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缵却迎着她走上前来:“婼姐儿。”
苏婼停步:“二叔。”
苏缵深深望着他:“祈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婼闻言笑了:“怎么回事,二叔方才不是都已经和父亲问过他了么?余下的,我也不知道了。这种关乎祖业之事,不是我能够过问的。
“若不是因为听说他胆敢舞弊,我也不敢把他押到这儿来。二叔若是还有疑问,便去祠堂问他好了。说得多了,若父亲疑心我觑觎锁艺,那我就不妙了。”
苏缵皱眉:“你对你父亲成见这么深吗?”
“我哪敢有成见?我只是在说本来就存在的事实啊。”
苏婼抱着棒子笑了。
第102章 她是什么样的人?
苏家这道祖训,据苏婼所闻,原先是没有如此严格的,她的祖父,曾祖父,乃至是曾祖爷在世时,虽然把这家训也都挂在嘴上,但是日常并不会避讳,比如说苏婼的祖母不会制锁,也不被允许进天工坊,但她还是能分辨出数十种锁,她的祖父也不会在她面前避讳谈及。
但是在苏绶这里就不一样了,苏婼记事起,只要她碰锁,苏绶就会严厉责备,怒斥下人禁止她触碰。
他长时间不在家,但在家的那点时间里,也还是把这个规矩给立下来了。
那时候苏婼并没有对锁很感兴趣,搞得倒像是她很想得到这份祖业似的!
由此,苏婼对苏绶是有几分不屑的。不过祖父祖母对她与母亲又极爱护,她对苏家还有情份。只是想到被冷落一生,最后还不明不白死去的母亲,心里总不免替她感到凄凉。
回到绮玉苑,却见徐氏已坐在屋里,见她进来立刻就起来了:“祈哥儿怎样?你父亲未曾如何吧?”
这个从一开始就处处谨守后母分寸的女人,如今也不知不觉地“越界”了,她的脸上有假装不来的担忧。苏婼道:“蒙太太惦记,父亲只罚他去祠堂跪一个时辰。”
“那就好,那就好。”
徐氏叠声说着,也没有察觉自己竟松了口气。“你父亲打昨日起就憋着这口气,我先前可怕他下手没轻重了。”
苏婼给她递了茶,在桌子这边坐下。然后扬唇:“你不用担心,即使真打了,我和祈哥儿也都不会觉得与您有关。做了十几年的父女,我心里很清楚。”
徐氏面上有些不自然,像是正好被戳中了心事。说道:“是我小器了。”
“哪里?能遇到你这样的后母,也是我与祈哥儿的福气。”
苏婼几乎没说过什么煽情的话,她自然也没有那曲意奉承的习惯,但凡说出口的,便一个萝卜一个坑,字字都是真诚。
徐氏听完心头一阵翻涌,愈发觉得有她如此明理,素日在苏绶面前受的那些闲气也不算白搭了,她当下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顿一顿,又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合适,说多了到底显得轻佻,不说话又显得怪异,便道:“我去祠堂看看!”
苏婼目送她离去,看着桌上她留下的点心,拿起一块吃了,然后招手让扶桑把带回的包袱拿来。一面道:“把阿吉找来。”
扶桑说道:“阿吉去祠堂了,奴婢去带她回来。”
祠堂就设在苏府西面,收拾得很干净的一个院子,连棵树都没有种植。
此时苏祈跪在正堂的祖宗牌位前,正在劝说阿吉:“我真没事,我跟我姐玩苦肉计呢,我背上还绑着块棉垫,先前那一棍下来压根就没什么感觉!一个时辰的罚算什么?以往我都是两个时辰加十板子起步呢!”
苏祈眉飞色舞,得意已极。
阿吉望着他,又看了一圈堂上这密密麻麻的牌位,说道:“你可真是不讲究,当着祖宗们的面还敢这么说。”
苏祈缩了缩肩膀,忙地伏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道:“祖宗应该原谅我的,我可是为了保护苏家的制锁高手。”
“什么?”
阿吉没听懂。
“没什么。”苏祈把脸转过来,在她脸上停了片刻,说道:“阿吉,你恨你的周三叔他们吗?”
阿吉更迷惑了:“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随便问问。你不是进京就在他们家住着嘛,我就是想,突然离开他们到苏家,你会不会不习惯?”
阿吉叹气:“你该不会还在以为大姑娘欺负我吧?真的没有。”顿了下,她道:“也没有恨。大姑娘说,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了了,我与他们谁也不欠谁,不用想着回报什么的,也不用记恨。往后我们都各有各的日子要过。我都记着呢。”
苏祈“噢”了一声,没说话了。
阿吉歪头看他:“你怎么了?”
“二爷,阿吉。”
阿吉刚问出口,扶桑就跨门进来了,旁边还跟着看守祠堂的嬷嬷。她跟苏祈打了招呼,就转向阿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你随意能来的地方。快跟我走吧,姑娘有话要问你。”
阿吉连忙爬起来。
洗墨昨日已经被罚去洗马厩了,暂时跟顾随苏祈的是另一个小厮拭尘,苏祈朝他使眼色跟上,他便轻手轻脚地跟过去了。
阿吉进门时苏婼像往常一样靠在榻上吃零嘴儿,她上前唤了声“姑娘”,然后便两手交拢在腹前立着。
“你去祠堂了?”苏婼问。
阿吉称是:“奴婢听说二爷在那儿,正好手头没有差事,就去看了看。”
苏婼扫她一眼,道:“谁教你自称奴婢的?”
阿吉忙说:“没有谁,是奴婢看着别的丫鬟姐姐这么自称,所以有样学样的。”
“以后别这么叫了。”苏婼把零嘴儿放了,“你还小,等长大了再这么自称也不迟。”
阿吉应下。想了想,又多谢了一声。
苏婼抬起下巴指了指炕的那头:“坐下来,老要我扭着脖子说话怪累的。”
阿吉屁股还没炕那么高呢,爬了一下才挪移着坐下来。
“你想你母亲吗?”
显然苏婼这问题很是出乎意料,阿吉愣了愣,脸色才黯淡下来:“想。但是想也没有用,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也,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平安无事。”
这话回得苏婼也沉默了。突然间不辞而别,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确实有至少一大半的机率遭遇危险。
“你们在京城还有没有别的熟人?比如说,你父亲的师父或同窗之类的?”
“没有。”阿吉摇头,“我们就是走投无路才去周三叔家的。”
“走投无路,是母亲跟你说的?”
“母亲没有说,是我自己感觉到的。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们怎么会从走这么远的路到京城呢?”
苏婼未置可否。她说道:“你说你父亲和周三是发小,可是你们走这么远的路到京城投靠他,结果他们对你并不好。
“按他们家的家底,不至于多养你一个小孩。我倒是觉得,你母亲的做法有点冒险。你觉得,你的母亲是那种冒失的人吗?”
第103章 她真的是鬼手?
“不是!”阿吉立刻否认,“母亲很厉害的,我们走这么远,她都没有让我受到欺负。”
几千里路,孤儿寡母地竟然也平安到了京城,的确可以说是很厉害了。“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发小,而且你很厉害的母亲也坚持到京城投靠他们,按说跟他们交情就该很深厚,为什么周三还是这样对你?”
阿吉怔怔地望着她,答不上来。
这样的问题,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也有难度。
苏婼停了会儿,把身旁的包袱放到炕桌上打开,问她:“这些你见过吗?”
阿吉伸手扒拉。没一会儿她露出惊疑之色:“这是父亲的书。”
“你知道?”
“知道。”她深深点头,“母亲随着带着的,我们住店的时候,我看到她翻出来过好几次。”
“你们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些书信呢?你们在金陵的家,走的时候还存在吗?”
“我也不知道。”阿吉一脸懵然,“但走的时候,家门是母亲锁上的,应该是在的。”
“既然家还在,带着这些书信,不就显得累赘吗?”
这样的问题,阿吉当然也回答不上来,于是就更显得像是苏婼在自己问自己。
早前她对阿吉进京前后是不曾存疑的,但是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成了使人迷惑的最大的点。
苏婼同意阿吉的说法,周承礼的妻子,这位年轻的娘子一定是个坚毅而有智慧的人,所以才会作出从金陵出发,跋涉几千里路,耗时一年抵达京城的决心,并且她还很好地保护了年幼的女儿沿途的安全,自己也没有受到伤害。
那么她会不知道周三夫妻是什么样的德行吗?她行走几千里,盘缠都要花上不少,有这笔钱大可在金陵想想别的谋生的法子,周三夫妻值得她们这样的奔赴吗?
答案显然是可疑的。
更加重了这份可疑的是,她好不容易带着女儿抵达了目的地,却又突然离去,她遇到了什么事?这么做是因为发生了意外,还是她本来就有的打算?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您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年幼的女孩眼里露出了忐忑。
苏婼静默片刻,缓缓沉气,把事情告诉了她:“你寄住过的周三夫妻家,昨天夜里发生了命案。周三夫妻横死家中。”
“……什么?”
小丫头果然被吓到,脸色瞬间就僵住了。“为什么会这样?”
苏婼把书放下:“目前看起来是歹徒瞄上了咱们给他的那五十两银子,夺财不成下了毒手。”
阿吉团团转起来:“我,我……”
苏婼望着她:“你想去看看?”
阿吉停下,一双已经被苏家伙食滋养得水汪汪的眼睛满含了渴望。
“尸体已经去了顺天府,不过就没没带去,也没有人会允许你一个跟他们断了干系的小姑娘去看尸身吧?你去了也看不着什么。”苏婼平淡地讲出事实。顺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她却又道:“你若实在想去家里看,也不是不可以。”
周家夫妻尸体运去顺天府的当天夜里,窦尹就做了全面的检查。而与此同时宋延也带着人在距离周家半里路之遥的水沟里找到了凶器,一把木柄已黢黑的杀猪刀。
这把刀一看就是用过很久了的刀子,除了木柄变黑,刀刃两面也有不少划痕,末尾刻下的刀器铺的徽识也磨平了不少。但是刀刃是很锋利的,连细小的豁口都未曾有。
当然,刀柄上是有血的。
“伤口的宽度与尸体伤处一致,但是女尸的伤深度只及刀子的一半,可见凶手力气不是很足,至少他不是个行武者。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把刀将已经全数没进去。男尸的伤口更浅,因为伤到血脉,失血过多才一招毙命。
“结合周家家境,以及过去多年来的与人交接往来的情部我,至此,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原本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作案不存在更大的牵涉,就是一般性的命案。至于是不是图财害命,还是还伴有仇怨及别的矛盾在内,就要待捉到凶手才能判定了。”
窦尹边说边就着衙役端来的铜盆洗手。
宋延托着下巴说:“昨日事发后我就已经着人从速搜查城中所有的屠宰店,城内每座民坊也都下了通告,言明发现坊内谁言行不对,都及时向官府报告,最早有消息来,应该要到十二个时辰后。”
环胸的韩陌点点头,道:“除了城内,城外也要找找。凶手虽然是趁夜行凶,有目标作案,逃不出附近十里,但是也要防着是提前自城外进来埋伏的。另外,凶宅周围,潜伏几个人守着。”
杨佑抬头:“世子还有怀疑?”
韩陌沉吟:“苏婼身边有个小丫头,她的父母原先跟这周三夫妻有过牵扯。在她那边情况没有彻底摸清楚之前,作出一般性作案的结论还早。对了,”说到这儿他示意杨佑,“明日再找苏姑娘问问清楚那小姑娘的情况。”
宋延听到这里,实在已忍不住:“那位苏姑娘,是不是很有几把刷子?”
窦尹把衙役打发出去,然后转头:“岂止是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宋延闻言,脸上立刻浮起一脸惊悚:“她莫非真的是‘鬼手’?”
“如假包换!”杨佑着重地说出这几个字。
宋延满脸不可思议,喃喃道:“难怪了。”
苏婼日间在周家开锁时的那手功夫,他还以为他看错,以为那箱子本来就没锁!原来真是她开的。早前被他们一致推测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鬼手”,竟然完全颠覆,不但不老,而且还是个有着绝色姿容的少女!
窦尹道:“你莫非亲眼见到她开锁?”
宋延望着他:“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有点可惜。”
窦尹果然露出来一点憾色。像他们这些靠技艺吃饭的人,对于有真本事的人都心存敬意。
杨佑道:“遗憾什么?等她相助世子,日后有的是机会给咱们见识。”
窦尹看向韩陌的目光意味深长:“这么说,苏姑娘已经答应世子了?”
窦尹一席话把大伙注意力都拉到了苏婼身上。
宋延点头附和:“这位苏姑娘打从进入咱们视野,便处处都显得与一般千金小姐不同,”
“答应了就好了!”提到这个韩陌就有点懊恼,“这个臭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恨我早前欺负她来着,任凭我好说歹说,她最后也只说若我七日内破了这案子,就跟我谈这事儿。你说她那么大点人,哪来那么大排场?”
窦尹与宋延相视一眼,说道:“鬼手有世人所不能及的本事,端端架子也是正常。这位苏家大小姐的沉着与胆气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一般来说,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是不会敢踏足那样的场地的。没想到苏家竟能培养出这样的小姐。”
宋延回想了一下,也说道:“秦家那位爷,虽然进了来,可也是麻溜地出了去。且苏姑娘心思也十分缜密,先不说她作为鬼手隐瞒身份是那般严谨,只说今日在周家,她提出的问题,也不像是个没有阅历的。”
韩陌撩眼:“讲这么多废话是想说什么?”
二人相视笑道:“是想让世子无论如何也争取苏姑娘进咱们这队伍。就像今日这般,咱们以后用她的地方多着。”
韩陌道:“我才不会去求她。”
一会儿他又斜眼过来:“七日已经过去一日,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去追凶啊!”
窦尹三个抿着唇垂首:“是。”
苏祈跪了一个时辰出来,又端了一大盆烤鸭到绮玉苑来犒劳苏婼。这是他长这么大历经这么多次考试,过程最惊险但是又落得处罚最轻的一次,苏婼当真帮他过了关,此时此刻他都恨不得宰上三牲来孝敬她。
苏婼吃着鸭说:“你跟祯哥儿平日往来可多?”
“还行。但他更喜欢与跟他一般大小的玩耍,只有在府里的时候会和我一处。”
“与他往来的人,你都认识吗?”
“认得几个。”
苏婼便道:“你多跟他接触接触,掌握住他的行踪。但又不要让人发觉。”
前世苏祯在苏家不是什么突出的存在,苏婼后来也没在京城,关于苏祯的结局不甚明了。不过好像苏缵一房很长时间都没有子嗣,后来去了南边,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不过苏家也不是刻薄人家,该苏祯有的那一份,苏缵和黄氏是都不会苛刻的。
“你,该不会是怀疑他吧?”苏祈一下抓到了关键。
苏婼吃完一块鸭,才说道:“不管是不是,这苏家人都要逐个排查。”
苏祈静默,渐渐地眼里又有悲愤之色:“若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轮不到你。”苏婼斜睨他,“要是敢不听我的吩咐乱来,仔细我第一个废的就是你!”
仇恨搁了两世,苏婼已完全能平静,能保持理智。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保持清醒,尽快把凶手找出来才是正经。
当然,这一切还需要韩陌那边配合着调查水患的案子。
辗转半夜,天亮时苏婼地把木槿找来:“你着人去顺天府找找韩捕头,就说我想带阿吉去周家看看。请他交代看守在那里的捕快放行。”
结案之前,周家宅子都会有人看守。而那个孩子,暂且由邻居妇人代为照顾。
韩陌接到苏家送来的消息时,正在听宋延传回的搜查城里城外所有屠宰铺的进展,一共五十四家铺子,全部问过,丢失杀猪刀的有四家,却没有任何一家承认这把凶器是他们的。
宋延便让人重点查了查这四户人家,因为屠宰牲口通常都在凌晨,因此事发当夜与翌日清晨都有目击证人证明他们在场,目前没有发现作案嫌疑。
那么就有可能是剩下的五十家子隐瞒了刀子的去向。“今早开始,属下开始分派任务下去,每三个护卫负责排查十户,一共分成五支队伍,刚刚得到的消息,无人能证明行踪的屠夫共有一十八人,现在这一十八人都被圈了起来。”
杨佑禀报完毕,这边厢苏家的人就来了。
几个人都跟着韩陌默了一默,随后韩陌从椅子里站起,右手同时拿起了剑:“她什么时候去?”
苏婼早饭后带着阿吉出门,到麻鸭胡同不过片刻工夫。
青天白日下,胡同里寂静如夜,与昨日的喧闹已完全不同。很显然发生这种刺激的事情,周边百姓也惴惴不安,生怕祸及自家。这也更使得案件的破解迫切起来。
外头两个捕快挎刀踱步,看到苏婼后,定睛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跟前,才试着来打听身份。苏婼与他们核实后,便领着阿吉进门。
进街门后入了院子,见阿吉在门下停滞不前,她问道:“害怕吗?”
阿吉点了点头。
苏婼走回来:“不用怕。鬼只会找仇家。”
阿吉抬头:“周三叔他们有仇人吗?”
“谁知道呢?”苏婼环视着院子,往柴房走去,“他一个白丁,竟然能与你父亲那样的读书人相识并结拜,他在别处有个把仇家,也不能说奇怪了。”
阿吉跟着她走过去:“姑娘是不是听到官府查出什么了?”
“没有。”苏婼推开柴房门,进内后一面看着屋里的柴草和床,一面道:“你说你父亲与周三是发小,而周三又是京畿本土人,那是不是说明,你们本来也是京城的百姓?但是,为什么后来又去了金陵居住?”
阿吉愣了下,回想道:“我没听父亲和母亲说过过去的事。自我记事起,我们就住在金陵,不过,他们的金陵话确实都说得不地道。”
“你父亲在金陵靠什么赚取银钱?”
“他以前在金陵当官。”
“当什么官?”
阿吉摇头,顺势在门槛上坐下来,仰着大大的脑袋:“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在府衙里。那时候家里常常有人来往,我们家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母亲还不让我碰,说很贵。一棵就能抵我一年穿的衣裳。”
苏婼望着她:“那看来俸禄不低。”
第105章 咸菜呢?
“可是后来就没有了。”阿吉把头垂下,“我不记得是四岁还是五岁,父亲就不去衙门了,家里来的人也少了。母亲的花架上,再也没有添置新的花木。”
“你的祖父祖母他们呢?或者你的外公和舅舅,好像从来都没听你提过他们。”
“我也没听父亲母亲提过。”阿吉的眼睛水汪汪,“我想他们肯定是都不在了,要不然为什么不提呢?”
苏婼不太能认同她这个说法。双方亲戚,仅是其中一方不在了正常,这又不是战乱年代,两边亲戚都没有人在世,不是有些太巧了吗?
凝视阿吉片刻,苏婼道:“你父亲当着俸禄不低的官,理应有不少同窗,甚至是有身份的老师,你有印象深刻的吗?”
阿吉望着她:“当时来我们家的人,都是金陵本地的乡绅和女眷,我从来没有听说谁是父亲的同窗。父亲过世后,这些人也渐渐不来了。母亲说,人走茶凉,他们不用奉承父亲了,所以也懒得登门了。说起来,父亲还当官的时候,倒是时常与人通信,自他不当官了,连信件也极少了。”
从周三家中找到的几封信件,确实已经发黄发旧,绝不像是近年所书的样子。难道自从周承礼解职,连曾经对他及家人关怀备至的老师也舍弃他了?莫非随后不久他就病逝于金陵,以及阿吉的母亲宁愿进京投靠不靠谱的周三,也不去寻求他的故友及师长,就是因为深刻感受到了这份世态炎凉?
“大姑娘,是不是周三叔他们的凶案,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敏感的小姑娘已经提出了疑问。
苏婼道:“没有。我就是觉得周三他们昧下你父亲的书信,感到不解。——你还怕不怕?要是不怕的话,我们再进屋去看看。”
阿吉脸上还是有些微的迟疑的,但很快她就重重点头:“我来保护姑娘。”
说完,她就迈开小腿,朝正房方向走去。
苏婼跟着她走到房门下,吱呀声中把门推开,屋子在全盘翻查过后,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已经浸入地面的暗红的血迹仍然触目惊心。
阿吉脸上的怔忪显示她已经看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苏婼转身下阶:“你说周家妇人素日做咸菜贴补家用,但我昨日里外外都没有发现咸菜的踪迹。这是为何?”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昨日韩陌他们在这里翻来覆去地搜寻,都不曾见过哪里有咸菜的痕迹,这显然不对头。
阿吉跟着走出来:“咸菜放在地窖里。”
苏婼在院中止步:“这里还有地窖?”
“有。”阿吉重重点头,“姑娘随我来。”
说完她就往厨屋的方向跑去。
苏婼看她跨过了厨房门槛,跟着走到厨房,只见她正在搬动靠墙的水缸,水缸有两口,大的盛水,小的是空的,她搬动的正是小的这一口。
苏婼也是有些力道的,帮了她一把,那小缸挪开后,就露出个木板盖。盖子打开,有条绳索坠下去,阿吉提起那绳索来,原来绳子的另一头还栓着个箩筐,她上上下下地提了几下,解释道:“地窖里没气,不这样的话,下去会死人。”
苏婼懂得的,她不懂的是:“为什么要把咸菜放在地窖?每次都要这样换气,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也没有办法。地窖阴凉,一次做很多,慢慢卖,放多久也不会坏。”说完她道:“姑娘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瞧瞧。”
苏婼拉住她:“我并没有说要看咸菜,你不用下去。”
“可是地窖里还堆着些东西。姑娘此行如果不是为了找咸菜,那肯定是想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发现吧?”
小姑娘的双眼透着超出年龄的洞察力。她真的比苏祈懂事很多。
苏婼没法再拒绝。因为她确实是觉得既然咸菜另有存放之处,那此间肯定还有韩陌他们没有搜到的地方。因为那五十两银子,她很想尽快破解此案,任何疑点都不想放过。
她道:“你去也不顶用,去门口叫个捕快来。他们可比你有能耐多了。”
阿吉顿了下,就点头:“好勒。”
“叫捕快做什么?”
阿吉刚准备走,门外就走进来几个人,在高大又气势强大的人影下她退了回来。
韩陌听说苏婼来周家的时辰,便也寻了过来。周三夫妻的死因渐趋明朗,唯一是苏婼昨日带走的那些书信显示可能还会有待解之谜。从苏婼口中听来的周三夫妻的确不是什么善人,但旁人也无资格随意取他们的性命,官府办案,就一定要所有细节全部都能推到合乎逻辑,而不能有错漏疏忽。
“这里有个地窖,”苏婼站起来,对韩陌的到来她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昨天你们的人没有发现的。”
韩陌半蹲在地窖口子边,探身往下看。可惜地下一派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会有这个?”
“是用来放咸菜的,”苏婼朝旁边望去,“是阿吉说的。她说下面还堆了些杂物。”
韩陌这才把目光转到阿吉身上,上下打量完,道:“‘阿吉’?”
苏婼点头。“她父亲就是周承礼,周夫人带着她从金陵进京,然后把她寄养在周三家中。”
韩陌明白了。他再看了看洞口,示意杨佑:“下去探探。”
杨佑点头,从灶后取了把柴禾扎成火把,擦着后伸到洞口下探了探,然后又找出绳索来系在腰上,另一头递给旁边护卫,自己跃了下去。
下方一时间没有什么动静。韩陌站起来:“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
“我们也来不久,目前就发现这个地窖。”苏婼直身,然后跟阿吉道:“你先去你原来住的地方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这次全部拿走,任何东西都不要留下,哪怕是一张纸一片布。不然以后还想再来拿,就万万不能够了。”
阿吉深深点头,抬步就向柴房走去。
第106章 熟人?
韩陌目望着她背影,而后示意苏婼走到院子里,看看四面空旷的院落,他问道:“昨日回去后,周家这边你有没有问出什么?这周阿吉具体是什么来历?周承礼的老师又是谁?”
苏婼摇头:“阿吉不知道周承礼的师友。不过,要打听到也不难,周承礼曾经在金陵为官,大约三四年前解职,随后没落。凭这些消息,相信韩捕头你只消去一趟吏部就能问得明明白白。”
韩陌扬眉:“能在金陵府衙任职,怎么着也得是个进士出身了,确实不难查到。”说完他招手唤来个护卫:“回府找窦尹,让他去趟吏部,打听三四年前曾在金陵府衙任职的周承礼的生平,然后立刻来告诉我。”
苏婼等他交代完,问道:“你身边那两位,跟各衙门都很熟?”
“那是自然。毕竟打我十二岁回京起,他们就呆在我身边了。”韩陌眉目间难掩得意,并仰脖喝了口挂在腰间的皮囊里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