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出几步,段枞随意走了几步就到温橙面前,挺拔身影遮住她整个人:“嗯?你刚说什么?”
男生看向她的目光带有探究的意味,温橙手指蜷缩得厉害,硬着头皮看向他,也没再找补什么,索性大方诚实说道:“岑梨说是她拜托你邀请我,你才邀请我的。”
段枞微扬眉梢,回忆了下岑梨来找他的情景。
“我真的特别想和温橙和好。”岑梨哭得眼圈通红,周仄在一旁烦躁地抽烟。
“我知道你生日没想邀请温橙,”岑梨随手掐了周仄的烟,看向段枞,“但我现在找不到和她和好的机会,就只能看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能不能再厚脸皮找她了。”
周仄出声:“岑梨你这人也挺不是一回事的,之前不是和温橙玩得挺好,黎听一来你就丢下人温橙,算什么?”
岑梨没说什么,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错了啊,所以我现在在努力找机会和温橙和好。”
周仄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岑梨,你要知道,不是犯了错奢求原谅,就能够被原谅的。我看温橙挺倔的,你拉不回她。”
“……”岑梨:“我最后再试试。”
段枞从回忆里抽离开,眼皮掀了掀:“是有这么一回事。”
三月的夜晚风捎潮冷空气,温橙冻得吸了下鼻子,心脏像水白纸张无限地往下飘落。是了,岑梨的话果然是真的,段枞从一开始没想邀请她,她不过是因着岑梨才能来他的十七岁。
这也没什么,只是让温橙等待段枞生日的那两周的开心和生机勃勃看起来像一场笑话。
但这些情绪和段枞没有关系,他没有义务承担她这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吸了一口气,温橙对段枞展开笑,想错开这个让她难过的话题:“好——”
头顶忽然响起男生的声音。
“但是,不是岑梨让我叫你来,我才叫你来。”
温橙短暂地停顿了下:“那是还有别人想叫我来吗?”
梁池还是周仄?抑或是班里其他人?
此时很寂静,平时被风晃动的树叶也巍然不动,温橙咽了今晚第二次喉咙,有那么一两秒钟段枞没说话,独栋别墅靠街,现在又能模糊听到远处把酒言欢的笑声,伴着强烈碰撞的心跳声,她听见段枞笑了下,声音清晰地递下来:“没有别人,是我自己。”
温橙怔了下,有好几秒没说话,抬头看向段枞。男生眼角锋利瞳孔却澄澈,也恰好低着头看她:“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这么震惊——”
他笑,瞳孔碎进一些亮,像遥远的海雾上折射日照,“温橙,你难道只把我当陌生人来的?”
温橙心脏没忍住漏了一拍,段枞当然不知道她有多开心,抬手挠了下后脖颈,她摇摇头:“没,不震惊——”
没等段枞说话,她也笑着,轻声又庄重地补了句:“段枞,我们是朋友。”
段枞拉唇应了声嗯,侧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先走了。”
“好。”温橙尾指摩挲着发圈上的黄色橙子,嘴角怎么样都不肯下来。
段枞转身朝汽车走去,影在地面拉得很长,稍后落在温橙的眼里,勇气不知道是怎样聚焦而来,她站在原地,以不算大的音量朝段枞喊了句,“生日快乐!段枞!”这句话喊完,勇气消耗殆尽,温橙跑着回了家,躲在门后心脏还在怦怦跳动。
段枞在听见温橙叫他时回了下头,一片被昏黄笼罩的街角,错落有致的独栋别墅在黑暗中站立,温橙拎着书包跑进了楼,背影被夜色浸泡得有些泛虚焦,披散的乌发柔顺地贴在校服上。她穿的蓝白外套宽松,踩夜色消匿于视线。
段枞不知道她跑什么,有头发被风吹得挡住眼睛,他看着温橙跑掉的身影没忍住笑了下,抬手将头发拨开,而后转身上车。这是他十七岁的第一天晚上,他不知道温橙喊出那句生日快乐需要多大勇气,也不知道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她扒在门缝偷偷万千零一次地看他消失的背影。一如以前的许多年。女孩子眼睛也不敢眨一眨。
而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这时以为只是朋友间随手送的一个蛋糕,实则是她一整个浩浩荡荡又无人窥见的思春期。
所有的所有,段枞都不知情。就好像溪流越过山川,除了溪流本身,其实山川不知晓半分。他当时只不过当寻常。
第24章 十七岁的十一
晚上回到家, 胡步青坐在窗前刺绣。温橙走到老人面前弯下腰捶背:“奶奶,晚上别绣花,待会眼睛熬坏了。”
“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胡步青摘下老花镜, 一把将温橙搂在身前, “怎么样, 今天同学过生日, 好玩吗?”
“好玩,”温橙低眸:“不过奶奶你一个人在家无聊的话,我以后就不去这些同学的生日会了。”
“哪能让你一直陪着奶奶在家呀, ”胡步青道,“奶奶就随口一说,其实在家一点也不无聊, 橙子你不是知道奶奶的吗,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刺绣。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无聊的, 就像你一直喜欢吃糖醋小排, 我做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你觉得不好吃。
温橙被胡步青的话逗乐了:“好了好了, 我真是说不过您。”
“去洗澡吧, 早点睡, ”胡步青点了点温橙鼻尖:“现在高二下学期了,课业很紧张吧?奶奶小时候可讨厌上学堂了, 你怎么好像还挺喜欢上学的?”
“我哪有喜欢上学啊……”
温橙去二楼拿了套米白色睡衣下楼, 洗完澡后抱住胡步青蹭了蹭。胡步青笑着摸了摸温橙湿漉漉的头发, “去拿吹风机过来,奶奶给你吹头发。”
温橙嗯了声, 把橙色吹风机放到奶奶手心,胡步青坐在她身侧,吹风机温热的风拂在发尾,空气中充满实体的热感,老人粗糙的手一边捋着发。
温橙想到胡步青刚才说的话,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其实不是喜欢上学,哪有人喜欢上学的呀,但要是学校里有了喜欢的人,一切也就不同了。
外边的雨在持续变大,温橙担心胡步青累着,就让她吹了一小会,最后拿着吹风机跑着上二楼。
这天晚上,她梦见她和段枞一起站在路灯下,男生伸手揉了下她头发,磅礴嶙峋的指节触有热感,笑着说:“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温橙,我们不是朋友吗?”
梦醒时分,太阳光线拂浅绿色窗帘,黑白格子的地板淌上日出温度。又是新的一天了,温橙抬手摸了摸脸,手感有些发烫,不知是晒的,还是心里燥热。抑或是,她光是梦见他揉她头发,就脸红了。
胡步青在楼下叫橙子快点洗漱待会要迟到,温橙摇晃两下脑袋,把脑子里的废料晃出去,今天日照丰裕,温橙因为这个梦情绪很好,去李记早餐店买了新鲜的绿豆粥,早早到了学校。
班上还没来什么人,段枞已经到了。温橙手指挠了下校裤边缘,想起昨晚段枞的话,鼓起勇气想主动和段枞说早上好。
明明是一个人之常情的礼貌招呼,但对暗恋者来说也需要排练。温橙伪装冷静把书包塞进抽屉坐下来,在心里默默排练到第五次,她侧头看向段枞,表面笑得大方,实则手掐住了校裤,大腿的肌肤紧绷:“段枞,早上好。”
“不早了,”段枞刚好做完这张物理小测,扫了眼满教室的人,阳光浮了满张脸,眉梢往上挑:“人都来齐了。”
温橙:“……”
噢,原来在她排练的这几分钟,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
温橙慢一拍地点头,细长的眼睫在明光下细簌,嘴角阔开,连噢了几声。
段枞把物理小测的试卷折好,摆在桌面用昨晚没喝完的三得利乌龙茶压住,偏头看她一眼,“怎么突然和我说早上好,有事?”
“……”温橙打开英语必修三,翻到第十七页,有日光落到页脊和书面,浅色的像金子,光闪闪的粼粼,她连忙摇头:“没事,就是你昨天和我说我们是朋友,我就给朋友说声早上好,这是我的习惯。”
“行,”段枞很浅拉了下唇,“你这习惯还挺有意思啊。”
温橙抱着书的双手发烫,开心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正准备说什么,钟鱼带了个短头发的女生进教室。
“林时宜。”女生站在台上,很简单地介绍名姓。
“从澄州十三中转来的新同学,大家欢迎,”钟鱼朝林时宜指了个空位,“坐吧。”
“嗯。”林时宜把书包甩到座位上,满不在乎地拿本杂志来看。
钟鱼介绍完新同学就走,班里因为这个新生闹腾了一分钟也没再闹,都拿着书早读。高二下学期,距离高考已经不远,温橙不知道班里的气氛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但当她反应过来,自己也成了班级这些拼命学习的其中一个。
时间过得是真快,考完四月份的月考,班里许多人脱下蓝白的校服外套,只单穿一件白色校服。温橙比常人怕冷,在段枞打完球拎球回教室穿短袖时,她还在穿校服外套,外套里面往往也不是短袖,而是贴身的柔软保暖长袖。
段枞有一次打完球热得头发湿漉,冷硬的眉骨沾着四月里空气的湿度,这时学校开满珙桐花,一片纯白的摇曳,有极淡极淡的花香,他随手拿了本硬壳的书扇风,好像把花香递到温橙身边,“你是不是怕冷,风没吹到你吧?”
“吹到了一点,”温橙拿着刚下发的成绩单,她考进了前五,总分639,比段枞差得远,可她只和上一次的自己比,总体还是满意,“但没关系,挺凉快的。”
段枞嗯了声,也在拿成绩单看。桌上玻璃杯的水折射白纸上47名同学的成绩。
温橙这次考得不错,心情却不好。考完试就要换座位,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黎听和岑梨来找段枞,梁池和周仄在门口等待,说是黎听这次考试进步巨大,竟然考进了班级前三十,实在是需要奖励一番。
“没时间,”段枞把成绩单压在硬壳书下,“黎听,待会去礼堂。”
岑梨:“去礼堂干什么。”
“下周校庆,”黎听言笑宴宴,“钟老师让我和段枞做主持。”
周仄乐了:“你学习又不好,干嘛叫你。”
“我长得好看啊,”黎听在脸前捧了一朵花,“能上台面。”
一行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末了段枞和黎听去了礼堂。下午的光影迷离变化,走廊的地板将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
温橙在成绩单背面写了三个字:【舍不得。】
字体笔锋很厉,她趴在桌上,听见走廊外黎听和段枞的说笑声,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段枞吃她的蛋糕,是因为礼貌,但他为什么不吃黎听的?这难道就礼貌了吗。
到今天,温橙才想到,其实是黎听和段枞关系好吧,好朋友之间,也就不在乎这么多了。需要照顾和客气的,只是很一般的朋友而已。
之后的几天,段枞和黎听会在傍晚时分去礼堂,回来时两人心情看着都不错。温橙这些天没怎么看见段枞笑,忍不住想东想西,这周五就要再次换座位,她心情更差,心尖像堵了一层白色油漆砌成的厚重砖石。
段枞和黎听的关系,好像比她想像的还要好一些。
周四的体育课,阳光不算好,温橙来生理期难受得厉害,硬着头皮请了假回教室。还没走进教室,就听见女孩子哭泣的抽噎声。
温橙额头冒汗,推开教室门看见黎听坐在段枞座位上哭。偌大的教室,只有黎听和睡着的新同学林时宜。
她一愣,拿起水杯打了杯热水回到座位趴着。
黎听的哭声不小,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
温橙耳朵发炸,难受地手指轻戳了她一下:“你怎么了。”
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不知道触碰到大小姐哪根神经,温橙还没收回手指,黎听左手推了她一把:“我让你管我了吗?温橙我知道你恨我抢走了岑梨,你别假惺惺地安慰我,其实你现在看见我哭很开心吧?”
段枞桌上的玻璃杯也一起被推到,冷水顺着桌面淌下,“怦——”的一声,杯子砸在椅子上碎掉,有一些小碎片扎在温橙手上,鲜血顺着蔓延下来,温橙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黎听听见玻璃杯砸在地上的声音抬头,又看见温橙手臂的碎片慌了:“这个杯子是段枞爷爷给他的。温橙你怎么把它摔碎了。”
“……”温橙懵了:“不是你推了我一把,段枞玻璃杯才碎?”
天空响起一道炸雷,顷刻间下起瓢泼的雨,今天在南区田径场上体育课的不少,一楼响起同学们哇哇叫的声音,接着楼道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一班位于走廊第一个教室,很快有同学陆续进班级。所有人进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温橙和黎听胶着的画面。
黎听看上去很委屈,眼圈泛红的可怜:“我真的知道岑梨因为我不和你玩了,所以你讨厌我,但是温橙你现在不能撒谎吧?”
温橙手心发疼,随意扯过两张纸覆到伤口。
“教室有监控,可以自己去看。”温橙指尖往方格地板滴血,她不想显现出自己弱势一面,蓝色帆布鞋上前两步,完美地遮挡住血迹。
“教室监控不是早就坏了吗?”岑梨从门口进来,冲上前握住黎听的手,“听听你没事吧?”
温橙能一个人处理好这种纷争,可岑梨到底是她以前的好朋友,如今看着她这么关心别人,心底像铺上一层烂掉的橘子汁,酸涩涩的。
段枞是和梁池一块进的。梁池和黎听父母也都是一个圈子,两人从小就在宴会上见过,有不浅的情谊。
见到段枞进来,温橙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受伤的那只手背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梁池看着温橙和黎听,又看到桌角碎掉的玻璃杯,冲段枞喊,“你杯子还碎了——温橙黎听你们俩在这打架啊?”
段枞校服外套搭在清瘦有劲的手臂,走过来垂眸扫了眼,看不太出喜怒。
温橙食指尖顶着校裤白杠突起来的一侧,语气不轻不重,不显往日的温和:“没打架。”
“这个杯子是你爷爷送你的那个吗?”梁池弯腰打量碎片,“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段枞把校服外套搭在浅黄色的椅子上,也弯下腰扫一眼,嘴唇动动吐个嗯字出来。
黎听咬着唇看段枞,有眼泪在流:“段枞这真的不能怪我,我好好地坐在你座位上,是温橙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温橙语气很坚定,身上第一次显露出有些锋芒的气质。她是这种人,往日里都和气,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但从小就父母双亡,胡步青年纪又大,遇到事情也没人能求助,以前还是个遇事只会哭的小孩,久而久之到现在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你没有推听听,玻璃杯怎么会碎,”岑梨站在黎听这一边,双手抱臂看着温橙,“亏我之前还想和你和好,你现在是在报复听听吧?”
全班人都看着这场闹剧,温橙反倒笑了下:“岑梨,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岑梨一时语塞,没再说什么。
梁池知道这个玻璃杯对段枞的重要性,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吧?”
有几个女生拿来扫帚红着脸说要帮段枞扫地,段枞笑着对梁池说了句能有什么事,又和那几个女生说了句我自己来,拿过扫帚把地扫了。
暴雨打在草地是那种很厚重淅沥的声音,光线很淡,很白,男生扫地时,全班同学的眼光依旧聚焦在这一块。
温橙手指隐隐发疼,想等这儿散场了就马上去医务室。
黎听又出声了,朝着段枞的方向:“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温橙心脏错了一步,像骤然踏空在黑白的钢琴键。她知道段枞一定会站在黎听那一边,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温橙嗓子发干地说:“事实是怎么样黎听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不是小孩子了。”
黎听直接无视温橙的话,哭着对段枞说:“你别听温橙瞎说,她一直就讨厌我,我刚才坐在你座位上,她生理期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我坐得好好的,她来推我,还意外把你玻璃杯打碎了。”
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一个,黎听哭个什么劲。
“教室的监控昨天修好了,事实是怎么样看监控就行。黎听,我懒得和你费口舌。”温橙嘴角弯了下,手疼得很,她拿鞋底磨了磨地面,血迹就此晕染开,把手冷漠地放进口袋,走出了门口。
暴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趋势,天空被乌云遮蔽,不见什么光亮。温橙往医务室的方向走了几百米,中途发现自己没拿校园卡,折返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温橙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但她不能表现得弱势,哪怕是伪装,也要张牙舞爪地强大。这是生活经验教的道理,她得从一贯终。
再路过一个拐角便到一班教室,有两个女生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温橙刚才好酷啊,不像那个黎听哭哭啼啼的。”
“我也觉得,温橙性格好是大家公认的,黎听再哭又怎么样,哭了就代表是弱势的一方吗?温橙那样才好,落落大方的,而且我一看就能看出来肯定是黎听招惹的温橙,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是温橙受委屈了吧?”
温橙鼻尖涌来一阵涩劲,心脏塌软了一角。
“才没有呢,比如岑梨和梁池都站在黎听那边,喏——看见没,走廊末尾,段枞和黎听在说话。一定是在安慰黎听吧。”
“不应该啊,段枞是很明事理的人,怎么会站在黎听那边。”
“和黎听关系好呗,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讲理,我感觉段枞现在可能很讨厌温橙吧。温橙也太惨了,但是讨厌朋友的敌人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温橙低了低头,喉咙燥得发紧。是啊,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段枞也不在乎吧,他只会安慰黎听,只会坚定地站在黎听那一边,也只会,讨厌她。
被喜欢的人讨厌是什么滋味?温橙抿了下唇,抬起头看向了走廊末尾。的确如那两位女生所说,黎听和段枞倚在栏杆,段枞低头和她说着什么。
黎听还在哭,但能看出来情绪好转了很多。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段枞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抬头朝温橙看了过去。
温橙呼吸像中止,然后第一次看见段枞很淡漠的眼神。他是桃花眼,自带一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质,可眼皮一旦往上撩,看人的时候就单是站在那,便能让人感受到胁迫和强大的气场感。
温橙背脊好像被风吹得弯了下,眼珠里雾气立刻舒展开来。心脏好像发麻地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坚强,可总有人的存在能轻而易举拆除所有的城墙,他没说一句话,单单就是一个辩不明情绪的眼神,她便想哭了。大概也是很清楚地知道,他会站在她敌对的那一方。
温橙忍着难受进了教室,低着头在抽屉里找校园卡。平时十几秒就能找到的东西,今天却将抽屉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烦躁地吸了下鼻子,头顶响起段枞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方便出来一趟吗?”
他是真的站在黎听那边了吗?
温橙心脏疼得抽了下,拿到校园卡后,脚步不受控地跟着段枞走,也果然被他带到了黎听面前。
大小姐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看向温橙的肿泡眼睛盛气凌人。温橙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牙关咬得很紧。段枞面对她们,背脊挺阔地靠栅栏,有雨丝透过栏杆吹到他乌发,溅湿一些漆黑。
温橙嘴角发干,不敢询问段枞,转头问黎听:“干什么。”
“你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黎听呛她,“当然是道歉啊。”
温橙能听到自己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的声音。哦,段枞真的站在黎听那一边。他甚至还想让她给黎听道歉。
温橙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同一时刻,身后传来黎听的声音:“你走什么啊,温橙!”
这一次,温橙没跟黎听说话。她站住,回头,眼睛朝着段枞的方向,对上他的眼。
男生瞳仁照进暴雨天深蓝和浅灰交杂的颜色,很干净也漂亮,只是这一刻,温橙好像失去了喜欢他的勇气。
几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在这场暴雨里放大,她想起去年的那场雪,他亲自教她扔雪球,又想起新年,他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还想起,他说,温橙,你只把我当陌生人吗。
抬手揉了下干涩的眼睛,温橙望着段枞,语气艰难:“段枞,你真觉得要道歉?”
“道歉就道歉啊,”黎听冷嘲热讽,“一个道歉而已,又怎么了。”
段枞:“你不想要道歉吗?”
温橙飞快闭了下眼睛,到底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呢,段枞要站在黎听那一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她道歉。
温橙的委屈感在此刻放到最大,忍着不流眼泪,眼泪却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只好把头歪过去不让任何人看见:“段枞,我为什么要道歉?”
静默了十几秒,世界里只有雨声,脚步声,以及白色珙桐花飘落在校园青石砖路的动静。耳边倏忽间传来段枞的声音。
“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顿了下,尾音上扬的锋利,“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黎听蹙着眉看向温橙:“段枞是让我跟你道歉啊,谁让你道歉了?”
温橙愣了下,脑袋有些转不动:“是吗?”
“是啊,好吧,我承认,当时是我故意诬陷你的,”黎听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道:“对不起,温橙,我等下也会在班上说的。”
“哦……”温橙尽力把眼泪逼回去,事情完全朝着她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段枞竟然是让黎听和她道歉吗。
黎听嗯了声,和段枞赌着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
她是真不明白段枞为什么要因为温橙委屈她,哪怕她是做错的那一个,可她凭什么道歉。还是,跟温橙道歉——她在班里最讨厌的一个人。
岑梨虽然这段时间和她形影不离,刚才也站在她这边指责温橙,可黎听还是能感受到,岑梨分明很喜欢温橙。岑梨只不过是因为生气温橙不肯和好,但只要温橙愿意和她和好,她便会欢天喜地的牵起温橙的手。
女孩子友谊的占有欲不比旁的感情少,黎听最喜欢的朋友就是岑梨,所以她讨厌抢走岑梨的温橙。
一个橙一个梨,怎么,连名字都注定她俩是天生一对。那她算什么,明明,她和岑梨都认识十多年了。按道理,温橙才是半路插进来的那一个第三者。
黎听越想越气,可段枞让她跟温橙道歉,她没办法不听段枞的话。段枞这人是天生的领导者,黎听喜欢他,却又怕他。
“行了。”温橙听着黎听的三句对不起,敷衍都要溢于言表。但能让黎听这种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公主道歉,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抓了下眼皮下方略痒的地方,温橙还在回想段枞的那两句话。
他说,'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还说,‘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心脏好像在破碎地拼凑复原,仿佛有一根蓝色针线在缝缝补补,将她今日的委屈悉数弥补。
原来,段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没有站在黎听那一边。想到这儿,温橙喉咙好像涌进一股青苹果汽水,甜而不腻的舒爽感席卷而来。
“我可以走了吧?”黎听问段枞。
“去礼堂,”段枞哂睫,“待会有排练。”
“好好好。”黎听回教室跨了个白色的包,一边哭一边跑下楼。
温橙咽了下喉咙,站在原地沐浴局促,脑袋还在飞速运转中。雨快要停,绿植被冲刷得焕然一新,有水珠爬在飘动枝叶,清新得晃眼睛。
刚想问段枞怎么知道事情真相,她宽大校服衣袖忽然被掀起来,男生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皮肤,稀薄又比常人宽阔的眼皮朝她掀来:“温橙,你手怎么了。”
第25章 十七岁的十二
温橙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 用那种很真诚眼神看段枞,乌眸晶亮地摇头,希望能迷惑过他:“没什么。”
“你躲什么?”段枞低头凑近,挺朔鼻翼蒙上一层黄昏侧影, 伸手拎过温橙校服袖子, 把她的手摊到面前看, 嘴角隐隐约约拉起来一些, 气息倦淡轻笑了下,“温橙,你还装乖?”
雨过天晴, 西侧有迷离的太阳金光照拂,空气湿漉水汽被蒸发,女生手背指尖纤细的白, 食指下侧有一点小痣,颜色淡,似有若无。除此以外, 再无其他。
温橙手指蜷缩了下, 被他打量的手背没有受伤,她是伤在了手心, 现在段枞没看出她受伤, 松了口气之余, 被他注视的皮肤燥热,耳朵也跟着发红, 心脏狂跳个不停, “段枞……”
高大挺拔的男生仍拉着她衣袖, 撩起清澈能融得进高山雪的眼睛看向她,语调带点上扬, “怎么了。”
“没事,”温橙吐词艰难,字字焦灼,“我手没事。”
段枞嗯了声松开温橙衣袖,“你进教室,我去礼堂了。”
“好。”啪的一声心脏掉落原有位置,温橙手心隐隐作痛,眉头紧蹙着转身进教室,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句话。
如果,段枞知道她受伤,会带着她去医务室吗?
温橙抿了下唇,她之所以不想让段枞知道她手受伤,是不想以此博同情。但如果这次他知道她受伤,和她一起去医务室了呢?段枞这种人,她和他注定没缘分,独处的机会需要自己创造,为什么要把这个好机会白白浪费?
等了好几年,才盼来这么几个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呀。
温橙不敢想太多,内心有些遗憾和懊悔在缠绵。十七岁少女心思难辨,喜欢一个人情绪便南北西东都蔓延。
夕阳不知几时出来,洒在手臂像古旧的令人惋惜的颜色。她把手放进口袋,进教室拿了校园卡出来。段枞已经走了,被他呆过的地方有晚霞抛下来的光迹眷顾,温橙特意站在他站过的地方停留。空气里还存几分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下课铃打响,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踩铃声鱼贯而出,吵闹和脚步声瞬间淹没整栋教学楼,温橙安静站在走廊边,在这种不绝于耳的热闹里悄悄,就好像,真的继续站在了他身边,也好像,他还没走,两人依旧并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