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修鱼浩笑道,“我不信你的鼻子有这么灵。”
“两百多?”修鱼筀将头凑到他们中间,“那差不多是主力部队了。北关还是南岳?”
若论单打独斗,狼族普遍认为狐族不是自己的对手。一起上的话,北关比南岳人多,还有灵鸦助阵,狼族更加忌惮。
气味是从山下传来的。
三人猫腰向前,趴到几块巨石之间偷偷地往下看。
山谷间,果然有一队狐族向他们走来。
修鱼筀在心里默默地数了数:“人数两百三十六。……看兵器不像是北关的。”
北关主力是平鲸王贺兰鶊的人马,他的地盘在北欧一带,曾多次参加维京人的战争,兵器以矛和战斧为主,也用剑,但剑是北欧式样的宽剑,剑鞘通常是由雕刻的木片粘合而成。
而这一队人马的主要兵器是刀和窄剑。
“也不是南岳的。”修鱼浩眯起了眼睛。
修鱼稷不在峻榞的这段期间,作战方面主要是由修鱼浩负责,只有大的战役狼王才会亲自坐阵。因此修鱼浩和北关、南岳的主将都交过手,大小头目基本上都认得。
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骑着一对白马,穿着很像游牧部落,看样子是首领,但修鱼浩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这两人他以前肯定没见过。
“老六,”修鱼浩拍了修鱼稷一下,“那两个骑马的你认得吗?”
修鱼稷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队伍后面有伤员。”修鱼筀又说,“你们看——”
从弯曲的小道中转出两匹健壮的黑马,各拖着一辆板车,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身上裹着布满血迹的毯子,其中一人不停地咳嗽,估计是伤员。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惫,无精打彩、面黄肌瘦。修鱼筀估算了一下,最多只有半数的人可以战斗。
“不记得跟他们打过呀。”修鱼浩抓了抓脑袋。
“安平家也经常巡逻,也许是遇上他们了。”
“也有可能是狐族内讧。北关内部最近也闹得厉害……”
“人数是我们的五倍,但这精气神儿——太蔫了吧?”
修鱼浩与修鱼筀一五一十地说着,一旁的修鱼稷默不作声,他拔了根草放进口中嚼了嚼,然后一口啐出来:“是沙澜族。”
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为首的男子一头卷发,正是沙澜族的首领金鸐。
身边的两个人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金鸐是沙澜族领袖金泽的独子,母亲姜圆圆是柳灯族著名的美人。当年潼海大战狐族败绩,金家结局最惨。不但金泽被斩,姜圆圆也被掳到修鱼大营成为营妓。为狼王生下一子后死去,这个孩子就是修鱼稷。从血缘上说,算是金鸐同母异父的弟弟。但修鱼稷并不承认此事,他从小在狼族长大,与母亲的家族没有任何往来。在一次战役中甚至重伤过金鸐——他对狼族的忠诚一度传为佳话。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当他看见金鸐时,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金鸐了,天与愿为,他们居然又相遇了。
从小到大,修鱼稷都是个绝对不肯占便宜的人。但那一次决斗,他知道自己占了金鸐的便宜,知道金鸐因为一母所生,对他下不了狠心。
那一役之后,他度过了很多个不眠之夜,因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情,虽然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
金鸐从没见过他,从没跟他有任何形式上的往来,可以说彼此完全不了解,却因为拥有同一个母亲,在生死关头,宁愿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也要让他一马。
修鱼稷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位同母异父的大哥,甚至梦想着有一天,他们能在某个不相干的地方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像一对普通的兄弟那样聊聊彼此的近况与生活。
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总是在逼自己——
修鱼浩碰了他一下:“什么时候动手?”
他缓过神来,反问一句:“他们两百我们四十,你觉得胜算高吗?”
“只要胆子够大,胜算总是有的。”修鱼浩说。
这话不假。修鱼稷的心中却仿佛塞进了一个秤砣,沉重得连肠胃都开始痉挛了。他微微抬头,对面的修鱼筀焦急地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下令进攻。
不是胜负的问题,是立场的问题。再这么犹豫手下们又要置疑他的忠诚了。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仗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伸手一挥,做出一个准备攻击的手势。
正在这里,修鱼浩轻轻“嘘”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金鸐忽然停住,迅速从马上跳了下来。与此同时,其余的人也都抽出兵器握在手中。
“见鬼!”修鱼筀道,“我们被发现了。”
修鱼稷猛地吹了一声口哨,众狼挥舞着兵器向山下冲去——
战斗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狼族以少敌多,大获全胜,击毙二十七人,其余两百多全部被俘。
就连修鱼稷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相比之下他与金鸐算是一场鏖战,用了一百多招才打败他。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疲劳,金鸐脸色暗沉无光,一头漂亮的卷发上满是泥浆,一幅好几天没洗澡的样子。他身边的女子倒是收拾得很干净,武功不行,还算勇敢,用手里的□□杀死了两只狼。
修鱼筀一面将他们五花大绑一面说:“老六,这女人不是狐族的。”
“龙族的。”修鱼稷打量了她一眼,记得在那次争夺五鹿原的战斗中见过她,和关皮皮走在一起,印象不深。
他收起鸳鸯钺,拍了她一下:“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用知道。”她脸上全是血,向他们怒眼圆睁地冷喝,“要杀要剐随便!”
“还挺硬气。”修鱼浩踹了她一脚,女子双手捆在身后,□□一声,倒在地上,双眼一闭,一心求死。被修鱼浩一把拽住头发,拖到自己的脚边,“想死?没那么容易。姑娘,准备好你自己,在余下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地伺候修鱼家的爷儿们。”
一群手下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女子大怒,一口血啐到修鱼浩身上,被他一掌拍晕过去。
修鱼稷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鸐,他胸口中刀,刀伤入骨,浸出来的血将上衣染得通红。怕他逃脱,修鱼筀用麻绳多捆了几圈,打了两个死结。
金鸐猛地抬头,目色悲凉,向他低声乞求:“我妻子有身孕,杀我可以,放她走。”
修鱼稷的脸硬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沙澜族桀骜不驯远近皆知。这批俘虏既不能放走,也不能押回。他们不会为狼族而战,伺机哗变倒是十分可能。
修鱼筀将地上的兵器收拾起来,捆成一堆,放到马车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大群俘虏,不禁有些发愁:“这么多人,怎么办?”
“老规矩:男的斩首,女的带走。” ”修鱼浩一面说一面看着修鱼稷,毕竟他是老大,要听他的意见。
修鱼稷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听了这话,沙澜族人一阵骚动,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企图站起来拼命,被修鱼浩一刀击毙。
“修鱼稷,金鸐是你的哥哥!”地上的女子忽然苏醒,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声说道,“上次你们交手,他顾念兄弟之情,让了你几招,不然你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一次……要不是他得了僵尸症,你休想赢他!”
修鱼稷心中一怔,随即释然。难怪金鸐的脸色那么差,难怪他力气不足。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大战了一百多回合——
女子还想继续骂,被金鸐一个眼色制止,坦然道:“修鱼稷,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如果可以选择,给我斩首的那个人,希望是你。”
修鱼稷一脸漠然,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他走到金鸐的身后,接过修鱼浩递过来的大刀:“低头,我给你一个痛快。”
“请站到我的面前。”金鸐淡淡地道,“我是沙澜族的首领,不能低头去死。我要抬着头,看着你的刀,迎面向我砍过来。”
“行。”
修鱼稷走到他的正前方,低头沉吟片刻,忽然说:“你的女人,我要了。”
金鸐眸光一亮、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他会替他照顾辛小菊。
“拜托了。”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修鱼稷看了一眼远山的树影、如血的残阳,慢慢地举起了大刀——
黄昏的山岭是金色的,湛蓝的天空飘着淡紫色的云彩。
皮皮的心情却比铁还要沉重。
翻过两座大山后,他们沿着洛塔河一路北行。沈双成开始力气不济,玄鸟啄伤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右眼上的洞深不见底,经常会流出一种黑色的液体,量不多,点点滴滴,如眼泪一般。
皮皮以为是中毒,沈双成说不要紧。问是否疼痛,他说没事。尽管如此,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步子越走越慢,每走两个小时,需要休息半小时才能继续走下去。
就这么走了五天五夜,这期间全靠皮皮独自打猎、去山泉取水来维持温饱。她不敢走太远,怕双成碰到狼族,难以对付。
不过谢天谢地,总算不用走沼泽了。
他们从山顶上走下来,找到一个平缓的山坡,正准坐下来歇了一会儿,沈双成忽然竖起耳朵,四下张望。
“怎么啦?”皮皮正在喝水,见状立即握住腰刀。
“我闻到了狐狸的味道。”
皮皮一愣,脸上涌起了兴奋的笑容:“是贺兰他们?咱们终于要和主力部队会合了?”
“难说,”沈双成摇了摇头,“除了狐狸的味道,还有狼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在那个方向。” 说罢用手一指。
两人立刻闪入林中,躲到一棵大树之后。
“不对吧,”皮皮小声说道,“刚才我还去那边打过兔子,什么人也没看见啊。”
“不在山上,在山下。”沈双成一面说一面带着皮皮悄悄地爬到一处高地,扒开杂草,向下张望。
眼前出现一道狭窄的山谷,正当中有两队人马正在打斗,当沈双成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时,战斗已进入了尾声。
“看见贺兰了?”皮皮的心砰砰乱跳,拉着他的袖子问道。
“没有贺兰。”沈双成脸色凝重,“但人肯定是狐族。看武器不像是北关的,看衣服不像是南岳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的。”
“我看看。”皮皮想起背包里还有一只折叠式的袖珍望远镜,虽然倍数不大,所幸距离不远,应当可以看清楚,于是连忙找出来对准山谷调好焦距,看了一会儿,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是沙澜族。那个跪在地上的,卷发的,是金鸐。”
“是吗?”沈双成一脸怀疑,“我不大认识这个人。”
“绝对是。他身边跪着的那个女人叫辛小菊,”皮皮很着急,嗓音也跟着发颤,“是他的妻子,也是我的闺蜜。
沈双成转头看了她一眼:“闺蜜?人类?”
“对。怎么办?看样子他们被抓了,狼族正在一个个地捆人……狼族这边……咦,我认得两个,白衣白甲是修鱼稷,他的左边是修鱼筀,右边那位……不认识……”
“修鱼浩。”沈双成的语气十分肯定,“修鱼家的主将,排行第十,听说很能打。”
皮皮悄悄地将弓箭背在背上,拿出箭囊挂在腰间:“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说罢正要站起身来,被沈双成一把死死地拽住:“你去干嘛?”
“救人啊。”
“这不是救人,这是送死。”
“不行不行,别人我可以不管。辛小菊我一定要救,哪怕把我自己的命搭上也得救。”
皮皮越是这么说,沈双成的手拽越紧,她用力地甩了两下也没能甩开:“沈双成——”
“你知道他们等下会做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
“全部带走?押到营地做苦工?”
“错。”沈双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所有俘虏就地处决。”
“什么?”皮皮急得差点跳起来,“就地处决?!”
“这两百人放到哪里都不安全。他们不会为修鱼家卖命,只会寻找一切机会反抗逃跑。为了防止哗变,只能就地斩首或者活埋。——这是狼族的一贯作法。当年潼海大战,狐族三千战死,两千被俘,这两千战俘全部被狼王就地处决。”
皮皮惊呆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汇集到天上的元珠,比灯光还要明亮,比星辰还要璀璨。”沈双成喃喃地说。
“你这么一说,”皮皮瞪大眼珠,跺了跺脚,“我更要把小菊救出来!”
“别去,”沈双成喝道,“你救不了。”
“沈双成,你要再拦着,我可要咬人了!”
眼看皮皮即将翻脸,沈从成松开手,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就更不能鲁莽。偷袭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咱们一起去,见机行事。”
“可是,你有伤——”
“我答应过贺兰要保护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见他了。”
皮皮没时间想太多,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人当即匍匐前进,爬到一个离山谷更近的位置埋伏下来,用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下,皮皮举弓引箭,对准前方。
“你要射谁?”沈双成问。
“金鸐和修鱼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照理说,修鱼稷不会忍心杀掉他。修鱼筀是修鱼稷是死党,如果修鱼稷决定放人,他不会反对。所以……只剩下了那个修鱼浩。”
沈双成沉吟:“不错,有他在,修鱼稷要考虑立场问题。”
皮皮开始瞄准,引弓如满月,正要放箭,忽听沈双成道:“等等。”
“你又有什么话说?”皮皮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想过没有?就算你一箭射死了修鱼浩——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我就去见修鱼稷,劝他放金鸐一马。”
沈双成白眼一翻,“呵呵”了两声。
“不行吗?”
“你这是自投罗网。狼王就想抓到贺兰觿,抓到你就等于抓到了他。他们会提出各种交换条件。为了你的安全,贺兰觿只好答应……”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沈双成按住她的肩膀,企图让她镇定下来,“皮皮,我能再劝你一次吗?单凭你我二人,不可能救出辛小菊。这样做,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再说——”
山谷中的修鱼稷已经举起了大刀。
“嗖——”
皮皮想都没想就射出了一箭。
“噗!”正中修鱼浩的右胸,他踉跄了一下,居然没有跌倒。
沈双成说得没错,皮皮臂力有限,修鱼浩却穿着盔甲。这一箭就算射中,也最多是皮肉之伤。果然,狼族立即警觉,修鱼稷一声呼啸,放开金鸐,二十只狼化作狼形向这边扑来。
“快走!”沈双成拉起皮皮掉头就跑。
皮皮一面狂奔,一面脱下背包,从里面翻出那个驱鸟仪。
为了防止再度被玄鸟袭击,这一路上他们时刻记得给太阳能电池充电,让仪器保持充足的马力。
“不管用!这东西只能驱鸟,狼跟鸟不是一种动物!”沈双成叫道,“跟我来,那边有个地方可以跳水。”
皮皮清楚地记得淘宝上的广告,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广告上说这东西不仅驱鸟,还驱猫驱狗驱野猪呢!狗的祖先不就是狼么?也许他们的听力在一个频道上!我试试!”
死马当作活马医,皮皮也没抱太大希望,将驱鸟仪抱在怀中,打开开关,超声波的指示灯闪了起来,发出一种人耳听不见的频率。
果然,十几只狼眼看就到了面前,忽然全部止住!
皮皮掉转方向,抱着驱鸟器向山谷冲去,沈双成无奈,只得跟上。
所有的狼一听见声波,全都四散逃走。
皮皮大喜,跑到金鸐、小菊面前用刀割断他们身上的绳索,又示意沈双成将其余的人全部释放。
小菊的腿还是软的,半天站不起来,看见皮皮,只觉是在做梦:“皮皮?怎么是你?”
“是我啊!小菊!当然是我!咱们又在一起了!”
她们紧紧拥抱,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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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快见面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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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澜族的人马决定在谷地附近的洛塔河边略作休整,生火作饭,埋葬死者。皮皮简略地告诉了小菊回到C城后发生的事情。小菊则说瘟疫爆发前,她和金鸐以及一帮从沉燃解救出来的沙澜族人在潼海附近的一片山林中建立了一块领地。疫情很快就漫延到了潼海。水中怪兽大批死去,附近渔村里的鳗族差不多灭绝了,留下很多渔船。他们就是坐着这些渔船渡过潼海来到北关的。一路上又有附近的沙澜人闻讯加入,渐渐形成了一个队伍。
开始的时候,族里只有一个人染病,低烧呕吐,没什么严重的症状,大家都以为是水土不服,直到他头上长出了菌珠,才知道是僵尸症。渐渐的又有数人感染,包括金鸐。大家从蚁族那边听到了千美医院可以治疗瘟疫的消息,决定南下求医,一路来到峻榞。没碰到南岳的军队,倒是跟北关的人马打过几仗,这是第一次遇到狼族。
“你胖了。”篝火中,皮皮咬了一口兔肉,笑着对小菊说。
“因为我怀孕了。”小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金鸐让我多吃,结果就胖成这样了。你呢?是不是也快有了?”
皮皮挤出一个假笑:“没有……还……还早着呢。现在局势这么乱……”
“也是。灵墙没了,大家都说,祭司大人这下有得忙了。”小菊用树枝拨了拨火,从行囊中摸出两个红薯用铁钎穿上,放到火中烘烤,“我心想,要是狼族也过来了,就真的麻烦了。”
“别担心,目前灵墙正在恢复。”皮皮喝了一口水,“估计等你们到了南岳,就只有鹆门一个入口了。”
金鸐戴着口罩,一直默默地坐着,忽然插口:“皮皮,听说进入南岳需要得到鹆门守将的批准?”
“是的。等下我给你们写两封介绍信,一封给鹆门酒吧,一封给千美医院。他们见信会接收你们的。”皮皮顿了顿,又说,“到了C城,你们去找贺兰翚,他有办法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治疗僵尸症。”
“贺兰翚,在C城?”金鸐一怔。
“你认识他?”
“对,以前挺熟。他是我表叔。我外婆是他的姑妈。”
“那就更好了。”
“他还是那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
“傲慢,自以为是,不爱理人……”
“还是。”
金鸐笑了:“不奇怪,他是天星族。”
“对了,向你打听一件事。”皮皮看着篝火,喃喃地问道,“你听说过花青旗这个人吗?”
“当然,她是我姨妈的得意门生。”
皮皮想了想,也对。金鸐的母亲姜圆圆与花青旗的老师姜婷婷是一对姐妹,他多少都会听说过这个人。
“你知道吗?她也被狐帝关在了沉燃。”
“对。”
皮皮微微一惊:“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救她出来?这不是顺手的人情吗?”
金鸐摇头:“根据我跟东灵的协议,他只负责提供用于救助和修复沙澜族的元珠,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花青旗又不是沙澜族,所以我没有义务去救她。你要是不提,我都没想起来沉燃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一定有人关心过她吧?花青旗在沉燃关了八百多年,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没人来喂她,早就死了。”
金鸐摸了摸鼻子:“这倒也是。我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指了指另外一个披着斗篷、面涂迷彩的男子,问道,“宫四,你知道沉燃里有个花青旗吗?”
皮皮这才想起这个“宫四”她在沙澜时见过,几百年来,宫家人悄悄地留下沙澜,负责照料在沉燃中受刑的沙澜子弟。
“是有这么一个女人。”宫四点头,“沉燃的刑区里,除了沙澜族,还有很多别的犯人。他们无人喂养,自生自灭,渐渐地都死光了。除了这位花姑娘。”
“哦?”皮皮越听越糊涂,“那是谁一直在喂她?”
“是两只鸟。”
皮皮的心猛地一跳:“两只鸟?什么样的鸟儿?”
“听说是先帝的玄鸟。它们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夜里飞出去觅食,然后回来喂她。那对鸟儿凶极了,我们都不敢靠近那棵树。受刑的人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小姑娘看样子挺可怜的。不是我们不想管,是她不需要我们管,我们也不敢管。”
“皮皮,你的手在发抖。”小菊搂了搂她的肩,“是冷吗?”
皮皮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猛地站起身来,将双肩包背在身上:“小菊,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了,我需要尽快找到贺兰觿。”
“你们还是快点起程比较好。”沈双成也说,“狼族非常记仇,他们不会甘心的,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看样子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了。”小菊叹道,从火里掏出那两只红薯递给皮皮,“这个留给你,在路上可以充饥。”
皮皮接过,放进包中,拉着小菊的手,心中不舍:“一路平安,咱们C城见!”
金鸐解开腰下的箭囊,抽出六只箭递给皮皮:“还有这个。记得吗?”
皮皮一看,是沙澜族著名的武器“冻蛇箭”,心中一暖,一面道谢一面与众人告辞。
两人渐行渐远,再回头时,那团篝火已经变成了一个点,皮皮低声道:“双成,你跟我猜的一样么?”
“嗯。”沈双成点点头,“看样子,花青旗是蓄意来害你的。”
“我一直以为何采骏跟玄鸟有关系,花青旗跟玄鸟没关系。现在看来,何采骏告诉我的故事多半是编的,玄鸟是跟着花青旗来到C城的。”皮皮说。
“这也解释了大家心中的一个疑问:这些年那两只玄鸟去哪儿了?——玄鸟是真永年间消失的,花青旗是真永时期被打入沉燃的。所以,玄鸟们一直留在沉燃。……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花青旗没有治好贺兰觿,狐帝迁怒于她,将她打入沉燃。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派自己心爱的宠物去照料她?保护她?”沈双成说。
“还有,如果花青旗真的是坏人,东灵为什么还要让元珠带我去沉燃释放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皮皮的脑子很乱,越想越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让你去沉燃是东灵的意思?”沈双成问道,“东灵亲口说的?”
“除了东灵,谁还有能力招唤元珠?”皮皮一面苦笑,一面后悔:那天在东海,自己居然忘记向东灵核实这件事。
“先帝可以。贺兰觿也可以。”
“你的意思是:祭司大人让我去沉燃解救花青旗?”皮皮摇头,“这不大可能。请问,动机是什么?”
“祭司大人想让花青旗给自己治病,以便能更好地跟你在一起。没想到花青旗另有打算,或许就是不满狐帝对自己的惩罚,寻求报复。”
“第一,那个时候的祭司大人还处在失忆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病。第二,花青旗想报复贺兰觿,在井底的时候就可以报复,需要这么麻烦吗?”
“为了治病,贺兰觿允许花青旗接近自己,但花青旗若想伤害贺兰觿,哪怕是在催眠的过程中,也是不可能的。”沈双成淡淡地说。
“为什么?”
“神意堂的点瞳术确实高明,但此时的病人并非像人类进行手术时那样全身麻醉、毫无意识,而处于潜意识状态,狐族的潜意识以兽性居多,反而更警戒、更具有攻击性。所以花青旗伤害不了贺兰觿。”
皮皮突然想起不久前的观音湖派对,花青旗用点瞳术在湖边表演引诱贺兰觿,结果却导致他兽性大发、突然攻击之事——显然沈双成的话很有道理。她想了想,说:“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花青旗与玄鸟有着密切的关系。她知道玄鸟蛋的神秘功能。她对我,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我也是这么想。她明明知道玄鸟是怎么回事儿,却不肯直接告诉你,非要通过何采骏之口,就是怕贺兰觿追究此事。万一被发现,可以把过错全部推到何采骏身上。”
“你说何采骏失踪了,”皮皮只觉冷汗湿背,“也许他根本就是被杀了。”
“所以我们会在峻榞遇到玄鸟,因为花青旗就在峻榞。”
“她绝对没想到我们会来这里找她。”皮皮不禁一阵冷笑,在心里恨恨地说,花青旗,你要是真地害我失去了孩子,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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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哭了,怎么写都写不到他们相遇……(因为各种应该有的交待还没有交待完……)偏执是病,得治。
唐晚荻从六营出来时,夜已深了。
离开之前,她给最后一位病人喂完了药。担心传染,她脱下了医用连体隔离衣,放进沸水里煮。认真地洗了个澡,认真擦洗每一寸肌肤,认真用酒精消毒全身,然后给自己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出了大门。
尽管大门远离病区,尽管戴着口罩,她还是可以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和血腥之气。
整个六营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病区后面的焚尸炉彻底长明,满山都是死尸的味道。
离自己的帐篷还有一段山路,唐晚荻正要拧开手电,眼前忽然一亮,一个人举着火把从树后走出来,径直走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修鱼稷?”
“我来接你。”
他没像往日那样穿着盔甲,而是穿了件她在C城买给他的风衣。来见她之前,肯定洗过澡,用过她带来的沐浴露,身上有股新鲜的香味,混合着椰子和草莓的味道。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扑进他的怀里,把鼻子埋进那沁人的香味中。
“那边有条近路。”
她默默地看着他,身子僵硬着,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