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这时候苏缵在门下回头:“婼姐儿?”
她只得先答应一声:“来了!”然后硬着头皮看回面前,道:“出来可以,韩大人可别失约。要是失约了,那日后你再给我安什么罪名,我可都不能再搭理你。”
韩陌勾唇:“那你放心,我韩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失信过谁。”
“是是是,”苏婼终于把白眼翻过来了,深深沉气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嘛!论起欺负人的手段,您韩大人几时让人失望过呢?”
说完眼看着他变脸,她哪肯傻到再作纠缠?立刻抬步去追苏缵了。
苏缵看了眼那边厢翻身上马后还在阴惨惨往这边打量的韩陌,问她道:“你在跟他聊什么?”
“就瞎聊。他不想收下罗平那一家子来着,我劝了几句。”
苏缵听闻,面色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不过马车到了跟前,他没往下问了。
苏婼上了马车,微默之后却是又掀开车帘往韩陌背影皱眉看去了一眼。
韩陌打马上了街头,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婼登上的那辆马车。
窦尹给他的那份文书还在他身上,“姓秦的年轻公子”几个字像几颗炭似的硌在他胸口,他或许敏感了些,姓秦的年轻公子,还能腰配羊脂玉的,这段时间不就有个老在眼前蹿来蹿去的秦烨吗?秦烨跟鬼手有往来?
这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秦家情况他还是了解的,秦烨这个纨绔子,自他娘过世后,便自甘堕落,书没读成书,武功也没习成武功,手上几间他母亲留给他的铺子,还得靠他母亲一并留下的几个忠仆打理。
这种人,怎么可能跟有着精湛技艺的鬼手有联系呢?能甫出道就跟在锁道上称霸多年的天工坊的技艺媲美——不,甚至有可能会超过当下的天工坊的鬼手,怎么可能瞧得上他?
鬼手能够修出如此绝技,定然年纪不轻,阅历丰富,又怎么会跟嘴上无毛的秦烨搭上线?
再有,秦烨跟苏家那死丫头好得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似的,苏家这会儿正在找鬼手,秦烨要是认识鬼手,怎么可能不告诉苏家?那他不是对不起死丫头吗?
他给自己列举出了许多疑点来试图推翻这个猜测。但他是个有经验的捕头,究竟是与不是,他须得查查。
而最便捷的调查的方式,当然就是直接去问那个死丫头。
毕竟秦烨对死丫头言听计从,甚至都能冒险去偷他爹锁着的卷宗,他的事还能有她不知道的?……
思绪到了这里,过往苏婼遗留给他的那些未解之谜又不觉冒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秘密,是时候去好好探探了。
“走快点!”
他回了下头,加快脚步。
眼下得先进宫把罗智给收拾一顿再说,哪怕目前还抓不到他谋杀袁清的罪证,凭他收受的那三万两银子,还有苏家这事,他也逃不掉一顿好罚!
第77章 太轻了吧!
苏婼知道韩陌不好惹,但事实证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横蛮不讲理,不然先前在公堂上,他完全可以不答应她的提议,最终他答应,不正说明他默认了吗?遇上的时候吓唬她几句就算了,怎么还正儿八经地约她出来算账?
这家伙应该是有点不对劲。
回到苏家,苏缵自去二房,苏婼直接去了苏祈房里。苏祈自解了那把铜锁后便获得了搬去大院子住的优待,如今改名叫倚澜院。倚澜院靠近前院,进出府里很方便。
苏祈正对着几把拆开的锁在抱佛脚,洗墨等人捧着茶水点心从旁侍候。门帘子忽然被撩开,屋里就倏然静止下来。洗墨唤了声“大姑娘”,赶忙迎上前。苏婼越过他,走到苏祈对面坐下,斜眼扫了扫桌上,她又看向面前的洗墨二人:“去替我办点事。”
打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在盯着她的苏祈立刻道:“什么事?我帮您去办!”
苏婼横眼:“我的《女训》呢?”
苏祈麻溜自炕桌旁取出一沓纸:“在这儿!正准备去送给您,但是听说您不在府,就搁下了。您看看中不中?不中我再写!”
苏婼拿来翻了翻,只见字迹不算多优秀,倒是还算工整。她合上道:“你身边有多少个能跑腿的?”
苏祈拍着胸脯:“包我一起有四个!”
苏婼道:“你闪一边儿,让其余三个人,抽两个给我轮流去顺天府东侧的茶馆盯着点儿。如果韩陌或者是他的人在那里出现,你们立刻来告诉我。”说完她又横眼扫过去:“招子放亮点,要让他们发现,我可不管捞人。”
听她说完后别说洗墨他们,苏祈也先愣了:“韩陌?……韩世子?”
“你没听错。”
苏祈直身:“为什么?!”
上次在衙门里被韩陌威胁后留下的阴影还在呢。
“哪那么多为什么?”苏婼把纸递给扶桑,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个锁样子,道:“后日的考试,这锁样子已够你过一关了。想平安通过,就老实着,别给我出什么夭蛾子。”
苏祈拿着这锁样子如获至宝,苏婼的威胁,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其实苏婼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韩陌约她这一趟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若直接去盯他——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韩陌身边的人何其厉害,凭洗墨他们能瞒得过他们眼耳吗?没得还坏了事。倒不如让他们提前去那茶馆里头防范一二罢了。
到底宫中那边还有罗智的案子悬着,能不能把罗智来把狠的她也惦记着,出了倚澜院后她又吩咐扶桑打发人到宫门外去找游春儿——他跟着苏绶,倘若苏绶从宫中出来,他自然会知道结果。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干清宫这边实则已经到了关键处了。
罗智先前被韩陌抛出要不要进宫的选择,实际上已是没得选择。皇帝听完韩陌与苏绶陈述之后,是非曲直其实已很明白。又或者,韩苏一方给出的理由以及罪证还太过于充分了些,以至于皇帝几乎都没曾打什么岔,就直接把手上几本奏折丢到了罗智身上!
“交出贿银,降职两级,为兵部主事!”
匍伏在地下的罗智是愣了的。
韩陌也愣了:“皇上!”
“就这么定了!下去!”
皇帝抬手一摆,铁面无私地打发起了他们。
回过神来的罗智麻溜地谢恩。苏绶默立片刻,遵旨出殿。
韩陌不肯走,等人走尽,上前道:“皇上,不是要拿罗智吗?他犯下这么大的错,那三万两银子都不查查来由吗?查到了那就是一尾大鱼啊,为何要放过他,还要保留他的官籍?”
皇帝抬眼:“查得这三万两银子,又如何?凭这三万两银子,你以为就能拉出你口中的大鱼?罗智如今是整个案子里最明处的一着棋,若是把他撸了,咱们还上哪儿找他们的尾巴尖去?”
韩陌愣住。
“只要他还在官位上,且还在兵部,给他三万两银子的人才可能真正冒头。不然的话,很可能也就是揪出来个替死鬼罢了。”
皇帝看着太监捡拾地上的奏折,神情又恢复平静。“成大事者得耐住性子,朕不催着你结案,你也给朕耐住性子。”
韩陌留守的那片刻,苏绶已经先出宫了,承天门下等了会儿,见到韩陌出来,他拱拱手:“今日之事,多谢韩捕头。”
韩陌停步:“来而不往非礼也,苏少卿不必客气。”
说完望见他这周身上下一丝不苟,又多问了他一句:“那日我办城东吴家的案子,偶然听得京城之中冒出个名声大噪制锁高手,号称鬼手,不知苏少卿可有听闻?”
苏绶回道:“略有耳闻。不过究竟是名符其实,还是虚有其名,还未可知。若是真有良才现世,那倒也是大梁之幸。”
此番拿下罗智,苏家定要承了韩陌这份情,但终究道不同不相予谋,苏绶只想平安顺利地传家,让苏家在平平稳稳中实现开枝散叶,壮大家族根基的目的,而韩陌太过张扬,太过耀眼,这与苏绶的处世哲学是不相符的。彼此的交情,在他看来到此为止即可。
韩陌同样也看不上他的迂腐古板,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交出贿银,降职两级,仍在兵部。”
这十二个字从游春儿处传到苏婼这边时,已经夜幕降临。
扶桑木槿听闻都显露出好一阵失望:“这不白费劲了吗?怎么着也得一撸到底才解恨啊!老爷怎么总是一味相让?这样下去,回头外人还不得看着我们苏家好欺负!”
丫鬟们当然是站在苏家的立场说话,苏婼也觉得罚得轻,但是她既然曾在公堂上配合过韩陌把案情延伸到了袁清的案子身上,自然就对这番处罚有些自己的理解——
韩陌查袁清的案子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他就是栽在这案子上,照他的性格不可能不讨回去。
但是皇帝的判决则说明了另一点,在韩陌想查的同时,宫中其实并没有把这案子撂下。
苏婼还是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到宫中——苏家天工坊面临传承的问题,在她决意留府的这一年里,这个问题接下来显然是避不开的。
第78章 嫁过来不顺从怎么办?
皇帝对袁清一案的心思——想想也是,镇国公离开东林卫后去了中军都督府,随后作为兵部郎中的罗智就出事,这后头能简单得了吗?
皇帝当年险中求胜,逆袭成帝,不可能没点城府。这其中究竟或许和苏婼没有关系,不过,多留点心总是不差的。
说回罗智。此番这姓罗的落了这么大个把柄,对苏家来说,本应该狠敲他一锤。但实际上苏婼并没有指望苏绶能把他一下锤死——袁清的案子未解是其一,其二苏绶多年来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格使然,也让人不可能对他寄予多少指望。
不过经此一事,罗智想要再腾出心力对付苏家也是不可能了,皇帝给罗智留的这线生机,明显也是要坐等大鱼上钩。罗智若是聪明的,当知是悬崖勒马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他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主动向皇帝坦诚缘由,再对付苏家于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苏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罗智这里了了,她就想起了这茬来。
扶桑道:“洗墨来过了,正要回禀姑娘呢,姑娘说的那家茶馆倒是没发现有韩家的人,但是二爷打发他们去查了查那馆子的东家,却发现那馆子是镇国公夫人的嫁妆铺子。”
韩陌他娘??
苏婼冷哂了一下。这家伙果然是有准备的,竟然在他母亲的眼皮底下跟大姑娘约会,这要不是有啥图谋,她却也不相信他这么豁得出去。
盘算了一下之后她顿了顿:“是苏祈让洗墨查?”
“是。二爷还让他们连伙计都挨个打听过呢,不过没发现问题。”
苏婼手指头在炕桌上敲了敲。
扶桑见状道:“二爷这次事情可算是办得不错。姑娘可以赏赏他。”
苏婼手指停下来,睨她道:“说的是,那赏他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让洗墨监督。”
扶桑:“……”
韩陌回到府里,窦尹、宋延还有杨佑都还在候着。
他也没搭腔,进门先除了衣,沐浴完出来,才拖着半湿的头发坐上锦榻。
“罗平一家呢?”
一个下人,且还是犯事的下人,岂有资格得见天颜?先前在半路分道时,韩陌就打发窦尹将他们押走了。
窦尹道:“安置在后巷,着了护卫严加看管着。”
后巷一大片是镇国公府下人们所居之处,也是国公府的地盘。知道韩陌不会待见把这样的奴才带回府,那么几个人商量之后就做了如此安排。而罗平到底掌握着罗智许多信息,为免生出枝节,自然还是着人看管着稳妥些。
韩陌坐起来:“多派几个人看着,仔细出变故。无事便去审审,套些信息。”
窦尹应下,又问:“看模样,结果不是很理想?”
韩陌沉气,把来龙去脉说了。几个人对视完,杨佑先出声:“皇上向来杀伐决断,不该这么处置啊。”
“谁说不是?”韩陌凝眉望着面前桌上一碗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当年能够在重围之中绝地制胜的英武君王,登基以来还毫不含糊地处置过包括两名一品大员的君王,在朝局稳定之下,他居然会选择放长线钓大鱼这样的方式来应对一个五品犯臣。皇上这是怎么了?”
面对他的困惑,大家也同样困惑。宋延道:“不知道国公爷会不会知情?”
韩陌摇头:“如果父亲知情,那皇上也没必要瞒着我,跟我讲那么多道理。”
窦尹沉吟:“帝王心术,最是难测,也最好不测。左右我们认准一个理,皇上是仁爱之君,国公爷虽是进了军防,但是并无兵权,又不像文官要担心门生结党,如论如何,皇上都不至于有提防韩家的必要。”
皇帝自登基起,东林卫指挥使的位子就是镇国公。就算他走了,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也是他的徒弟。
整个东林卫都是皇帝的亲信,韩家曾为皇帝出生入死,说白了也就是皇帝党,皇帝当然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提防韩家,但是正因为这么些年韩家与宫中关系密切,韩陌才会像担心一个叔伯那样地担心皇帝。
不过窦尹说的也在理,帝王心术,哪里是给臣子们猜的?
罗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不少人背地里议论。不过纷飞的口水对罗智的攻击性不大,反而苏家竟与小阎王韩陌联手搞起了对手,他们一个保守刻板,一个张扬跋扈,居然也合谋在一处,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对苏绶来说这也算是个不太愉快的误会,却是后话。
此时此刻,苏家铺子被人寻衅时刚好就在场的吕夫人听得下人讲了来龙去脉,正坐在屋里出神。
“母亲。”
门外走进来的青年就像是朝露下的青松,神采奕奕,“您不是说要引我去挑砚台么?可以走了。”
吕夫人回神,面色略显迟疑。
“怎么了?”吕凌问。
吕夫人强笑:“没什么,就是想,要么我们改天再去?”
“为何要改日?我可是特意腾出了写文章的时间。”吕凌摊手,脸上是浓浓的疑惑。
吕夫人便没再出声了。她道:“那你去前院等我片刻,我更好衣就出来。”
旁边侍候的丫鬟银杏看着吕凌走远,过来道:“太太怎么又要打消念头?不是特地打听出来苏家大姑娘今日要上街,让大爷腾出空来去见见的么?”
吕夫人凝眉:“是这样不错。但是我方才听说罗家下人被韩世子逮去顺天府的时候,这位苏姑娘也同去做了指证。一个大家闺秀,如此抛头露面,也不知道将来娶进门,能不能顺从?”
银杏恍然:“太太是担心苏姑娘的品行。”
“那当然,”吕夫人瞥她一眼,“虽然跟苏家结亲有靠拢张阁老的原因在,但也不能完全不讲究,将来娶进来给自己添堵。”
前日在苏家铺子里,亲眼见到苏婼那样强硬地与几条汉子争执,她虽不待见但也觉得她作为苏家人,倒也罢了。但昨日去公堂审犯,苏婼怎么能也跟着去呢?又不是没有苏家的男人在,她上赶着这么落井下石,对付罗家,哪里像个温顺的小姐?
头疼的是苏家已经没有其余适婚的小姐了,不然的话……
“太太,大爷着奴婢来问可出得门否?”
帘子外头有丫鬟催道。
吕夫人定定心神:“这就走了。”
第79章 这是我和秦烨之间的私事
一大早,苏婼着木槿把苏祈写好的字送去给苏绶。苏绶正在徐氏侍候下正冠,把字接在手上翻看。
徐氏从旁觑着,说道:“婼姐儿是很守规矩的了,不应该罚她。”
苏绶没出声,把纸放下,继续整带。
徐氏想了想,又说道:“后日张阁老的寿宴,我想带她去。我与张家的女眷不熟,想让她陪我。”
苏绶装束完毕,走到门下道:“带她去可以,不过,她与张家公子不合适。”
徐氏道:“怎么不合适?张家两位孙少爷一个比婼姐儿大三岁,一个比她大一岁,正是般配的年龄。”
“因为张家不是一般人家。——她的婚事我会合计,你不用管了。”
苏绶丢下这句话,出门了。
“张家不是一般人家,难道你家姑娘就是一般的姑娘?!”
徐氏对着他背影,猛地跺了下脚,回里间了。
午饭后,苏祯要回请苏婼昨日的请茶,苏婼改了个时间,而后如约来到顺天府东侧的茶馆。
刚进门,店堂一角坐着的吕夫人就看了过来。
吕夫人打听到苏婼今日出行的目的地就是这间茶楼,故此先来到这儿等候,没想到当真看见她了。
“母亲如何不试试这间的茶点?”吕凌把尝过一块的点心盘子推到吕夫人面前。
吕夫人心情复杂地拿起一块点心,然后又看了过去,再次看到苏家这小姐,她也忍不住要暗赞一番她的好相貌,那眉目间的从容也是她觉得难得的,但心里想是一回事,一个这么厉害的姑娘当儿媳妇又是另一回事……
“那是哪家的小姐?”吕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一眼就见到了苏婼。
他眼中的兴味顿时令吕夫人生出几分警觉:“那是苏家的大姑娘。你觉得她如何?”
“是苏少卿的女儿?”吕凌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她,然后又再次转过脸去,“苏少卿竟有如此出众的女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你觉得她出众?”
“莲步轻盈,翩翩若仙,这样的婉约大方,当然出众。”
但这道倩影仅在店堂停留片刻,便就在掌柜的引领下上楼了。吕凌收回身势:“对了,父亲这几日不是在想办法请苏少卿引荐给张阁老么?怎么样了?”
吕夫人心情更复杂了:“没什么进展。苏家还挺清高的,不肯接茬。之前请你江叔送去的那尊打算当贺礼献给张阁老的福禄寿三仙金座,昨日也让他遣人给退回来了。”
“那可怎么办?”吕凌皱起眉头,“父亲如能进六部任职,那自是比在鸿胪寺要好。”
吕夫人听闻,横了横心:“这位苏大姑娘,是苏少卿原配夫人的女儿,如今苏家又有了新的大夫人,且又生下了新的嫡子。苏少卿对这位先夫人的女儿似乎并不太上心,许多递到府上的媒帖都没有回音。
“总之,就是听说这姑娘还没有议婚,我和你父亲现打算跟苏家结个儿女亲家,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家内宅倒是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来,但是到底民间有话,有后爹就有后娘,不管怎样,苏家小姐到如今还没把婚议定,总归是有些缘由的吧?
他们吕家如今在京城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吕凌又这么年轻有为,能结上这门,苏家没有道理不答应。所以最要紧的,是吕凌怎么想。这孩子向来把功名前程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他不一定会答应的。
“结亲?”
果然吕凌惊讶起来。
吕夫人道:“你要是不答应,也没有什么。”
本来是一门心思要达成这门亲事,但在知道了苏婼近来一些事情后,她又七上八下的,不坚定了。
吕凌转动着手上杯盏:“您是说,只要结成了这门婚事,托张阁老的事就一定能办成?”
吕夫人讶了讶,她只想到吕凌会因为春闱而不顾及其它任何事,倒疏忽了像他这样满怀上进心的青年,怎么可能会不想促成父亲的升迁……
“张阁老在朝上目前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就是苏绶,若你成为苏家的女婿,苏绶没有道理不引荐你父亲。成为了一条船上的人,张阁老也没有道理拒绝你父亲。”
吕凌端着茶盏沉思,只消片刻,他抬起明亮的双眼:“虽只见过一面,难以确信是我要找的举案齐眉的伴侣。但是有这样的相貌仪态,也值得冒险一试了。”
吕夫人道:“那你是答应?”
吕凌举茶:“只要能助我吕家更上层楼,又有何不可?”
镇国公夫人开店的手笔不小,茶馆两层,楼面精致,请的掌柜与伙计看着也很讲究。进了店堂便有伙计引她去楼上韩陌订好的包间,再等进了门,却连茶都已沏上了,看来是算准了她一定会来,又或者带着她非来不可的意思。
那小阎王越是如此,就显得这是场鸿门宴了。苏婼转着茶盏,对着窗外绽绿的树芽看了片刻,门外有了脚步声,门推开,穿着捕头服饰的韩陌走了进来。随在他身后的杨佑及几个护卫则留在了门外。
苏婼虽然知道他若有心要欺负人,她怎么也是走不掉的,但是杨佑他们这般小心,到底让人心里不爽。
“韩捕头果然守时。”她先打了招呼,看他坐下,接着道:“敢问韩捕头要怎么跟我算账?”
韩陌给自己沏了茶,然后道:“据我所知,苏家和秦家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往来,你跟秦烨是怎么认识的?”
“韩捕头看来消息并不灵通,你都查到了秦大人的外室头上,居然不知道我母亲与他母亲在世时曾经私交甚好?”
苏婼眼里闪过一丝微亮:“我与秦烨打小就认识了,他们家有庄子在南郊附近,去年我在庄子里时,还常与他相约吃茶。”
果然让她算到了,这家伙就是对她和秦烨心存疑心。
“你在庄子上还与他相约吃茶?”韩陌放下杯子。“你母亲又与他母亲什么时候结识的?”
“我母亲嫁到苏家不久,与秦夫人在寺庙里上香时认识了,后来一直有往来。”苏婼停了下,“不过韩捕头,我没必要跟你解释这么多吧?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事,而且还是我与秦烨之间的私事。”
韩陌对她的言辞嗤之以鼻。
还她与秦烨之间的私事呢,一个小姑娘家,一天到晚跟人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也不注意名声!
但这好像跟他没关系,他犯不着去提醒她。而且,他找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打听。
他说道:“既然你与他私交这么深,他平日与什么人来往,你必然是知道的了?”
来之前,苏婼当然是揣测过他的用意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挖掘她个人的秘密与鬼手之间,盯上了哪一个,这么一问,苏婼就嗅出点苗头来了。她说道:“韩捕头这话问的有意思,我又不是他们秦家人,他与谁来往,我怎么会知道?”
“不是秦家人,你也可以站在‘私交’的立场上说说看。你与他青梅竹马,难道他连平时的行动都从来不告诉你?”
“不告诉也很正常。他住秦家,我住苏家,就像我跟韩大人也有‘私交’,我不也不知道你的交际吧?”苏婼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
韩陌被她说得拉长了脸:“谁跟你有私交?我可没有!”
苏婼挑高了双眉:“没有私交,那请问韩捕头又是以什么名义把我约到这里来问话的呢?”
韩陌顿住……
早知道这丫头伶牙俐齿,却不料还是着了她的道!为了达到目的,他忍辱道:“你要这么说也行,怎么说也打过几次交道了,虽然没有留下过好印象,多少算个熟人。不过既然你认为你我有私交,那问你几句话,你不介意说实话吧?”
“那要看韩捕头怎么问。”
韩陌扬眉:“说起来跟你们苏家也有关系。你父亲和你二叔这些日子在追查‘鬼手’,你知道吧?”
苏婼察觉他是想打听“鬼手”,却也没料他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之后突然来直的,她顿了顿,说道:“不太了解。我们苏家有规矩,女眷是不许研习锁道的,天工坊的事我不管。再说这个‘鬼手’究竟是真有其人还是纯属杜撰,还未可知呢。”
苏婼原想拿一句没听说过来搪塞的,只是那日络腮胡在铺子里闹事,已经打起了鬼手的旗号,她也无法装作不晓得。
“日前我查了桩案子,是城东吴家的一桩谋杀案,你这么爱八卦,想必也已经听说了。”韩陌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黄澄澄的锁,摆在案上道:“这是我从那吴家大娘子手上拿来的锁,据她称是从鬼手手上定制的。你们天工坊名震朝野,就算你不学锁道,看过的锁至少比旁人多,这把锁你觉得做得怎么样?”
锁还是崭新的锁,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这把锁苏婼怎么会陌生?这条条棱角制作的过程,苏婼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她垂目看了两眼,说道:“看着挺精致的,但里头构造做的怎么样,谁知道呢?光是壳子好看那可不行。”
韩陌凝眉:“你们苏家人,还真是一样的傲慢。这把锁我已经开过了,里头是四簧双栓,我虽然是外行,但也知道通常来说三簧锁就已经算得上了复杂的构造了,双栓的锁更是不多见。这把锁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你居然这么看不上?”
苏婼瞥眼:“我们苏家比这厉害的锁器多了去了,就一把四簧双栓而已,韩捕头要是见过天工坊的五簧六簧七簧,不得看傻眼?”
苏婼没说谎,天工坊的确出过五簧六簧七簧,如今也能制出来,只不过“鬼手”手里的五簧六簧七簧比起苏家的来,又上了个档次罢了。但她又怎么会傻到去吹“鬼手”的手艺呢?越是吹,这家伙就越是得找到她不可。
想到这儿她问道:“这鬼手就算真有其人,就算她真的厉害,跟韩捕头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费劲找我打听他干嘛?”
“你也知道我费劲?”韩陌把那锁揣进怀里,“早把苏祈给我,我也不至于费这劲!”死丫头,专门跟他作对。
苏婼扬唇:“这么说,韩捕头是想鬼手当你的帮手?”
韩陌端茶,没有说话。
苏婼道:“你在顺天府当个捕头,日常抓抓贼,逮逮街头寻衅滋事的混混罢了,又不是一天到晚有大案等着你去办,你非得拢络这么个会制锁的人干什么?没得耽误别人的前程。”
竟然还看不起他当捕头?韩陌拉下脸:“你这是笃定我一辈子得留在顺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