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微默,瞅她一眼说:“小阎王只要顺毛捋,也是没脾气的。”
徐氏抬头:“你捋过?”
苏婼莞尔一笑,还没回答,扶桑就从外头进来了,朝徐氏行了礼,然后冲苏婼道:“姑娘,韩世子遣人来传话,请您这就上常家去一趟呢。”
苏婼跟韩陌一道去抓方枚那晚的事是瞒不住的,外头虽然还没人知道,家里几个人却是早知道了。听到这儿徐氏目光立刻又落到了苏婼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婼拿着绣布站起来:“八成是有要紧事,太太恕我先行告退。”
说完她屈了屈膝,飞快就走了。
徐氏这边还生出一肚子话要问呢,看她这么心急火燎的,不由也把针线放下了,咕哝道:“这丫头!……”
苏婼乘马车赶到常家,门口就有护卫引她进去见韩陌。
韩陌正在常蔚书房,当夜官兵进驻后此处已被搜寻过一遍,肯定是有挪动的,宁氏到来后,指了几处平日藏物之处,容嫂和护卫一起上去翻查,一无所获。容嫂又开始向宁氏施压,宁氏招架不住,但显然她也确实不知道更多,急得上前自己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苏婼到了之后,韩陌便把来龙去脉与她说了,而后就指着屋里的容嫂告诉她:“这就是我们昨日要找的人。”
眼下的搜寻苏婼反而不那么关心,她关心的是容嫂的来历。她走到门槛下,仔细地打量正在看着宁氏翻箱的这个年轻妇人,她布衣钗裙,既不是富贵女眷的打扮,也不是常家女仆的装扮,朴素得就像个平民百姓,但她腰身纤细,挺得笔直,面庞未施脂粉,却无比清丽。这样的人,跟伏低做小的仆人可搭不上边。
也许是感觉到了这束目光,原本侧对这边的容嫂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视,苏婼竟然有瞬间的心虚,仿佛被抓到了什么。她定定心神,走了进去:“有什么收获吗?”
见容嫂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韩陌也走上去:“这是大理寺苏少卿的千金。常蔚的落网,苏小姐功劳甚大。”
容嫂垂眸,深深地行了个万福:“贱妾拜见苏小姐。”
苏婼觉得这礼有点大,双手扶了她一把,再看她时,只见她眼底下竟然还有着波动……
“我想起来了!”
就在苏婼怔忪之间,一旁的宁氏忽然颤声说出了这句话。“他,他好像有个虎符!”
“虎符?!”
苏婼与韩陌都震惊出声。
容嫂脸色瞬变:“你在哪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虎符?!”
“我只见过一眼,是个玉雕的,具体模样我不清楚……但那的确是个虎形,我问他是不是虎符,他脸色很不对劲,让我不要瞎嚷嚷,然后就飞快收起来了!我以为他会还回去的,现在,现在……”
宁氏浑身都是颤抖的。
虎符是朝廷之中至关重要的一道兵令,一半留在宫中,一半在各个营司,用完之后就得立刻归位。即使常蔚是兵部侍郎,有足够高的权力,他又怎么够胆私藏虎符呢?
宁氏纵然是个内宅妇人,也知道它有多么重要,原先以为常蔚不敢私藏,就算拿着也一定会还回去,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真的还回去了吗?
“原来如此!”
苏婼怔然失声。“原来姓常的是由此为倚仗!他拥有虎符,可以调动军队,一旦到了狗急跳墙的那一步,他就可以假传圣旨调动兵马救急!”
“没错,他甚至还可以煽动掌管这些兵马的将领为他所用,这就是他谋反的真正依据和恃仗!”韩陌紧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起来,“只是这虎符的去处呢?”
“一定被他们带走了!”容嫂言语急切,“常贼不是已经让常贺逃走了吗?他一定让常贺给带走了!”
在此之前她也不过是直呼常蔚的名字,此刻却已咬牙切齿地唤起他常贼来!
第317章 容我卖个关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婼望着韩陌,“常蔚既然拚命让常贺逃走,那一定会留给他一些恃仗,不然难道他只图常贺活着命出去吗?这个虎符,只怕是真的!”
韩陌点头,却又道:“但是朝廷的虎符,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上?此事如此重大——不行,我得进宫去禀明皇上!”
说完他就快速下了庑廊。护卫也随之走了一半。
苏婼目睹着他们离去,再回头来看著书房,目光落在容嫂身上:“我有些话想问你,能否随我来?”
容嫂点头:“悉听尊命。”
书房这里自有韩陌留下的护卫看着,苏婼引着容嫂走出常家,来到她自己的马车里。
“你请坐。”苏婼指着车箱里的坐榻。
容嫂坐下来,腰背下意识是直的,后来意识到什么,又往下压了压。
苏婼拿出纸墨纸砚:“你给随便写几行字给我看看吗?”
容嫂双唇微张,随之却没有推托,提起笔来,沾了些墨,在纸上写了一首五言诗。这动作一气呵成,成竹在胸,无论是提笔的姿态还是气息都极之稳重。苏婼接了纸,看完后再自袖口掏出早前收到的匿名信比对,随后倏地抬起头来:“字迹果然一模一样!是你送信给我的!”
容嫂点头:“是我。”
要不是车顶不够高,苏婼都忍不住要站起来了,她激动地说:“您是谁?这信为何单单给我?”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跟常家有仇。”容嫂说着,目光愈见温和,“给苏姑娘你,是因为我相信苏姑娘是好人。”
“愿闻其详!”
容嫂略默,互握的双手紧了紧:“姑娘倒也不必打听过细,薛家一案牵连甚广,我们家也不过是被株连的其中一家。一年多前我找了个机会进到常家,就是为了搜集常蔚罪证,掰倒他。只是我没想到朝廷也盯上了他们,苏姑娘和韩世子在关键时刻赶到将常贼抓获,这是我们的运气!”
苏婼问:“敢问,贵府受株连的,是您的什么人?”
容嫂深吸气:“是我丈夫。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婼默声。
“没有关系,”她又接着往下说起来,“我若是怨天忧人之辈,便不会来常家了。人生不会复生,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全部力量,替薛家翻案,替先夫报仇,使他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可是凭你一个人,这怎么能办到呢?”
“当然不是一个人,常蔚害死那么多人,这笔账我们都记着呢!蛰伏这么久,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这一刻到来罢了!”容嫂说着,平息了一下气息,身子全部转向苏婼,说道:“从这点上说,苏姑娘是我的恩人!”
“这可不敢当!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薛家是被冤枉的。就是现在,还在等朝廷判决呢。”
虽说薛容一案要重新定性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在皇帝发话之前,谁又敢一口咬定薛家的冤情呢?
不过容嫂所说的这一切与之前她和韩陌所猜相同,果然薛家既是冤案,那些门生与故交也都隐匿起来暗中行动了,这才合理,否则薛容是好人,又怎会落得无人替他说公道话的地步呢?想必这些年无人出头,也令得常蔚的诬告更加可信了,朝廷这才根本没有在这方面生疑。
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容嫂,想到她年少丧偶,又不畏艰难勇闯虎穴,这样的坚韧和胆量实在让人钦佩,就更加恨起常蔚来了,薛家当年那一栽,可是牵连到好多家,如今还有许多在牢里呢,容嫂的男人甚至因此死了,也不知案情有多重。
她说道:“我一个闺阁女子,不知何德何能得到你的信任,不过你既如此信任我,那么我也定不让你失望。常家干的事虽然跟我们苏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是我也会不遗余力,帮助你们把这案子办得明明白白,替朝廷铲除奸恶。”
“我毫不怀疑苏姑娘的热心。”容嫂满眼都是诚挚。
苏婼微笑:“那你不妨告诉我,你为何当夜离开了,今日又回来了呢?我听韩世子说,你一来就是直奔二房去寻宁氏的,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觉得宁氏这里可以敲打?”
容嫂犹疑片刻,说道:“我其实也不确实她是否经得起敲打,不过是我们当中有一位了不起的领头人,他提议试试。而这件事显然我是最适合做的。我抱着尝试的心情,没想到最后她竟然当真提供出了有用的线索。虽然她没有亲手给我们那道虎符,但起码有些事情能解释通了。”
苏婼委实如此。她又问:“不知这位领头人是谁?是哪位贤士?眼下他又在何处?”
容嫂听她问到这里,看着她时的眸光逐渐明亮,美好的薄唇也微微扬了起来:“他交代我不能多说,我不便违抗,还请姑娘见谅。只不过,随着常蔚落网,薛家被冤之事浮于世人眼前,这位领头人迟早都会露面的。而我想以姑娘的智慧,兴许你还会提前猜出来。”
苏婼诧异地望向她,她却已盈盈站起来:“以上这些话我原本是答应了韩世子要对他吐露的,您二位珠联璧合,如今跟姑娘说了也是一样。今日我先别过,三日后,我将登门拜访姑娘,还请姑娘赏面放行。”
苏婼在珠联璧合四字上顿了顿,随后就更讶异了:“您到苏家来?莫非您有甚需要?”
“那倒暂且未有。究竟何事,介时姑娘就知道了,请容我先卖个关子。前几日我因旁观常家动静,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去做,今日我使命达成,也该去准备准备我自己的事了。而这几日姑娘也正好可助世子追踪常贺及查探那道虎符真假,总之,三日后,我与姑娘定会再有一面相见。”
说完她颌一颌首,而后就退步出了车厢。
苏婼也想要留住她来着,却想不出能以什么理由将她留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下了地后,朝着街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婼深深沉下一口气后,也只好放下了帘子。
而此时人头涌动的街头,却有人藉着巷口的桂树作遮挡,暗暗露出了充满戾意的目光。
韩陌出了常家后,急切的心情在沿途百姓安然的神色中逐渐平静下来。
虎符事关朝廷军防,宁氏提到了虎符,那么不管真假都得上报。可是正是这要紧之故,常蔚是怎么办到的?各屯营都有自己的虎符,一半在营中主帅手上,一半在宫中,有用之时皇帝分发给兵部,由兵部持虎符调兵。用完之后,虎符得立即交还宫中。常蔚身为兵部侍郎,他有足够多的接触到虎符的机会,但他如何能够留在手中不交?而皇帝也不催吗?
“世子,您怎么了?”
杨佑的询问使他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已在路中央停了下来。
他蹙眉道:“我在想,皇上这几日让我在常家搜查的,难道会是这道虎符?”
杨佑深点头:“很有可能啊!”
“那皇上原先没让我查常家,是皇上也不知道虎符落在常家?”
杨佑想了下,再点头:“也很可能!”
韩陌睨了他一眼:“你还能说点有用的吗?”
杨佑挠头:“属下是真觉得世子说的很有道理啊。只不过皇上如果知道虎符丢失,为何不告诉世子呢?此事如此重要,皇上没道理卖关子呀!”
韩陌倏然直身,眼睛都直了!
杨佑说的没错啊,这么大的事,皇帝都已经让他去常家查了,有什么道理还要捂着?
这么说来,皇帝不知情,岂非更合理?
想到这儿他立刻打马:“赶紧走!”
此刻的干清宫里,皇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炕桌上展开着几份奏折。躬身立在旁侧的太子,手里同样也持着奏折。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皇帝微微抬起了头,只是一双眉头还紧紧的皱着。
“就在刚刚。蜀中知府刘淮快马加鞭将它们递进宫来的。”太子直起身来,“去年父皇交待儿臣多多经管朝中矿藏,儿臣不敢有误,年初就向各省下达了谕令,这几个月地方陆续有折子上来,不过都是些日常奏报。唯独蜀中这边直到此番才有消息来。”
皇帝把奏折合上,眉目深远地望着前方。
太子端详了几眼,说道:“儿臣已看过这奏折,刘淮把蜀中境内的矿藏整理的极好,极清晰。不知父皇心中忧虑是为何?”
皇帝抬头:“你怎知我心有忧虑?”
太子微微颌首望着地下:“儿臣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虽知妄测圣意是为不敬,但如今四海升平,父皇却独独着儿臣关注矿藏,想来这之中必有蹊跷。”
皇帝交合双手,不曾言语。
太子等候一阵,不见回音,深吸一口气,说道:“恕儿臣斗胆,父皇心中的忧虑,应该不止与兵部一案相关吧?”
皇帝目光忽然锐利。他问道:“何出此言?”
太子俯首:“儿臣不敢隐瞒,前番南城官仓失火和中军都督府防卫署出事的当夜,父皇当时虽然忧急,却无惊闻变故时的震怒,儿臣就觉得有些异常。后来父皇下旨给儿臣的时候,言语又意有所指。儿臣后来思前想后,从父皇调遣镇国公去中军都督府任职开始,父皇有一部分心力似乎始终放在六部所关注的政务之外。”
皇帝凝望他许久,神情渐渐缓和。“此事你可曾与人提及过?”
“未曾。便是连阿瞒成日在东宫行走,儿臣也不曾说。”太子目光澄澈。
皇帝放下奏折,缓声道:“你推测的不曾有错。朝中的确出了些问题。”
“儿臣以为只是常蔚陷害薛家之事。莫非这当中还有差错?”太子语意中带着警惕。
“常蔚陷害薛家铁证如山,还能有什么差错?便是有差错,就冲他豢养死士,盗取兵器一条,薛家也至少能有一半的无辜。”
“恕儿臣愚钝,若非此事,又还能有什么事令父皇如此忧虑?”
皇帝默语片刻,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护国铁券?”
听到这四个字,太子面容一怔:“就是传说中太祖皇帝驾崩之前留给文武两位辅政大臣的铁券?”
皇帝道:“自太祖之后,到朕为止,我朝已有四代君王,传说这个护国铁券一共两枚,一枚由文臣掌着,一枚武将掌着,分别是江南的江氏与太原的王氏。持有护国铁券的家族,累世不得入京为京官,但却身负文武传家,繁衍家族,替朝廷栽培人才的职责,大梁若有危难,这两家当举家族之力入京勤王,助帝室正统拨乱反正。”
“原来如此。”太子恍然,“这护国铁券,儿臣曾有所闻。据说太原王氏与湖州江氏乃是辅助太祖平定乱世的八大功臣之二,经历过建朝之初那二十来年的动荡,到最后也只有这二人对太祖,对大梁的忠心始终如一。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他们都迁回了祖籍,而儿臣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护国铁券,更没有听父皇说过,因而一直当作是传闻而已,并不存在。原来,这里面竟还有这么一段典故!这护国铁券,竟然是真的?而且还是赐给了王、江两家?”
“这是我大梁每一任君主代代相传的要紧之事,自然是真的。”
“那父皇是否见过?”
皇帝走下地来:“朕自然没有见过。朕身为君王,倘若见到了护国铁券,那就是国难当头的时候了。这铁券,并不能随意示人。它代表的是我大梁的太祖帝君,也代表着江山社稷,它有无上尊严。当然,朕作为大梁皇帝的传承,自然也有辨认它的法子。”
太子沉吟说:“皇太祖爷爷赐予这样的两枚圣物出去,理应还设了些限制,以作牵制。”
护国铁券能以太祖御旨之名发扬家族,那难保两支人马扩张到一定程度,会带些某些隐患。
“自然有的。那铁券背后各刻着半枚龙纹玺印,剩下的半枚在当朝君主的手中,而铁券的背面也镌刻着持券之人的权力范围,文官不得行武,武将不得科举,且世代不得通婚,等等条令。而即使是为了入京勤王,他们调兵遣将也是有指定的屯营的,并非随心所欲。且朝中与孙王两家的联系也时刻不曾中断,王孙两家之中,配备有宫中的人,每隔三五年一换。”
第319章 值得庆幸的事
太子了然:“皇太祖爷爷深谋远虑,自然早已防患于未然。只是——只是父皇忽然提及此物,莫非是要有什么变故?”
常蔚至今不肯认罪,常贺又被他提前放走,且他还早就预留好了逃跑的路线,这案子虽然浮出水面,但却始终未能圆满结案,很难让人不往坏的方面猜想。
“是另一桩。”皇帝看向他,“你所知道的护国铁券是两枚,而朕在不久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莫非有误?”
皇帝走到殿中央,面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岁寒三友凝视片刻,而后才回头:“不是两枚,是三枚。”
太子哑然,刚刚调整完的思路此时又遇阻碍。
“儿臣不解,父皇是何以得知?”说完他微微一顿,立时又道:“父皇方才说,在不久之前也以为只有两枚,这么说来,此事并非先帝告知?”
“先帝从未说及。”
“那父皇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薛家的案子。”
太子怔住。
“启禀皇上,镇国公世子有要事求见。”
门外太监的声音打断了谈话。父子俩同时朝门口看去,随后皇帝就摆摆手,缓声道:“让他进来。”
话题正说到节骨眼上,就蓦然被打断,太子注意力随着韩陌进来才转移开。
“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
“平身!”
皇帝坐下来,又指着太子下首的凳子让他坐:“你来有何事?”
韩陌乍进来就觉出殿中这父子气氛异常,原本急切的心情也顺势压了压,他未及落座,禀报道:“皇上,常蔚的妻子宁氏方才交待出了重要线索,她说常蔚手上可能拥有一枚虎符!”
“虎符?”
太子已经不知如何述说自己的震惊了,先前有关护国铁券的事情他还没消化完,这里又来了个丢失的虎符!
“那宁氏莫不是瞎说?虎符怎么可能会在常蔚手上?如果他手上有虎符,那当初他交上来的又是什么?”
太子认为这纯属绝无可能之事,皇帝的反应却与之不同,他当下凝神:“什么虎符?”
“微臣并未见到,但是宁氏方才交代,曾经在常蔚手上见过,且常蔚当时的反应十分紧张,臣估摸着此事不会有虚!即便不是真的虎符,也一定是一件极为重要之物!”
太子神色随之变幻:“父皇!”
平白地多出一枚护国神券来已属意外,怎么又还出来了一枚虎符呢?
“即刻去把所有虎符全部取来!”
皇帝挥手,太子旋即就下去了。
虎符这等要紧之物,皇帝手持着,平日放置在极为隐蔽安全之处,由专人看守。
太子奉命前往,不多时就转了回来。
虎符一共二十四道,实行一地一符,每一道符都不相同,较之于前朝的虎符,大梁的虎符还曾由苏家那位曾祖爷出手设有独特的锁钥机括,可藏纸张信笺,锁钥自然也在皇帝手上。
虎符取来,皇帝手持的锁钥也取来了,二十四把钥匙,二十四道虎符,从验证第一把开始,殿中气氛不觉就紧张起来!
韩陌紧盯着皇帝手里的虎符,双眼丝毫不肯错过任何细节。但这二十四道虎符无论怎么看,肉眼看来都是看不出差异的。它们虽然细节不同,但是有着同样沧桑的痕迹,同样古旧的色泽,尤其是试到最后一道,锁钥插进去,机括竟然也开了!
——这二十四道虎符,竟然全都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韩陌有些许失措,“明明宁氏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当时常蔚还警告她来着!……”
“宁氏说的未必就是真的,”太子明显松了口气,“再者,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常蔚也未必知道他手上的是假的。又或者,他就是故意弄了个假的来糊弄人呢?毕竟,仿制虎符也是大罪,他警告其妻也属合理。”
韩陌虽说认定宁氏没必要扯谎,但太子这番分析,也实属合乎逻辑,毕竟摆在眼前的二十四虎符,的的确确就是真的。
他有些庆幸,又隐隐觉得有点可惜。庆幸的是虎符没丢,常贺逃走还不足虑。可惜的是,如果事情是真的,常蔚真持着虎符,那么这番排查下来,至少也能知道究竟哪个营姓常的有勾结。
不过想来想去,总归还是虎符没丢要好些。
想到这里,他说道:
“微臣莽撞了,还请皇上恕罪。微臣这就出宫,加紧搜查常蔚的老底。”
跪地拜过,他便就准备退身下去。
皇帝忽地唤道:“且慢!”
刚刚退到了帘栊处,韩陌闻言瞬时抬起头来,只见方才并未多做言语的皇帝此时面色深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紧绷着,一如方才他进来之前的神色,——不,是比方才更凝重!
“皇上……”
“那宁氏可曾与你说过,那虎符什么模样?”
“没有详说,大约是个深色的物事。”
皇帝听闻,转头从那二十四道虎符里,抽出来深色的三道,凝眉深思片刻,他立刻道:“传旨,命镇国公进宫!”
门外太监立刻领旨去了。
韩陌没忍住:“皇上是否想到了什么?”
太子眼中也有疑问,但他紧抿双唇未发一言。
皇帝把虎符放下来,缓声道:“放虎符的地方还有一份黄帛,太子去取过来。”
太子微微一顿,俯首称是,也出去了。
皇帝坐回罗汉床上,自斟了一杯茶,轻呷起来。
韩陌不知有何因由,凝立着未动。
片刻却听皇帝说道:“最说你最近与苏家走得颇近,方枚还是你与苏家小姐一起拿下来的。你与苏家小姐,何以会有这番交情?”
韩陌岂敢说谎:“微臣与苏小姐,乃是不打不相识。究其根由,还得从当初臣拿着铜箱上苏家一事说起。”
“说说看。”
方才威严而凝重的皇帝,此时忽然变成了一个有闲情拉家常的长辈,仿佛眼下发生的变故都可搁置了。
韩陌没有抗拒的理由,避开鬼手那段,拣着脉与苏婼相识的事件脉络说起来,包括夹在其中的谢氏的死因。
太子回来时是与镇国公一道的,这时候韩陌已经把该说的说完了。
皇帝仍坐在罗汉床上,斜阳照了进来,背光而望,屋里却像是更加阴暗了。
韩陌站起来,等到镇国公见完皇帝,才也无声见了个礼,退后一点站定。
镇国公问:“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宁氏所说的常蔚手上的虎符,究竟会是何情况?”
皇帝看着面前三人,展开太子取来的黄帛,说道:“虽然二十四道虎符全都在此,但阿瞒却说宁氏看到的不会有假,这当中必有原故。常蔚手上拿的即使不是真的虎符,也定是件要紧东西,这件东西,也十有八九让常贺给带走了。很显然,此物在常贺归案之前,我们暂且也无法得知。”
镇国公惊骇:“如此要紧之事,满朝上下竟无一人知晓,皇上,这到底是出了多大的漏洞?”
且不说常蔚手持之物是否虎符,只说常蔚陷害薛家,又私下筹划了这么大个阴谋,放在皇帝登基近二十年的当今,是无法想像的,镇国公的震惊,也就不单单是为韩陌带来的这个消息,而是近期诸多事端引发的疑问和焦虑。
皇帝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样的事,朕丝毫未曾察觉,也未曾防范,愧当圣明二字?”
镇国公慌忙跪下:“臣万死不敢!”韩陌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站起身,看着后方的韩陌:“你说呢?”
韩陌当然也不敢乱语,他微凝神,回道:“太阳照下来总会有阴影的。哪朝哪代没有几个奸臣?朝廷虽然有常蔚那样的奸臣,但多的却是我们韩家这样的忠臣,就凭在危急时刻能够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就已经体现了皇上的英明神武!”
他的声音洪亮又有力,镇国公和太子皆看了他一眼。
满脸肃凝的皇帝望着他,却微微地哂出了一声:“你夸朕英明神武,但自常蔚落网,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数落朕的昏馈呢?薛家上下那么多人,几乎无人生存。还有被此案连累的那么多仕人,有些也命丧黄泉,还有些仍在牢狱之中,他们难道会觉得朕圣明吗?会不恨朕吗?”
“皇上……”
“父皇……”
殿中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为好。
自从常蔚事发,诸多有关薛家案子的证据浮出水面,朝野上下全都是议论此事的,薛容在世时身为内阁大学士,立下诸多政绩,民间百姓都对其称赞有加,当年被朝廷认定铁证如山,就有许多人替其鸣不平,后来胳膊没拧过大腿,薛家还是被判了,也就偃旗息鼓下来。
如今才不过两三年,立刻又从常蔚手上爆出了薛家被诬陷被错判的证据,外头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议论?
若是往常,若是别的事,自然会有官府出面喝令不许议政,可这是薛家呀,也是皇帝亲口下旨问斩的呀,这又哪里封得住攸攸之口?
当初调查薛家那些罪证时,东林卫出力颇多,韩陌与镇国公都曾在东林卫为官,镇国公甚至当时还是东林卫的头儿,对薛家这事查得有多严,朝廷当时有多慎重,他们心知肚明。
皇帝身为君王,对臣子的提防和疑心肯定是会有一些的,但完全不会是一点风吹草动都听不得的类型,因为他有自己的心腹近卫东林卫,过往那么多年薛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过错,突然被告与废太子后人私下往来,怎么可能不下苦力去查证呢?
可是那些“罪证”实在是太经得起考据了,薛容在案发之前的确有些账目不清,在被指证的那天夜里,他也的确与说不出来历的人叙了半宿。他的家里委实搜出了一些独属于废太子府的物事,也着着实实有些暧昧不明的书信。
而最最关键的是,薛容认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