的纸鸢。”
阿吉朝柜台后打起了招呼。
掌柜的打量了两眼她身上,随即就喊来伙计接待。
苏婼起的稍晚,扶桑听到动静就进来了。
更衣完毕,趁丫鬟们打发浸帕子,苏婼问:“老爷出去不曾?”
“早就出门了,还是平时那个点。”
“那今日衙门里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还没有听到。”丫鬟们摇摇头。
苏婼寻思问她们也是白问,便没再做声。
昨晚与苏绶同车归府,被问了那么一句后彼此就再也没做声,归府后各回各处,也无后话。
不过苏绶会约上韩陌去天牢里蹲守,这是令苏婼十分意外的,毕竟前天他才特意交代过让她跟韩家保持应有距离的呢,结果他倒不声不响地把韩陌引为自己人了。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还真就像他一贯的作风。只是事后他的反应,又平静到让人惊叹。甚至,昨夜在她说出走出衙门来的那群人之后,他竟然都没有兴趣继续分析探究,而是果断中止了话题,真不知他又有什么谋算。
可是不管怎样,到如今他参与进来的每一步变化,又的确都是进展,于是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木槿端来早膳,一面说:“二太太回娘家了。三太太快生了,三老爷不在,怕到时要人照应,她提前先回去走一转儿。”
黄氏的父亲近年身子骨不好,她回去探病是常有的事。
苏婼听闻后沉吟:“二婶真是一贯细心。”说到这儿她问:“祯哥儿近日如何?”
“不如何。常家那事得亏是没有把他牵连进去,苏家没事。但二爷那边没那么好过去,先是责打了一顿,后又关了禁闭,这两日才放出门来走动,还一瘸一拐的呢。二太太还是心善,这些日子哪儿也没去,估摸着是留在府里提防二爷又拿祯大爷出气呢。”
苏婼只听不言。
木槿当她是昨夜回来得晚,没歇息好,便不说了,拿着空盘子走出去。
刚至院门外,就碰上匆匆进来的二门下当差的婆子。婆子见着她就陪笑:“敢问姑娘,大姑娘可起来了?”
“什么事儿?”木槿一向有大姑娘房里大丫鬟的派头。
“是这么回事儿,”婆子递了张帖子来,“外头来了位女子,说是跟咱们姑娘约好了登门拜访的,她今儿来了,递了这帖子给咱,让传给姑娘呢。”
木槿听闻,接了帖子看了两眼,只见封皮上字迹娟秀,便问:“叫什么名儿?”
“她说她叫容嫂。”
“容嫂?!”
木槿失声一唤,当下就转头往屋里去。
过了门槛又回头道:“你且等着!”
才又快步走进房,到了苏婼身边把帖子递上:“姑娘,那容嫂当真登门来了!”
苏婼扫了眼帖子,旋即站起来:“她人呢?快请她进来!”
“好勒,奴婢亲自去迎!”
木槿把托盘塞给门下小丫鬟,快步朝前院去。
容嫂今日仍作淡雅装扮,但衣裳用料却比过去讲究多了,一身藕合色襦衫,下罩湖蓝色百褶裙,头发也绾成了高髻,插上了金钗,配上了耳铛,掩着个包袱的腕上一双翠玉手镯,虽不施脂粉,却像朵盛开的鸢尾花一般十分引人注目。
木槿刚到门口就被她吸引住了目光,上前问了句:“这位太太可是来寻我们姑娘的?”
容嫂也打量了两眼这清丽俊俏的丫鬟,微笑道:“正是。我就是来求见苏姑娘的‘容嫂’。”
“您快随我来!”
苏婼当时虽说愿意相信容嫂,但她到底还会不会来心里始终没底,此刻听说她真的来了,哪里还干得了别的?立刻让人把早饭收了,去西跨院花厅摆茶迎客。
这里刚坐下,木槿就把人领进来了,苏婼看到这模样的容嫂,心下也不由得赞叹。容嫂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过往因为生活蹉跎,显得沧桑些,但这么一打扮——又或者是因为常蔚落网,薛家翻案在即,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日不但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而且还带着一丝喜气,以及一丝难掩的激动。
“容嫂——不,我应该称您为夫人罢?只是却还不知您夫家怎么称呼。”
苏婼也难掩心里石头落地的喜气,比上回相见时要热络许多。
“姑娘客气了。”“容嫂”还是先行了一礼,而后才直身说:“我娘家姓崔,夫家姓周,你称我崔氏亦可。”
“岂能这样无礼?”苏婼先引她坐下,而后着扶桑上茶来,又望向对面说:“周夫人果然是守时守信之人,今日还未到约定的第三日,您就来了。这么说来,手头要忙的事情,想必都忙完了吧?”
第345章 母与女
“劳姑娘惦记,确实都差不多了。我因为心中急切,故而加紧了速度去办理,得以提前来见姑娘。”
说着周夫人的目光就不经意地往门前拂掠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苏婼不能不接了话头:“那不知您又是何故如此急切?”
周夫人收回目光,温软得像是柔软的月光一样看向她说:“因为我的女儿。”
“……女儿?”
苏婼愣了:“您的女儿在我们府中?”
“正是。”周夫人抻起身来,身躯沐浴在晨光里,更加显得富有生气,“小女承蒙姑娘关照护佑,已在贵府栖身数月!”
苏婼突然一阵头皮发麻,针扎似的自椅子上站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阿吉。”周夫人也站起来,眼里有了热切的光,“周阿吉,就是姑娘几个月前从外头解救进府的孤女。”
苏婼心头翻涌着热流,旁边站着的木槿和扶桑也难抑惊喜意外之情,在她们这些人当中,谁又不为阿吉的身世而暗自欷歔呢?对阿吉突然消失的母亲,一开始她们有过谴责,后来又开始担心,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妇人,突然消失难道就一定是遗弃吗?难道是不能出什么意外了吗?又或者不会是扛不住命运之苦选择了永远离开?无论哪一种,显然都让人怜惜。
而此时此刻,这位早早地潜入常家搜索罪证、替朝廷掌握了重要线索、又曾经在常家替苏祈打掩护的妇人,她竟然就是阿吉苦苦等待和思念的母亲!
“周……果然!”苏婼喃喃道,阿吉姓周,这周夫人的夫家也是姓周啊!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再看面前的人,她忍不住欢喜地拉起了她的双手:“原来是您!太好了,阿吉日夜思念你,她终于等到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阿吉带过来呀!”
她激动地催促起丫鬟们来。
木槿回神要去,扶桑却一把把她拉住了:“阿吉姑娘去东市了!你快找人去东市接她!”
“她不在?”周夫人愣了下。
扶桑回话:“周姑娘跟我们姑娘十分亲近,筹划了好久要与我们姑娘去放纸鸢,这不,今早碰巧就上街去了!”
苏婼看到了周夫人脸上的失望,立刻道:“快多喊几个人去找找!快些接回来要紧!”
“是!”
扶桑听着,转身就下去了。
苏婼引着周夫人回座:“此去东市不过一刻钟路程,很快就能见了!您快快坐下喝杯茶。”
连逛了三家铺子,阿吉已收获了六只纸鸢,还有一些亲手制作纸鸢的材料,也许是满载而归了。
洗墨帮她抱着大小物事,一面说:“不如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赶过来还好些。”
阿吉看看左右,指着左首一间酥糖铺子说:“我还答应了扶桑姐姐买吃的回去呢,我去那儿等你好了。”
洗墨无异议,伴着她走到了酥糖铺子前,把包袱什么的堆放在门口,交代了铺子伙计,又赏了钱关照,这才跑着步去街头赶车。
伙计见阿吉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小姑娘,便引她到了孩童们最爱的花式酥糖前,又担心她没钱,明里暗里试探,阿吉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她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说:“放心,少不了你的。”伙计这才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给她称起糖来。
阿吉称了三斤糖,抱着走出来,前脚才跨出门槛,一匹快马忽然掠至跟前,带起的风扫到她脸上,没等她站稳,一条胳膊已如游蛇般迅速卷起她裹上了马背!
“救命——”
阿吉慌乱大叫,另一只胳膊却抡圆过来箍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求救的声音顿时阻断在喉咙里!
“……阿吉!”
正巧赶车到来的洗墨见到这一幕,浑身血都冲上了头顶,当下不顾一切地抽着马匹追了上去……
一杯茶下肚,周夫人心情已经安定下来,她感慨地望着苏婼:“这段时间,多亏了姑娘和二爷相助。”
“哪里话。阿吉姑娘被您教导得很好,不管谁遇到当时的她,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苏婼谦辞,又藉着话题往下:“说起来另外那双周姓夫妻也忒不靠谱了些,我听阿吉说您当时是不告而别的,不知您是有什么苦衷,在那样的时候把阿吉托付给了他们呢?”
“说来话长。”周夫人叹息,“姑娘是阿吉的恩人,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想必她的身世您已经知道不少了,先夫是天子门生,皇上登基后第二届的进士,也是薛容薛阁老的学生,六部观政后他受恩师的点拨去了金陵城府衙补了同知的缺,因恩师看他是可造之材,原意让他外出历练一番,再逐步升迁,于他更有益处。
“那年我们带着还在襁褓里的阿吉去了金陵,一呆就是好几年,本来以为阿吉八岁的时候我们能有机会调回来了,却不想突然之间薛家出事。我们那些年与薛家鲜少有明面上的往来,即使有书信也是迂回传递,因此当时是牵连不到我们头上的。
“但是我们都相信薛家绝对是不会有异心的,先夫于是写了两道折子,一道呈给皇上,一道呈给太子,不想半路被人截走,后来祸事就来了。他们查到了先夫头上,但他们抓不到我们的把柄,即使有那两道折子,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拿来作文章,于是罗列罪名,将先夫的官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