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留在手心,温橙伸手抓了把,光纤透过手心缝隙流走,扑了个空。像是想到什么,她低下头颅,绑着马尾的后脑勺栽下细碎的毛绒,眉眼倦怠的失落。
停留十几秒,温橙走下楼梯,到医务室女校医戴口罩拿镊子问她:“怎么弄的?疼就出声,不磕碜。”
温橙一向怕疼,挑碎片疼得厉害,咬紧牙关才没出声。
校医摘下白色乳胶手套,看着眼前女生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忍道:“行了,平时注意点,幸好伤的是左手,要是右手我看你怎么写字。”
“嗯,谢谢医生姐姐。”温橙拿了药出医务室,霞光满天,左手的绷带有些明显,回教室后,段枞不在,大概还在排练。校庆是这月末,只剩下几天.
八点四十,恰好是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黎听双眼通红地低头进教室,岑梨涌上前问:“别哭了,他哄你没?”
“没有,”岑梨吸了下鼻子,“他从没哄过人。”
温橙左手放在口袋,右手在写语文试卷,迎面撞上黎听白她一眼的不悦目光。教室里人声鼎沸,亮如白昼,有人拍了下肩膀,温橙回头,看见了新同学林时宜。
女生头发比新来的第一天更短,眉眼很锋利的好看,她站在温橙身侧,个子很高杵着看黎听:“你是不是以为当时教室就你和她两个人,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也在。”
岑梨为黎听打抱不平:“行啊你在,那你就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告诉班里同学,看是听听错了还是橙——,还是温橙错了。”
黎听拉了下岑梨手腕:“梨子……”
“怎么了,你别怕,”岑梨觑了眼林时宜:“不就是比我们高了点吗,一米七,怕啥。”
“纠正一下,一米七五。”林时宜坐在段枞位置上。
“谁让你坐段枞位置的?”黎听皱眉,语气不爽。
“这位置只有你能坐吗?”林时宜苦恼地咬唇,“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第一名男生的位置吧?”
黎听气得不行,伸手去拽林时宜。温橙站起来挺身而出站在林时宜面前:“你好像还没当着全班同学面给我道歉吧。”
岑梨懵了:“听听你为什么要给温橙道歉,你没错道什么歉。”
“那你就得去问她啊,”林时宜拍了拍温橙瘦弱的肩让她坐下,挑了眼黎听,“喂,道歉啊,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脸皮真厚。”
温橙和林时宜没说过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在岑梨当着班上同学道歉时,温橙拉了拉林时宜的手:“ 你为什么帮我啊?”
林时宜语气有些冷漠:“这不是帮你,是帮正义。”
温橙忍住才没笑,帮正义,这种话好像只能存于热血漫画里。她拍了拍林时宜的肩膀:“那谢谢你啊,正义天使。”
如果温橙能发现的话,其实林时宜肩膀是抖动了一下的,可惜那时段枞回来,温橙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他身上。
等黎听道完歉,林时宜回了座位,十分钟的课间结束,整栋教学楼归于安静。
段枞回来了,就坐在她身边写晚二发的唯一一张数学试卷,温橙感觉周遭空气融入愉悦因子,可是月末月考,就要换座位了。
这种好时候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这时钟鱼踩着高跟进来讲老师们开会的一些内容,大意和往常一致,总是一些抓紧所有时间学习之类的话。
班里同学没人抬头,都在专注写自己的题。
钟鱼讲多了也觉得乏味,索性拍了拍桌子不讲了:“这周四月考,月考后换座位,刚才有同学找我说不想换同桌,如果还要不想换同桌的,有正当理由的可以找我。”
这句话在温橙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手里的笔跟着停止,那张数学试卷就此停在那个sinx上。抓着笔侧头偷看他一眼,没想到段枞也朝她看过来。
少年乌眸低扬,深邃眼睑沾上教室冷光,看向她的睫带着羽鸦的弧度,看上去明亮又令人心动。班里悄然无声,只能听到各种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温橙握笔的手出了汗,心脏漏了很大一个拍节。
怎么了,段枞在这个时候看她,是想继续和她坐同桌吗?
段枞搁下笔,把数学试卷推过去一点,低声问:“温橙,这张试卷是下晚三交?”
“……对,”温橙手指僵硬了下,“晚三课代表会来收。”
“噢,行。”段枞把试卷放在桌上显眼位置,随手用本杂志压住,正准备要走,忽然瞥见温橙手心绑的带子,白色的,表面却有血迹渗出来,斑驳的淋漓。
他愣了下,没忍住直接用手握住温橙手腕带到眼前来看,仅仅是隔着一层校服袖子的布料。
温橙也愣了下,男生大手筋骨分明,握住她宽大袖子勒出来的细瘦手腕,两只手对比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湿热的温度腾升,温橙像泡在滚烫的温泉池,被他握住手腕的经脉在剧烈地跳动,脉搏频率一下比一下快。
她贪恋她和他之间这么近的肢体接触,脸和耳朵一下子涨红了个遍。
钟鱼踩着高跟出了教室,哒哒地响在走廊,吵得人头疼,现在这脚步声却像踩在温橙心上,再过了一秒,周遭所有声音都消匿,温橙像被套在一个巨型玻璃球里,球里只剩下她和他。
直到——段枞松开温橙衣袖下的手腕,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不好意思温橙,弄疼你了吗。”
温橙脑袋像擦过冒火的金星,半晌缓过神,“没有。”
“跟我出来,”段枞起身,“带你去医务室。”
温橙低头看了看裂开的伤口,她都没注意到,竟然第一个被段枞注意到了,想必大概是下课时候和黎听吵架,林时宜护着她的那个时间段裂开的。
校医也提醒过她,如果伤口裂开需要及时去医务室。
温橙想也没想就出教室,男生站在走廊口等待,她下午觉得很疼的伤口现在也没觉得多疼了,加快脚步奔向他。
段枞见温橙出来抬脚下楼,两人一起往医务室走,身影被路灯随行。
女生步子迈得小,段枞是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温橙落在他身后。他刚才在想校庆的事宜,一不留神就没再注意温橙。
温橙见段枞停下,小跑着到他面前,累的气喘吁吁。果然整天打篮球运动的男生走得比她快多了,温橙很讨厌运动,一天的运动量也就是下第二节课的跑操和来回骑自行车,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别的运动和锻炼机会。
“你那个手,”段枞低头看身形瘦小的女生,“是玻璃杯砸到地上溅进去一些碎片吗?”
温橙之前向他隐瞒了这个,有些心虚地把手揣口袋,低头望踩在塑胶跑道的水白色帆布鞋:“……对。”
段枞注视着女生低下的头,回想起她跟他说手没事的场景,思索着出声问:“温橙,我们之间,是很不熟吗?”
温橙抬起头,惴惴不安地应:“是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啊?”段枞笑了下。
“知道,”温橙很轻点了一下头,“我们是朋友。”
段枞没再说话,抬起脚步往医务室走:“知道就好。”他这次脚步放慢,温橙毫不费劲就跟上。
去医务室的路是上坡,这条路叫六元线,视线极好,从下往上走能看见种植的许多植物花草。有常见的梧桐香樟,也有不常见的认不出名字的漂亮绿植。
现在还没下晚三,偌大校园依稀有值班老师巡逻,基本没见到像她和他这样光明正大翘课的学生。
温橙向来是好好学生,心里有些打鼓:“段枞,上次你上课带我出来还是去实验室,现在我们去医务室,是可以的吗?这算逃课吧?”
段枞虽然成绩优异得在附中一骑绝尘,但逃课不守规矩的坏事样样不落。不能说他是不良学生,可总体来看怎么着也算不上好学生。
温橙猜不透段枞,也定义不了他,只能觉得走在他身边很有安全感,可难免也害怕遇上巡逻的教导主任。
段枞手也插兜,觉得好笑地瞥一眼温橙:“你手扎进玻璃都不怕,还怕这个。”
温橙回应得实诚:“毕竟你本来不用逃课来医务室啊,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你逃课,如果被老师发现要受处分,怎么算都是我拖累你。”
在坡上走了几百米,路过六元线最后一棵梧桐,站在这能看见医务室的灯还亮着,远远照过来像在指路。
段枞眼神动了动,没回温橙这句话,只在抬手理卫衣帽檐时把视线短暂放在她身上:“嗯,到医务室了,我们进去。”
“好。”温橙偷偷回望了下两人一起在深夜校园走过的这条平平无奇的路,多年之后再回望已成磨不灭的最佳青春记忆。
医务室值班的还是下午那个姐姐,她蹙着眉盯温橙手心渗出来的血,语气听上去有点凶:“怎么回事啊,叮嘱你要小心点,这才几个小时伤口就撕开了。”
温橙咽下喉咙,没人告诉她再来医务室要挨训啊,早知道自己回家要胡步青帮忙处理一下就好了。
就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还没等温橙组织好语言,段枞随手拿了张椅子让温橙坐下,站在她面前同女医生讲话:“是我不小心弄的,不好意思啊许医生。”
“噢段枞啊,”许渺戴上口罩扫一眼段枞,“上次梁池打篮球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温橙坐在座位上,一边接受医生的处理,一边听医生讲三四句,段枞简短地回几个字。
他今天在医务室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好像还是刚开始对医生说的那句不好意思,她的伤是他不小心弄的。
明明这伤口也不关他的事啊。
温橙脑袋细想着,可很快也没细想了,手心的伤口传来痛感,她深吸一口气,细碎的汗水刹那间一齐涌了过来。
“是会很疼,”许淼有条不紊换着绷带,像下午一样提醒道,“忍不住就喊出来,小姑娘家家的,也不丢人。”
段枞低头蹙温橙苍白又隐忍的脸,心脏像被陨石不轻不重撞了下。
“好了,”许淼摘下手套,“我去隔壁拿下单子,得记录一下,你们等我两分钟。”
“好,”温橙笑着应,“谢谢医生。”
“谢什么。”许淼穿白袍起身,“砰——”随手关上门。
医务室不大,分里外两间,里间摆了病床,外间是两张桌子,五张椅子和一排药店里才有的橱窗,摆满了各种药和医疗用品。
窗户是那种老式古旧的蓝色,像是只有老电影里或者上世纪才会出现的厚重玻璃,温橙喜爱老物件,盯着看了几十秒,当听不见许淼的动静后,意识到医务室单独剩下她和段枞两个人。
温橙呼吸一静,紧绷下巴,看着段枞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摆弄。
她上学很少带手机来,一是胡步青不许,二是怕影响学习分心。学校里老师也多次警告不允许带手机来学校,他倒没把老师的话放心里。
温橙不由得轻弯了下唇。
段枞回完消息,手机放进校裤口袋抬头,捕捉到女孩扬起的唇角,扬眉道:“刚那么疼,你还挺开心?”
“没……”温橙收了唇角,顺应着他的意思摇头:“我不开心。”抿了抿唇,她弯唇:“段枞,谢谢你带我来医务室。”
话音刚落,医务室里响起一声微弱的喵呜叫声。
段枞偏头看向里间,和温橙说了句顺手的事后,走了进去。
一只小狸花猫躺在地上,虚弱得瘦小,后腿鲜血淋漓,看着生命体征寥寥无几。
段枞心脏抽疼了下,脱下校服外套把小猫团住抱起来检查伤势。
温橙从椅子上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手伤,凑过来低头望段枞怀里的病小猫。
许淼拿了记录单进来:“欸,这猫怎么自己摔下来了,刚才我还给它包扎了下。”
温橙担忧的眉舒展开,喔,原来这只小猫已经得到救助了,那就好。
“嗯,”段枞把包住小猫的校服一并递给许淼,“许医生你看看。”
“哟,小可怜,又摔伤腿了。”许淼叹口气,“那我现在再去隔壁拿下动物用的绷带。”
段枞说行。
许淼推门出去。
温橙把视线集中放在这只可怜小猫上,有阵冷风吹来,门没关紧,她担心冻到小猫,走去把门关上,转身时第一次看见段枞那么温柔和流露心疼的眼神。
噢,所以,在教室他抓着她手腕检查伤势和带她来医务室,也都只是因为出于善良吧。温橙眼神动了动,这一刻没觉得失落,也没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她只是觉得,她十七岁热烈喜欢的男生啊,真的很好。
在最美好的青春期,喜欢上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这个世界馈赠给她的礼物。
温橙眼睛用力眨了下,将不自觉淌出的泪眨回去,再睁眼,白炽灯灭掉,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再接着不远处爆发出一阵骚动,能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停电了!”
温橙舔了下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一丝照明的光线也没有,她摸黑按记忆里的原路线走回段枞身边。
“喵呜~”小猫不安地躁动,趁着黑暗跳下了团着它的校服。
“欸,小猫!”温橙听到猫咪动静,着急去抱它。
段枞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灯,听见女孩子欢欣的声音:“段枞,小猫在我这!”
段枞扬下唇:“你动作还挺快。”
“我之前在家楼下捡了只小猫,”温橙抱着猫一边朝段枞方向走一边笑:“也是一手把它拉扯大的,只不过……”
温橙回忆起那只叫“小绿”的橘猫,语速减慢:“后来它得病,治不好,就不在了。”
没等段枞说话,温橙又笑了:“但是它自从被我捡回家就一直过得很幸福——”腿突然踏空,温橙脚没站稳,身体朝前倾斜,为了保护小猫,她拿手垫着,自己朝前扑去。
段枞刚好打开手机灯照明,看见温橙马上要摔倒,他抬手拉了把,两只手阴差阳错下掌心相贴,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猫抱到桌上,另外一只手把她拉到安全位置,没想到顺带着拉到了怀里。
女生头发茸茸,悉数贴在他下巴。一片黑暗下,只有小猫浅淡的呼噜声,她掌心的温热以及校园里庆祝停电的躁动声。
“温橙——”
段枞心脏此生第一次错乱。
第26章 十七岁的十三
段枞很快知道他不是心脏错乱地跳动, 这只是当一个人扑到身上下意识的无所适从。
温橙连忙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撞到你了。刚刚这有一个台阶,我没注意。”
“没事,”段枞滚了滚喉结, 抬手拿起桌上的校服团住小猫, 坐在了椅子上, “这太黑了, 你坐我旁边。”
“好。”温橙坐在右侧椅子上,偏头去看小病猫。医务室门窗都关了,将校园因为停电的各种吵闹隔绝于外, 猫也不叫,寂静得不得了。
在这种寂静里,温橙心脏却跳得很响。她表面认真看着小猫, 实则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扑到段枞怀里的场景。
手掌心与他相扣的那个瞬间,她心脏都要迅猛得跳出胸腔了。但是他,反应却很冷淡, 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排斥感。这也很正常……只是有一些让她难过。
许淼敲门将温橙拉出思绪。
段枞去开门, 许淼拿着绷带和一塑料带的东西进来:“今天学校供电乱套了,待会提前放学。”
温橙愣了下, 提前放学?她数学试卷还没写完呢, 待会课代表不会提前把她试卷收了吧?
段枞把小猫抱到桌上, 身形挺阔地站立在窗边看它。
许淼把手电放在台上,帮温橙处理好伤口, 看了眼垫小猫的校服外套, 仰头看段枞, “待会帮你洗了吧?我刚拿了块猫垫过来。”
“不用,”段枞将校服懒散搭在手臂, 垂睫看温橙左手的绑带,问,“她这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
“少吃辣的,多吃轻淡和蔬菜,近期少运动,”许淼想了想,“对了,过两天再来检查一次,伤口愈合了就没什么问题。”
温橙一一记下:“好。”
许淼从抽屉拿出一个手电:“拿着吧。”
段枞接过说声谢,推开门和温橙出医务室。
六元线有灯的时候挺温馨,现在乌黑,仅靠着手电照明,走得温橙心里直打鼓。但段枞在她身边,两人因为共一个手电,靠得有些近,冲淡许多害怕,风里似乎掺了许多春天的味道。
温橙记挂数学试卷的事,担心课代表把她没写完的试卷收上去,走得很快,六元线往回走是下坡,她逐渐走得飞快像小跑。
段枞打着手电看着她被校服外套裹住的身影小跑笑了:“怎么,后边有鬼追你?”
温橙笑点低,被段枞这话乐得直不起腰。脚下的柏油马路带着春天特有的潮湿霓虹,她呼吸到一捋木棉淡香,正准备和他解释。
“叮——”的一声,六元线两旁的路灯从远到近点亮,昏黄漫散地笼罩住整条街道。靠近的两栋教学楼则是由白炽灯掩盖,段枞恰好站在一盏路灯前,金黄的光扑在他好看的脸,浓密细薄的睫在眼睛下方搭出一片弯折的扇形。
眼珠漆黑晶莹,比常人要淡色的唇此时往上拉起,是一张很意气风发的少年脸,看着她愣住的表情,把手电关掉:“等我两分钟。”
“好。”
段枞大步向前走去医务室还手电,春末初夏交接之际,他穿一件白色卫衣,温橙蹲在草地的小阶梯上,杵着下巴看他身影。
这是温橙第一次讨厌自己怎么没把手机带来上学,如果带来了的话,就可以把这一些仅存不多的瞬间记录下来。
等以后高考完,两人南北陌路,缘分有限再也见不到的时候,起码可以拿着手机里的照片回忆当时的温度和心跳吧。
回到教室,班上同学都在伏案写字。因着来电今晚就不用提前放学,温橙坐在座位上抓紧写数学试卷,放学铃打响,她刚好写完最后一题。
小组最后一位同学来收试卷,温橙抬手揉了揉脖颈,段枞拎书包出去了。
也许是因为今晚距段枞有些近,一旦靠近过就想继续靠近,人的欲望是个无尽数,哪怕如温橙,纵然知道今晚和段枞的独处时间是仰仗着她受伤和他人好来的,也飞快收拾好书包偷偷跟在他身后。
她喜欢走在段枞身后,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梁池和周仄跟在段枞旁边,出教学楼岑梨和黎听走来,五人同行。温橙抓紧书包带,顺着人流出校园。
周仄嘻嘻哈哈地让开,把黎听拽到段枞身边:“都是朋友,黎听你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受着。跟段枞低个头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次也不是站在温橙那边,他纯粹就是哪边对站哪边。这事是你自己做错了吧?”
岑梨揉了揉黎听的手腕:“是啊听听,我就说橙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原来是你啊。”
梁池:“不过段枞你怎么看出是黎听撒谎啊?你连监控都没看,就因为相信温橙性格跟小白兔一样,所以就信她?”
温橙蹙起了眉头,她才不是小白兔。不过她也很好奇段枞为什么知道是黎听撒谎,她之前以为段枞看了监控才知道,没想到他竟然连监控都没看。
春天末尾的风有些湿润,吹在脸上凉凉,温橙抬手拨开掉在脸颊的头发,心里因为段枞马上要回应的答案踌躇不安。
“和温橙没关系,”段枞胳膊揽着蓝白的外套,清瘦坚硬的手肘向外曲起,有月光淌在干净皮肤,甚至没侧头看黎听,嗓音淡道:“你自己问她,撒谎就爱哭。”
“噢,原来和橙子没关系啊,”岑梨拍拍黎听的肩膀,“我还以为段枞是相信橙子才不相信你的。”
“我知道错了啊,”黎听愤懑不绝地掉泪,“我都跟她道过歉了,还要怎么样。”
校门口有两辆车,五人上了车,校门口人太多,等温橙钻出人群后,只看见汽车末尾。公交车停在几米开外,温橙最后一个上车,拉着吊环挤在众多学生里。
她平时不爱坐尾班的公交车,因为人太多,基本每一次都抢不到座位,今天是因为跟着段枞,贪图和他一起走出校园,所以才没去自行车棚,把早上骑来的自行车遗弃在那里一夜。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开车很猛,喜欢踩急刹,也喜欢幅度很大的拐弯,总之坐这辆车不太舒坦。温橙被公交车的急速晃得头晕,车上人挤人,帆布鞋踩在地面都要冒出火星子。头发被热得出汗紧贴头皮,部分又凌乱地散开,乱七八糟的不像话,用“狼狈”两个字形容刚刚好。
“噌——”一个红灯前,公交车司机再一次踩下急刹,温橙的手拉在吊环被蹭出扎实的红痕,因惯性脑袋偏向窗外,看见了汽车内的段枞梁池和黎听。
梁池坐段枞的车回家比较正常,至于黎听她此时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段枞,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事。
汽车车窗是打开,段枞漫散拿手机摆弄,过了会把手机放在汽车坐垫上,无聊看向了旁边的公交车。
温橙咽了下喉咙,少女自尊心或许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她在意识到段枞侧头看公交车的那一瞬,手松开吊环蹲了下去。
以后回忆起这几秒,温橙也觉苦涩。哪怕日后将回忆再怎么美化,这一段她始终不愿意面对。
是啊,上天让她遇见段枞,既是礼物,也是索取。
索取她思春期无数个看向他的眼神,索取她千万个夜里思念他的分秒,索取她无时无刻甜蜜和苦涩交织的瞬间。也索取她,比看见月亮,小猫和自由的风更响亮的心跳声和自尊心。
红灯过去,温橙站起来拉上吊环,段枞坐的那辆汽车已经走了,她长松了一口气。有人拉了她一把,温橙惊慌中被扯到一个空位坐上,林时宜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你喜欢段枞啊?”
温橙脑袋空了空:“啊?”
“啊什么啊,”林时宜不客气把黑色书包放到温橙腿上,“帮我拿一下。”
“可以,”温橙以为躲过那个让她心悸的话题,仰头看林时宜,“你不坐吗?你是快到站了吗?”
“还有五站,”林时宜没有移开目光,“你真的喜欢他啊?”
公交车的窗户全开,燥热的风吹进车内,像把温橙整个人点燃:“没有啊,就普通同学。”担心林时宜不信,温橙故意镇定地笑:“你误会了吧,现在都高二了,学习这么紧张,哪还有时间喜欢别人。又不是小朋友了。”
“哦,我瞎扯的,”林时宜舔了下嘴唇,缓慢地顿了下,问,“我们初中是同班同学,你记得我吗?”
初中是温橙最讨厌的一段时期,每每回忆那三年,她都仿佛能闻到一股腐烂潮湿的闷浊。可段枞,也是在初二那年正式闯进她迷离复杂的青春期。
“不记得,”温橙对林时宜摇头,“我不记得初中任何一个人了。”
确实不记得,也不想记得。初中毕业的合照被她在一个燥热午后扔进垃圾桶,连带着三年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并丢掉了。当时唯一丢不掉的,只有夹在粉红色日记本里一句单薄又厚重的话:
【段枞,我还可以再遇见你吗。】
“不记得是对的,”林时宜俯下身望着温橙,“温橙,其实他就是初一帮过你的那个外校男生吧?”
温橙怔了怔,拽住公交车的吊环起身:“你可没说坐了你的座位就得回答你的问题,我不坐了!”
林时宜没忍住笑了下,压住温橙双肩让她坐下,“好了,我不说了行吧?放心,我又不告诉别人。”
温橙认真看向林时宜,语气谨慎:“我没说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什么初一什么外校男生,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林时宜伸手摸了摸温橙耳朵:“你撒谎耳朵就会红。”
女生手指冰凉,温橙望了眼林时宜,不情不愿道:“不想理你。”
“温橙,跟我做好朋友吧?”林时宜像小狗摇尾巴一样晃了晃温橙手臂:“你跟我做好朋友,我就不把你喜欢段枞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你别瞎说!”温橙着急地捂住林时宜的嘴,“我答应,答应你。”
林时宜脸小,被温橙的手捂住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皎洁的眼睛像外面路灯一样发亮:“温橙,这可是你说的,明天下课想去卫生间就得找我,我座位你知道吧?第五组倒数第一个。”
温橙只得点头:“知道了。”
“嗯,”公交车在连黄路停下,林时宜拿起温橙腿上的书包一溜烟下车,“橙子,明天见!”
温橙趴在窗口,朝林时宜摆手:“明天见。”
第二天一切如常,除了温橙去卫生间时,林时宜跟在她后头,温橙出卫生间,林时宜一脸怨气地倚在栏杆:“你都不记得叫我。”
温橙是真不适应上卫生间叫朋友了,以前她和岑梨一直这样,但自从和岑梨绝交后,就一直是单独行动。不论是上卫生间,下去做操跑步,还是吃饭放学,她都习惯了一个人。
“好好好,忘记了,对不起嘛,”温橙也像昨天林时宜摇手臂搬小狗式撒娇,“林时宜你原谅我吧。”
林时宜火速上了个厕所出来,洗完手揽住温橙胳膊,两位少女脸上沐浴阳光和笑容,一起走进了教室,然后迎面就撞上岑梨和黎听。
黎听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她昨天趁着和段家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哄好了段枞,至于这个温橙不温橙的,她懒得搭理。
可岑梨反应就很大了,她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一整天都非常生气。
放学的时候班里没剩几个人,黎听撒开岑梨的手:“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谁惹你了,你跟炮仗一样谁点你你就燃啊。”
“没什么。”岑梨咬牙切齿看着温橙和林时宜拉手一起放学回家。
“生理期?”黎听摇摇头,“不对啊你是月初来。”
岑梨是真生气,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心脏酸涩疼痛的感觉,今天每每看见温橙和林时宜笑,她就好像生吃一颗柠檬,整个人难受得不行,眼泪仿佛挂不住似的马上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