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耳朵却也慢腾腾红了,拿起发烫的水喝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喝了一大口解渴,温橙当然要抓住这个与他沟通的时机,那个话题不是那么轻易好开口,她再三权衡放下水杯,试探性地道:“上周离别赠言的事,谢谢你帮我。”
段枞不太记得清事情所有原委:“嗯,具体是?”
温橙拿起水杯抿了口水,抬起头,撒下此生第一次的谎言,语速稍慢,因为紧张语序有些混乱:“上周我同桌说我给其他人写的是前程似锦,只给你写了希望以后能再见,然后你维护我的事情。但其实我给很多朋友写的都是希望以后能再见。你不要误会我……”
更不要因此疏远我。
段枞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笑着说:“没误会。”
他甚至不记得。
温橙心思敏感,一直若隐若现觉得段枞这些天来是在疏远她,但看现在他这反应,大概是她误会了。
她和他之前是靠着同桌关系才交集多一些,现在的没交集是正常发展。他根本用不着刻意疏远,她和他就这样了。想来物理课那次他只不过在回应物理老师的玩笑,只有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解读出很多意思。
温橙轻吸了下鼻子,感觉自己状态有些糟糕,身体好像被什么敲打,那种懵懂的眩晕再次席卷。
“好。”她朝段枞点下头,双手捧着温水喝起来,每喝一口,眩晕感便加重一分,直至脑袋晕乎乎的,说话也飘忽:“没误会就好,但我感觉我好晕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包厢有人在唱粤语歌。
杨千嬅的《芬梨道上》。
“只得很少数伉俪 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这山顶如何高贵 似叫人踏上天梯
高高在上的声势 就算失恋也是壮丽……”
眼睛不受控地要闭上,在闭上之前,段枞伸手扶住了温橙肩膀。男生的手掌大,带有滚烫的体温,扶住她的那一瞬,肩膀战栗起细小的电流,心脏也猛烈跳了下。
可惜酒精作用太大,温橙思考不了什么,身体几乎不能自己摆动,脑袋不受控地根据惯性倒向段枞怀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段枞不喜欢这么近的身体接触,她便费力控制着脑袋朝沙发倒去。
可原本应该倒向沙发,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脑袋。
包厢里的歌还在继续,放的是杨千嬅的原唱。
“寒流袭港驱车往地老天荒
横行直闯车闪过白加道旁
山顶观赏到的世界在发光
曾经某某在旁……”
包厢内光线缭乱的刺眼。
被他双手扶住肩膀的女生一头乌发垂在身后,浓郁睫毛也垂下,脸上双颊泛起淡色的红晕。此刻,她脑袋后仰着偏向沙发。
段枞手伸出去,有明丽光线照在手心,将五指照得很长的清晰,他毫不犹豫把她脑袋按向了自己怀里:“温橙,别乱动。”
第29章 十七岁的十六
酩酊慢吞入侵血液, 醉醺的感觉在蔓延,温橙的脸贴在段枞白T,男生胸膛清冽坚硬,能闻到他身上乌龙和茶香浸泡的味道, 混合在鼻腔。
林时宜的脚步声响起, 声音着急靠近:“温橙怎么了。醉了?”
段枞嘴唇扬了个嗯字, 将温橙脑袋轻靠在沙发, 梁池注意到动静凑过来看,嘴巴比成一个大写的O字:“喝果酒也能醉啊?这姑娘是一点酒也不能喝啊。诶,林时宜你们怎么来的啊?”
“简易出行, 响应国家节能号召呗。”林时宜摸了摸温橙额头,发现只是喝醉后松口气,“就骑自行车来的。”
梁池双腿折在沙发扒开室内的窗帘, 雨声淅沥透过浅蓝玻璃打在耳侧,“外边雨下很大,你们怎么回去?温橙又醉了, 林时宜你一个人不太行吧?”
温橙意识不太清醒, 骨子里倔强,挣扎着迷晕开口:“……我没醉, 能行。我和小宜可以骑自行车回去。”
林时宜撒开温橙的手:“我一个人可不行。”
林时宜骤然撒手, 温橙脑袋一下子没了支撑, 身体根据惯性倒向沙发,林时宜眼尖一下子拉住, 才没让她砸在上面, 打量沙发棱角分明, 后怕着提心吊胆皱眉:“这沙发也太硬了,脑袋砸上去得出血吧。”
段枞眼皮低哂, 视线落在沙发,想起两分钟前温橙脑袋不小心要砸在木头棱角,侧头对梁池讲话:“跟叔叔说一声。”
“行,我等下打电话给我爸,让他以后别进这种硬沙发,”梁池摸了摸沙发,眉头也皱起来,“确实够硬,不安全。”
温橙此刻晕得厉害,酒精好像蚕食骨骼,语言系统悉数丧失,眼神迷离单独扩在穿白T的高大男生身上。包厢没人唱歌,自动切了下一首,也是粤语,调子缠绵的韵味。
KTV的霓虹光圈像气泡一个个束在眼前,她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两分钟后,林时宜来扶她,“小橙,明天梁池他爸把我们自行车运回去,现在我们坐梁池的车回家。”
温橙努力运转脑袋,试图抵抗侵袭的酒精,有点听懂小宜的意思,重重点两下头,身后的乌发跟着下垂到肩膀:“好,谢谢梁池。”
梁池乐着说不用醉鬼的谢。
“我不是醉鬼,”温橙迷茫地摇头,眼睛在自然状态下就很大,通明的晶莹,语气一听就是喝醉后的不清醒,“只是不小心喝多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对不起。”
“哦?”梁池觉得温橙喝醉是真有意思,凑近她:“但我觉得你就是醉鬼呀,谁像你喝点没度数的果酒也能醉?林时宜喝了,我也喝了,包厢里很多人都喝了,但就你一个人醉了。”
温橙呆愣地盯着梁池:“是我喝得比较多,你们都只喝了一点。”
梁池语气欠揍:“是吗?温橙你别狡辩,明天我把你喝醉酒的事告诉你家里人。”
温橙急了:“你别告诉我家里人——”
梁池故意逗她,语气十分坚定:“我等下就给你奶奶打电话。”
温橙急着站起来,梁池嫌这还不够,又打算凑过去逗人。温橙脚步踉跄走到梁池面前,却看见一只手拨开梁池,声音扬点哂笑,明朗的好听:“够了啊,别总欺负她。”
梁池噢了声,没再继续逗下去。
林时宜走过来扶温橙,觑了眼梁池:“就是,干嘛一直欺负小橙。”
梁池挠了挠脸:“就觉得可爱呗。”
“行,”林时宜拉着温橙胳膊朝梁池伸过去,“帮忙扶到车上,我一个人有点扶不好。”
“没问题。”梁池绅士地扶住温橙衣袖,林时宜则拉胳膊,两人轻松将温橙扶到后座,随后一起坐了进去。
段枞坐在副驾驶,拿出手机摆弄。
雨下得大,车开得慢,梁池家里催得很紧,不得已先送他回了家。车内剩下后座的林时宜和温橙,以及副驾驶的段枞。
林时宜爸妈也打电话来催,打了好几个,她不得已接过,电话里音量太大让车上人都听见:“林时宜说好十点回家,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限你十分钟之内马上到家!”
林时宜摸摸鼻子把手机音量调小,说声知道了,愤懑挂了电话。
温橙坐在车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拉拉林时宜的衣角:“你家就住在附近,十分钟之内可以赶回去。”
“但你一个人在车上我不放心,”林时宜心里犹豫,“我想着先把你送回去然后再回家。”
温橙脑袋又开始晕,侧头闭上眼失去意识。
司机踩了刹车:“那现在是去哪里?”
林时宜手机再次响起来。铃声是See you again,《速度与激情7》的片尾曲。林时宜烦躁地摁灭,打开窗透气,有雨丝飘进车厢,打在脸上像刮刀片。
段枞摁灭手机,侧头望林时宜:“你住哪儿?”
“译林路,”林时宜报地名:“汇圆公馆。”
段枞偏头看向司机:“去汇圆公馆。”
司机说声好嘞,脚踩刹车换个方向。
林时宜愣怔:“温橙喝醉了还在车上,先送我回家她怎么办?”
段枞:“我是死的吗?”
“噢~”林时宜被段枞这话逗笑,“行,温橙交给你我还是放心。我爸妈催起我来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待会回家我又要挨骂了——”着急看向司机:“叔叔,麻烦开快一点,我很急。”
“行。”司机很好说话地加大油门,在五分钟后把林时宜送到了公馆门口。
温橙睡着进入梦乡,直到有人在身侧传来动静,她怔怔打开眼,男生侧坐在身边,头也侧着,脖颈筋脉的线条在昏黄路灯下暴露,凑她有些近地松开安全带。浓密像鸦羽眼睫被路过的LED灯照得根根可见,鼻翼耸立,唇薄,比常人的颜色要深,下颌被深刻地切成一条分明清晰的直线。雨丝在窗外飘逸,黏在车窗顺着珠线往下滑,潮湿的水汽在空气里挥洒。他喉结冷硬。
是一张随时让人清醒,又让人沉溺的脸。
呼吸像要停止,很静的悄悄。分明是这么美好的场景,温橙不知道为什么,却意外地想要流泪。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心痛,或许是命运早有的指引,不过当局者忽略。
段枞松开温橙的安全带,声音降落在她发红灼热的耳畔,让心脏一跳:“温橙,醒了吗?”
温橙朦胧地眨了下眼睛,脑袋疼得厉害,眼前天旋地转地看不清:“醒了,是到我家了吗?”
司机叹气的声音响起:“姑娘还没到你家呢,大雨封路,车上不去。只能靠你走上去了。”
九尾巷坡度大,下雨天发生这样的事不奇怪,温橙抬手揉了揉眼圈,摁开车窗升降键,脑袋探在窗口,上坡路昏黑的黄,两侧柏林被雨打得枝叶乱颤,有滚滚流水由上往下淌,触目惊心。
酒精还在不断蚕食神经系统,温橙不想再浪费段枞的时间,强撑着和他道过谢,双手交叉挡在额头前,推开了车门。柏油马路浸泡水渍,轻而易举淹过白色的帆布,厚重雨幕浑沌,她走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的踉跄。
可怎么好意思让段枞在这种恶劣天气陪她回家。
温橙吸了下鼻子,继续强撑着想小跑回家,身后有只手拽了她一下,随之头上撑了把伞。头顶落下少年的笑声,在雨里散逸地划开。
“温橙,你就这么怕摊上我?”
“不是,”温橙着急地辩解,醉意很明显,双腿左摇西晃,走路都不是一条直线:“我不是。段枞,我没有。我想摊上你。”
段枞只好拉着衣袖让温橙走直路,知道她醉得厉害,笑:“好好好。”
温橙脑袋像铁一样重,幸好有段枞扶着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听见段枞说好,温橙心脏像被人用力揉了下,浇出一点酸涩的水,脑袋突然转向他,盯着说:“你如果真的知道就好了。”
段枞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权当喝醉的人说胡话,也是为了安抚温橙,把右手举的伞低了低,说:“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温橙安静下来,低着头看她穿的帆布鞋和他穿的白色运动鞋,不走了。
段枞觉得好笑:“怎么了。”
温橙盯着两人鞋子看了会,意识骤然又清醒过来,开始很规矩地走路。
可雨实在太大了,越往上走受到的阻力越大。她本身又喝醉酒,身体四肢控制得艰难,短短的路程走了十几分钟。段枞撑着伞,两人靠得近,暴雨往地面砸的声音响在周遭,白蒙蒙的一片,温橙鞋子湿透,里头的黄袜子黏着不舒服。
可就算是这样艰难的一条路,温橙也走得开心,哪怕意识乱糟糟,她潜意识也高兴。眼睛都睁不太开了,目光还放在她和他手在地面交缠的光影。
如果……能再近一点就好了。
段枞望她一眼:“还是很醉?不好走?”
温橙点头:“有一点,但我能克服。”
段枞声音在一片白雾里响起,清澈的沉:“帮忙拿下伞。”
温橙喔了两声,抬手拿过伞,紧接着段枞在她身前蹲下了。
男生黑发蓬松背脊很宽阔,瘦而不薄,白色T恤贴着后腰压出肌理的脉络。温橙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联系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尾指蜷缩在牛仔裙布料。
段枞——这是要背她吗?
耳朵迅速地冒红,像打上新鲜的油漆。暴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和柏林枝叶飞舞的声音交相呼应,温橙愣在原地,漏无数拍节的心脏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段枞系好鞋带起身,拿回温橙手里的伞,“走吧。”
“喔,好。”温橙挠了挠眼皮,已经在打算明天怎么和林时宜讲这个误会,想必小宜会笑到肚子痛。
是哦,他只是蹲下来系鞋带,她怎么能误会成他要背她。
温橙有些失望,但更多是在责怪自己贪心。她摇摇头,想把脑袋里的水晃出去或者摇匀。唉,今天的雨全下在她脑袋里了。
“温橙?”段枞的话把她勾出自己的世界。
“嗯?”温橙把脑袋里的水摇匀,偏头朝段枞看过去。
男生身量挺拔欣长,眉梢和乌发溅了雨滴,渗在脸上沿着一颗颗滴落。有汽车的远光灯落在眼里,点燃一抹亮色。
他问:“你想我背你吗?”
温橙脑袋里的水停止晃动,改由心脏进行长途跋涉的跳动。手指已经蜷缩在了一起,她舔了下干巴巴的唇角,呆了将近十秒,很轻点了一下头,像小猫怕惊动即将消失的美梦:“好。”
可这美梦,的确是快消失了。
女孩子的声音低低的, 像柔软的丝绸滑过他耳垂。
段枞嗯了声,蹲在地上,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来。”
男生硬挺的脖颈低垂,昏暗的光线透过柏林叶子间隙撒在他身上, 漆黑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很多, 温橙这才发现打伞的时候他是将伞偏向了她的。
她身上一点也没湿, 一根发丝也完整的干净。
心脏像被戳开一些轻微的细小气泡, 咕噜咕噜冒着金黄的烟火,温橙朝他迈了一步,双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肩膀:“谢谢你。”
段枞双手勾住温橙牛仔裙的下摆紧贴住小腿, 背着她起身。女孩子头发有股特殊的清甜味,像他前几天吃过栗子的香。
“我拿伞吧。”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很小, 小到好像谨慎地挠过他喉咙。
“好。”段枞轻滑了下喉咙,把伞递给她。
女孩子一开始没有很紧地贴住他,他将伞给她, 她或许是要腾出手接伞, 一下子失去支撑,便紧贴了他一下。
湿漉的布料贴着背部, 她部分头发倾斜在他脖颈上缠着, 像海藻丝划过。
段枞眉心一跳, 脚步跟着顿了小瞬。
“不好意思,”反应过来之后, 她没再贴着他, 身体有部分艰难腾空, “等下不会了。”
段枞回头看了下双手轻搭在他肩膀上的温橙。
女孩子眼睫卷翘,意外沾了点雨丝, 顺着眼睑往下搭湿漉漉的水。或许是喝醉酒的原因,眼圈有些泛红,看起来有点可怜的。
他收回视线,喉咙有点儿说不清的紧,就没再开口说话。
温橙脑袋涨痛得有点厉害了,攀住段枞肩膀的双手有些放松,身体也跟着舒适着,久尾巷的这条路其实不长,她意识模糊地闭上眼,希望他能够走慢一点。
再慢一点吧。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惜,温橙很快闻到一股栀子花香。这是奶奶胡步青种植的栀子花开了,意味着她已经到家。
“到了吧?”男生声音很低的开口,缓缓的,酥了下她耳朵。
“嗯,到了。我下来。”温橙脸红了,第一次靠段枞这么近,他说话就好像贴在她耳朵上开口,让她觉得仿佛就是亲密无间。
段枞将她背到一个家门口的台阶上,然后放她下来。温橙从来没被人背过,下来时有些不会,局促地踮脚,身体重心有一瞬间全压在了他肩膀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空气似乎炸开一些绵密的水,温橙飞速跳下来,抿了下唇:“你还好吧?”
段枞抬手揉了下肩膀理好紧贴皮肤的T恤,望着局促不已,嘴唇紧抿的女生,没忍住笑:“你又不重,有必要这么紧张?”
温橙身高164cm,体重堪堪87斤,的确是够得着不重或者瘦弱的范围。
她手里拿着伞,双手捧给段枞:“你拿着回去吧,我就在家门口了。”
段枞没接,很干脆地拒绝:“你还有一段路,别淋雨——”话还没说完,温橙把伞塞给他,转过身跑了。
段枞甚至来不及叫住她,温橙人就跑远,他望着手里的伞挑眉,随后转身走向久尾巷的下坡,昏黄将他影子拉好长,长得像今天的雨夜只是温橙的一场梦。
温橙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清醒了,拿钥匙开门,却见屋里沙发坐了个不认识的四十出头的阿姨。胡步青佝偻着背坐在陌生阿姨对面讲话,见到温橙回来,招手:“橙子过来,见见你许阿姨。”
“许阿姨好。”温橙笑着打招呼,却在听见许阿姨开口的一瞬间笑容凝固住。
“橙子跟您去不去那边?高三好转学吗?”
“去哪里?”温橙面色变得凝重,“奶奶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渺拉住温橙的手:“你奶奶没出什么事,但奶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妈妈身体不好,人快不行了。”
温橙眉头蹙起,心情也难受起来。
“我妈妈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胡奶奶能陪陪她,橙子,”许渺声音哽咽,“把你奶奶借给我妈妈几个月好不好。”
温橙有些震惊地缓不过来,又听见许淼说:“我妈妈现在苏城休养,等你上完高二,你就和奶奶一起去苏城,我们家肯定会照顾周全的。我爸可以帮你调进苏城最好的高中,家里也有佣人照顾,会把你照顾得像大小姐。”
温橙看向胡步青,胡步青早红了眼圈。
她和许渺妈妈是几十年的情谊,从小就是好朋友,以前儿子儿媳没出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苏城,直到温橙八岁那年,儿子儿媳抛下这么个孤苦可怜的小女孩,她才只身从苏城赶来这里,一住就是将近十年。
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温橙百感交集,她不愿意去苏城。那里人不生地不熟,现在又是高二,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想再去一个陌生的新环境。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段枞。
苏城或许什么都好,但那里没有段枞,就是什么也不好。
“橙子你好好想想,”许渺摸了摸温橙的脑袋,眼泪掉下来,“我妈妈最挂念的时候就是胡奶奶,你爸妈还在的时候,我妈妈和胡奶奶天天见面,有一天不见面两人就不舒坦的。现在胡奶奶照顾了你快十年,我妈妈真的最多撑到明年夏天了。”
温橙一想到自己要彻底离开段枞,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眼泪就止不住要往下掉。可奶奶这边,她也很为难。
没过多久许渺先走,胡步青送完许渺来问温橙的意见。
温橙仰头问胡步青:“您怎么想的呢?想去苏城吗?”
胡步青没说想去还是不想去,只说:“她撑不了多久了。”
温橙了然。
“奶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步青低头说,“跟奶奶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如果留在这里,你许渺阿姨说会让跟了她很久的保姆照顾你,但奶奶还是不放心。”
温橙捻转反侧一晚上也没得出结果,第二天去上学,林时宜看见她泛红得厉害的眼圈语气震惊:“你怎么了?什么大事哭了一晚?”
段枞和梁池笑着进教室,温橙赶紧堵了林时宜的嘴,没把可能要转学的事情告诉她,而是随意扯了个被蚊子咬了的小事。
一整个白天,温橙除了学习便是在想转学的事情。这几天高二和高三的在打篮球友谊赛,段枞今天下课都没怎么在座位。
好不容易晚自习,他和梁池拎着球笑容恣肆地进班里。温橙隔着千万道空气注视他,手指难过地快要掐进肉里。
喜欢这种情愫大抵是世界上最无法形容和最有力量的来源,可一旦要分离,就像被反噬,痛苦和悲伤几乎是像密集的针朝温橙扎来。
如果她真的在高二结束之后转学,最少有一年的时间见不到段枞。她和他现在关系本来就脆弱,一年的时间会改变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象。
而且,她一定会考上清大吗?
如果万幸考上,段枞就一定会在清大吗?
他是去清大还是出国,她不知道的。
假若他在清大,可她和他之间,也很难有再说上一句话的机会吧。
如果是最差的结果呢,她没考上清大,或者他出国留学。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和他能身处一间教室的机会只有这一年了,一年过后,他会消失在她的人海里。而她于他而言,也最多就是一个高中曾经的朋友。那种,纯靠着他人好,得来的一个所谓朋友的称号。
仅此而已。
其实她和他之间朋友也够不上。
这辈子,就只有最后这一年了啊。
温橙心脏被刺痛,忽然坚定了不想转学的想法。哪怕她孤身一人住在九尾巷,奶奶远赴苏城,也没有关系。
奶奶在那边有人照顾,她用不着担心的。
回到家里,温橙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胡步青。
胡步青掉了眼泪:“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奶奶会不放心的。”
“许阿姨不是说会有人照顾我吗?”温橙拉了个笑容,“没关系的奶奶,都高三了,我不想去苏城。”
“是会有人照顾你饮食起居,”胡步青心疼地摸了摸温橙的脸,“但到底不是亲人啊,你一个人多可怜啊。”
“没关系的。”温橙觉得自己做这个决定百分之六十是因为段枞,剩下的原因也是考虑到她不太能适应新环境,新学校和新城市。
她是个恋旧的人,喜欢一座城市就要呆上十几年,喜欢上一个人也就是好多好多年。
“好。”胡步青最后还是妥协,“是奶奶对不起你,突然就要走。”
温橙一直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她知道所有人都会离开她,不过是早晚时间而已。
“没有的,”温橙抱住胡步青,将下巴磕在老人肩膀,认真说,“奶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是我拖累了您。”
这天晚上,两人聊得很晚。温橙回到二楼的卧室接近凌晨,她拿出手机打开Q.Q,翻到段枞的账号,抿着唇打量一小会。
原本不太安稳的心脏缓慢复原着,温橙打开日历翻阅,这学期,只剩下两周时间了。
但是,她能见到段枞的时间还有一年加两周。
想到这儿,温橙像一只储满过冬松子的小仓鼠,嘴唇弯了下,志得意满。
因着快要进入高二学年的期末考试,班里气氛紧张,下课翻书的声音也很响亮。温橙坐在窗边,是个极佳位置。每次段枞拎球从前门进,她都能完美捕捉。
每每看到段枞进教室,她心情就很好。
林时宜调笑温橙要是段枞忽然走了怎么办,那她岂不是会很伤心。
温橙不想回答这么没可能的事情,轻敲了下林时宜的头,笑着继续写题。
在距离只有一周考试的燥热下午,班主任钟鱼带着相机进来:“一个坏消息,我们班有位同学要转学,大家站中间来合张照做纪念吧。”
温橙眉心强烈跳了下。
班里也议论纷纷。
“谁要转学啊?”
有人应:“周思琪。”
温橙松了口气,低头才发现手里的自动铅笔快要被她折断。
“都站到教室后面那块空地上吧,”钟鱼把周思琪拉到最前,“你站C位。”
午睡刚睡醒,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一个个没精打采站在教室后头。温橙却很开心,拉着林时宜往教室后面走。
林时宜也没睡醒:“小橙你干嘛这么生龙活虎。”
“有吗。”温橙只是能为和段枞有一张班级合照而开心。更开心的是,她刚才竟然在担心要转学的人是段枞。
在得知不是他以后,她才这般兴高采烈。
“有。”林时宜和温橙在女生里个子算中等偏高,站第二排。
钟鱼在前面安排站位,指了指温橙:“你和林时宜换个位置,站第二排最左边。林时宜挡了后面的男生。”
温橙说好,借机回头扫了下后面的男生,想看段枞站在哪里,却意外扫空,没有看见他的人。
钟鱼排好站位,退到讲台后举起相机,才刚举起,她便皱眉:“段枞去哪儿了。”
班里一半的女生看向田径场:“打篮球。”
“整天仗着自己学习好无法无天,”钟鱼气得将相机放到讲台,“以后他能听谁的管教。”
梁池乐了:“女朋友呗。”
周围的人都在笑,林时宜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温橙却笑不出来。心里酸凉凉的,像一颗在橘子树单独呆了一整个秋天的小橘子。
女朋友……段枞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呢?
温橙低着头把手心拨得泛白,六月末的日光拢在她身,勾勒出一张落寞的脸。
总之,不是她吧,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这天好在梁池通知了段枞,没过多久他便拎着篮球进来。
钟鱼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随意把他指向一个靠边的位置:“站那吧,还以为少爷不来了,没给你留好位置。”
全班哄堂大笑,这次温橙也跟着笑,却没想到钟鱼这么一指就把他指到了她身边。
段枞把球放在座位下,走到教室后,最后站在她身边。
他比她高很多,挡住了窗侧照进来的燥热日光。
温橙拉着林时宜的手紧张出了汗。
钟鱼继续在前方摆弄相机。
温橙侧头偷偷看了眼段枞,他刚打过篮球浑身看起来很热,漆黑的头发湿了几捋,大概是刚去卫生间洗过脸,现在还有水珠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滑动,围绕在他身侧的空气清爽,闻着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