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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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春儿歪头思索:“关于鬼手,二老爷这边确实没有放松过。这几日还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打听过街坊上的事情。不过因为内阁那边动静颇大,大老爷也忙了起来,天工坊那边研制新锁的事情又缓了下来。”
说到这里,游春儿又主动往下说起来:“小的还听到个八卦,跟吴家有关。”
“什么事?”
“吴夫人这几日,好像辗转与王家的一些亲戚女眷过从甚密。”
“王阁老?”
“正是。”
苏婼抱住了屈起的双腿。上次吴夫人曾氏气呼呼地带着吴佩蓉从家里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难道她们吃了这个哑巴亏之后真的消停了?
“那吴庸吴二叔呢?”
“他没有什么动静,吴家所有男的都没有跟王家相关的人接触,只有吴二夫人,还带着吴小姐。”
苏婼情不自禁捏起了下巴。吴家的男人并没有跟王家接触,只有曾氏母女去了,难道曾氏想要巴结王家?
可是以苏家和张家的关系,以苏家和吴家的关系,这怎么也不可能绕到王家头上去。吴家想干什么?
苏婼问道:“老爷知不知道?”
“还没敢告诉老爷。”
游春儿一说这话,苏婼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苏绶那人严肃刻板,怎么会容许下人随意去打听及传播这些八卦?游春儿要是跟他说了,就算不被批评,也不会受到什么夸奖。
正要告诉他这话还是得想办法跟苏绶说一说,她忽然想起来:“最近你好像跟在老爷身边的时间不多?”
游春儿道:“最近很多事老爷都交给了吴淙在办。”
“是什么事?”
游春儿摇头:“不知道。”
苏婼感到疑惑。
这时候院外传来了些许的嘈杂声,她探头瞅瞅,也瞅不到什么,便招手让木槿去看看。顺便把游春儿也打发走了。
没多会儿木槿走进来:“是太太身子不好,方才着人请大夫去了。”
“太太怎么了?”苏婼被这个消息牵引得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太一早上就说头晕腹痛,当时大约不严重,就没放在心上。只让丫鬟们弄一些草药膏涂抹了几下,又服了一碗顺肠胃的汤药。
“但方才用过午饭,却觉得有些忍受不住了。这才赶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现在在哪呢?”苏婼说着已经趿鞋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怎么会突然这样?是不是着凉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干净?”
“厨房那边还在一样样排查呢……”
苏婼快步的往正院走去。半路上遇见从书院里回来的苏祈,还有正去迎他的鲍嬷嬷,还没等他们说话,苏婼就走了。苏祈不知她风风火火地干嘛去,把书往洗墨手里一塞,也跟着过来了。鲍嬷嬷唤了两声没唤住,只好也跟来。
下人们都在房里呆着。徐氏躺在榻上,脸色青白,眉头紧皱,一只手压在腹部,银杏正急声唤人打热水,旁边还有不住递着热帕子的小丫鬟。
苏婼到了床前,握住徐氏的手,一握也是冰凉的。便问银杏:“老爷呢?”
“老爷去张阁老府上了。”
此时此刻去张家,当然不会是为了串门,既然请了大夫,倒也不便兴师动众去惊扰。但苏婼想了想,还是说道:“让游春儿去知会一声吧。”
银杏犹豫了一下。
旁边苏祈倒是急得催促起来:“你倒是赶紧去啊,听她的!”
银杏六神无主,此事有了他们姐弟发话,便是再惧怕苏绶,也还是毅然去了。
旁边丫鬟又说:“二太太三太太她们是长辈,经历的事多,要不请她们过来坐镇吧?”
苏祈斥道:“有我姐在这里,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丫鬟噤声。
论起阅历,苏婼比起如今的黄氏她们还要强过几倍,但明面上确实如丫鬟说的这般。她起身站起来:“去请太太们过来吧!再去催催看大夫来了不曾?让他们快点儿!”
“大夫出诊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外头有丫鬟急匆匆的走进来,“已经去请别的大夫了,但估计还没那么快!”
苏婼沉声道:“分几路人马出去,多找几个人,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大夫请回来!”
“是!”
丫鬟又麻溜的去了。
苏婼深吸气,完了看到鲍嬷嬷在旁边,忽然想起来:“嬷嬷不是有个解毒的偏方吗?我看太太这模样只怕是吃错了东西,嬷嬷先帮着瞧瞧吧!”
鲍嬷嬷的祖母是川黔一带的人,传了给她一些治病的偏方,大的病她没有办法,小打小闹的,倒是很有效果。小的时候苏婼曾误食夹竹桃,就是她给解的毒。
苏祈被提醒,也赶紧催促起来:“是啊是啊,嬷嬷快看看吧!”
鲍嬷嬷快步走到床前坐下,细看满头密汗的徐氏。
徐氏好像疼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渐渐的蜷缩了起来。鲍嬷嬷翻起她的双眼看了看,又快速地看了看她的舌苔。扭头说道:“的确像是误食了毒物。你们照我说的去找几味草药过来,按理这些药说库房都有备,取来即可,不用煎熬,拿个碾子过来,再取少许黄酒来就行。”
随后她就交代了几味药材。
苏婼听完,只见都是平常的解毒药材,哪怕是无事服了也不会有何损伤,那无论如何也值得试一试了,便打发了丫鬟赶紧下去。
恰巧银杏已经回来了,听到这儿说道:“若是这几味药材,房里只怕还有的!”
说完她飞快的走到斗柜前,拿了一只专门装药材的木匣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分成一个个的小格子,每一格里头都放着不同的药材。
这边厢正好药碾子和黄酒也拿来了,鲍嬷嬷接在手上,取了其中几味药材,将之快速碾碎,和上黄酒,那小银勺舀着喂入了徐氏口中。
“太太呢?!”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苏绶焦急的声音。苏若等人闻声抬头的功夫,他就已经大步跨过门走进来。
苏婼刚刚才打发人去张家找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传话速度,看来他是本来就已从张家回来,刚好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在干什么!”
原本在目光搜索徐氏身影的他,正好看到鲍嬷嬷在往徐氏口里喂药,当下大步冲过来,一面不客气地甩开鲍嬷嬷的双手,一面怒道:“你这是对她做什么?!”
一屋子人被这突然而来的状况弄怔住了。
苏祈见状连忙说:“父亲,鲍嬷嬷是在给太太解毒,太太好像是中毒了!”
“你一边呆着去!”苏绶斥完他,又阴冷地瞪着鲍嬷嬷:“她会解毒?”

第178章 我招谁惹谁了?
苏绶只说了这短短几个字,那模样却好像鲍嬷嬷下了毒一般。苏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也不禁愣了有片刻。
她上前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对鲍嬷嬷这般严厉?”
苏绶目光在她脸上略顿,在看回鲍嬷嬷时,稍微软和了一些下来。再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苏婼看着榻上:“在给太太解毒。鲍嬷嬷有祖传的解毒方子,小时候她给我医治过,而且医好了。”
“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苏绶定定的望着她。
苏婼唇角一撩:“父亲常年累月的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会分出多少注意力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苏绶无言。
苏婼尚有一肚子的话,但再看了看他之后,却又没有急着往下说了。
鲍嬷嬷退后两步,跪了下来道:“老爷明鉴,仆妇的祖母来自滇境,家中有祖传的医毒方子,不敢称精通,常见的毒往往是没问题。方才仆妇所使用的药材都是来自太太屋里,也是太太的丫鬟亲手拿来,仆妇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伤害太太,更是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的念头。”
苏绶望着匍匐在地下的她,绷着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改变。
“给我点水。”
这时候榻上传来了徐氏虚弱的声音。苏绶目光瞬间被转移到了榻上!
就在方才他们说话间,徐氏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皱紧的眉头已经松了开来,额上的汗也已经干了,脸色早已经不复方才的青白。
“太太!”
银杏她们纷纷上前,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倒水。
苏绶在榻沿上坐下:“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头晕腹痛?是不是在外头误食了什么?”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徐氏就着银杏的手喝完水,轻抚着额角,轮番地往屋里人看过去:“我感觉好多了,刚才好像是鲍嬷嬷给我喂了药?”
鲍嬷嬷支起腰来:“方才情势紧急,等不及大夫,仆妇就斗胆给太太喂了药,万幸没有出什么差错!”
徐氏支起了身子,感慨万千道:“刚才我可真是生不如死,几乎人事不知,多亏了嬷嬷!怎么跪在地上呢?快些起来!”
鲍嬷嬷看着苏绶。
徐氏虽然看着还很虚弱,但明显是危机已经过去了,苏绶无话可说,只能道:“起来吧。”
鲍嬷嬷刚刚站起来,这时候外面的丫鬟也快步走进来了:“大夫来了!二太太三太太她们也来了!”
帘子掀开,随着脚步声,人影一个个的进来了,屋子里顿时拥挤起来。
苏绶迅速把路让开,招手让大夫近前。
黄氏与常氏则焦急地打听起来龙去脉。苏婼把始末向她们说了,常氏抚起胸口:“还好还好,万幸没出什么大事!”黄氏口里也念叨着阿弥陀佛。不过二人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就是徐氏这突来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看脉象确实像是误食了毒物,不过已经在褪除之中,方才可是已经服过了去毒药物?”
大夫把完脉之后看着苏绶说道。
苏婼点头:“确实服过了。”随后他把鲍嬷嬷用过的几味药材一样一样报了出来,末了还看了苏绶一眼。
“不错,这些药都有驱毒作用,或者黄酒食用,药性就更强了。药下得及时,作用也就越明显。”
大夫是有名的老大夫。他捋着须做出了判词,聚在床榻边的人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有他的话为证,便足以证明鲍嬷嬷的清白了。
苏祈道:“父亲,鲍嬷嬷做的没错吧?”
他和苏婼都是鲍嬷嬷一手带大的,不为鲍嬷嬷讨个清白,那就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掏心掏肺。
苏绶负手看着他们几个,目光落在鲍嬷嬷身上:“你确实没有做错。来人,赏鲍氏十两银子。”
苏祈目的只想要为鲍嬷嬷讨公道,可没想到还能为她争取到十两银子的巨款赏银,当下喜出望外,拉着鲍嬷嬷的袖子道:“嬷嬷快谢赏!”
鲍嬷嬷跪下谢恩,接了银子站起来。
常氏高兴道:“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佳话了!”
鲍嬷嬷是苏家原配夫人的乳母,按说她只认谢氏一个主子,良心好的话就加上苏婼姐弟。可如今她不但把苏婼姐弟当成了接替的主子尽忠,竟然对谢氏的继任也如此尽心竭力,这样的和睦又有几个家庭能做到?怎么能不是佳话呢?
众人都听出来这层意味,纷纷点头。银杏再也忍不住,带头向鲍嬷嬷施礼,又像苏婼:“今日多亏姑娘再此坐镇,又有嬷嬷果断出手,才使太太免于继续受苦,奴婢当拜谢姑娘才是。”
苏婼扬唇:“一家人,哪来这么多俗礼?快好好听从大夫的话,仔细照顾太太要紧。”
大夫这边正好开好了方子,银杏拭拭眼角,接着方子就往库房去领药煎药了。
徐氏逐渐恢复,大家都聚过来问长问短,但旁边来去徘徊的苏绶看起来不大乐意她们继续唠下去。
黄氏便站起来,扶正搁在旁边花架上的一只险些碰倒的花瓶:“挨了这么一顿痛,虽是没有什么大事,也太耗神了。大嫂还是好好歇着,回头等你好些,我们再来。”
大家都知趣地告辞。苏婼苏祈当然也跟着走了。
好容易等到屋里清静,苏绶迅速走过来坐在榻沿:“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你到底吃了谁给你吃的东西?”
徐氏道:“我不就是正常吃喝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再这两日我连大门都没出过,所有吃食都是府里厨院里送的,大家不都好好的么?”
“那你就想想,有没有什么不该来的人来过咱们房里,有没有可能在你的吃食里做手脚?”
徐氏望着他一脸的凝重,觉得他像个神经病:“你这个意思是有人刻意向我下毒?那你倒是说说我碍着谁了?我又招谁惹谁了?谁就非得跟我下这样的毒手?”

苏绶张张嘴,却没有话回答上来。
徐氏自过门以来,与妯娌和睦,待家人和善,连苏婼姐弟都与她亲密有加,管教下人更是张驰有度,确实不可能招惹到谁,更不至于有人要她下这样的毒手。
但他还是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为上。你不要以为内宅里头看着风平浪静,就当真和气,你毕竟是后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徐氏听得这话,更是生气:“我是后来的,又如何了?难道你想说婼姐儿祈哥儿心里怨恨我不成?你别把衙门里那套搬回家来,他们姐弟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傻子,不是真心接纳我,我会不知道么?婼姐儿他们也不是傻子,我这个继母也碍不着他们什么,真把我弄没了,你不还是得重新娶个回来吗?他们对我下手作甚呢?”
徐氏心里头一阵委屈,先前她疼归疼,意识涣散归意识涣散,苏婼是如何在身边为她着急,她是知道的。那个丫头每次在她面前目光都显露着无比的信赖和真诚,比他这个丈夫都好多了,明明就是苏婼果断让鲍嬷嬷下药施救于她,结果他作为丈夫不但不对此感到庆幸与感激,反倒是阴阳怪气地指向苏婼,真不知道他是真关心自己,还是真神经病了!
苏绶满心里有话想说,但看她身子还虚着,又如此动情,也没办法再开口了。他一个大男人,还与个妇人家争论不休不成?
他当下站起来:“成成成,你就当我说错,先歇着吧。”
正好银杏端来了汤药,他招手让她们过来,看着喝了几口,这才出去。
苏婼回了房,鲍嬷嬷给她拿来团扇,又奉了茶给她才退下。
苏婼把她唤住:“嬷嬷先坐。”等她倒转回来,看着她平静脸色,苏婼道:“父亲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竟是那样疾言厉色,想来是衙门里事情不顺心,看到太太出意外,便没忍住。嬷嬷受委屈了。”
鲍嬷嬷抬起头,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来着?老爷是主子,我是奴才,当时那样情急,老爷担心太太,急躁些也情有可原。更莫说姑娘与二爷都替我说话来着,我这心里哪里还有不平?姑娘快莫多想。只要姑娘和二爷惦着我老婆子,便是挨老爷几板子,我也不委屈。”
苏婼从她明亮目光里看到了真心,点点头:“嬷嬷是母亲的乳母,差不多也能算我半个外祖母了,我自然惦记你。”
鲍嬷嬷把茶往她跟前挪了挪,看着她端上手,又说道:“话说回来,老爷对如今的太太,倒是挺上心的。”
苏婼沉吟,也点了点头。苏绶先前紧张徐氏的神情,确实出乎人意料,只要想想他从前对谢氏是什么样子,今日他这样其实根本称不上多么爱惜妻子的行为,就知道有多么夸张了。所以她觉得苏绶对徐氏的紧张是应该的,甚至还远远不够。
“倘若小姐在世,若也能得老爷如此,她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鲍嬷嬷垂眉望着茶几,语音幽幽地,“小姐跟如今的太太比起来,又差着哪儿呢?”
这是让人两世都百思其解的问题。徐氏虽说也没从苏绶这儿得到多少关爱,但总算苏绶惹毛了她,还知道带她去赏花赔罪,看到徐氏有危险,他还知道着急。这说明他还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那么对那么美丽又贤淑的谢氏,怎么就不配得到他丁点关爱呢?
“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大约是说不准的。”苏婼也回以叹息。倘若苏绶就是不爱谢氏,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该受谴责的,是他没有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而并不是他不爱谢氏。
“姑娘错了,”鲍嬷嬷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姐随老爷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她有什么不值得他爱惜的?她什么都值得!姑娘可别让有些人裹了蜜的话语给哄骗过去了。”
苏婼转头,眸色逐渐深黯:“嬷嬷这话里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鲍嬷嬷低头替她把茶碗盖上,说道:“我只是提醒姑娘,并没有特指。姑娘毕竟年轻,偶尔轻信于人也是难免的。”
苏婼看着地下的日影,一会儿抬起头来:“嬷嬷去熬锅**汤,太太喜欢你熬的榛蘑炖鸡,熬好了我送去正院。”
鲍嬷嬷略顿一顿,站了起来。
眼前日影晃动,鲍嬷嬷的身影走出帘栊,又路过窗前,离开了。
苏婼揉了揉额角,正要唤人来,只见珠帘微动,一个小不点儿探着脑袋进来了。
是阿吉。她抱着个大花瓶,扑闪着眼睛看过来,像菩萨座前的童女,花瓶里的花新鲜水灵,露珠都还有。
苏婼支着肘:“你的花又丰收了?”
阿吉唤了声“姑娘”,然后走进来,踮着脚尖把花瓶安放在榻旁的茶几上。“天儿愈发暖和了,几盆牡丹开了好多花,我剪了给姑娘插瓶,还给太太那边也供应了。”
苏婼望着她:“你一个人侍弄这么一园子花,累不累?”
“不累!我可开心呢!”阿吉响亮地回答说,“而且鲍嬷嬷有空也会帮帮手,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唠嗑,很快活。”
苏婼道:“鲍嬷嬷帮你忙?”
“是呀。”阿吉把花儿摆好了形状,面朝她说:“您知道么?嬷嬷说,她是眼看着先太太长大的,打先太太出生,嬷嬷就把她接在手里奶着,这一园子花都是先太太生前种下的,如今她瞧着,就好像还瞧着先太太在世一样,所以嬷嬷愿意跟我侍弄这些花儿呢。”
鲍嬷嬷对谢氏的忠心苏婼怎么会不知道?要是不知道,她也就不会变着法儿地把她从庄子里调回来了。
她端起先前鲍嬷嬷给她盖起的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日日在府里,怎么不知道?”
“早晚都在呢,就在今儿清早,嬷嬷还替我送了花去正院。”

苏婼目光像是凝固在阿吉脸上。
阿吉起初很平静,后来渐渐不确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难道我脑袋又变大了吗?”木槿平时跟她开玩笑,说她刚来时像萝卜头似的,顶着个大脑袋。
苏婼移目,半晌道:“无事。”又道:“今儿的字写了吗?没写就快去写。”
阿吉赶紧下去了。
仿若榻上长起了针芒,苏婼身子一抬站了起来,不顾穿鞋,只穿着轻罗袜就踩在地上徘徊。
扶桑飞跑着过来:“姑娘怎么鞋都不穿?还未进四月的天呢,这进了寒气该怎么办?”
苏婼停下步:“鲍嬷嬷呢?”
扶桑抬头:“姑娘不是让她去炖汤了么?”
苏家没分家,所以三房的饭都在一锅出,但各房有各房的厨房。
鲍嬷嬷守在小灶前,一心一意地搅动着砂锅里的鸡块。旁边厨娘敬重她是先太太身边的人,过来搭讪:“嬷嬷的厨艺真是了不得,我们几个天天泡在厨房,闻到这鸡汤香味还嘴馋呢。难怪早前连太太都指名要向嬷嬷请教炖鸡汤的方子。”
鲍嬷嬷勾起唇角,手里并不忘记检视榛蘑的泡发程度。“还不都是从前先太太好这口?她呀,小时候身子骨就不好,那会儿可让家里犯愁了。她最喜欢吃蘑菇,偏不爱吃鸡,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她还真爱上了。”
汤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腾起来的蒸汽铺成了一张帘幕,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影影绰绰落在灶上,锅上,她的脸上。而在她的眼里,帘幕那头模糊的院景,又何尝不像是一副幻象?
一滴汤滚着滚着就溅出锅来,落在炭火上,发出来呲地一声。
鲍嬷嬷连忙伸手取锅盖,另一只手却比她先伸了出去。
“姑娘?”她满含意外地注视着面前的苏婼,“你怎么来了?”
苏婼把锅盖盖上,然后道:“我来看看,汤炖好了不曾,忽然有些饿了,也想喝一碗。”
鲍嬷嬷释然,揭盖把榛磨加进去:“那可没这么快,小火慢慢煨,汤才香浓。少说还得一两个时辰。”
苏婼看看四下,在就近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那我就陪着嬷嬷慢慢炖。”
鲍嬷嬷望着她,随后洗完手走过来,在她额上探了探:“也不热。怎么没精打采的?”
“就是心里闷得慌罢了。”
鲍嬷嬷来拉她:“心里不舒坦,就去躺着,或者去串串门,这里烟薰火燎的,不是你来的地方。”
苏婼没有动,抬头望着她:“正院里突然出了这样一桩事,嬷嬷不觉得奇怪吗?”
鲍嬷嬷手停下来。
苏婼靠在椅背上,以更舒适的姿态仰视,但反而又看起来更严肃了。“礼哥儿母亲自过门以来,处处缜密周到,无论上下,皆以真心相待。她不存在得罪人,怎么会突然中毒?”
鲍嬷嬷站了片刻,拖出旁边的小杌子坐下来。
“这内宅的和睦,好多都只是面上的,经历过太太的枉死,姑娘还看不明白么?再缜密周到,她是一家之主母,偏又是才进来的主母,有些下人刁钻起来,那可不管你主子不主子,天长日久,得罪起人来晓都不晓得。”
“你的意思,会有府里的下人去谋害他们看不顺眼的主母?亦或是,当年杀害母亲的人也在冲礼哥儿母亲下手?”
阳光斜照下的苏婼目光炯炯。“府里的下人进不了正房。能进去的,都是礼哥儿母亲身边的,或者是各房里有体面的下人。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若说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当年他杀害母亲行事那样缜密,到如为止都不曾让我查到了丝毫证明她死于他杀的铁证,如果是这个人下的手,那她的手段可就退化了。这么容易引起怀疑的手法,而且还是在大理寺审案的父亲眼皮底下犯案,他就不怕立刻被查出来吗?”
鲍嬷嬷双肘支着膝盖,两手指间缓慢地抚搓。“既然都不是,那也许就像姑娘最先猜测的那样,是太太误食了什么呢?眼下正值春上,食物霉变,有毒的花木吐蕊,每年发生这种事,也不在少数。”
“若是拿取霉变食物给主母吃,那正房里当差的人都可拿去发卖了。而花木之毒——嬷嬷觉得,当下季节的牡丹,会否有毒?”
苏婼放缓的语音像一记记锤,敲在不知何时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屋里。
鲍嬷嬷的目光仿佛连同时间一道凝结在她脸上,直到好半天她才呼出声音来:“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阿吉说,这些日子你都在主动帮她打理母亲留下的那些花,她还说你经常替她送花到正房里去,今日清早的花就是你送的!”苏婼陡然收回身势,整个人往前倾,瞪圆的双眼里仿佛有寒星在闪烁,“是不是你下的毒?”
鲍嬷嬷神情崩裂:“你,怀疑我?”
“嬷嬷!”苏婼抓住她手腕,“礼哥儿母亲在过门之前,与苏家没有任何瓜葛,与父亲更不可能!她是无辜的,就算她如今坐的是母亲的位子,她也是明正言顺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不该被针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鲍嬷嬷呼吸紊乱,“姑娘,你不该这样怀疑我!”
“可我也想救你!”苏婼压低的声音透出了她几乎未曾有过的激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当着一个大理寺少卿的面下毒害他的现任妻子。你斗得过他?瞒得过他吗?先前他一进门就已经透露出在防备你了!嬷嬷,你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我不愿意看到你做这种傻事!”
苏婼整个身躯的血液都在沸腾,先前苏绶进门时对鲍嬷嬷的态度她就觉得不对,后来阿吉说到送花……
她是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是鲍嬷嬷,可思来想去,他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鲍嬷嬷对谢氏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在亲眼瞧见苏绶身边有了徐氏,很难说她不会恨乌及乌,控制不住地向徐氏下手!

而如果鲍嬷嬷真的这么做了,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这还用多说吗?
这是帮着谢氏一手带大她的长辈,谢氏管她的教育,鲍嬷嬷管她的起居,这是她最亲的两个人了,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她视为下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她犯傻呢?
苏婼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击入耳膜,鲍嬷嬷怔怔望着她,却还是摇起头来,且更坚定地摇起了头。
“真的不是我,姑娘,这事儿不是我干的!”
她的语气太过果断,令苏婼一度失语。
“这是会影响到姑娘和二爷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鲍嬷嬷说着朝她走近了半步,“我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太太受老爷冷落那么多年,我要是想做点什么,能拖到现在吗?太太也过世三年了,我又何必在您刚接我回府就弄出这夭蛾子?您为什么会怀疑我?”
苏婼像被落了盆冷水,倏地冷静下来。
她印象中的鲍嬷嬷,确实不是这样的,作为谢氏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她从来不多言,不多事,永远是谢氏在问及她时她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很多时候谢氏为着这段婚姻而苦恼的时候,她还反过来劝慰谢氏。那么她明知道苏婼要查找杀害谢氏的凶手,怎么会想不开在这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
加了蘑菇进去的汤锅咕咚咕咚又沸腾起来了。但这次鲍嬷嬷没有去动它,而是仍然在凝视苏婼。
苏婼坐回椅子上,右肘支起了额角。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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