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眉头微动:“只是杀猪刀,你的意思是歹徒可能只是普通人?”
“按目前的线索来看,可以这么说。”
苏婼微微点头,神情略微放松。
寻常百姓是极少会遇到这种惨烈死法的,在知道是收养过阿吉的这对夫妻后,她心里就有了隐约的担心,当初她盘问过阿吉的来历,笃定她不会有太复杂的身世才收在身边的,但这才多久?周家夫妇就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让人多想。
如果断定只是普通人作案,那么就只能说周家夫妇运气太差了。
但是,怎么偏偏就到横死的地步呢?
“这家人跟你和苏祈到底有什么关系?”韩陌终于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婼顿了下,说道:“是苏祈先认识的。”说罢,她便把他们和阿吉结识的前后说了出来。末了她再次提出疑问:“他们夫妻带着幼子,为何这孩子却没有被杀?”
窦尹解答道:“如果只是普通做案的话,一般不至于对个小儿下手。何况事发时段,孩子也睡着了。歹徒并没有一来就杀人,假设是后来为防事发才下手,那他自然不必再多沾上一条人命。”
“可这么大的动静,孩子竟然没醒?”
“所以有两个可能,一是孩子睡得特别沉,有些小儿睡眠是极好的,看这孩子胖乎乎的,应该体质不错。
“另外,就是还有种可能,动静根本没有大到能吵醒孩子的地步。
“这胡同里左邻右舍都挨得近,歹徒必然不会大声嚷嚷,他也不会想死者大声嚷嚷,可能在他们嚷出之前,就已经下手了。”
苏婼不能不说这番推测已经很合情理。
但是问题又回到最初,到底是什么使周家夫妻惹来了杀身之祸?
“捕头!属下在东厢房里发现被撬开过的箱笼!”
这时候门外快步进来了先前院子里的方脸捕快,急急地禀报。
韩陌二话没说:“去看看!”
苏婼旋即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第98章 伯仁因我而死?
周家只有三口人,其中还有个离不了父母的小儿,显然住着正房就已足够。东西两厢的房屋都空着,但阿吉从前却只配住在倒座角落的柴房里。
往东厢去的路上,苏婼特意朝柴房方向看了一眼——官府的人一来,每间门都被打开了,所以柴房里的情形,也很容易可以看到。
那里头现下的柴垛旁边,还支着张木头搭成的床,不过两三尺宽,床头还摆着两只破藤箱。而床下,还露出来两只鼠洞。
苏婼心头发凛,她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曾面临过极艰苦的环境,这种滋味,她知道。
进了方脸捕快引路进到的东厢房,这里摆着许多桌椅板凳,箱笼等物,看得出来这里被当作库房在用。
进门时苏婼先看了看房门,门是结实的,门锁是撬开痕迹,从现存的栓扣来看,当得上一般人家的库房防护。
再看靠墙的几只箱子,果然锁都被撬了。
苏婼捡起地上的锁头来察看,那边厢捕快已经在陈述经过:“这间门锁原本有的,是方才兄弟们勘查时撬开的,但进来后才发现几只箱子竟然有被撬动过,再经察看,宋公子就发现屋顶有破损迹象,又在房梁上发现了一截断了的绳索。猜想歹徒没有直接撬门,而是从梁上下地来行凶的。”
“把箱子打开看看。”韩陌道。
几只箱盖全被揭开,只见里头翻得稀乱,几只年代并不久远的罐子,几匹绸布,另外还散落着几枚铜钱。
“是不是值钱玩意儿全丢了?”韩陌问。
“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已经只剩这些了。”
杨佑道:“连铜钱都收在这儿,估摸着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但是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到这库房来搜刮,连铜钱都不放过,至少是为了求财。”
韩陌边说边抬头看着房梁,周家显然确实是没有什么家底的,房屋是砌上明造,没有顶棚,屋顶上方明显有一片瓦乱了。“既然有绳索,那至少也有两个人。而且手法并不高明。”
“周家并不见得十分穷。”这时候门外传来清亮的声音,是宋延掩着剑走了进来,他的右手还攥着某样物事,“先前察看正房的时候,我看到周家妇人的梳妆镜前有百芳斋的胭脂,世子请看。”
他把手里所攥之物递给韩陌,韩陌拿在手上略一端详,说道:“有什么不对?”
宋延道:“百芳斋是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商号,价格没到权贵女眷会青睐的地步,但也绝不算便宜。这盒胭脂有八九成新,看起来新买来还不久,而且——”
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就着韩陌的势,按了下胭脂盒顶端的一个暗扣,那盒子底部顿时弹出来一个小暗格。
他从暗格里拿出两只绿豆大小的金耳铛,展示给在场人看:“我知道再穷的人家,可能都有那么一两件金首饰传家。可那些必定都是陈旧之物。但这耳铛是新的,可见是最近周家是有了进账后才买的。
“如果说周家真有那么穷,那这妇人为何买得起这样的胭脂和首饰?他们家素日做些小本生意为生,最近这笔钱,是从哪来的?”
捕快们都因这新发现而围了过来。
正在细看手上的锁的苏婼听到他们议到这里,心下一动,突然抬头:“半个月前,我以买丫鬟为名,把寄住在他们家,但被他们虐待的一个小姑娘带回了苏家,当时给了五十两银子作为买断关系,半个多月,他们肯定花不完这笔钱,你们有发现这笔银两吗?”
一屋人目光嗖嗖地转向她,随后大伙又都面面相觑,宋延率先道:“这位可是苏姑娘?”
窦尹点头,然后问道:“苏姑娘当时给的银票还是银锭?”
“银票!宝祥庄十两一张的银票,一共五张。”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放库房,——去正房搜!”
韩陌当即发话。
这么样一来,求财而来的歹徒跑去正房行凶也变得更合理了,五十两银子,搁在周家这样的家庭绝对是巨款,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刻薄的周家妇人能那么痛快欢欣地答应买断这层关系,并还主动帮忙打包让阿吉离开!
能持杀猪刀杀人,并且还使用从屋顶下落这样的笨办法的歹徒,又能富有到哪里去呢?五十两银子够他们买多少把杀猪刀,杀多少头猪了?自古见财起意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苏婼万万没有想到,从她手上给出去的五十两银子,竟然有可能成为送了周家夫妇性命的导火索!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锁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打发了人出去的韩陌走到她面前。
苏婼看向手上,说道:“锁没什么问题,只是一般常见的双簧锁,的确是可以撬开的。只不过开锁的人看起来比较粗暴而已。”
说到这儿她把锁顺手塞了给韩陌,提裙走了出去,奔回正在被翻查的正房。
韩陌猛然被她撇下,接住还带着她手掌余温的铜锁顿了顿,也走了过去。
刚才这会儿功夫,尸首已经被捕快们抬去顺天府了,接下来窦尹将会对尸首再做一番细致的查验,这是惯例。于是屋里只余血迹与血迹味,宋延没有让捕快插手,而是让几个从前也跟着他们办过东林卫案件的国公府护卫在翻查家具。
“这里有个包裹。”
刚好有护卫从衣橱里翻出来一卷油纸包着的包裹。苏婼想接着,一只手却越过她肩膀,从她后方伸过来,直接接了过去。
苏婼回头,只见韩陌已经把那包裹展开,一双浓眉还冲她挑了一挑:“不要随便接不明来历的东西,根据我的经验,在案发现场里找到的一切不明内由的物件,里头有可能是你想要的东西,也很可能是要你命的东西。”
苏婼无奈哂道:“那你还不是打开了?”
“我怎么同?”韩陌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包裹,“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就算有危险,我也有能力及时作出反应。——可‘鬼手’只会制锁,不会保命的功夫。”
末尾这句话他是凑到苏婼耳边小声说的,语中颇有深意。
苏婼翻了个白眼。
“没问题,只是几本圣贤书。”这时他把反覆翻了几遍的三本书册放到案上,“银票没有在这儿。”
第99章 被昧下的遗物?
苏婼看了下,是一本《中庸》,一本《论语》,一本《礼》,翻了翻,也是不太新的发黄旧书了。
“世子!这里又发现一只木匣!”
这时候护卫从衣橱底部搜出只一尺长短的方匣来,捧到韩陌面前:“是在衣橱最下面找到的。上面堆着的是一大摞尿布与婴儿衣裤。”
韩陌接在手上掂了掂,匣子很轻,上面挂着锁。他看看左右:“有锁钥吗?”
宋延从腰间取出了一串来:“刚刚找到的锁钥,看看合不合用。”
韩陌比量了一下,从中挑出一把来,才准备过来试试,这匣子已经落在苏婼手上,她看上去只是抚了两下,不知怎么锁头就取下来了,简直跟施了巫术似的。
宋延目瞪口呆。
苏婼已把匣子打开,匣子里果然放着些文书纸张,韩陌一张张地翻过去,果然找到了三张十两的票子。他拿给苏婼看:“这是你给的吗?”
苏婼看着上方宝祥号的字样,点头道:“是。只剩三张了么?”
“匣子里只找到三张。还有些碎银。”韩陌扒拉着说。
苏婼沉吟:“周家夫妇皆属于见钱眼开之人,白白得了这么多银子,会有些花销是情理之中。剩下三十多两,也差不多。但它们还完好地藏在这里,是歹徒还没来得及发现它?”
“屋里有翻动的痕迹,但动静不大,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先在屋里翻查,后来把人吵醒了,这才逐渐有了后来杀人之事?”宋延提溜着两只装着杂七杂八物件的抽屉直起了身,“所有翻动之处都在能藏物之处,而且除去这个木匣之外,屋里再也找不到值钱东西。女尸左手指上有两个戒指痕,但是已经没有戒指。就目前的线索,几乎已经能把这划定为一桩见财起意的案件了。”
苏婼看着他手上的抽屉:“那是什么?”
宋延垂头看去:“一些书信。封得还挺严实,还有些用烂的笔头砚池之类。也被翻得稀乱。”
“这周家男人还识字?”苏婼边说边拿起了抽屉里的信件。只见这些信封面上只有简短的几个诸如“炎缄”“少炎缄”这样的字眼。模样也不新了,一封封看过,竟然只有其中几封含有信纸。
苏婼没有随意窥探他人私隐的习惯,手停在封口上没去打开。
旁边的笔和砚池都是灰扑扑的,一看就很久没用过。
抬眼看看屋里,压根就没有过其主人有读书习字习惯的丁点痕迹。苏婼也想起来,阿吉说她在周家生活时,周家夫妇每日就是做咸菜,以及外出帮工度日,显然若是读书人也不会落到这地步。
既然不是读书人,那他们家又为何会有笔和砚台,以及这些书与书信?
想到这里,苏婼把几封有内容的信打开,抽出信纸来。
抬头写的是:吾徒见信平安。
这周家男人还正儿八经有师父?
再看这信上的字,清隽飘逸,一看就是笔力深厚。这可与先前躺在地上那男人气质完全不搭干。
她目光下滑直接拉到底部,只见落款写的是:汝师亲笔。
信中先是问候,而后自述了一段其在京城的读书日常,然后信的末尾又回答了“学生”两个曾被求问的文章问题,很明显,这就是一封寻常的师徒之间的通信日常。但是信的末段提到了“汝在金陵”,也就是说学生在金陵,可周家夫妇就是京城本土人,他们几时在金陵生活?
……在金陵生活,且还在那里读书的只有阿吉一家,这些信难道是阿吉父亲的遗物?
可是她的行李上次周家妇人不是全都给她打包带走了吗?为什么她父亲写给老师的信还在这儿?
这么想着,她把其余几封信也拆了,果然在其中一封中找到了学生的名字:承礼。
阿吉说过,她父亲就叫周承礼。
周家妇人竟然昧了阿吉父亲的遗物没给她?
她再仔细地翻查,信里没提什么要紧事,仅有的五封信都是师徒间在同一年间的日常通信。但是其中有四封,这位师父都提到了阿吉的名字。还转述了周承礼曾在去信中对阿吉的夸赞,师父还嘱咐他好生照顾阿吉。
所以,阿吉的母亲带上这些遗物进京,其实只是为给阿吉留个念想?又或者,她们本来是要去投靠这位光看文字就能感受到真诚的师父的?但是阿吉母亲为何没去寻人,反而把人丢下来后还不辞而别了呢?
苏婼沉吟片刻,抬起头来,那边厢韩陌与宋延他们已经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翻过来了,正在收尾,这才不过半日的工夫,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东林卫的行事力度可见一斑。
她捡了张包袱皮,把这些信和笔筒砚池都放进去,先前的三本书也都收起来,打了个包袱。四处寻了寻,把一应写着字的物什都给塞进了包袱。
韩陌回到跟前,她解释道:“这些东西是我那小姑娘的,跟你们破杀人案无关,我就带回去了。眼下还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确定凶手到底因何作案,有眉目了还请韩捕头告诉我一声。”
韩陌拦着没让她走:“都已经跟着我办了半天的案了,要不就痛快点答应我得了!。”
苏婼知道他说的是南郊客栈里的问题,扛起包袱,她顿了下后说道:“你若七日之内破了案,咱们再说也不迟。”
说完她绕过他的胳膊,出门了。
韩陌站在门下,一直望到她走出大门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尸首搬走了,胡同里围观的人少了很多。
苏婼回到马车下,扶桑先迎上来接包裹。秦烨靠着马车在来回踱步,看到她后两眼亮起:“你可算回来了!凶手找到了吗?这夫妻俩惹了哪里的江洋大盗?”
“还没有查出来,凶手是杀猪刀作案,等他们后面的消息吧。”
苏婼说完上车,看了眼车厢里明显很烦躁的苏祈,二话不说道:“回府。”
秦烨道:“那我明儿再来找你!”
丢下话之后,他先上马了。
苏婼未置可否。打发车夫赶车。
苏婼望着他:“你是希望找到还是找不到?”
苏祈听到这儿,攥紧着搁在膝盖上的拳头,咬起牙来。
“阿吉在他们家住的时候,他们各种虐待和欺负阿吉,这么对待一个小女孩,简直死有余辜!可是他们突然死了,我又在担心阿吉会不会有危险?——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他们不惜杀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说为五十两银子杀人,前世连为了几口粮食把自己老母亲的性命都不顾的人苏婼都见过。总之,如果最终判定周家夫妻死于财产露白,她是不会有疑惑的。她眼下关注的,反而是阿吉一家。
看苏祈还在眼巴巴地会望着她,她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苏祈道:“周家夫妻吗?我之前让洗墨找人打听过,他们俩就是城郊的,十几年前这周三的父亲在外跑买卖,赚了些钱,在城里买了这宅子,后来周三的媳妇跟婆婆过不到一起,周家公婆就回城郊了。这周家妇人很刻薄,跟邻里关系也不见得如何。原先他们好像还生过个孩子,但是那孩子夭折了,邻里都说是报应。”
“那阿吉有没有跟你讲过他父亲的事?”
“讲过。但她都不怎么记得了。她才八岁呀,她父亲过世的时候她才七岁不到吧。”
“她也没讲过他们在京城还有别的人可投靠?”
“没有啊!”苏祈直身,“他们家哪里还有别人可投靠?”
苏婼没回答。这些疑问显然直接问阿吉好得多。
马车到了苏府门前停下,门房弯腰卸门槛,苏祈才猛然想起来:“惨了!这个时候衙门早下衙了,父亲一定在家!”
诚如苏祈猜测,苏绶刚回府还不到一刻钟。更衣的时候他脸色阴沉:“祈哥儿那兔崽子还没回吗?”
徐氏都能感觉到他这一个字一个字地自齿缝里挤出来,一面担心,一面安抚:“他跟他姐姐去庄子上了,不早晚都会回么?你着什么急。”
“让吴淳找几个人,上庄子里把他抓回来!”
徐氏看他一眼,出去了。
苏绶去了书房,看到桌面上待处理的案卷更是烦心。一把拂开,负手在屋里踱起步。
苏缵进来,门下顿了顿:“大哥这几日怎么日渐焦躁?”
苏绶道:“让你去查‘鬼手’,查到线索了吗?”
苏缵深吸气,摇了摇头。
苏绶快步走向他:“原先祈哥儿能解韩陌那把铜锁,苏家尚可存些许侥幸,想着天工坊或有传承之人,昨日考试,他却公然在那儿作弊,这岂还了得?他行事不端是其一,其二,他的作弊便是把你我的那点侥幸也给掐没了,苏家还是那样,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像曾祖爷,甚至是后来几代家主那般能扛大鼎之人,而这等情形之下,京城里却还有个不明来历的‘鬼手’环伺在侧,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他的锁艺是从哪里学的,他是不是想针对苏家,统统心里没数,我如何能不焦躁?”
苏绶一向谨言慎行,惜字如金,几曾一口气说过如此长的话?
苏缵都不敢多言了,只道:“这鬼手十分机警,自从吴家出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过头,而我听说韩世子也在追踪他,以他们东林卫的手段,肯定比我们强。但我让人盯了两日,他们似乎也没有收获。”说完他又道:“大哥也不需要多着急,这么点风声而已,那鬼手就隐匿不肯出来了,可见胆量也不够大。若是能使他从此销声匿迹,也是好的。”
苏绶道:“即使销声匿迹,也只是蛰伏而已,不是消失。”
苏缵抬头:“大哥想让他消失?”
苏绶沉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半刻后道:“这都是后一步了,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老爷。”
门外传来游春儿声音。
苏绶回头,游春儿就勾着头走了进来:“老爷,二爷和大姑娘都回来了。大姑娘她……”
“把那不长进的东西给我拖过来,把条凳架上,给我上板子!”
一声怒喝之后,苏绶抬步走出门外。
人还在门下,他就顿住了。
门外院子里,苏祈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在地上,苏婼手拿一道大棍,寒着脸站在他身侧。“父亲,昨日试场舞弊之事我已经听说了,现在人我已经给父亲逮回来了,请父亲严加发落。”说完她双手把手里大棍奉上。
苏绶下意识垂眼,竟发现这棒子上还遍布着细小的尖刺!
虽说心里这股邪火已经憋了一天一夜,但此刻望着这么狠辣的棒子,苏绶又不觉脚步迟疑起来。
“苏家能有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全凭当年曾祖爷潜心研究锁道,作为后代子弟,理应谨遵祖训,好好将祖业发扬光大,这才对得起名字前面的苏字!苏祈顽劣成性,荒废祖业,该打!”苏婼说完,把苏绶没接的这根大棒收回来,而后不由分说便高举着朝苏祈后背扑去!
“啊!——”
“婼姐儿!”
随着苏祈的惨叫,苏缵夺路走了出来,震惊地望着她:“你何苦下如此狠手?”
“狠吗?”苏婼看向苏绶,“以前母亲在时,他不听话,母亲都是这样管教他的。都说长姐如母,母亲不在了,我这当姐姐的自然应对他严加管教,替父亲分忧。”
苏绶听到她嘴里的“母亲”,牙关一鼓,脸撇向了别处。
苏婼又举起了大棒,苏缵赶紧把她的手腕抓住了:“这么大根棍子就罢了,上面还有刺,你这是不想让他活命呢?”
“无妨,二叔,”苏祈抬起头,“这顿板子我免不了的,作弊是我不对,可是我不作弊一样也是要挨板子,左右是死而已。”
苏缵恨铁不成钢,怒道:“你若平日好好用功,何至于要挨板子?”
“可是我再用功,我也没有曾祖爷那样的天赋啊!上次韩世子来威胁苏家,你们不是也一样没办法吗?我再学,若是再发生韩世子登门挑衅那样的事,我也还是没有办法撑住啊!”
苏缵语噎。气极之余,他脱口:“那你上回的锁是谁帮你解的?这次又是怎么舞弊成功的?”
第101章 对他成见这么深?
苏祈抬起脸来,睁着清亮的眼睛说:“韩世子那把铜锁的解法,在曾祖爷留下的《天工圣手集》中的第三卷 第七十二页有相似解法,簧片构造与圣手集上的图样是一样的,只是锁孔的位置不同,二叔难道没有读过这一卷吗?”
这席话字字清晰,就在跟前站着的苏缵与门槛下的苏绶都听真切了。兄弟俩面面相觑,有未曾掩饰的震惊。
这个回答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苏祈竟然能记得住总共有八卷之多的《天工圣手集》中其中一卷记载过的图样!
让人汗颜的是,他还说中了,这兄弟俩的书翻是翻过,记也记过,但也没有办法能记得如此精确呀!
苏绶示意游春儿:“去取《天工圣手集》第三卷 !”
此地就是书房,这么重要的书籍,自然屋里就,游春儿很快就取了回来。
苏绶翻到七十二页,苏缵也凑了过来。一息过后,二人双目之中的情绪就极其复杂了。苏祈说的一点没错,书上绘制的图例与当天的铜锁异曲同工。
苏绶把书合上,步下石阶:“你应该才刚刚接触第一卷 ,何时读到了第三卷?”
苏祈道:“回父亲的话,儿子是偷偷看的,我坏了规矩,您打我吧。”
读书习艺都忌好高骛远,所以苏家传授子弟技艺时,有不成文的规矩,祖宗技艺要一个萝卜一个坑,循序渐进地习读。但是如是不是苏祈的“好高骛远”,当日的危机岂不是也解除不了吗?
先前围绕在苏绶周身的怒意,眨眼已消散了一半。
“舞弊的主意是谁出的?”
“是,是儿子自己想出的主意。”
苏绶负手:“洗墨衣摆上只绘着一道锁的解法,难不成你早就算好了会面临什么样的考题?”
“谁说只是一道锁的解法?”苏祈直起身子,“那个图样,至少可以演化五把锁来!”
“哦?”苏绶显然不信,
苏缵道:“祈哥儿,你昨日犯事极其恶劣,此时此刻,你当诚心承认错误才是,可切莫犯糊涂,又整出什么夭蛾子来!”
说完他又跟苏祈使着眼色。
“是真的!”苏祈急了,“不信二叔给我松绑,我可以示意给你们看!”
苏缵道:“来人,解绑!”
旁边上来的家丁三年五除二就地解开了绳索。苏祈顺手折了根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
苏绶挪了挪脚尖,垂眼看去,只见首先画出来的果然是那日是洗墨衣摆上的图样,而后,苏祈开始把简单的几个线条丰富成了具体的簧片,锁栓,锁梁等物。
画完一件,他说道:“这是其中第一把,只要照着样子把它们组在一起,便是一把锁。再看第二把——”
他把线条改一改形状,又有了不同的第二道锁样式。如此类推,他竟然真的在原先几根线条的基础上,画出了五把锁来!
“父亲和二叔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我哪里有那么聪明,可以算到二叔会怎么考我们,不过是我想了个办法,把各种锁的样式揉和到一起,又简化了一下,提前画在洗墨身上的罢了。而我运气好,还真就撞好运,把锁解了!”
苏绶望着地上的画,长久地没说出话来。这显然是个笨办法,但是能够凭一副只绘了几根线条的图演变成五把锁,无论如何也不说他没成绩啊!
他看向苏祈:“你既然连这都知道,为何还要画图舞弊?”
“虽然眼下能变出来,但当时并不一定记得清楚,我也是铤而走险。”
旁边苏婼看到这里,说道:“父亲,开打吧!这种行为绝不能姑息。”
苏绶不满地瞪她:“你既为长姐,便该有慈爱之心,动辙以这等方式对待,如何能行?”
“那请父亲指教。”苏婼从善如流。
苏绶不想看她这副平淡无波的脸,转回来道:“去祠堂跪一个时辰!”
“儿子遵命!”
苏祈深揖首起来,二话不说便往祠堂去了。
一个时辰!
从前他与人在街头打架都比这挨的罚更厉害,居然只用跪一个时辰!这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呢?跟没罚他有什么区别呢?!他愿意!
把苏祈目送走,苏绶又转向苏婼,凝眉道:“下次不得自作主张!”
苏婼躬身:“是。”直起腰又问道:“父亲这是饶了祈哥儿了吗?”
苏绶没做声。
试场舞弊这么严重的事,按理说怎么可以饶了呢?必须严加惩治,并且若有再犯,那连剥夺传承资格,甚至是逐出家门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他方才这一番应对——不能说完全合理的,可是认真想想,又好像挑不出什么了不起的毛病来。苏绶自己也有些迷惑了,他这个儿子,到底算是有天赋还是没天赋呢?
他看回苏婼:“既然知道他舞弊,为何昨日仍要带他出城?为何昨日未曾及时回来?”
苏婼道:“回父亲的话,昨日我并不知道他犯事,走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等知道的时候已是夜里,大半夜的,我一个弱女子,多少有些害怕出行,就没回来了,请父亲恕罪。”
苏绶总觉得她这话有些含沙射影,他就是再怎样,也不会强迫她趁夜出行啊,倒觉得连这也值得求饶么?
再看了她一眼,他一言未发,抬步进了书房。
苏婼抱着木棍站了片刻,看书房半日已没有动静,便打算折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