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绶将这锁接在手上,只见其大小不相上下,但精巧却各有各的精巧,不要说他这个行家,就是一般人拿到手上,都能看出来它们的出类拔萃。这样的锁,他在天工坊都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了。他又翻到了锁器的底部,上头刻着的“鬼手”的徽号清晰可见,也与其余鬼手所制的锁的徽号别无二致。
“先生看来是个行家。如今可能笃定了吗?”
在他的催问下,苏绶把锁放下来。然后道:“看来我运气不错,京城人无一能睹真容的鬼手,我差一步之遥就能遇见了。”
田颂扬唇:“确实是运气不错。晚来片刻,先生都要见不着我了。你既然要制锁,那当知我家主人的锁卖的不便宜,钱带了吗?”
苏绶向吴淳伸手,接过来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
田颂伸手来拿。苏绶却将之按住。
田颂挑眉:“先生这是何意?”
苏绶道:“银子我有。但你可知道,买卖私铜是犯法的?”
田颂顿了下,声音不悦:“先生想干什么?”
苏绶交抚着双手,缓声说道:“朝廷有律法,私下采矿,以及买卖铜铁,均须被问罪。重则服劳狱,轻则罚银钱,鬼手卖的锁动辙数百两,据我所知,自鬼手出道以来这几个月里,至少已经卖出了十几把锁,涉及上万银两,你可知道按这笔款项论罪,你们该当如何?”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一番话说得平平缓缓,却又重若千钧,屋里气氛立刻就凝滞下来了!
看着立刻就僵住了身形的鬼脸人,旁边握紧双拳的吴淳,都颇为解气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228章 与鬼手的买卖
田颂先前跟苏婼合计过,当然知道苏绶会来者不善,却也没想到他一来就开始下手。默了片刻后他执起桌上的茶壶,翻开杯子斟了杯茶推过去:“先生这话,不像是来求锁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敢问我家主人可是得罪过先生?”
苏绶缓声道:“得罪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一件事不解。你们不惜触犯朝堂律法,也要隐姓埋名在京城制锁卖锁,到底有何企图?”
田颂道:“当然是为了牟利,行商之人不为牟利是为什么?”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藏头露尾,而不是正大光明在街头开铺做营生?”
“那是我们的自由。先生未免管得太多了。”
“可如果我刚好就是管治私铜买卖的相关官员,”苏绶朝他看过去,目光渐渐沉凝,“阁下也觉得你们能保有这份自由?”
先前就已经很不融洽的气氛,这时候显得更加凝重了。
如果田颂不是替苏婼办事,那此刻少不得要掀桌了,偏偏他对彼此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苏绶容不下鬼手,方才这话也绝不是夸海口,他是大理寺少卿,若按律法来论,苏婼确实是落了私下买卖铜料的把柄,苏绶要治“鬼手”,那是理直气壮的。
默凝片刻,他深深看了眼苏绶,起身进了里屋。
隔着墙壁,苏婼他们早就听到了,不待田颂说话,她就招手让他近前,然后压声与他说了几句。
田颂听完朝她怔了怔,随后才听命出去。
苏绶端着先前斟好的那杯茶,并没有喝,而是执在手中转动着。他眼望着田颂出来,一直到他坐下,也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
田颂道:“原来先生并不是来买锁,而是有备而来。”
苏绶昂首:“京城遍地是天工坊的铺子,要买锁,何妨费这功夫找你们?”
田颂扬唇:“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田颂点头:“看先生通身气派,即便不是身居要职,也定然是哪方的贵人。想来先生也是没有那闲工夫与我在此多费唇舌的。那我就明白简短地说了,先生此番前来,不断以言语相逼,似有与我主人存有过节之意,我却不知先生究竟目的是为何?”
苏绶放了杯子:“既然你们直截了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私卖铜料之罪,但你们三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城。”
田颂道:“先生对我等的驱逐,可有官文条令?”
苏绶冷眼:“若等到官文条令下来,就不是这个阵势了。你确定要吗?”
“先生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家主人妨碍了先生什么。思来想去,我家主人进京数月,深居浅出,除去制锁卖锁,素不与人往来,绝不可能与人起冲突开罪谁。惟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与制锁卖锁相关的一些人了。先生想必是其中之一?”
苏绶对于他们有这样的敏锐心思,不感意外,却也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这鬼手主仆,绝不会是寻常人。
田颂继续道:“但凡从我家主人手上买锁的,无不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前来,我家主人是替他们解决难题,而不是给他们制造麻烦,所以他们不可能会针对。而那些因为锁具而遭遇麻烦的人,他们也不太可能越过锁的主人来寻我们,因为我家主人的锁,只要有一把就够了。只有那些被鬼手的锁直接挡去了财路的人,才会因为鬼手的存在而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苏绶把目光凝住在他脸上。
田颂神情自若,回望着他说:“正如方才先生所言,天工坊的铺子在北边可谓遍地都是,几乎囊括了整个京畿地段的锁器生意,而我家主人的锁道技艺,却已然高出了天工坊的锁器,令京城人趋之若骛,所以自打我家主人成名以来,苏家不断地追查我家主人行踪,先生若是个坦率之人,该当会承认自己就是来自苏家?”
苏绶表情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他们不但能猜到他是苏家人,还知道他一直在追查他们,而他们明明知道,却还不走,还继续留在这里?
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鬼脸人,沉下气道:“阁下虽然年轻,却也好眼力。或者,这一切其实是你家主人告诉你的?”
田颂扬唇不答,却道:“先前不敢认定是苏大人拨冗亲临,失敬了。”
苏绶被拆穿,也懒得去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们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冲着我苏家来?”
“苏大人为何会这么想?”
“要我不这么想,那你们就离开京城。”
田颂笑了下:“即便我家主人技艺已超天工坊,大人也无须如此急切。莫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意味深长说道:“是因为中军都督府防卫署那件事,困住了大人?”
防卫署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苏绶头顶猛地炸开了!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僵直着腰身,双目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身旁的吴淳当下也走到了门下站定,目光警惕地朝外打量。
田颂温声道:“大人勿惊,我们就是个手艺人,在京城讨口饭吃罢了。我家主人从来没想过要抢夺天工坊的生意,更没想过要与大人作对。事实上,以我家主人的制锁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天工坊出品的速度,对天工坊生意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之所以知道大人眼下的困扰,不过是我们也不想有朝一日处于被动,所以平日多打听了些消息,有备无患罢了。”
苏绶深吸气,审视着面前人,眼中锐意未减:“你们知道多少?”
“坦白说,大人眼下的困境我们都知道。”
苏绶当即站了起来。
田颂也站了起来,只是在苏绶出声下令之前先出声了:“虽然大人不是当真来买锁的,但眼下我家主人却有笔生意想与大人做一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吴淳上来,冷声斥道:“凭你们也有资格与我家老爷谈条件?!”
田颂望着他,又看向苏绶。
苏绶凝立片刻,示意吴淳:“你出去。”
吴淳脚下迟疑,最后却还是在苏绶转投过来的冷冽目光里垂首退了出去。
苏绶负起手来,盯着田颂:“你想说什么?”
田颂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知道大人眼下正在为防卫署之事心急如焚,可惜一时间又拿不出交差的方略,恰巧我家主人对锁道机括都很精通,如果大人能高抬贵手容我们留在京城,我家主人可以出手帮助大人解决这个困难。”
苏绶没有想到他们开出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对鬼手的技艺,他就算没有亲见,也知悉了七八分,而就这七八分,也已经高出他们苏家现下所有人了。换句话说,如果鬼手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他们苏家谁上去都不可能解决,这是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他今日为什么会亲自来这里?为什么会粗暴地直接提出来驱逐他们出京?
实在是镇国公那边压得他无处泄火,对于这个碍眼的家伙,他只想把他们麻溜赶出京城,少给自己招来些不必要的隐忧。
但现在,鬼手却以替他解决燃眉之急为条件与他谈判?
“苏大人觉得我家主人这份诚意,够不够格?”
面前的鬼脸人在发问。他的态度比起一进门时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看来他们知道,自己的确是办法让他们离开的。
而他难道能说,这个条件开得不够诱人么?
负在背后的双手在反覆地捏握,他面上却依旧静如平湖:“你怎么如此肯定,我苏某人就非得你们出手不可?”
田颂微笑:“说句得罪的话,大人要是有办法解决,还用愁到现在么?”
苏绶听闻有些愠怒。但此刻发怒才真叫做不明智吧?
他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那你家主子该出来见个面了吧?否则,他又如何随同我去防卫署查看现有机关?”
“哦,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我家主人自然有办法前往查看。”
苏绶皱紧眉头,防卫署可是兵家禁地,他们也能去?但想到鬼手干的是什么行当,他又觉得实在没有疑心的必要。
略默,他又道:“那他又要如何替我解难?”
“大人只要答应这个买卖,而后咱们彼此订个君子协议,三日之内,我家主人定然会把解决之法传给大人。”
苏绶却嗤笑起来:“三日?我眼下只要离开,你们十成十后脚就走了。这种周旋哄骗的把戏,就不要在我跟前卖弄了吧?”
田颂略顿,问道:“那大人有何高见?”
苏绶往门口一瞅,说道:“传我们的人上来,在此间房前后左右布下岗哨,伙计送茶送饭皆只许至此门下,不许出入。”说完他看向田颂:“如此布局,三日后我再来。若你们仍是逃了,那我苏某人认栽。来日你们再撞到我手里,也勿怪我无礼。若是三日后你们没走,那这君子协议便再签下来,你说如何?”
隔着墙壁,里间的人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秦烨把耳朵从墙上移开,回到苏婼身边来:“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苏大人,竟然也有如此一面。”
苏婼没理会他,但心里何尝不是讶异着?
对这个亲爹,她向来是有些不大瞧得起他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的,纵然他有他的理由,那也不会改变苏婼对他近乎胆小怕事的固有印象,可是眼前的苏绶,思虑周密,步步为营,也不曾迂腐到一口拒绝田颂提出的条件,与印象中的他竟判若两人。
那便说明他胸中确实是有些丘壑的,不枉他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一路青云。
但他从前却连个罗智也要忌惮起来。
对谢家和谢氏的忌讳,源于谢家图谋苏家的技艺,罗智总不至于也对天工坊有威胁吧?
“苏姑娘!”
这会儿竟然走了神,掀帘进来的田颂才唤醒她。
“苏姑娘,苏大人这般,可如何是好?”
苏婼站起来,交握着双手略默片刻,望着秦烨:“如果依了我爹,我们有办法脱身吗?”
既然是本着替苏家解决麻烦的目的而来,也难得事情走到这步没留下什么破绽,致使苏绶生出怀疑,那么少不得是要依着他了。
秦烨捏着下巴想了下:“有倒是有,就是脱身的法子狼狈了些。”
“怎么个狼狈法?”
秦烨指着墙壁顶壁一个半人来高的风窗:“那窗户下方就是楼下五姨的房,要是我没记错,那个窗户是松的,可以打开。脱身的话,可以从那里跳下去。但是毕竟两层楼高,你又不会武功,架桌子让你爬上去,到时候下去也很麻烦。最关键的是,你爹派人前后左右全看住,里头动静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苏婼默然。
田颂听闻,疑惑道:“秦公子怎么知道那窗户是松的?”
秦烨斜眼他:“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苏婼闻言看了眼他。
田颂也识趣地不再往下问。
秦烨说:“当然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有人把你带上去,然后穿过窗口,再把你带下去,就很容易。可惜的是,现在我们当下,只有田颂一个人会武功。”
苏婼望向田颂:“你能带我出去吗?”
田颂蓦然一顿:“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秦烨怼他。
田颂略默,嘻嘻笑道:“姑娘是千金闺秀,在下岂敢唐突?此事不敢擅专,我还须请示我们世子!”
秦烨道:“就你们事多!”
苏绶在外头喝完了那杯被他都盘冷了的茶,终于听到了帘子响。
那鬼脸人出来拱手回应:“我家主人答应了苏大人的条件,只是也请大人信守承诺,容我等在京城有个糊口的路子。”
苏绶睨他:“一言为定。三日后,我会准时来此,听你们的主意。”
田颂道:“那就须得请大人允准,在下有行动自由。因为我若不去替我家主人探一探中军营防卫署,这解决麻烦的法子也没法出来。”
苏绶负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今日晚间。”
“那就今晚子时。”
“多谢大人!”
苏绶深深望着他面具之下的眉眼,抬步走出了门坎。
门下已经站满了好些苏家的护院,这些人都是方才他在铺子里决定亲身前来时,让人传唤来此的。
一个个精壮矫健的身影,分布在房间的周围,甚至都有些不太相衬之感。
“客官慢走!”
那美艳的掌柜娘子慇勤地前来相送。
苏绶没加理会,直接上了拴在树下的马。
吴淳随后上来,伴着他走上胡同,问道:“老爷,这好不容易找到鬼手,咱们就这么走了?您不怕他们跑了?”
“他不会跑。”
“老爷何以如此笃定?”
苏绶停下来,回头看着夜色里的客栈:“因为他确实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他把苏家遭遇的事情打听得这么详细,不会轻易丢失掉这个阵地的。何况——”
他说到这儿中断了话音。吴淳等片刻不见他下文,忍不住道:“何况什么?”
苏绶收回目光,缓声道:“他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跑,且还能跑了,那便更说明他有着了不得的来历。他的目的,就不一定只是冲着天工坊来了。”
吴淳怔然。
他本以为鬼手只是个手段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人,经苏绶这么一说,他顿时也觉得,对苏家做了这么多的功课,足以说明这是个有着清醒认知的聪明的家伙,他深知知己知彼,不甘于被动,只怕在苏绶前往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如何应对这一幕!
这样的人,也不该只为了针对天工坊吧?
“交代下去,让留下来的人仔细盯着客栈,有任何人往来都来禀报。以及,若先前的鬼脸人今夜出去,务必小心跟随其后,紧盯他行踪。”
听到苏绶的吩咐,吴淳打起精神:“是!”
差点忘了,那鬼脸人说今夜要去探防卫署,他能不能进得去,怎么进去,必然也能看出些问题!
夜色深沉。
韩陌从都察院公堂走出来,漏刻已经过戌时。
身后的公堂里太监,衙役,以及各司官员都在进进出出,灯光投下的人影混成一片乱影,杨佑这些护卫不时在沿途向他禀报“曹公公已经着人进宫请皇上示下了”“曾谙与陈家兄弟对质,陈家这边快顶不住了”“永宁伯已进宫负荆请罪”……
自从压着永宁伯从宝祥银号去往曾家拿获了装病的曾谙,韩陌率着这一行就直接到了顺天府,审出了曾谙之后,曾谙无奈之下招出陈家,因为两家都是官员,涉及朝堂,韩陌便名正言顺将他们告来了都察院。又顺理成章地禀报了皇帝,皇帝随后就派了太监曹荣前来传旨,交代都察院严查此案,并钦命韩陌与曹荣共同监理此案。
罗智和陈家兄弟都已经传过来了,现如今,公堂上正在进行新一场地拉锯。
这是意料中的事,他们双方谁都不会乖乖认罪,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撇清。
但是没关系,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这批文书谁该负责,无论如何都会有个结果。且让他们扯吧,正好他喘口气。
“世子!”
刚喝了口水,衙门外就冲进来一道身影。
看清是下晌就被派去跟苏婼办事的田颂,他立刻放下杯子:“你怎么回来了?”
第230章 青年男人的气息
田颂一路小跑到韩陌身前,看看周围络绎不绝的人,朝较为僻静的墙角示了示意。
韩陌随之过去,田颂便竹筒子倒豆子把在客栈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苏大人走后,属下就从秦公子所指的窗户出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特地请世子示下。眼下天色不早,苏姑娘不能太晚归府,否则怕要有麻烦!”
韩陌闻言竖了眉毛:“你就这么出来了,放着秦烨跟她俩人在一块儿?!”
而且还是个谁也不准进去的暗室?!
田颂被他的眼刀捅得立刻支棱起来:“属下不敢,那儿还有扶桑在呢!不打紧的。”
韩陌瞪他一眼,扶着剑就往外走:“带路!”
杨佑追上来:“世子,这边怎么办?”
“让曹公公先盯着!”
韩陌说着已经驾马上了街头。
审讯罗智和陈家兄弟自有都察院的人上,他的任务只是在罗智认下这批文书后再借题发挥。根据罗智那狗性,哪怕铁证都摆在眼前,他不胡搅蛮缠个三五十个回合哪里会甘心?
倒是苏婼那边,他没想到进展这么迅速,上晌才商议过的事,到了夜里就办成了,苏绶连追查了这么久的鬼手就暂时放过了,这不正显示了他对于防卫署事件的急切吗?
片刻后到了客栈附近,田颂唤住他:“苏大人布了许多护院在客栈里,世子只能悄悄进去。然后找到掌柜娘子,让她带路去小窗户下。”
韩陌皱眉:“护院挺利害?”
田颂斟酌用词:“反正看着不像是吃干饭的。”
韩陌叨了句“这老狐狸”,然后下了马。看看四面,便原地跃上旁边的围墙。
田颂走后,苏婼等待他们的这会儿工夫,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盘算。
五姨让人端了些饭菜上来,她就着吃了些,刚沿着屋子踱了两圈,就听顶上窗户传来了几声轻微的蟋蟀鸣叫。
秦烨与她同时停步,二人对视一眼走到窗下,便见那边厢慢慢钻出来个人影,而后韩陌一张平日跋扈到不行的脸,此刻就以臭到不再臭的神情显露了出来。
“世子!”秦烨低呼。
韩陌轻飘飘落地,拍拍袖子,然后以最狠的目光瞪向他:“你他娘的找的好路子,居然让老子从女人卧室里钻出钻进,等出去了老子削了你的皮!”
秦烨吓得连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婼说:“好了,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韩陌转向她,那口气就明显变了:“我没欺负他,就是那窗户也太小了,差点把我给卡里头!”
姓秦的这干的叫什么事儿?!
田颂随后落了地,说道:“外头我让跟来的兄弟们铺好路了,先出去吧。”说完他看着屋里的人,又道:“这窗户只能由一个人进出,只能借用绳索了。世子在这头拿着绳索,属下去那边窗下拿着另一头,待姑娘上到窗上,就好办了。就是苏姑娘得忍忍勒痛……”
“无妨,我忍得住。”苏婼浑然不在乎。这点子难受算什么?她吃过许多他们难以想像之苦。
韩陌叉腰看了下苏婼腰肢,却不太赞同:“全程用绳索,这边上去容易,下边下去却难。”
苏婼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韩陌不由分说拿起绳索,一面往她腰上拴去,一面吩咐田颂:“你去那边拉着。”
田颂当即奉命行事,又从窗户里钻出去了。
待绳索扯牢,苏婼被那边厢的田颂吊着往上,她一面藉着墙壁的力爬向窗口。而韩陌则在她即将到达时一跃而上,穿过窗户到了那边五姨位于楼下的卧房底下。
苏婼费力攀上窗户,窗口虽小,于她却是有余量的。她站稳后往下看,韩陌就朝她伸出手来:“跳下来!”
苏婼一顿:“你疯了?!”
这么高让她直接往下跳?
下方的田颂闻言也震惊地看了眼他家主子。
韩陌不以为意:“我让你跳你就跳,保证摔不死你!”
苏婼看着下方,两层楼,高不过两丈罢了,摔死的机率应该不大,但怎么说也是有风险的,真有个闪失,比如万一韩陌没尽全力,又关键时刻缩了手什么的,断了胳膊腿也不划算。总而言之,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她可舍不得。
她看着绳索,打算凭本事溜下去。狼狈就狼狈点儿呗,好歹比脑袋开花强。
但她还没把绳索扯到手上,耳边一阵风刮过,韩陌竟然就已经蹿到了她身边,一只脚踩着她旁边的空隙,再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没好气的声音也跟着传进了她的耳朵:“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跳不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完了苏婼就觉腰上一紧,像被一根坚硬的铸铁箍住,然后身子一轻,然后竟被韩陌挟起来跃下了半空!
这一跃不过是个错眼的功夫,快到苏婼都来不及表示惊恐害怕什么的,但苏婼却与他身躯相贴,脸与脸相隔不过一两指的距离,少年——不,青年男人的温热气息扑入她的鼻腔,是无比真实而刺激,却有着这么短暂的片刻已经足够了!
“看什么?”
韩陌一声不高兴的招呼,苏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稳在地上,而自己竟然还一直在盯着他的脸。
“没什么。”苏婼收回目光,拍拍略凌乱的两袖,随后又朝他看去一眼。
韩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赧着脸咕哝:“神神叨叨的!”
苏婼挑了挑眉,与他之暴躁截然相反。这边厢,就这么会儿的工夫,扶桑也已经被田颂捎下来了,不知发现了什么,目光也在韩陌与苏婼之间流连。
韩陌不耐烦:“还走不走?”
说完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田颂在后头问:“还有秦公子!”
韩陌头也不回:“哪还有那工夫?赶紧撤!”
苏婼见状欲言又止。
扶桑却没忍住:“真的不管秦公子吗?”
苏婼回头看她一眼:“屋里留个人也好,谁知道父亲交代过护院们什么呢?真发现人走空了,反而麻烦。”
扶桑恍然。随后立刻赶上他们脚步。
第231章 我家姑娘就交给您了
韩陌随身有四名护卫,在他们及五姨掩护下,苏婼一行还算顺利地出了客栈范围。临别时她嘱咐五姨,托她照顾楼上的秦烨。五姨打包票:“放心吧妹子,五爷这几年是奴家看着过来的,他在我这儿准保比在秦家还舒坦。”
苏婼道了谢,与韩陌到了街头停放马车处。
一入车箱,大伙便长吐出一口气来。
韩陌道:“田颂下去守着。”
田颂起身。扶桑看看苏婼,装作不知味地坐着不曾起。虽说苏婼也不是没有跟韩陌单独相处过,也没见韩陌对苏婼有过什么太冒犯的举动,到底明目张胆放着他们这么呆着,扶桑可做不出来。
苏婼却说:“你让田护卫送你回府吧,你在角门下给我留门。”
扶桑讶道:“姑娘眼下不回去?”
“眼下怎么回去?”苏婼神色郑重,“我爹只给我三日时间,我虽然有把握,但三日时间于我来说,要拿出一个有效的机括方略来,还是颇为紧迫的。我眼下必须先去趟防卫署查看现有的机括,倘若今日不去,那就得等到明日,那样我就只有两日时间,更为紧迫了。”
扶桑讷然。她说道:“那姑娘要怎么去?”
不待苏婼回答,韩陌已淡然回道:“自然是这就去,由我带着去。听你姑娘的吩咐,不出一个时辰,我必定送她回府。”
扶桑望着苏婼。苏婼朝她深深点头:“就这样做。”
扶桑这才咬咬下唇,而后坚定朝韩陌道:“韩世子,我家姑娘就交给您了,还请您务必护她周全。”
说完她施了个礼,这才出去。
这番话骤然落在韩陌耳里,却莫名引出他一番心思,接下来良久都不曾开口。
苏婼不容他发呆,直接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带我去防卫署,因而方才不曾与你商议就作了决定。但究竟这突然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带我进去,我却很疑惑。中军都督府如今虽在国公爷手上,但也不能由你来去自如吧?”
韩陌扬唇:“我不能来去自如,那就让我爹来!”
“你爹?!”
“没错。”韩陌闲适靠在小炕桌上,“我就说苏家那边派了人来看机括,跟他讨个令牌,然后你假扮个男人,随我进内就罢了。黑灯瞎火的,再说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仔细盯着你瞧。”
苏婼想想后点了头:“也成。只是我时间不多,眼下还要回府寻国公爷取令牌,来得及么?”
“来得及。”
韩陌说着,撩开帘子往外瞅了瞅,而后就吹了声口哨。
随着哨音,便有人自夜色里露出身形,双手递上一枚珵亮的铜牌:“国公爷亲手交付的通行令在此,请世子收好。”随着牌子,还有递来的一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