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说,人家韩陌可长着嘴。他都已经想好要借杨夫人之机跟苏婼“过明路”了,这怎么能不跟苏绶面前混个脸熟呢?二话不说他道:“这八成又是哪条道上的混帐,给天工坊找麻烦了吧?——林大人今儿正好在,我来替少卿大人把这厮押公堂去,再去请林大人升堂!”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案悬案,一般来个主事的人受理就行了,苏绶听他居然一来就要去请府尹亲自坐堂,顾不上礼仪,一伸手就把他拉住了:“不劳韩捕头大驾,只是小事,我带着他进去找位大人立案即可。”
韩陌现如今可不怕苏绶欠他的人情,他怕的是苏家受他的人情不够多!以苏绶那薄脸皮,只要自己帮他几个忙,十成十不好意思拒绝与他做朋友,这么着一来,日后他进苏家可不是自由了?他说道:“少卿大人何必跟我客气?这欠一个人情是欠,欠十个人情也是欠,不欠不成交情。家父与少卿大人差不多岁数,我就相当于大人的侄儿辈,不必见外!”
这是欠人情的事吗?这是维护家声的大事!
苏绶无语道:“这是家事,就不劳韩捕头了,敢问府丞于大人可在?”
府丞于缜是苏绶的同窗,二人有交情。
“家事?”换作旁人,听到是家事,都会知趣的回避,但韩陌听闻,却反倒更上心了,“苏家怎么了?”
苏绶极其无语,看了眼身后,拱手道:“家中刁奴,闯下大祸,实在是羞与人言。”
韩陌见他如此,才不再强求,眼望着他带着人前往衙门里去。
杨佑道:“都惊动苏少卿亲自押人到官府来了,也不知道苏姑娘有没有事?”
韩陌身形一动,随后瞪他:“她比鬼还精明,她能有什么事?”
但说完后他却又道:“我们去苏家。”
杨佑道:“您,就这么去?”
韩陌在马上扭头:“我们去找苏家书塾,看望看望宋老先生。”
打从徐氏那边出事以来,苏婼就把别的事都放下了,要是不接到宋奕如的帖子,她还真的都快忘了答应过约她去拜访张大奶奶。帖子里没提及,只是寻常的几句问候,不过,徐氏遭投毒一事暂且算是水落石出,至于有没有后续,得过后再说,她得先去履行这个约定了。
她先着人去张家问了问张大奶奶何时得闲?得到这几日都不忙的回复,便写了信,定好日子,约宋奕如明日早饭后前往张家。
信刚发出去,阿吉就到门口来了:“姑娘,刚才洗墨来了,说韩世子到咱们的书塾来了。”
打从上回蒙韩陌帮忙交了锁,苏婼还没见过他。她也因此记起来还托他想办法结识陈家女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便起身道:“他来干什么?”
阿吉道:“说是来探望宋老先生。”
探望宋怀仁?
苏婼只停了下,便就继续往前走了。
以他们韩家与宋家的交情,他要探望,还需到苏家来?
第186章 “有名”的外曾祖父
韩陌到了书塾,宋老先生正在与苏家子弟讲诸子百家的故事,韩陌立在窗外听了会儿,直到他们下课才走进去。宋老先生年岁并不大,不到六旬的年纪,清瘦,优雅,一双目光如星辉般温柔。看到韩陌时微微笑,待他这边行了子侄礼,便轻轻颌首:“多日不见世子,风采见长。”
韩陌嗐了一声:“我这再有风采,哪能跟您比呢?书香气养人,老先生越发仙风道骨了。”
这里说着,他就把目光往堂下一睃,看准苏祈道:“这二公子于锁道上有些天赋,我有点事正好要请他帮个忙,还请老先生容我带他上外头说几句话。”
宋怀仁扬眉挥手,他便唤了苏祈随他出来。
到了院外,韩陌左右看看,又进了西边的穿堂。等苏祈到来,他一脚踏上墙脚的石头墩子,一面问他:“你们家这几日出什么事了?”
苏祈一愣:“您怎么知道我家出事了?”
问完之后看到韩陌一脸笃定的神情,他又省悟过来,人家从来是东林卫混过的,知道这些也不算什么稀奇。便就叹起气来:“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还险些牵扯到我姐。”
“你姐?!”韩陌把腰挺直了起来。
书塾在苏府的东面,临街一处院落。苏婼到了东边,原还想着该怎么去知会韩陌才不那么引人注目,谁知刚到穿堂下就传来了说话声,且洗墨还站在廊子下方。看到苏婼他便想转头知会,苏婼一眼把他瞪住,然后轻步到了门下。
穿堂里,苏祈拍起大腿:“没错啊!可不就是巧么!怎么偏偏是我姐屋里的人呢?”
韩陌道:“那你爹是怎么打算?”
苏祈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当然是不能留他!”
这时候那边厢传来咳嗽声,二人双双扭头,只见苏婼绷着脸走过来了。“不好好念书,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苏祈哑口无言。
韩陌挥手让他走。待他走后说道:“你们家那丫头也忒大胆。”
“谁说不是呢?”苏婼抻身,“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街口有个馆子,你在那儿等我。”
韩陌点头。
苏婼绕回前院,从角门乘了马车,到了街口的茶馆,杨佑已经在楼梯口等她了。
她进屋坐下:“诚如你所说,玲珑太大胆了。她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在我们家至少有十来年了,家里规矩是晓得的,除去早前那次被打了之外,也没落过别的处罚,为何这次她竟然下狠心要对我继母下手呢?毒死我继母,她就能得到她的钱?仅仅是为泄忿,就非得置人于死地?”
“所以你怀疑凶手不是她?”
苏婼摇头:“毒应该是她投的,毕竟这是我父亲在府里暗查过好几日得出的结果,我相信这点不会有错。但是,她是否有别的原因对我继母下手,就不得而知了。”她的眉头紧紧地揪结着,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忧思。
韩陌道:“比如说呢?”
苏婼凝神:“比如说,像杀害我母亲那样,借刀杀人。”
“可是令堂与当下的苏夫人,怎么就非得死不可呢?令堂作为令尊原配,在苏家为妇十余年,或还有理由可说,那这位徐氏夫人,她有哪里成为了他人的绊脚石?”
苏婼垂下双眼,端起面前的茶,看了良久才递到唇边。
韩陌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心里还藏着什么话?”
茶盅里脸庞的倒影黑黢黢的,苏婼停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沉气把茶盅放下。“确实。”
“说说看。”
“我觉得,谢家有些不寻常。”
“……哪个谢家?”
“我母亲的娘家,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家。”
韩陌顿住。
苏婼望着他:“你怎么这副表情?”
韩陌换了换身势,匀气道:“我知道你外祖家。”
这次换成苏婼意外了:“你知道?”
“谢家是徽州望族,祖上当过皇商,后来族中也出了不少子弟入朝为官。最有名的,当数先帝临朝时担任六科给事中的谢钰。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
苏婼愕然:“我外曾祖曾任六科给事中?”
“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我母亲从未说过。”苏婼摇头,不但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苏家也没有人提过,她一直以为谢家就是家产富有,而后家族里出过几名小官吏而已。
毕竟前世后来那么多年,她也没曾听说谢家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六科给事中当然不算大官,但是坐在这个位置的,基本上都是皇帝信任和赏识的,这当然是一份荣耀。
“你为什么说我曾祖父最‘有名’?”她问道。
“当年皇上与废太子夺嫡之争时,先帝大怒,下令拟旨要调兵围堵二人,欲将他们全都拿下问罪,是谢钰以手抖为由拖延颁布圣谕,为皇上争取了关键的两刻钟时间,最终成功击败废太子。”
苏婼怔忡。谢家居然与当年夺嫡之争还有关。
她不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韩陌叹了口气:“上次吃完饭回去,护卫说无意间发现令尊打发人去徽州,似乎在关注谢家。我反正闲着也闲着,就把你外祖家的底细给查了查。然后没想到,多年前皇上这桩旧事里,竟然也还有过谢家人的影子。”
这话令苏婼更加迷惑了!
“这没有道理!”
苏绶已经与谢家多年不往来,他为什么突然派人关注?
她全身神经都不自觉地紧绷,难道说她最近感觉到的不对劲果然是有迹可循,而不是她疑心病重?苏家,不,苏绶与谢家之间果然有秘密?鲍嬷嬷之前跟她的,当真就是在避得就轻?“除了谢家的详情,你还查到什么?”
“只查到苏谢两家原先很早就认识,你家老太爷从前南下,都会绕道到谢家作客。此外便没有更多的了。不过你方才不是说谢家不寻常吗?不妨先说你为何会突然觉得谢家不寻常?”
苏婼收回目光,说道:“事实上,我觉得苏家和谢家都有些不对劲。”
韩陌吃了口点心,聆听起来:“苏家为何不对?”
“苏家在与谢家这段关系中态度不对。”苏婼抬眼,“我继母被投毒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祈哥儿先前都跟你仔细讲过了吧?”
韩陌点头。“他提到你父亲原本怀疑你母亲的乳母,那位姓鲍的嬷嬷。”
“没错。就是这件事给我的提醒。我父亲很防备鲍嬷嬷,那种防备,不像是防备一般人,更像是防备一个对头,一个敌人。而鲍嬷嬷在过去,也不时地跟我讲些父母亲的旧事,她也对我父亲有怨恨之意。”
说到这里她沉下一口气,才继续道:“母亲死后,她没有选择回谢家,而是留下来照顾我们姐弟。既然如此,那苏家就是她的主人,某种程度上说,她也得看我父亲的脸色过日子。她怎么敢还对父亲抱有怨恨之心呢?她甚至还暗示我不要与我继母走得太近。”
韩陌听得凝起神来。
苏婼继续道:“还有我父亲,他提防着鲍嬷嬷,所以在母亲死后,就把他们一起发配到了田庄上。哪怕他们回来,他也还是对她不放心。可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她遣回谢家呢?明明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难办到。”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母亲的死,也许不是我之前所猜想的那么简单。也许她并不是苏祯之流杀死的。”
苏婼望着他,慢慢吐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郑重。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韩陌手肘支着桌子,良久才吭声:“你觉得这不是家仇。”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也没有一定。我最近总觉得自己疑心病有点重,所以不保证不是胡思乱想。”
韩陌未置可否。
在他看来苏婼是个精明之人,没有根据的事情她不会随便说出口。虽然她当下说得简单,可他竟没来由地相信她一定还有更多怀疑。自己终究是个外姓人,她能够把这些明白地指出来,就很不错了,他暂且已不需要追问更多。
“回头我让杨佑亲自去徽州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如此最好。不过我父亲这边——”苏婼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多留意留意。”
韩陌转动着杯子:“你都说到这里了,我自然会上心。”
苏婼点头。想到与他之间是有约定在的,便主动问道:“罗智那边进展如何?”
韩陌深吸气:“有是有一点,就是总拿不到铁证。”
“你说的铁证是指?”
苏婼略默,道:“让你想办法帮我结识陈家女眷,你想到办法了吗?”
听到这儿韩陌看向她:“倒是有个契机。”
“什么?”
他清了下嗓子,然后捏了捏下巴:“上次在宋家,你是不是遇见我母亲了?”
“……你母亲?”
韩陌轻嘶声:“那日她应该穿着身紫色的绣服,头上插着一只七尾正凤钗。哦,对了,她左唇角下有颗细小的朱砂痣。”
苏婼略一思索,旋即想到了在宋家园子里暴打吴佩蓉时,忽然出现的那位年轻贵妇:“是她?”
韩陌又搓了两下下巴:“看来你有印象。”
那怎么能没有印象?再慢一步,她暴打吴佩蓉的壮举可是要被撞破了呢。
倒没想到会是韩陌的母亲,是堂堂镇国公夫人!
——不,韩陌突然提到这个,难道是他母亲回过味来,又察觉出自己的马脚了?
她心虚抬头,故作镇定:“怎么了?”
韩陌想到杨夫人那样惊人的念头,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遮掩还来不及,是以哪里还有余力去关心她的神态?当下说:“也没怎么,就是我母亲知道你是苏家的小姐后,想到之前你父亲还在殿堂上帮我说话,就想认识一下你。对了,她好像还已经给苏夫人下了帖子,要约她吃茶。”
苏婼着实有些意外,但随即也释然了。眼下内阁里唱戏正唱得热闹,谁知道镇国公夫人此举是不是也带点别的意思。便道:“这事跟我方才提的事情有何关系?”
“我母亲交游广阔,结识陈家女眷这种事,我寻思我来插手,还不如让我母亲出马。”
苏婼恍然:“你是想让我借这个机会结识国公夫人,然后借由她带领我打入官眷圈子。”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苏婼上下地打量他:“我怎么觉得韩捕头好像有什么算计?”
韩陌立刻道:“怎么可能?”
苏婼笑了笑,然后低头看起了手指甲。
韩陌斜眼瞅她,完了道:“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觉得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认识。以免日后再让你二叔或者谁瞧见咱们俩在一起,扯谎都扯不像。”
小阎王阁下居然会为了这么点事思虑至此,苏婼当然不信,但她向来只权衡利弊,结识镇国公夫人对她来说的确没什么坏处,何况经由她带领,她日后在官眷圈子里能够接近不少人,这是个怎么说都不亏本的买卖,便不废话了:“令堂什么时候约我继母喝茶?”
“听说已经约好了,就在后日。”
苏婼点点头,投眼过去:“那就后日见。”
韩陌在苏婼之后出的茶馆,不知为何脚步格外轻快,斜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向了无尽的远方。
就在苏家不太平,而韩家这边正筹备着与苏家结亲之事的当口,秦家这些日子却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气象。阮氏因为那一包袱昧下的金银细软,被俞氏拿了个正着,并且依照家规将阮氏昔年掌家时留下的首尾一一揭开了,蛰伏了多年的俞氏不动则已,一动则不可收拾,一举把阮氏给打趴下,很是把后宅闹了个天翻地覆。
连秦获也没有道理再偏袒。
阮氏被罚去西边最偏的小院里的独居,一双儿女不许再与她见面。
秦垚哭得眼泪鼻涕齐下,这次秦获也没有心软。
看到阮氏母子的狼狈,秦烨多年的窝囊气总算是出了几分。
但秦婉音与陈家的婚事还在进行中。一旦成功,将来阮氏还是会有机会翻盘。
这几日他便与陈家长子陈璇找机会接触上了,一有空就约在一起谈天论地,一方面趁机让人去查陈家兄弟。
这日在后院正听下人回报他那两个庶兄的近况,奉命查陈家的护卫就匆匆的跑了回来。
“爷,有收获了!”
秦烨听到这儿就凝住了心神:“他为什么会去那儿?”
“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但是每次去都是住在镇上的客栈——”
“南郊和京城这么近,他还住客栈?”没等护卫说完,秦烨就怪叫起来。
护卫猛点头:“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个呢,最近一次他去南郊,住了三日,期间没见他怎么下楼的,那店家说,他多数时间都在房里呆着。但是房里似乎又不止他一人,因为每次传上去的菜肴,都需好几个人才吃得完,要的碗筷,也时多时少。”
秦烨顿片刻,扇子就忽地敲在了书案上:“他们陈家庄子产业大多都在东郊,南郊纵然有也是极少,他去了那儿,而且还在客栈里猫着不出来?”
得到护卫肯定的回应,他立刻道:“绝对有鬼!”不过他转而又道:“送到他屋里的饭菜,会不会是和他随从一起吃了?”
“不可能啊爷,莫说陈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不至于顿顿这么尊卑不分,就算是璇大爷仁厚无双,那也没道理主仆几人就在那客栈里闷上这么多日。”
秦烨心以为然,随后他扭头:“婼姐儿正在查南郊,南郊任何异常都值得关注。更别说这个人还是陈珉的哥哥。你再去查查,看他去南郊具体是什么时候?”
护卫忙道:“小的已经打听到了,他在南郊呆的那三日,恰巧是苏姑娘庄子上的里长说,有人去村里想买庄子的那几日。”
“这么巧?!”
秦烨更是坐不住了!“你没弄错?”
“小的再三确认,绝不敢有错!”护卫笃定地道。
秦烨负手走了几圈,然后走回来望着他:“你不错啊,这事办得还挺机灵。”
护卫嘿嘿挠头:“这阵子不是跟着爷和韩世子的人办事么,小的也跟着长了点眼色。”
提到韩陌,秦烨又觉得头壳疼:“我写两封信,你赶紧送去给婼姐儿。”
苏婼拿到秦烨送来的信时,正好在与宋奕如前往张家的路上。
送信的人来,马车停了一下,正倚枕摩梭着腰间一枚玉佩的宋奕如看她盯着信纸半日不语,搭讪道:“莫非是要紧的事?”
苏婼把信折了,扬唇道:“好久不见的表亲,小时候一块玩过的,忽然来信问安。一时间勾起了一些思绪罢了。”
宋奕如莞尔,没再多问。
苏婼则看了一眼递信上来的木槿,无形之中使了个眼色。
张家这边,张大奶奶正在花厅里指挥人摆点心。桌上已经有七八个精致的点心与瓜果盘子了,丫鬟们捧着托盘,还在依着她的指令往上摆。一旁绿衣的大丫鬟紫英说:“宋家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奶奶想必是想尽心招待好宋小姐。”
张大奶奶扬唇:“你说的对,宋家很是体面人家。但是这些吃的,都是婼姐儿喜欢的。——再摆盆墨兰到这儿来。那丫头似乎不太喜欢大红大紫的花朵,摆盆绿油油的兰花在此,可能更合她意。”
墨兰来了,紫英忙接手挑了个位置摆下。而后道:“苏姑娘是咱们家的常客了,莫非比起才登门的宋姑娘还要紧些?”
“常客更要好好招待,招待不好,没准儿可就不来了。”张大奶奶抚弄着兰叶,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奶奶,苏姑娘来了。”
门口的传禀声响起,张大奶奶抬起头,随后就微笑走向了门槛:“可算来了。路上好罢?”
苏婼与宋奕如双双行礼,直身后二人相视而笑,回应道:“劳奶奶惦记,这么点路,顺畅得很。只是倒劳烦您特意在此等待,颇为过意不去了。”
“哪里话?能盼着你们这些千金小姐来和我这大婶吃茶唠嗑,委屈了你们才是。快入座!”
二人在客座坐下,随即又把带来的随礼呈上。张大奶奶推辞:“过来吃茶便好了,如何还作兴这些?倒显得生份了。”
苏婼道:“许久未至,理当如此。”
宋奕如也说:“初次登门,略备薄礼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张大奶奶便着人收了,又问起二人长辈来。回答完毕,苏婼也替宋奕如提及了来意:“宋姑娘听说贵府有块名家的原刻碑文,十分想要来瞻仰瞻仰,又恐有唐突。”
张大奶奶笑道:“这有什么,我这便着人领宋小姐去。”
苏婼忙道:“不若烦请奶奶亲自引我们去瞧瞧,说实话,我也想去瞻仰瞻仰。”
张大奶奶略默,随后便也笑着点头了:“也罢。”起身引路道:“这字碑在后园子里,单独有个院落,一道去走走看看也好。”
宋奕如感激地看了眼苏婼,乖巧地跟随在后了。
苏婼心里却五味杂陈,宋家现下想与王家一较高低的心情她是理解的,但她不知道宋奕如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帮宋家与张家在朝上结成同盟,那么宋家有那么多男人出马足够了,根本就用不着她。她主动做这些结交的事,不是自降身份么?
她目前还没看出这姑娘的好坏来,但她前世拚死拚活也要悔掉与张家这门婚事,可见与张家公子不是良配。如今这么送上门来,就增加了重蹈前世覆辙的机会,看在韩陌的份上——她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前世的悲剧吗?
这也就是她不想让张大奶奶放她单独来看字碑的原因,免得因为她苏婼而生出什么枝节来。
一路上张大奶奶跟她们介绍园景,苏婼都是听得多应得少。不过路越走越幽静,景色越看越怡人,到了一座架着手臂粗的老紫藤树的一座院落前,张大奶奶停住了:“字碑就在这院子里,这里从前是我们老爷读书习字之地,近年因为年岁渐增,腿脚不便,便搬去了前面。进去看看吧。”
有人提前开了院门,青石拼成的地面夹缝生出了不少青草,被修剪过,只露出一茬茬的短草,倒也十分可爱。在满院这样的短草中间,青石砌成了一座圆桌大小的石台,上方修着座极小极精致的亭子,亭子下方就是一面古朴的字碑。
第189章 亲近的称呼
那碑上的书法的确传神,苏婼对这方面没有太大追求,却也情不自禁随同宋奕如细看起来。
一会儿觉得袖子被扯动,回头一看,却是张大奶奶给她使眼色,让她出院子去说话。
苏婼看看认真观摩字迹,又请丫鬟取纸和墨来拓字的宋奕如,走出了院子。
院外的紫藤架下,是极好的景致,张大奶奶已经微笑在架下石桌旁落坐,又招手让她过去。
苏婼在她侧首坐下来:“这园子建得真好,一步一景,处处使人留连。更别说还有院中柳碑这样有底蕴的古物。”
张大奶奶扬唇:“既然觉得好,以后也可以长住。”
苏婼顿住。
大奶奶又笑道:“我那两个哥儿,你也是认识的,小时候总是睿哥哥颖哥哥的叫,这两年来家里的次数可少了,是不是与我们生份了?”
苏婼承认这是事实,却也有些冤柱。谢氏在时,她确实是张家常客,谢氏不但与张大奶奶好,与各房奶奶都好,更是深得张昀的夫人喜爱,可以说,张昀有多偏爱苏绶这个学生,张家对谢氏就有多温厚。
可是谢氏过世后,一阵时间里苏夫人席位空缺,后来虽有徐氏,张家女眷待徐氏,却远不如对谢氏那样亲密。苏婼一直觉得这大概是她们在谢氏这里付出的情份多,忽然来了个继任的徐氏,她们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
总之,张大奶奶说她与他们生份,这锅她可是背不起的。
她笑道:“奶奶可折煞人也,您也知道,这三年家里变故不断,实在是无法分心应酬。奶奶可见谅。”
这话实则表明如今情份浅了,张家怎么说也是有原因在的,既是从前那么好,怎么就突然也看不到她了似的呢?这行径,倒有几分像谢家她那几个舅舅的作派了。
张大奶奶却似乎不以她话里的抱怨为意,反而道:“还说不是呢,从前都唤我伯母的,如今竟叫‘奶奶’,这得多疏远才这么称呼呢?”
苏婼笑笑:“伯母批评的是。”
大奶奶闻言眸光闪动:“这丫头,还真是个机灵鬼儿,这转口转得跟抹了油似的!什么时候,要还能再改得亲近些就好了!”
还亲近?还亲近那不是得成一家人了么?
苏婼心思一转,忽然明白先前她为何会想着打发人引宋奕如独自看碑了,又为何会扯她的袖子单单拉她来这儿。合着她这是有这么一番话在等着自己。
她当下笑容里就多了些娇腻:“母亲在世时,就常说伯母待她如亲姐妹,这么着,我倒不如索性改口称伯母为干娘,您不嫌弃,婼儿便当伯母半个女儿。”
张大奶奶微顿,哈哈笑起来:“你这个鬼丫头!”随后深深笑看着苏婼,却也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接了茶品起来。
院子里头,宋奕如拓完一遍字碑,余光看着安静无人的四下,收拾纸笔的手势就慢了下来。字迹里有不少干涸的墨渍,不难看出曾经被人拓印过多少遍,而部分字体的缝隙里的墨渍还很新鲜,可见,最近也有人来过来。
碑后方三间翠竹掩映的屋子,并没有上锁,门窗完好,没有灰尘,可见有人勤打扫。阶下的石级上铺了防滑的的棕垫,最近春天雨水见多,应该是最近铺设的,专门设了垫子在此,也就是说,这院子最近时常有人进来。
院子在园林深处,张阁老不过花甲之龄,入宫到干清宫那么远的路是自己走,可见腿脚还是灵便的。可他却耐不住每日从前院到此处的路途,那么能够时常在此出入的,便一定是个年轻人。
宋奕如手抚着碑上的字样,深吸气垂下头,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而正在晃荡。
“姑娘拓完了?那奴婢去打盆水来给姑娘净手。”
张家的丫鬟看到她收拾纸笔,立即走了出去。
宋奕如再沉一口气,手便捧起了那块玉。
苏婼婉转回避了张大奶奶的话意之后,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就随意多了。街头巷尾好吃的好玩的,什么新鲜的都聊了起来。苏婼惦记着秦烨信上的事,其实暗暗地盼着宋奕如能快些出来,木槿想必已经送信给韩陌那边了,她急于去求证陈家方面的线索。
好在没多久便有丫鬟打水进去予其净水,再过没片刻,宋奕如就执着两卷拓好的字出来了。
“今日得这了两卷字,真是大慰我心。只是实在是多有叨扰了。”
张大奶奶起身:“这么说就见外了,宋家专出大儒,宋小姐能看得上,也是我们张家的体面。”接而道:“我让人备饭,吃了饭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