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俩的悲情又不是那么纯粹的,也不是一两件事促就的,在复杂的案情面前,固执地怀揣着恨意也不能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所以,她心里头恨还是有的,但摆在这股恨意前头的,却是许多更要紧的事,眼下这当口,她便也没那么多心力去钻牛角尖了。执意让父女不和的事实坦露人前,只会让人钻了空子。
但她又不情愿把这份心思诉之于口,因为她不想让苏绶有机会知道,他有个这么讲道理明事理的女儿。
徐氏看她不答,也不问了,直说道:“这些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就舒坦了。你以后就只管和世子去忙你们的,谢家姐姐有你这样孝顺的女儿,可真是她的福气。你争取早日查出真凶,好让母亲泉下瞑目!”
苏婼点头正要回应,木槿来了:“姑娘,韩世子有急事找。”
徐氏闻言笑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已经两世的苏婼老脸有些挂不住:“我去去就来!”
徐氏微笑端起茶来:“你赶紧去忙吧!我回头也找国公夫人逛园子去!”
第325章 就知道利用我
韩陌在苏家角门外把马拴了,然后就在门下走来走去。暮霭笼罩着他,使他的身影看上去更加魁梧。
角门一响,他就立刻转头迎了上去!
“你可算出来了!”说着就拽着她上马车。
苏婼纳闷:“什么事这么着急?”
韩陌佯装严肃:“接旨!”
苏婼下意识站起来,韩陌没绷住,又一把将她按着坐下:“皇上有旨,让咱们俩一块查案!”
“查什么案?”苏婼有点懵,“不是都查完了,接下来是三司的事了吗?还有,皇上怎么会知道我?”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是那是皇上啊,他知道也正常!”
苏婼信他胡扯,皇帝也是肉根凡胎,又不是神仙!但这不是重点,她追问:“到底查什么?皇帝都下起旨来了?”
韩陌说是御旨那就肯定是御旨,这个没得怀疑,他可没胆假传圣旨。
“说来话就长了!你先坐下,等我找个地方慢慢跟你说!”完了他探头往车外瞅了瞅,然后道:“街口有个馆子,瞧着还处干净,咱们去那儿!——杨佑赶车!”
苏婼都没落个商量的机会,就这么被他给拉走了。
府里头阿吉端着簸箕朝如意门张望,脚尖儿踮得高高的。
“看什么呢?”苏祈走到她身后,忽然凑到她耳边问起来。
阿吉吓了一跳,转身道:“我看姑娘呢!她刚才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呗,她有多少时间留在家里?又不是什么希罕事儿。”
“可是我和银铃说好明日去买纸回来给姑娘做纸鸢玩,还不知道姑娘要不要一起去呢!”
“她肯定不去!”
阿吉望着他:“二爷怎么知道?”
“今儿晚上父亲去审常蔚了,这块狗骨头这么硬,她肯定得盯着这边。”
阿吉低头想想,然后道:“那好吧。明儿我去买回来,让姑娘挑。”
说完她从簸箕里翻出两个扇套,给苏祈说:“扶桑姐姐教我做女红,我做了些小玩意儿,给两个扇套二爷拿着玩儿罢。”
苏祈接在手里,高兴地道:“我正好缺这个!”
往回走了几步,他又倒回来:“明儿你上街,我同你去!”
说完就飞快地走了,活似再不走阿吉就要反悔似的。
夜就在这些絮叨的家常里黑下来了。
街口的小馆子里,苏婼早已经在韩陌的述说里僵直了身躯!
“还有护国铁券这样的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开国时那些大功臣她倒是耳熟能详,王家江家她也知道,但她以为他们的隐退只是出于文人的清高。竟然是被赐予了铁券的人家?
“你没听过也不奇怪。”韩陌灌下一杯润喉茶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当年赐予,后来一直又没有什么事与之相关,自然没什么人提了。别说你不知道,你爹没准儿也不知道呢。”
话虽有道理,苏婼还是觉得十分意外。
之前查到谢氏之死诸多地方跟外头的阴谋有关,就已经很突破猜想,如今居然关于国运的铁券也卷进来了,追究起来竟然还到了太祖皇帝时期,这姓常的到底蓄谋了多久?
她忽然道:“皇上没跟你说那废太子后人是怎么回事?”
韩陌直起身子:“这个倒没说。这废太子后人当时不是连同薛容一起被斩了么?再说了,既然薛容是冤枉的,那这废太子究竟还有没有后人,还不好说呢。”
苏婼沉吟:“最好是这样。”
韩陌问:“你觉得有?”
苏婼白他一眼:“我可没这么说。”
韩陌笑了:“又不是外人,说话用不着这么严谨。”
“谁跟你亲近呢?不是外人是什么?”
韩陌脱口就想回应,到底心跳太快,说不出口来,只管抿唇笑着看向地下如此他却也正好错过了此时正两颊飞霞的苏婼,也要端起杯子来遮掩。
一会儿韩陌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有私售铜料的来路么?”
苏婼放下茶:“怎么?”
“那批被剔出去的铜铁矿,是朝廷曾经勘测过,也就是确认过矿址的,这个消息直到皇上意外发现才被泄露出来,可见当时的确严守得不错。但世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多矿址,从勘测到确认多少人曾经手,当中有人透露点风声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苏婼凝神:“你是说,民间那些流通的铜料,也有可能是从这些矿址里获得的?”
“不然你想啊,如今公开的所有矿藏都是有朝廷专人专管的,要偷铜矿出来是多么不容易,可是却有人做到了,而且看起来这买卖做的还不小,难道他们这些铜料的来历不值得查查吗?”
上次苏婼去找拿铜料的人时,韩陌也跟着去了的,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茬!
他都没忘,苏婼就更不可能忘了,这一世她才做多少铜锁?前世她可是做了一辈子!她所认识的卖黑市铜料的主儿又岂止一二?黑市卖的铜可比正规渠道卖的便宜多了,她也不是圣人,为了利润高点儿,私下里没少买。
因而,也知道这些东西流通的量又多大。
之前还以为只是人家路子广,如今经韩陌这一提醒,顿时也警觉起来。
“你想通过查他们的渠道,从查得那些矿藏的位置下手?”
“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不是么?”韩陌双眼亮熠。
苏婼沉吟点头:“说的没错。眼下常贺不知所踪,那第三枚铁券到底落在谁的手也毫无头绪,查一查那些人,总是没损失的。”
“正是这么说。如果常蔚谋反的底气当真是来自于这些铜矿,那么更加说明这方面有迹可循。”
“那宜早不宜迟,索性明日就去找找胡胜。吃过早饭你在街口等我便是!”
“为什么要明日?”韩陌不解,“现在这会儿就去不成吗?”
“今儿不行。”苏婼把茶喝完了就站起来,“今儿晚上我爹去牢里审常蔚了,咱们也去瞧瞧!”
韩陌跟着站起来:“你有办法让他带你去?”
苏婼嘿嘿笑了:“这不是有你小阎王在么,你肯定能有办法带我进去!”
韩陌一脸无语:“就知道利用我。”
第326章 成不成嘛
晚饭是在衙门伙房凑合吃的。苏绶没那么多心思吃,镇国公看起来食欲也不佳,一双眼睛老在苏绶脸上睃。
苏绶有点受不了:“国公爷是在我脸上看出花来了?”
镇国公嘿嘿一笑,放了碗筷:“你脸上没花,不过我听说你家有个闺女,长得却是如花似玉。”
苏绶停下筷子,睃了过去:“这关国公爷什么事?”
镇国公又是一嘿嘿:“我不是没闺女嘛,希罕,问问!”
苏绶瞥他一眼,继续吃。
镇国公看了眼外头,又道:“说起来真是缘份啊,你看咱俩同朝为皇上办事,又这么投缘,子女们呢,上回又联起手来立了个大功,把方枚和常蔚给逮住了,这也难怪皇上信任咱们,不光让咱俩同审常蔚,还下旨让我家阿瞒和你家闺女一起查案,咱们两家要是不攒起劲来把差事办好——”
“什么?”苏绶没等他说完就把头抬了起来,“皇上什么时候下的旨?下的什么旨?”
“就下晌下的呀!”镇国公说着,然后凑过他:“本朝的护国铁券你听说过吗?”
苏绶执箸的手蓦然一动,刚夹住的一颗丸子跑了。
他目光直视着对面,仿佛要穿透镇国公的躯体。
“太祖皇帝昔年曾赐下过几枚护国铁券,你们苏家也是沐过太祖皇恩,你应该有听说过,”镇国公把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极为凝重,“世人所知的铁券只有太原王家与湖州江家这两枚,但经过皇上确认,实际上有三枚。”
傍晚时他没有立刻说出来,是因为此事毕竟机密,不能二话不说就说出来。
但是皇帝都已经下旨让苏婼与韩陌一起查这个案子,那么思来想去,这事不说还是不行了。
他没见过苏婼,不知她究竟如何能耐,但想来她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行事难免不够老练,此事若不告诉苏绶,让他从旁提点,到底不能让人放心。且站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提前告知苏绶,回头两个小的真捅了什么篓子,他也提前能有个准备。
苏绶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垂眼,拿筷子直接插入那丸子,夹到碗里。
“哪来的第三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过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下旨让我家那小子和你闺女去查它了。”
苏绶右手再次停住:“皇上为什么要查它?”
“我长话短说吧,太祖皇帝当年不光秘密赐予了第三枚铁券,而且还秘密剔除了一批不为人知的矿藏——你手怎么回事?吃个丸子都吃不上嘴!我接着说,这批矿藏必然是留下了线索的,可是现在皇上却不知道如何获知,而且常蔚干的那些坏事似乎还和这批矿藏有关系,所以必须得查!”
镇国公手指头在桌面叩出了声响。
苏绶彻底放弃了从筷尖翻滚下去的丸子,沉了一口气:“我没有听说朝廷还有这样一笔矿藏。可真够让人惊讶的。”
瞅了一眼对面,他接着道:“不过那多出来的铁券,既非有确凿的证据支撑,那岂不就是捕风捉影?这当口,皇上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浪费心神?”
“这可不叫浪费心神,这铁券和矿藏都是太祖皇帝秘密经手的,谁能肯定这持券之人不会正好也持有这矿藏的具体去处?你还是大理寺少卿呢,这么明显的利害竟然联想不到?”
苏绶没再吭声。
他右手五指互握了握,推碗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天牢吧。”
说完他就举步走出了门槛。
镇国公在后唤他:“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这还没说完呢!……”
韩陌领着苏婼到大理寺门口,然后跟她道:“我父亲也在里头,呆会儿他见了你如果问你些什么,你不要介意,能回答就回答,回答不了就不回。”
苏婼道:“国公爷有什么要问我?”
韩陌挠起了头:“日间听皇上说让你跟我一块儿查铁券,他就好奇,说想见见你。然后我答应了。”
先前他还正寻思找什么机会说服苏婼去见这个面呢,没想到她自己提出来想去看苏绶他们审常蔚,这不就正好么?现成的机会!于是他二话没说直接就答应了去想这个旁审的办法。
苏婼斜睨他:“我说呢,你小阎王明知道被利用还答应了,原来是也想‘利用’我。”
“哎,不是白见,有条件的,我让我爹帮忙把你大舅请到京城来!”
“我大舅?”
“对啊,你母亲的事情有许多关乎谢家,且谢家不是也发生了许多莫名的事吗?难道你不弄个清楚?”
苏婼一张脸骤然明朗。
谢昀在谢氏与苏绶的婚姻里起到过那么大的影响,她早就想弄清楚原委了!只是苦于山高路远,她不能去徽州,凭谢家与苏家的梁子,谢家也不可无缘无故到京城来,故而也没做过这样的打算。没想到韩陌不声不响地竟然替他筹划起来了!
她瞅一眼韩陌,轻抿着红唇,唇角微微地扬起来。
韩陌心里头没底,追问道:“回头别生气,成不成嘛?”
苏婼双手在背后交勾住,歪头点了点头:“成!”
“好勒!”
韩陌放了心,立刻打发杨佑:“去禀报国公爷,就说苏姑娘和我因为查案有必要,请求去天牢里旁听审讯!”
镇国公和苏绶刚刚走到牢门口。
听到杨佑说苏婼也来了,镇国公立刻明白韩陌干什么的来了。知道这小子对人家姑娘有心思,却没想到他手脚这么快,眨眼的工夫就把人给带来了!
当然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一看苏绶皱眉,便抢在前头道:“那赶紧让他们进来!他们还在奉旨办事呢,这种时刻不在场怎么行?快快快!”
直到杨佑在他的挥手示意下拔腿跑了,苏绶才有机会出声,但这时候出声又还有什么用?
无奈瞥了一眼过去,然后他就闷声不响地进了甬道。
镇国公倒是呵呵呵地满不在乎,捋须看向已经跨进院门来的那双小儿女。
第327章 臭小子跟他一样有眼光
韩陌已经满十七了,甚至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八。他的个头已经很够看了,遗传了父亲宽肩和长腿,母亲的五官和气势,走到哪里都是一颗耀眼的星。
可是即使走在这样的他身边,那个十五六岁的纤秀少女竟然也丝毫不逊色,不知是她身穿白衣的原故,还是因为她自带光芒,她整个人看起来散发着晕晕的辉亮,如同天上的一团月辉。
“父亲!”
韩陌到了跟前,轻快地上前行礼。然后引见苏婼:“这位就是苏姑娘。苏大人没与您一起么?”
“噢,他先进去了。”镇国公边说边朝苏婼颔首:“小姑娘气度不凡啊!”
苏婼含笑行礼,然后道:“小女子见过国公爷。多谢国公爷行方便。”
镇国公看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忍不住再颔首:“你们奉旨在身,我们提供些便利也是正常的嘛。令尊只怕已经在里头等我们了,走吧,先进去办正事!”
“遵命。”
镇国公只见着苏婼这一面,还生不出更多看法,但是这一面下来他的心情已经很愉快了。没想到阿瞒这小子竟然跟他这当老子的眼光一样好,这么会挑媳妇——不不,这才见面呢,还不能断定就是个十足十好媳妇,不然这么轻率回头孩他娘一定会责怪他不上心的,但是起码这相貌和举止已经是没得说的。
一行三人各自揣着小心思进了甬道,而这时候苏绶已经让人把狱门打开,并且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常蔚套着镣铐,不久之前还红润饱满的脸庞已经干枯而塌陷,蓬发遮住前额,于发丝之间露出来的双眼浑浊又阴鸷。
“又换了人。”他说着,还笑了下。
苏绶望着他:“真是虎死不倒威,常大人还是这么精神。”
“惭愧了,我若是虎,那苏大人岂不是成了‘犬’?”
常蔚的笑语里含着讥讽。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苏绶浑然不在意,扫了眼衙役递上来的茶,他接了过来。
镇国公带着苏婼韩陌走进来,韩陌拱手见礼唤了声苏大人,苏婼唤了声“父亲”。
狱中的常蔚看向他们,目光从韩陌脸上滑过,落在了一身白衣白裙,明显与此处环境格格不入的苏婼身上。
苏婼望着他,有镇国公和苏绶在此,她不便先说话。
但常蔚却先问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苏家的小姐。”
常蔚豁地一声笑,看向苏绶:“你们这次算是什么排场?没人了?连内姹女子都拉出来凑数了?”
镇国公要斥他,苏绶先回道:“我苏家这个内姹女子,却是那天夜里守住防卫署地库,又追着方枚直到山上,破了你们盗库阴谋的人。常大人看不起她,不是也栽在她手下了吗?”
常蔚脸上阴鸷瞬间掺入了一些愕然。
“就是你?”
苏婼点头:“那天晚上没在山上遇见常大人,却在这天牢里见着了。”
常蔚眼里有戾光,咬了咬牙,他转向苏绶:“果然苏家子弟都是窝囊,如今只能推家里女儿出来撑门面了!苏绶,你这个苏家掌家人,当得可不怎么样!我记得你们苏家有祖业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你将来有脸面去见你的祖宗吗?”
“你怎么知道我苏家的祖训?”苏绶不慌不忙。
“我不光知道你们家这祖训,我还知道,你苏绶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常蔚加重了声音,手腕上的铁链拖得嚓嚓响,“只不过,我也不傻,你越是想知道,我就越是不说,我都已经逃不过一死了,就把一切都憋在心里,看你们急得抓耳挠腮,不好吗?哈哈哈哈……”
嚣张的狂笑声充斥在牢狱里,颇有些刺耳。
苏婼凝住眉头,看向两位年长的。
苏绶坐在右首,单手支膝,因为上身前倾,目光前视时略要往上,眉头浅浅的凝着,从头至尾没有太多变化,让人看不透深浅。
先前和善洒脱的镇国公,自从进入此地就变成了重权在握威风凛凛的一品大臣,苏绶在与常蔚交谈时他虽未说过一句话,但光是那不怒自威的神态也让人不敢喘大气。
她收回目光,开口道:“就算你不说,你妻子宁氏,也把她所知道的都交代了。”
常蔚撩眼看来:“妇道人家,她知道什么?”
“那可不一定。当天夜里常贺能找到你,你猜他是从哪儿问到的你的去处?”
常蔚的肆意狂笑化成了满脸戾气,僵凝片刻后他道:“她还说了什么?”
苏婼撩唇:“你越是想知道,我就越是不说,高兴看你抓耳挠腮的,不好么?”
“臭丫头!”
常蔚低吼起来。
一席话,以牙还牙,常蔚坐不住了。
镇国公颇为诧异地看向苏婼,她柔美外表下竟满是肆意流淌的狡黠。
再看回常蔚,这个野心勃勃的阶下囚,此时也很快平静下来。
镇国公道:“常蔚,你为何要谋反?”
常蔚看向他,回道:“这还需要理由吗?当然是因为我不愿屈居人下!”
“你前几十年履历平平,直到参倒了薛容才一跃做上兵部侍郎,你的仕途并没那么容易,那么你是哪里来的信心自己一定会成功?”
“薛容也不是那么容易弄下来的,我不是一样做到了吗?如果不是你们刚刚好赶到了柳树胡同,又刚刚好看到了那些证据,你们怎么会知道薛容的死还另有真相?”
“既然你提到了那些证据,本官正好要问你,你明知道那些东西留着都是祸害,为何还要将之私密私藏?这两年的时间,还不够你把那些田产家财转为你自己的?”
“你国公爷执掌东林卫多年,办案无数,难道不知道有些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往往会喜欢留下被害人的残肢什么的做为留念?我常某人虽非这样的恶人,但心里头的念想却是相似的,参倒在朝野之间素有贤名的薛大学士,这是个多么伟大的壮举!
“这样的壮举当然要留下些痕迹来,我怎么舍得将之全部抹灭呢?那我私下里岂非一点得意自豪的凭据也未有了?”
常蔚着力伸展开双臂,声音拉得又慢长又悠长,神态狂妄极了。
第328章 您需要在清风里喝杯茶
在场三个男人都是办案的老手,神情尚且平静。苏婼却觉得这姓常的端底是有些棘手了。常蔚在朝浸淫多年,对寻常的审问路数早已心知肚明,就是不寻常的路数,此前别的官员前来审问时也已经试过招,他哪里能三言两语地就缴械投降呢?
“我出去透个气。你们先审。”
苏绶站起来,跟镇国公打了个招呼就迈步出去了。
镇国公点点头,目光调回常蔚身上,说道:“说累了吧?要不喝口茶?”
杨柳轻摆,夜风里送槐花香,新月挂在高空,照出人间乱影无数。
苏绶走出狱门,立在院角槐树下,槐花飞来一两朵落在他肩袖,他拍了拍,然后抬起幽深的双目,凝望夜空。
身后当值的衙役如同桩子般立在岗位上,一动不动。巡视中的头领频频往这边看了几眼,随后搬来一张椅子,外加一壶茶,放置在他左首的石墩上。
苏绶望着他:“我不过出来站一站,你为何泡茶搬椅子?”
头领陪笑:“大人虽是在审案途中,但大人的脚尖是朝着院门方向的,您的双手负在身后,也是紧紧攥握着的,这说明大人此番办案并不很顺利。而您有好几次在抿唇,或许,此刻您在这清风之中喝上一杯茶,捋捋思绪,会舒畅得多。”
他说话的时候苏绶原本是侧对着他的,听到这里他紧攥在身后的双手倏然停住,而后身子转过来,正视起了这个个头不高的衙役头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张,名懈。”
“张懈。”苏绶咀嚼了一下这名字,提袍在椅子上坐下来,手落在茶壶柄上,问他:“你来大理寺当差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有四五年了。”张懈边说边躬身给苏绶斟茶,再双手捧至他跟前,“大人调至大理寺任职时起,小的就在了。初初是在大人公事房外头值守站岗的。大人或许没有印象了。”
苏绶端茶喝了一口,手肘支在扶手上。衙门里衙役这么多,他很难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有印象。
对着夜空冥思片刻,他收回目光:“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张懈道:“小的家里本是种田的,亡父在世时受乡绅提携当了顺天府的衙役,生前托关系把小的也弄进了衙门。如今家中老母仍留在村里与小的两个弟弟种地,小的娘子则随小的在城中住的,日常纺绩糊口。生了一儿一女,小儿已然启蒙,小女尚不足三岁。”
苏绶又喝一口茶,慢慢转着杯子,然后放下来:“你现下可有空?”
张懈微顿,随后俯身:“小的每隔半个时辰巡视一次,一刻钟前刚刚巡视完毕。大人若有吩咐,小的即刻安排。”
镇国公让狱卒上了一壶茶,狱卒斟了一杯给常蔚,常蔚却不曾接。
镇国公道:“怕死?”
常蔚双目如电,也不说话。
镇国公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原来你还是怕死。真不怕死的人有什么不敢入口的?”
常蔚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蝼蚁尚且偷生,我只要能多活一日,自然就想多活一日。”
镇国公端起那杯茶来喝了,然后将空杯置于他面前,道:“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活?”
“为什么不能?皇上不是还没有下旨斩立决么?”
“‘皇上’?你一个谋反的逆臣,对皇上还有尊称,这有些不合情理。”镇国公把茶斟上,“你觉得自己有机会活,是不是因为成功放走了常贺?”
常蔚仍是不吭声,但是却端起了这杯被镇国公验过毒的茶,看了眼这时正好走了回来的苏绶,然后才把茶咽下。
打入天牢的犯人,不管之前何等尊贵,在这里都会变成丧家犬,不要说眼下喝的还是这种只会用来招待镇国公与苏绶这等级别高官的佳品,平日喝的比百姓家的粗茶也不如。
茶水入喉,如同熨平了常蔚被亏待了数日的脏腑
常蔚微微地抻身,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苏绶望着他,又给他斟了一杯。
一旁镇国公道:“常贺跑了,但他跑不出京城。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常贺前脚走,韩陌他们后脚就从你后院那口井里发现了那条暗道,然后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城门由亲军卫采取最高等级的筛查章程,每一个出入城门的车马人员都要接受堪比进入紫禁城的严密搜查。
“换句话说,哪怕就是皇上太子出城,都必须接受检查,只要常贺还在城里头,那朝廷必然活要见他人,死要见他尸!”
常蔚腮帮子鼓了起来。
镇国公虎躯前倾,目光如电望过去:“你在朝堂混迹多年,应付审问颇有些手段。常贺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少年,他再有城府,能比得上你吗?你真有信心,他能顶得住三司轮番的审问吗?”
常蔚脸色阴沉下来。
“我若猜得不错,你干的那些事,虽然不曾全部告诉了他,但你既然放他走了,最起码他知道大部分吧?那大部分的事情,也必然是你交待给他的可保命的东西对不对?”
镇国公直身:“其实你最应该叩谢皇恩,因为即使是你抗拒到底,皇上要杀你随时可以下旨!如今走走章程,反倒是给了你几分脸面。当然,也是为了给冤死的薛家一个交代!你把陷害薛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死后入了地府,也省得让厉鬼剥皮!”
常蔚深吸气,双手攥拳落在盘着的两膝上:“我不怕什么厉鬼,来龙去脉什么的我也忘了,我也不稀罕什么体面不体面,你们很该直接下旨,万不该还来浪费力气!”
“常蔚!”
镇国公一巴掌拍响了面前的茶几,茶壶跳起来,壶盖惊恐地在口子上打了个颤。
苏婼望着软硬不吃的常蔚,也咬紧了牙关。
“国公爷,苏大人,常蔚的弟弟常荏方才提出有情况要供诉!”
这时候忽有人急步到达门口禀报,正是今夜里负责巡视的衙役头领张懈。
五个人的目光全朝他看来,转而镇国公收回目光,咬牙又看向了常蔚。
常蔚神色较之先前的狂妄,多出了几分沉浮不定。
镇国公站起来:“走!”
苏绶坐着没动。
镇国公道:“你不去?”
“区区一个常荏,不必两个主审都去,国公爷去审常荏,我在这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