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陌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
苏婼耸肩:“我可没有。”她接着道:“进去之后,要取出文书自然是不在话下,除非正主跳出来,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你的人。有了文书,自然也就有了光明正大立案彻查的理由。罗智势必成为第一人受审的对象。皇上上回只贬了他的官,而不是直接撸了它,他自然也会猜测皇上是在钓鱼。那么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截下这批文书藏起来,除了这东西十分重要,一定还因为他有所恃仗。如果事实如此,那回头他第一时间就应该找到背后人解决麻烦以图自保。”
“所以窦尹回去了。”韩陌手指头轻叩着桌面,“算算时间,杨佑他们应该从林逸那里拿到搜查令了。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有消息来了。”
外头有下人又端了新的茶点来,她进门先与韩陌对上了目光,而后才微笑把托盘端到苏婼旁侧:“苏姑娘请用汤。”
苏婼“嗯”了一声,信手来端,一看钧窑出的莲花碗里盛的竟然是燕窝,方才醒神望着韩陌:“哟,韩捕头今日这么破费?”
秦烨见状也探了探头:“就是,而且怎么只有你有,我没有?”
韩陌拿手背把拍回去:“你一大男人,吃什么燕窝?”
秦烨抚着被拍疼的胳膊,不知咕哝着什么。
苏婼把碗放下,一言不发。
韩陌见状,木着脸说道:“我可不是专为你弄的,你可别瞎想,这是方才胡忠来跟我讲这里还有些燕窝放了许久没吃,再放就要坏了,我不想糟踏了东西,这才叫人弄了来的。”说完他又狠命地瞪向了秦烨。
苏婼瞅了眼他:“我也没这么想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吃?”
苏婼吃了两口,捧着碗道:“你前些天打发人去徽州,有消息来了吗?”
“哪有那么快?这会子估摸着才到徽州呢。”
韩陌说完打量她,“到底怎么了?”
苏婼道:“我有些事不解。”不待他们发问,她且往下说起来:“我出来之前,刚刚听到个消息,说苏家最近蒙受的这份皇恩,是有原因的。你父亲镇国公想从兵部争夺防卫署的管控权,所以私下让我父亲给防卫署换机括,你可知这事?”
这事韩陌当然知道。他道:“眼下皇上想查兵部,你也是知道的,他们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苏婼凝眉:“看起来是没有问题,但有件事情你不知道。苏家现在,根本就接下来这个任务。”
这却把韩陌弄懵了。他知道苏婼如今本事比苏家所有人都强,也知道苏家如今应该不如过去好使,但他们毕竟是名冠天下的锁器世家,再怎么说祖传的技艺摆在那里,衙门里换个机括,那还不是轻松平常?苏婼却说苏家如今接不下这活儿?
他看了看还没在状况里的秦烨:“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苏家眼下有什么麻烦?”
在他看来,苏家“接不了这任务”,也只能是碰上了别的麻烦才说得通了。
“苏家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被皇上指定给防卫署换机括这件事。”苏婼道,“就是我所说的那样,苏家目前没有人能接得起这个任务。要是你听国公爷说过这件事的话,那么一定也知道,我父亲肯定当场极力拒绝过。但是皇上压着,他也没办法抗旨。”
韩陌陷入了静默。
秦烨道:“我就说呢,怎么突然之间想起来授勋,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现在怎么办?”
苏婼望着前方空气:“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办。但我无论怎么想,他们应该都没有办法解决。走投无路之下,就只剩下向皇上坦白这一条路可走。”
韩陌沉吟:“放在平时,坦白说明或许还好,最多也就是令皇上失望,觉得过往的恩宠白白被辜负,日后少些晋升的机会吧。但碰上这节骨眼儿,皇上不惜授勋安抚,足见对此事之重视,眼下说办不到,那就是让皇上陷入困境,事态就严重了。”
“所以说实话也说不得!”秦烨也替苏婼犯起难来。“要不世子帮忙想个辙呗?”
韩陌看了眼他:“这左右都是绝路,我能想什么辙?当我是神仙?”
秦烨被怼到噎住。
韩陌把目光重新调向苏婼:“你方才突然问谢家,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苏婼低头吃了两口燕窝,又沉默了许久,才打定主意似的把碗放回桌上,说道:“我母亲的死因可能得重新捋。谢家与我父亲在母亲灵前的争执,至今是个谜,但是我如今已从鲍嬷嬷处知道,原来谢家从当年联姻时起,就打着要窃取苏家祖传技艺的主意。”
“……”
这话把俩人都给震懵了!
“什么什么主意?你外祖家要窃取你家的祖业??”秦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母亲……”
“我母亲什么也没有做。”苏婼瞥他,“鲍嬷嬷亲口说的,母亲从来没想过与他们同流合污。”
秦烨闭嘴了,他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苏婼沉气,低头望着膝盖:“这两天我把鲍嬷嬷审出来了。”
说罢,她便把这番始末说了出来。然后语音幽幽地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母亲竟然承受着比我想像中还要大的压力,她这十几年,比我以为的要过得苦多了。我不知道谢家要窃取这些做什么,有什么理由,他们要把至亲骨肉当成满足贪欲的工具?以至于在母亲死后,他们还不曾死心,还在设法盗取。”
她的声音很低沉,神情也很落寞,跟平时时刻都精神抖擞得像只小凤凰一样的她很不一样。
韩陌和秦烨都默不作声,他们一则没有想到如此残酷的事实落在她身上,一则对眼前这样的她毫无心理准备,没有应对的措施。
第216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但韩陌看不得她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呢?那时刻都神采奕奕的脸蛋哪去了?逮着机会嘲讽到他就掩饰不住高兴的眼神哪去了?现在她脸色是忧郁的,目光是黯淡的,一阵风吹来,她就跟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白花似的,哦,天啊,她还揉起眼睛来了,她哭了!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他掏出帕子伸过去:“哭什么!”
苏婼抬头。
他又道:“有老子在,你还怕?!凭他是哪路的凶手,干了坏事我照样把他给揪出来!管他是苏家还是谢家,只要是对不住你,我照样掀他个底朝天!”
这少年论年岁还不到两世加起来的自己三成多吧,但他这气势却像是罩她罩定了似的。
苏婼可谓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谁曾对自己这般豪迈。
“你看什么看?”韩陌皱眉,“莫非不相信我?”
苏婼摇头:“没有。”她拿着绢子往眼睛处比划了两下,“只是风砂迷了眼,我没哭。”
韩陌可不会相信。“就别掩饰了,这还能瞒得过我?回头我就去信,让护卫进谢家查查,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中军都督府这边,唉,我也想办法跟我爹先通个气吧,虽然希望不大,但也看看他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
苏婼真没哭。但眼下她要是不柔弱一把,大约是反而把韩陌的面子给驳了。
罢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正想说说自己的心思,这时候秦烨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插话道:“你俩说完了没?要不说说正经的?”
看到韩陌要飞眼刀,他立刻接着道:“谢家对苏家既然有所图谋,那么你爹知不知道?”
这话可算是提到了点子上。苏婼收敛心神,说道:“我也不能确定他知不知道。我本来倾向于他是知道的。因为如果他知道谢家联姻动机不纯,他对我母亲的疏远冷落才合理。不然我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
“如果他知道,那从他的态度判断,他应该从婚前就应该知晓了。因为他对我母亲,真的是从头到尾就很冷漠。
“可是,既然他那么早就知道了,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门婚事呢?他为什么不休妻?不和离?不禀告我祖父母?为什么还要与她维持夫妻名份,并且还与他育有子女?这说不通。按理说这样一来母亲就成了苏家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他没有理由容忍她留在苏家,而且还不曾纳妾。”
苏绶的一系列行为,放在他眼下所处的环境里,确实是让人看不懂的。
秦烨捏着下巴:“你爹这城府也太深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婼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她要是能知道苏绶想什么就好了。而事实上是,她不知道苏绶想什么,而苏绶也绝对不可能会告诉她自己在想什么。
比起去挖掘苏绶与谢家的矛盾,还是眼下中军都督府那边的麻烦更为紧迫。
韩陌忽然问她:“你刚才说,你爹那天回府之后并不开心,从时间上来算,那天他回府不久就接到了圣旨,接旨之前你跟他碰过面?”
苏婼顿住,随后摇了两下头:“我没有。我猜的。”
如果照实说,那就得牵出苏绶在祠堂里的一番举动来了。苏婼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
薛容是朝廷认定的逆贼,当年株连了那么多人,如今才过去不到三年而已,任何人与他有牵扯都是很危险的。
苏绶和薛容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她目前还没有确定。而且不管是什么联系,都是不能随便对外说出来的机密。
秦烨是她信得过的人,韩陌为人也还靠谱,但他们两个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朝堂立场这种事太玄了,有些事情当按下便只能按下。
韩陌在衙门里当差,眼力劲儿还是练出来了的。尽管苏婼方才只是一眨眼的停顿,却还是被他收进了眼底。
不过事情是关乎他们苏家的,她不说他也不会计较。
只是想到苏家的现状,他未免感到不解:“天工坊没落至此,到底是何原因?”
苏婼沉气:“盛极必衰。像曾祖爷那样天赋异禀之人,苏家几百年才出了一个,要想再创辉煌,何其艰难。”
“就算不超越,起码也可以维持这样的水准下来。就凭如今传下来的这份技艺,满朝衙门所有的机括按理说都不会是问题。”
“曾祖爷技艺高深,想要达到他在世时拥有的水准也是需要天赋的。不是任何一个人拿着他的典籍就能称霸锁器一行。”
看着苏婼垂下来的眉眼,韩陌管住了自己的嘴。若放在以往,听说是苏家子弟这样不肖,他早就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冒了。
但是事关苏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收敛。
大概,是前两日在马车里被她扇秦烨后脑勺那副做派给吓着了?
“嗐,苏家也是被自己给害了。”这时候秦烨给自己斟茶,放茶壶时咚的一声轻响,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前有圣手,后有鬼手。她爹要不是死掰着传男不传女的家规不放,放眼天下的锁器,能有什么事情难得着天工坊?”
这话说完,面前二人同时震了震。
秦烨提到的这个家规提醒了苏婼,苏家虽然一直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但关于这件事之前也说过,事实上在苏绶手上才开始严格执行。就像苏婼祖母,她其实是会点制锁技艺的,只是不曾专门去学。
所以苏绶为什么会突然严格执行这条家规?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了谢家的图谋,为了防备谢氏,特意如此?
那他又为什么……
苏婼出起了神。
这边厢韩陌望着她,想的却是另外的方面。
“他说的对,我差点把鬼手给忘了!眼下要解决苏家的难题,你不是就可以吗?
“苏家没有人能胜任,但鬼手绝对能胜任。你同样也是苏家人,只要出手解决了这件事,苏家就不会有任何来自于皇上的责难。”
“她怎么可能出面?”
韩陌刚把话说完,秦烨就连连的摆起了双手。“你是不知道他爹有多冷酷,就是因为那条家规,婼姐儿从小到大除了门上和柜子上的锁,都没有碰过家里其余的锁具,要是让他知道碰了,他就会严加惩罚。如果让他知道婼姐儿学会了制锁,而且还是让他寝食难安的鬼手,那后果绝对惨绝人寰!”
韩陌皱着眉头看向苏婼:“真有这么严重?”
苏婼默片刻道:“如果不是这么严重,我也不至于要瞒到现在了。”
韩陌把身子靠进椅背,十指交叉在胸前,思索道:“如果就像前番那般,你让苏祈在前行事,你在幕后指挥呢?”
苏婼道:“制一整套机括下来,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少说得十天半个月。苏祈顶个一时片刻还行,让他上场制机括,别说根本无法操作,就算能行,我父亲那边能绕得过去吗?
“上回的事情我父亲已经心里存了疑虑,不要说十天半个月,有个半天他绝对就能让他变回原形。”
“可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让苏家顺利把这个任务完成。”韩陌望着她。
秦烨看了看他们,说道:“让苏家白天在防卫署干着活,晚上婼姐儿就过去给他们收拾手尾呢?”
“这是什么馊主意?”苏婼睨他,“你当苏家人眼瞎呢?连续多天干活,东西头天晚上被人动过看不出来?”
“也是。”
秦烨缩了脖子。他又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韩陌也说:“就算我能回去找我爹帮忙,一来他不一定能有办法,二来无论如何事情该做还是得做。眼下能够帮苏家的,只有你了。”
苏婼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我急着出来见你们,也是要找你们合计。我能出手,但是眼下我又还不能暴露自己,那就得想个别样的办法。”
“比如呢?”
“我想让苏家自己找上门来。”
韩陌顿住:“你是想让你爹去找‘鬼手’?”
苏婼点了点头。
“但你不是不想让他找到吗?”
“苏家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人能够帮他们解决,我想我爹还是会动心的。他已经找了鬼手很久了,这已经证明他相信鬼手是天工坊的强劲对手。
“我想露出一点行踪,让他们找到我。”
韩陌道:“找到之后呢?”
苏婼垂眉吐气:“我就假装不愿离开京城,以帮他们完成这个任务作为交易吧。”
事关苏家她不能不管——虽然最开始她就没想管,但如今渐渐觉得,要划分清楚这条界线实在太难了。苏家除了苏绶,还有很多她在乎的人。
“这却是个好主意!”秦烨眼里浮出了亮光,“如此解决了苏家的燃眉之急,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还与你爹结下了善缘,回头他也不好意思轰你出京了。”
韩陌听完琢磨了一会儿,却说道:“你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鬼手作为天工坊最大的威胁,你爹要是知道了你的行踪肯定会找上门。
“但是这样一来,你的姿态就处于了下风。你提出替他解决麻烦作为交易,总归是太被动了。当他占据了主动,那他就有很多办法让你露出真面目。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考虑不了那么多,眼下当然是以解决问题为先。”
韩陌扬眉:“你要是没有什么好主意,那就听我的,姿态绝不放低,等他主动求你。就算他找到了你,你也要拿出你后台强硬,绝不怕他的气势来。”
苏婼凝眉:“这能起到什么作用?”
“怎么没用?”韩陌道,“你那么爱钱,连我兜里的银子都不忘了扒拉,到这当口有现成的金主摆在那儿,怎么就死心眼儿起来了?”
苏婼道:“你说苏家是我的金主?”
“怎么不是呢?你爹不让你学制锁,你自学然后帮苏家解决了大麻烦,换到谁的头上他不得给点酬金你?
“苏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外面都说你们家富得流油,你爹不可能还会心疼那千八百两银子。”
苏婼听完还没言语,旁边的秦烨已经忍不住了。“世子损人果然高人一等,以往只听说小阎王性如雷霆,没想到这算盘打起来也啪啦啪啦响。您知道您现在算计的这位是婼姐儿她亲爹吗?”
这话真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要说。哪里有这种撺掇着人家去算计自己的家财的?苏绶再不对,那也是婼姐儿她亲爹啊!
但是让他大跌下巴的是,紧跟着苏婼就两眼亮晶晶地说道:“这个主意好!”
秦烨拔高声音:“这还好?!”
她疯了吧!
苏婼却冲他一笑,瞬间又变回了往日神采飞扬的她:“我正愁没机会接近我父亲,他若肯银货两讫的跟我做交易,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秦烨愣住:“为了从他身上找到谢家的秘密?”
“不光是这个,还有别的。”说到这里苏婼已经胸有成竹。“眼下对苏家来说,平安跨过这一关才是重要的。我爹没有理由吝啬一点小钱。而且他对鬼手,必然也怀着许多好奇,一旦他找到我,一定会探究我的底细。我得跟他交交手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韩陌:“真不愧是东林卫出来的镇抚使大人,想的就是周到。”
韩陌抚了抚脸颊,极力绷住上扬的嘴角:“这算什么?你当我在衙门里是混吃的呢?”
“爷!”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家丁的声音。宅子里当差的胡忠在门坎外躬身:“杨护卫从宝祥号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带着搜查令进入了宝祥号,但是在地库前出现了一点意外,地库门上贴了五城兵马司的封条。
“原来在早两日前,隔壁兵马司借用了他们的地库放饷粮,没有他们的允许不能进入。咱们拿的是顺天府的搜查令,不能强闯,否则就坏了规矩。杨护卫便派了人来请世子定夺。”
秦烨听到这里也耐不住的站起来:“果然有夭蛾子了!”
韩陌望着他:“你先回去,想个办法把鬼手的行踪透露一点给苏家。”
说完他跟苏婼道:“走吧,去看看这边到底又是闹的哪出幺蛾子。”
第218章 臭名昭著的人
宝祥银号所在的胡同因为是东城兵马司驻扎地,他们在这里驻扎得最久,而胡同里又没有别的标志性处所,所以也被称为东城兵马司胡同,久而久之又简化成了兵马司胡同。
白天的兵马司胡同比起夜里要热闹许多,在此行走路过的都是官府人。而眼下当数宝祥银号最为人多,由杨佑率领来的顺天府里的人已经把门都堵住了,声音却是从后院里头传出来的。
苏婼脑子里没停过,韩陌邀她出来她就出来了,到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方便进入,将到的时候她就停下马车,透过车窗与韩陌打了招呼,留在车上。
韩陌带着护卫进了院子,自然不会有人敢于阻拦。
院子里站着宝祥号与顺天府衙门——其实也就是杨佑带来的人,位于上次夜探过的地库之前,双方各据一边,位于他们中间的地库铁门上,果然交叉贴着张两日前才落下的封条,上方白纸黑字地落着东城兵马司的款,还盖着他们的印。
“世子!”
韩陌走到铁门下,杨佑就抢在宝祥号这帮人之前走了上来,使着眼色说道:“属下奉命追查疑犯,但这宝祥号的掌柜却死活不肯打开这铁门,还把东城兵马司给抬出来推委,这要是办不成差事,属下回头可不好向林大人交差呀!”
韩陌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兵马司不是就在隔壁吗?去送个讯让他们来启了封不就行了吗?谁在推诿,我顺天府办案,谁敢推诿?!”
这话出来立刻就震住了全场,先前还蠢蠢欲动的银号里那些人立刻都僵凝住了。
“来人!去兵马司传话,让他们指挥使过来!就说老子要办案,敢不来,就把他们的衙门就地拆了!”
杨佑响亮无比地道了声“是”,然后就大手一挥,率着人呼啦啦地远去了!
银号的人按捺不住了,为着的那个约是掌柜的,拱着手上前两步:“世子见谅,这地库里放的全是我们银号的货银,偶尔为东城兵马司临时征用,这地库设有机括暗哨,绝没有人能够轻易进入,不可能有疑犯的!”
韩陌寒着脸,眼角也不曾睃他一下:“有还是没有,待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在这儿废什么话!”
“世子……”
“再多嘴休怪我不客气!”
掌柜的提到了嘴边的话语,在他嚓地一下拔出的剑面前,全部都噎了回去!
苏婼坐在马车里,打量着银号门口,揣测着里头的情形。杨佑一出来她就让人拦他过来了,听他说完因由,她想了下道:“这封条贴得可巧。确定里面的文书还在吗?”
“打从咱们探过之后,一直留着人在这儿盯着的。我敢肯定绝对还在里面。”
“那这封条又是怎么回事?兵马司真有饷粮寄放在里头?”
“他们是这么说的,封条也确实是他们贴的。但是什么时候贴的,是前两天就贴了,还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临时张贴的,我们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儿看守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抬了饷粮入内。”
苏婼了然:“这就是说,后者的可能性居大,他们怕是听到动静,来不及把文书撤走,所以临时想了这么个主意。但是这样岂非说明,东城兵马司跟他们沆瀣一气吗?他们指挥使是谁?”
她记得上次秦烨说过一嘴,但她没记牢。
“指挥使是宁远伯。但是副指挥使,是陈璇的岳丈曾谙!”
苏婼恍然,这就对了,身为副指挥使,来点这样的操作还是很方便的。既然曾谙又是陈璇的岳父,那个中玄机也不消说。
她说道:“你这会儿去,十成十曾谙不会在。你们真要拆衙门吗?”
杨佑嘿嘿一笑:“真拆当然不会的,但好歹要弄点动静出来,把宁远伯给引过来。”
曾谙在暗帮陈家,宁远伯不一定知道。如果他不知道,那他来了,首先曾谙得吃不了兜着走,这铁门铁定能开,事后还能顺势把曾谙再告上一把。如果宁远伯是知道的,那他属于罗智阵营,便等于是暴露了。拆衙门虽说大胆,但算起来可不亏,左右都有收获,不至于会落斥责。
苏婼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好勒!”
杨佑走了,苏婼看了看四下,也下了马车。
车上有帏帽,扶桑给她拿下来戴着,时下已近入夏,四下皆有戴帽阻接风沙的女眷,这样的妆扮并不显突兀。
宝祥号一边是东城兵马司,另一边是一家包子铺,一家牛肉面馆,看上去做的都是胡同里有差事的人的生意。眼下已至午时,支开的桌子都坐了七八成满。她绕了几步走到面馆里找了张空桌坐下来,要了一碗面。
韩陌他们办案,她使不上劲,纯粹就是来当个跟班罢了,她先填饱肚子。
旁边桌上传来交谈声。甲说:“小阎王亲自来了,银号今儿恐怕要倒霉。”
乙说:“那不一定,他要是没藏疑犯,小阎王也不能拿他们怎么着。”
“那你等着看吧。”甲带着点得意,说完低头唆起面汤来。
苏婼看去,只见是两个做短打装扮的人,应该是哪家打杂的下人或雇工。原来小阎王的行径连这些人都已经琢磨到了几分。
面来了,她示意扶桑赶紧吃。这里才吃了两口,隔壁那乙又开口了:“瞧,兵马司衙门有人进去了。”
苏婼抬头,果然只见远处杨佑带着几个人从衙门口出来,又走进了宝祥号。
“好戏要上场了。”甲的声音里透着些看戏的兴奋。“今儿倒要看看兵马司这帮崽子,要被小阎王怎么个削法!”
苏婼看向他。乙也好奇了:“人兵马司怎么得罪你了?”
“咱家算什么,哪里配?”甲鼻子里哼出气来。
“到底怎么了?”乙不耐烦了。
甲举着筷子把碗里的面来回搅了几搅,然后才道:“他们缺德的事干的多了,哪止一两桩?他们也没得罪我,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罢了。小阎王是不是当真那么臭名昭著我不知道,但东城衙门里头有帮孙子,在这四里八街的,可算是没落个好名声。”
苏婼放下碗筷,示意扶桑起身。
那先说话的甲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举止稳重,但刚才那话可算不上稳重,苏婼直觉他与言下之人一定有所过节。反正就在这胡同里,去看看他是哪家的也无妨。
汉子进了面馆旁边的岔路,她举目辨了辨,岔路这侧是面馆,另一侧便是官仓。看来,这二人便是在官仓里做工的了。
既然是对门对户的人,对兵马司与宝祥号之间的勾当,不可能没有丝毫发觉。
苏婼更加加重了肯定,走回马车下,正要喊个人去官仓里走动打探打探,却看到又有护卫从银号里出来了。左右看了下,就朝着她这里走来。
“苏姑娘,”他行了个礼,然后道:“属下奉世子之命前来传话,世子说里头的事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请姑娘先回去,等办完了世子再想办法知会姑娘。”
苏婼问:“遇到什么难处了?”
护卫叹气说:“难倒也不算难,东城兵马司那边来了人,不肯承认那条子是他们经手的,世子懒得跟他们理论,直接把封条扯了,现在人已经进去了,然后里面没有饷粮的事实暴露出来,兵马司的人更加不承认,世子已经着人把封条收好,让属下去人来鉴定。”
苏婼听到门开了,心里就塌实了。当下道:“你去忙吧,我这就走。”
护卫道好,迈开腿跨上了马。
苏婼吩咐扶桑:“找个人来打发去去官仓里转转,提醒一嘴儿,然后再把车夫叫来,我们就走。”
说完她转身来上车,却在这时突然从斜刺里伸出来一把剑,搁到了她脖颈之间!……
武器冰冷的触感刺得苏婼连连后退到墙边,持剑的人走到她前边来,阴狠地喝令道:“敢嚷嚷就是找死!”
苏婼也不敢言语。别说她不敢以身试险,就算敢,这段路也较僻静,喊了也不定有人来。
“你是谁?”她望着蒙着面的这人身上不俗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