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反正也就戴这几天。”
他偏过头,看起来心情不错:“嗯,那你继续努力。”
舒杳:?她努力什么?
舒杳气笑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正经事:“对了,你和你奶奶说过我们领证的事情吗?”
“说了。”
“她怎么说?没有觉得奇怪吗?”
“没有,她很开心。”
舒杳忍不住暗自感慨,果然催婚的长辈,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不问过程,只要最后结了就行。
“那我等会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你奶奶脾气怎么样?”
“注意——”沉野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插进休闲裤口袋,窗户缝隙里,海风呼啸而过,吹得额前碎发微微摆动,低沉的嗓音,却没有被揉散在风里,显得十分笃定。
“称呼。”
舒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以俩人现在的关系,确实不该再“你奶奶”“你奶奶”地叫。
她迅速改口:“奶奶是个什么样的老人啊?”
“你觉得呢?”
“嗯……”舒杳想了想,“能和你相处得这么好,我觉得应该是个很温柔、很懂得包容的人。”
“……”沉野冷笑,“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自己?”
“我没夸自己。”
“……”
哦,那就是在骂他。
“你说说嘛。”舒杳催促。
沉野看着车顶沉思片刻:“你说的挺对的。”
“那奶奶喜欢什么?按我以往的经验,绝大多数老人都喜嘴甜乖巧的。”所以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小雏菊碎花长裙,头发也柔顺过,温温柔柔地披散在肩膀。
但不知道这话是哪里戳中了沉野的笑点。
右手食指骨节抵着鼻尖,他突然溢出一声闷笑。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你到了就知道了。”
正好车也缓缓驶入铁门,一幢小巧的欧式别墅映入眼帘。
花园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泛起淡淡清香,看起来,老人家平日里有养花弄草的习惯。
但与之格格不入的是,远处好像有高亢的歌声传来,不是原唱,而是一道更显沧桑的女声——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可是苍天对你……
这歌,舒杳熟悉得不行。
因为赵恬恬在家里总听。
差一点,舒杳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在呼唤!!!”
“你……额,奶奶还挺接地气的。”这让舒杳放松了不少。
“不要觉得吵就好。”
沉野推开门,歌声越发清晰。
沉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唱还边跳,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恢复得这么快。
反而是旁边配合鼓掌的气氛组保姆先一步看到了俩人。
“少爷。”
沉奶奶回过头,面露惊喜:“杳杳?!”
舒杳第一次遇到这么自来熟的长辈,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不过看这架势,沉野应该把什么都和沉奶奶说过了吧。
垂在身侧的手背被人点了点。
她回过神来,微笑道:“奶奶好。”
这一声,精准地喊在了老人的心坎上。
“哎!好好好。”沉奶奶关掉麦克风,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孙子,拉着她的手招呼,“路上辛苦吧?”
“还好的,不辛苦。”
“那就好,我听小野说你们前些天领证了?”
“对。”以为沉奶奶会有所介意,舒杳赶紧解释,“本来想提前和您说的,但是,我们……决定得也比较突然。”
“无所谓。”沉奶奶一挥手,笑容和蔼,“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们老了,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旁边的沉野架着腿靠在沙发上,右手把玩着一个橙子。
“我看您节奏感挺好的,下次岛上篝火舞会,您不站C位我都得去投诉黑幕。”
沉奶奶瞪他一眼,把桌上一个芒果砸了过去:“都结婚了,还坐没坐相,给杳杳切个芒果去。”
“不用……”
舒杳正想婉拒,沉野却已经听话地站了起来。
保姆也赶紧去厨房帮忙。
幸好舒杳这两年做记者,习惯了和陌生人交流,沉奶奶也热情和善,即便客厅里只有俩人,也丝毫不显尴尬。
沉奶奶看了眼厨房,神秘兮兮地说:“以前让他去切个水果,要催半天,今天喊一声就动了。”
舒杳尴尬地抿了抿唇,心想,人生如戏,果真都是演技。
“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我们小野啊,其实最嘴硬心软了。”
这话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舒杳会满头问号,但现在,她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俩人说了会儿话,奶奶去了洗手间,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舒杳探头朝厨房看,没看到沉野的人影,倒是听到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但角度问题,并没有看清来人,直到大门被推开。
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比沉野大个几岁,体型也胖一些,虽然五官有相似,但或许是舒杳对沉野太熟悉了,所以感觉不到两个人整体有任何相像。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存在,但态度很冷漠:“奶奶呢?”
舒杳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沉野的哥哥沉炀。
她礼貌地起身,笑了笑:“奶奶去洗手间了。”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声音还是凑巧,沉野端着切好的芒果走出了厨房。
“哟。”沉炀的视线落到沉野身上,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我这弟弟,什么时候这么贤惠啦?”
沉野视若无睹地把瓷碟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坐在她身边,低头用纸巾擦着手指,没理他。
舒杳不免又想起之前赵恬恬说,沉家父母偏心,沉野和他哥哥关系不好的事情。
现在看来,好像确实不大好。
尴尬的场面,让舒杳心里泛起阵阵奇怪的不适。
眼前突然有人俯身,舒杳的余光瞟到沉炀伸手,似乎是想拿她面前的芒果。
大脑还没想法,手就自己有了动作。
她先一步把瓷碟拿过来,躲开沉炀的手,递到了沉野面前。
沉野疑惑抬头,就看到她双眸弯弯,像没有旁人在场似的,霸道地说:
“你吃。”
沉炀的突然到来,让傍晚的晚餐显得有些安静。
两兄弟之间的氛围也很奇怪,没有战火喧嚣,但就是跟冰冻着似的,谁也不搭理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奶奶在场,所以彼此都给了对方一点面子。
饭后,沉炀独自回了房间,舒杳陪沉奶奶看了会儿电视,也在保姆的带领下,和沉野一前一后上了楼。
保姆把俩人带到了靠南的一间卧室,把门关上才抱歉道:“少爷少夫人,本来老夫人是把另一个大主卧安排给你们的,但是大少爷突然来了,所以就只能……”
舒杳平静的内心仿佛突然被投下了一个炸弹,炸得湖面水珠四溅。
倒不是因为住不住主卧的问题,而是因为保姆说的那句“安排给你们”。
她怎么忘了!
既然已经和沉野领证,那到他家,肯定是要住一间房间的啊。
可是以俩人现在的关系,别说睡一张床,就算是一东一西两张单人床,也总觉得不适应。
她偷偷看向沉野,寻求帮助。
沉野倒是淡定,和保姆道谢后,就关了门。
“我们……”
舒杳欲言又止,被沉野打断。
“奶奶睡得早,我在这儿待到十点。”
“好。”舒杳松懈下来,没有丝毫怀疑。
她环顾一圈,房间看上去平时没什么人住,虽然设施齐全,但规规整整得像样板间,连个椅子都没有。
第一次共处一室,还是有些拘束,舒杳突然很想小饼干。
起码有它在,俩人就不会缺少共同话题。
为了显得热闹点,舒杳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一部她没看过的欧美电影,看氛围像是悬疑片。
舒杳刚想放下遥控器,就听到沉野说:“不然换一部?”
以为是觉得她害怕,舒杳不甚在意:“没事儿。”
反正她也没想看,就是找点背景音罢了。
舒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拍床铺:“要不然我们玩会儿游戏?”
沉野盯着她看了两秒,走到她身边的床沿坐下,右手撑在身后的床上,神色懒懒。
舒杳的手机里只有两个游戏。
一个是宝物记,但这不是双人游戏,而且她今天的日常任务,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完了。
第二个,就是围棋小游戏。
这是舒杳刚入职那会儿为了打发采访等待时间、缓解紧张情绪而下载的,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打开过了。
舒杳把手机放在俩人中间,刚准备点开,又顿住:“你会玩儿吗?”
虽说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游戏,但围棋毕竟不像五子棋那么普及。
“会。”沉野顺手点开了app。
电视机里的悬疑片播到了最紧张刺激的部分,反派与警方的对峙,将整个故事拉向高潮。
黑白子在棋盘上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棋逢对手,胜负难料。
舒杳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由于手机屏幕比较小,为了看清局势,面对面的俩人不可避免地越凑越近。
心思全部聚焦在棋盘上。她低头的一瞬间,拢在耳后的一缕长发突然坠下。
发尾轻轻扫过他撑在床上的左手手背。
舒杳显然没有注意到,把碍事的头发拢回耳后,指尖轻轻一点,白子落下。
沉野直起身子,左手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戒。
换来不明所以的一眼。
他随意落下一子,舒杳的眼神变得更疑惑了,似乎在问:你确定下这儿?
“嗯。”沉野说。
如此一来,沉野突然就落了下风。
“你……没有在让着我吧?”舒杳迟疑地说,“下棋,要棋逢对手才有趣。”
沉野轻笑了声,说:“不到最后,怎么知道不是棋逢对手?”
舒杳便又把全部注意力移到了棋盘上。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落在下风的沉野,渐渐就拉回了局势,随着他又一黑子落下,一出妙手绝处逢生,刚才看似退让的一步,却让他逆转了整个局势。
她就这么以微弱的差距,输了这场棋局。
舒杳整个人都愣住了,倒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她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在脑子里复盘他刚才的棋路。
突然间,额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抬头,才发现俩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如此之近,而刚才她的额头碰到的,好像是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舒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难免泛起波澜。
她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左手借着身子的遮挡,抠了抠床沿。
“嗯啊……”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
舒杳闻声看去,电视屏幕上一片昏暗,但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空荡的卧室中,放着一张双人大床。
床上纯白的被子,高低起伏。
随着动作,被子缓缓滑下,露出了男人有力的后背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得越发清晰。
毫无克制的低喘和娇吟在安静的卧室里不断回响。
舒杳终于明白,他刚才问她要不要换一部,或许并不是担心她害怕,而是担心她尴尬。
遥控器在三步开外的书桌上。
舒杳瞟了眼,心里思索着,跑过去拿、再关掉,会不会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带着欣赏的心去看的?
她挺直腰板,纹丝不动,表情管理十分严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只是在进行一场严肃而学术的电影赏析。
而一旁的沉野,也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的三十秒终于过去。
电影里的月光转变为了朝阳,卧室里的俩人相拥而眠,甜蜜而平静。
舒杳波澜起伏的内心,也慢慢平和,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淡定地给出评价:“就这呀,尺度还挺小的。”
沉野在一旁幽幽提醒:“醒了之后还有一场,你再看看。”
“……”舒杳还是起身拿了遥控器,把画面切掉了,“倒也不必。”
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垂着头看不出神情,却可以听到他的闷笑声,并且越来越明显,肩膀微微抖动。
他的情绪,大多时候都很收着。
就像刚才在楼下看到他哥哥,面对哥哥的冷嘲热讽,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或不悦,始终只是淡淡的,就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舒杳看到他无所掩饰的笑。
她握着遥控器,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子:“有这么好笑吗?”
沉野站起身来,单手插兜,俯身和她平视。
舒杳不明所以:“你看什么?”
沉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像是在打量她的耳垂。
即便刚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舒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她张了张嘴,正想再开口,就听到沉野轻啧一声。
“还挺好奇——”他眼神里带着笑意,语调慢悠悠的。
“什么情况下,你的耳朵才会红?”
只不过也只赢了半目。
结束的时候, 早已过了十点, 舒杳先把门开了条缝,做贼似的确认外头已经一片漆黑,才允许沉野出去。
脚步声轻缓, 几乎听不见。
舒杳靠在门板上, 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不知道是棋逢对手的对抗令人紧张, 还是因为又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她的性格一贯如此, 越是尴尬或紧张,就会表现得越镇定,镇定到别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只会觉得她有点冷漠。
最初在地铁里和沉野撞衫时是这。
刚才也是这样。
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听到沉野那句调侃的同时, 好像有一股血液, 涌上了脑袋。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红没红, 但呼吸反正是停滞了几秒。
冷静了一会儿,舒杳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拿着换洗衣物, 轻手轻脚去了浴室。
浴室里雾气迷人眼, 舒杳站在镜子前, 素面朝天却不显狼狈, 剔透的肌肤,几乎看不到毛孔, 因为温度而渐渐染上一层极淡的粉。
她往两颊轻轻拍打着保湿水,浴室门却突然被敲响。
以为是沉野,舒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觉得还算得体,就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怎么……”
话到一半,却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炀。
舒杳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沉炀一如下午时那般严肃,甚至透着一种冷峻:“我洗个手。”
最大的主卧里没有洗手间,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觉到,沉炀这话,不过只是借口。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她哪有不让人进自家洗手间的道理。
“好。”她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干净浴袍,裹在睡衣外面后才把门拉开,退后一步,把洗手池让给他。
浴室空间很大,几乎比得上寻常人家的一间卧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两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水龙头哗哗作响,舒杳一言未发,绕过他身后,打算离开。
后头却传来沉炀直截了当的提问:“你喜欢沉野吗?”
舒杳转身站在浴室门外,怔了下才回答:“当然。”
沉炀关了水龙头,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尽早离开他。”
“……”
舒杳已经在脑子里演完了一整场“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的戏码,正盘算着怎么接的时候,她却又听到沉炀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沉野这种人,配不上。”
舒杳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什么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现出来的如何,他偏执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只会把你当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越是时间长了,你越是挣不脱,逃不掉。”
如果说沉奶奶让她觉得沉家非常接地气,那沉炀的话,则让她觉得,这家里有点接地府。
家风是会互相影响的,一个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几乎毫无犹豫地反驳:“对您的判断,我目前无法苟同。”
“看来……”沉炀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言语之间带着嫌弃,“他装得还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虽然不想对他的家人出言不逊,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论夫妻这层关系,沉野是个不错的朋友。
沉炀这番话,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沉先生……”
沉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没看她,却打断了她的话:“我小时候,很喜欢飞机模型,爸妈给我买了不少,因为他没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们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长大能成什么样?”
舒杳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沉炀估计以为自己把她说动了,态度缓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语调却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也染上了几分冷意:“那为什么他没有呢?”
沉炀气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以沉家的家庭条件,应该完全负担得起双份模型吧?那为什么哥哥有,弟弟没有呢?”
不光是语气,连带着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软剑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炀一瞬间有点被问懵了。
“那是……”
“我很感谢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样的人,我一定会离开,但目前,我无法相信一个,看他时带着厚重负面滤镜的人,对他的评价。”
舒杳微微颔首,在沉炀惊讶的眼神里,抱着换洗衣物离开了浴室。
卧室就在对门。
舒杳脱下浴袍,把换洗衣物扔进一旁保姆准备的脏衣篓里,坐在刚才玩游戏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沉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是高中还是现在,外界都有一些声音告诉她,这是一个危险的人,你最好减少接触。
可是现实里,他会耐心地陪她下围棋、会嘴硬心软、会毫无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他会是装的吗?
她该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眼睛?
脑子一片混乱,舒杳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落地窗拉开了一条缝,不断有海风透进来,舒杳走过去关上,拉窗帘的时候,却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那儿。
她其实看不清那人的脸,可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沉野。
为什么大半夜坐海边?
难不成,他还是被沉炀来的事情影响心情了?
她犹豫片刻,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快步出了房间。
夏夜的海风有点闷,海浪声此起彼伏。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笼罩着一张星幕,是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很少能看到的画面。
但此刻舒杳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她微喘着跑到他身边,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变得有些凌乱。
“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来海边啊?”
沉野看到她来,像是有点惊讶,语气倒是轻松,听不出有任何不悦。
“睡不着。”
舒杳欲言又止,本想和他说刚才遇到他哥的事情,但想想又作罢。
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同样的,她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事情。
万一一问,戳到他的痛处,又或者挑起什么争端就不好了。
她低声安慰他:“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的。”
“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
“就是感觉。”
沉野手里抓着一把沙子,松开后,沙子从五指缝隙间缓缓流下,连带着他的语调,好像也放慢了节奏:“不是看过我不开心的时候吗?是现在这样吗?”
舒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指什么。
七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下着雨的小巷口。
那个满身戾气、雨水满身的少年。
应该,就是他不开心的样子吧?
舒杳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放松了一些:“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理由——”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姿态悠闲,显得有些神秘,“暂时不能说给你听。”
“好吧。”舒杳不是一个爱寻根究底的人,他不想说,那就算了。
舒杳转身在他身边坐下,借着月色,和路边昏黄的灯光,开始有样学样地玩起了沙子。
和沉野接触得多了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也不觉得会有兴趣去做的事情。
比如之前去电玩城打地鼠。
比如现在大半夜的,在沙滩上堆沙子。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看起来幼稚的小事,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压力尽消。
城堡慢慢被堆起了一个底,舒杳突然感觉到外套领口被人扯了扯。
她抬起头,听到沉野淡淡提了一句:
“有风,衣服穿穿好。”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谧,连带着沉野,似乎也比平时温柔多了。
舒杳把外套扣子扣上,继续堆城堡,但毕竟是第一次,舒杳手下的城堡妥妥堪称豆腐渣工程,不是这边松了,就是那边摇摇欲坠。
沉野没有嫌她幼稚,反而伸出手,帮她加固了脆弱的一角。
一左一右,两只手无名指上的素戒,在月光下交相映衬,格外夺目。
不知过了多久,沉野问她要不要回去,舒杳却毫无困意。
她抬头看了眼月色,突发奇想:“沉野,你看过海边的日出吗?”
“想看?”
“嗯。”舒杳说,“因为我没有看过,高考结束的时候,我本来想去看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最后没去。”
“但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小时。”沉野问,“想看电影吗?”
“好啊。”舒杳正想掏出手机,却见沉野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海滩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
他们的动作很迅速,不到二十分钟,便在海边搭建起了一块幕布。
舒杳看得一愣一愣。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由于有房间里的心理阴影,这一次,舒杳没有选择爱情片。
他们看的是《楚门的世界》。
舒杳其实看过这部电影,但那次看的时候,还是高中,学校组织的活动,觉得挺好玩的,看完也就过去了。
随着年岁渐长,现在第二次看,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突然觉得,和她一样的很多人,何尝不是被掌控欲强烈的父母,用所谓“为你好”的理由,封闭在桃源岛上。
母亲为她规划了人生道路,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嫁一个条件不错的老公,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格,这样,她也就完成了所谓母亲的任务。
能说母亲错吗?她好像也只是因为吃过亏、受过苦,所以想帮孩子绕开这些歪路,选择一段安稳又幸福的生活。
舒杳一直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平白无故就该对谁好的,母亲已经在她可理解、可做到的范围内,给予了她所有最好的。
所以母亲再强势,舒杳也不会怨恨她。
让她无力的是,她明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实源自于母亲一个人生活,缺少安全感和陪伴,所以把她看得过分重要,但她却依旧无法很好地和母亲沟通。
她和电影里的主人公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
楚门的一张帆戳破了虚假的天空,靠的是勇敢。
而她,挣脱了那无形的牢笼,靠的却是虚假的婚姻,是逃避。
像是心有灵犀般,沉野突然问:“最近还需要事事和阿姨报备吗?”
“不用了。”舒杳偏过头无奈笑笑,“甚至前几天,我问她,要不要带你回去一起吃顿饭,她居然说最近舅舅家的孩子高考,二宝又身体不太好,忙的一团乱,等以后有空再吃也可以。”
“这样不好?”
“好是挺好的,比起说我希望她不要管我,我更希望的是她能把自己作为生活的重心,去享受生活。”舒杳顿了顿,“就是觉得我妈转变得有点迅速……不过很多事情的转变,好像就是在这么一瞬间,就像读书的时候恋爱不被允许,但刚一毕业,就开始催婚。现在,单身的时候永远是孩子,一结婚,就立马成了可以独立的大人。”
沉野的目光落在幕布上,脸上光影绰绰,看不清神色:“恋爱不被允许,那你还敢偷偷谈。”
舒杳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多说。
电影落幕的时候,晨曦悄悄划破天际。
海平面上,一轮红日,将旁边的云层晕染,天际线成了橘色。
空气里仿佛浸透着海水的味道,咸咸的,混合着清晨空气里青草的清淡香气。
小岛上的人们渐渐苏醒,远处传来些许交谈声、车流声,但人心神平静的时候,连这种吵闹,都成了消遣。
舒杳一夜未眠,却精神满满。
她颇有兴致地拍了张日出照,发到了朋友圈里。
本身性格使然,再加上工作之后,添加了太多不熟悉的点头之交,舒杳渐渐丧失了朋友圈发布自由,对于她而言,她的朋友圈更像是一个资讯发布平台。
至于她的日常生活,她从来不会在上面分享。
所以当这张照片破天荒地出现在她朋友圈里的那刻,瞬间炸出了许多夜猫子和早起党。
赵恬恬:【哟,和沉野一起看的?】
妈:【让阿野帮你拍几张发发呀。】
Lily:【太羡慕了!我也想辞职去旅游!】
徐昭礼:【行,某人消息不回,原来是在陪人看日出,替我转达,以后不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