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司让微微点头,“嗯。”
他们的对话,夏冉像是一点都没听到,姿势没变,
不管他离她多近,她都没有看他一眼,开?口?是在?半个小时后?。
“我送孙淑贞回家那天,就在?这棵树下待了几分钟,我都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离我妈这么近。”
靳司让目光停在?她平直瘦削的肩上,她现在?的模样太过憔悴孱弱,仿佛再落片柳絮,就能将她压垮。
“冉冉。”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二?次这么叫自己,夏冉一顿,终于扭头看他。
他说:“不舒服就哭出来。”
她摇摇头说不哭。
“那也?不要粉饰太平,哭不出来,就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算是大喊大叫也?把?想要宣泄的东西全都宣泄出来。”
迎来她呆滞的目光,眼睛里空洞一片,明明天色已经敞亮,却一点光都融不进。
两个人对视了会?,夏冉说:“腿麻了。”
她挤出一个笑,对着他张开?双臂,“我们回去吧。”
靳司让沉默着走到她面前,拿背对向她,蹲下身。
夏冉环住他的前颈,等他起身才说:“哥。”
“嗯。”
“我什么时候能带我妈回家?”
“快了。”
她太瘦,轻到他都快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夏冉抬手抚摸他刺出胡茬的下巴,“昨天晚上,我都没有勇气多看她几眼。”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她白皙的手,“到时候,我们一起带她回家。”
夏冉迟钝地嗯了声,“我没事了,不想住医院,一会?我们直接回家。”
靳司让应了声好,走到半路,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们,他回头,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上车没一会?,夏冉就睡了过去,靳司让没叫醒她,先开?去医院结清了费用,一个小时后?到的公寓。
估计是累极了,她还在?睡,靳司让陪她小憩了会?,睡醒后?拿上烟盒跟打火机去了客厅。
阳台门开?着,他换上拖鞋,边走边点烟,答应过她慢慢戒,他就没有多抽,两根后?,转身,将打火机随意抛到沙发上。
早上十点的阳光温度攀升,烙在?后?颈,一片滚烫。他伸手往后?探出,却什么都摸不到,这让他陷入到茫然之中。
这种情绪来得迅猛,不得章法,耗费了他足足十分钟才成?功从它的阴影中剥离出来,他沉沉吐出一口?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回到卧室,没在?床上看见夏冉。
浴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心?脏猛地一颤,仿佛失去了支撑点,腿跟着一软,几乎是连跑带爬,狼狈不堪地冲进浴室。
浴缸里的水快要满出来,水里藏着一具单薄的身体,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分不清是不是被水浸泡的。
他的胸口?就那样被她的孱弱劈成?了两半。
他捞起她,就像捞起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轻轻一扯,就能掰成?两半。
夏冉在?水里没待多长时间,以?至于靳司让出现时,她的意识还是一片清明,甚至能听到他的恐惧和不安。
她睁开?眼,沙哑地叫他,“哥?”
靳司让神情木讷,几秒后?才有了些反应,他没说话,抱住了她。
他还记得她以?前说过,要是他感到孤独了,别拥抱水,直接去抱她。
他不清楚自己的拥抱能带给她多少温暖,但这一刻他除了紧紧抱住她外,别无选择。
夏冉心?脏砰砰直跳,隔了几秒,轻抚他颤抖的背,“我没想死,刚才我只是不太舒服,不会?再有下次了。”
自虐的人是她,反过来安慰他的人也?是她,可对着她阴郁病态感十足的脸,靳司让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只是:“下回难受的时候,就来抱我,我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夏冉愣了愣,过往的记忆霎时涌现。
像压抑许久后?的突然爆发,被她阉割了八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化成?眼泪,猛地从身体里倾泄出来,她紧紧环住了他。
第56章
夏冉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方堇,她就远远站着,不说话, 也不动, 直到夏冉醒来的前一刻, 她才叫了声冉冉。
因下雨,窗外天色沉黯,让人猜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夏冉浑身酸痛,起身的动作很慢, 视线一偏,看?见靳司让正靠在单人沙发上, 一条腿曲着, 另一条腿贴着毛毯,横出去一大截, 把过道都堵住了。
“哥, ”她的嗓音难听至极,“你坐在地上多久了?”
靳司让顿了顿, 下意识往腕表看?去, 目光还没挪到?那,突然变得僵直,最后只?抛出含糊不明的两个字:“忘了。”
夏冉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朝他走去, 径直坐到?他腿上,两个人面对面, 视线几乎持平。
“哥, 你把浴室门锁了,其实也是在防我, 你怕我会学以前的你一样?”
靳司让变相承认她的猜测,“现在看?来,我的防备也不是多?余的。”
夏冉心虚不太?敢看?他,声线开始变得含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
靳司让并不在乎过去有几次,“以后呢?”
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同他保证,“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不能确定这句保证有多?少真实性,隔了很久才极轻地应了声。
吃完饭,靳司让接到?赵茗打来的电话,“夏冉怎么样了?”
那会夏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靳司让投过去一瞥,单手?执机,走进书房,压着音量说:“看?上去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关心过后,赵茗开始说正题:“孙淑贞已经交代了,是闫平那晚开车撞伤的方堇,酒喝了不少,撞倒人后又开出去快一公?里?才反应过来,当场吓得尿裤子……那时候倒想起了孙淑贞,想让她替他收拾烂摊子,之后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开车撞后院、趁机埋尸体、把手?提包丢到?潭山都是孙淑贞的主?意。”
空气安静下来,靳司让只?能听见夏冉翻动书页的声音,他想抽烟,结果一个抬眼,跟她视线笔直地对上,这念头被他收了回去。
他握着手?机进了书房,赵茗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咱警局前两天不是调来了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吗,我和老任把闫平这起案子资料给他看?过了,想让他替我们分析一下闫平未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接下来的话,赵茗用?的录音,嗓音很醇厚,听上去像三?十多?岁的男人。
“长达八年的闭门不出,加上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压线的精神状态,足够让他的心理变得扭曲癫狂……另外,从?周围人口中,也能知晓闫平这人原本就存在着暴力倾向,道德感底下,法律意识也淡薄,他心里?没有能约束住他的绳索,当然他更不会对自己曾经的行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懊悔,所以不要奢求他会良心发现主?动来警局投案自首。”
“作为加害者,他对受害者女儿夏冉的敌意并非没有理由。怕被人发现自己罪行、发现方堇尸体的不安,事后被惩治的恐惧,缠绕在一起,不断逼迫着他的神经,他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处理掉和方堇有关的人,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支配他。”
“现在还不能确定闫平是会选择夹起尾巴逃亡一辈子,又或者说,杀死夏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执念,比起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更倾向破罐子破摔、不计后果地杀死他认为的最大威胁……如果是后者,那他近期一定会出现,出现在夏冉可能会去的地方。”
“冲着他曾经无脑当众伤害过夏冉的行为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夏冉。”
靳司让安静听着,手?心慢慢渗出了薄汗,等录音播放完,手?机背面已经是一片濡湿。
“闫平还没有下落?”他问。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只?能推测出他有可能会藏的几个地方,但我们的人都去找过了,一无所获。”
“书店附近呢?”
赵茗一顿,“你说的是夏冉的书店?这几天不是关门了,闫平去那也没什么用?。”
靳司让拉开窗帘,十几层的高度,往下看?,树都被缩小成一个个绿色斑点。
广角镜旁,他注意到?一个会动的瘦小身影,不一会,移到?了通往花园的小径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赵茗问:“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没什么。”
赵茗不疑有他,“对了,我们打算派两名警员保护夏冉的安全,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有什么需求你自己去联系。”
靳司让嗯了声,“她不喜欢时刻被人监视着的感觉,所以小区这就不用?看?着了,我会陪在她身边。”
赵茗稍稍松口,“这样,我们就拨一个过去,其余时间,就麻烦你看?着点了。”
夏冉在公?寓待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她接到?了任韦平的电话,说孙淑贞想见她。
夏冉不想看?见她,但最后还是去了。
孙淑贞哆嗦着干裂起皮的嘴唇,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夏夏。”
夏冉没应,毫无感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孙淑贞还是那副沧桑的面容,却让人感觉无比陌生,就像戴了一层层的假面,现在暴露在空气里?的,依旧不是最真实的她。
“你想跟我说什么?”
孙淑贞一抽一噎,勉强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听笑了夏冉。
平心而论,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憎恨孙淑贞,如果不是孙淑贞,方堇不会被埋在冷冰冰的地下长达八年。
但比起恨,此刻她更强烈的情?绪是同情?,她觉得她可怜极了。
坐在她对面,她就感觉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不由让她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欺骗靳司让的。
又是如何将自己欺骗到?精疲力尽。
现在她回过头看?,终于意识到?不管是什么程度的谎言都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一开始只?是再简洁不过的几个字:“我不喜欢你”。
他不信,问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
于是,她只?能顺着话题继续挖掘合理说辞,“玩玩而已,就你当真了。”
她不仅要用?嘴巴传递一个骗人骗己的谎言,还得时不时配合肢体动作和神态表现出对他的不满。
这种行为和滚雪球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间,雪球大到?身单力薄的她无法掌控,她遭到?了反噬,最可怕的后果是她开始变得无比厌恶自己。
仅她一个编剧,其实就足够自导自演出一场跌宕起伏的戏码,最后的结局也毫无意外是bad ending,前提是中场没有其他演员的加入。
这也是孙淑贞和她唯一的不同点——她有她哥,孙淑贞却什么都没有,感情?疏远的孙子,拿她当提款机看?待的儿子,她在亲情?里?的付出和回报的比例天差地别。
即便闫平的拳头棍棒没少落在她身上,她还是愿意为了维护他一脚越过法律的高压线,撒下害人害死的弥天大谎。
爱是一个人身上最致命的软肋,单向的爱会让爱本身变得不值钱,连带着施展爱的那一方都变得身价低廉,这些他们未尝不懂,只?是长时间的不对等关系会形成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兜在头顶,就像在完成一场持续性的洗脑仪式。
可悲可怜到?了极点。
孙淑贞的眼泪在夏冉的沉默里?有了卷土重来之势,“我也是没得选啊,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监狱。”
她涕泗横流,一把跪下,求夏冉饶闫平一命。
警察立刻上前去拦,她被人一左一右搀回到?座位上,也还在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求求你”。
夏冉沉默了会,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姿态,“什么叫我饶他一命,他犯下的错能在我一句原谅里?一笔勾销?”
她嘲弄一笑,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无声握成拳头,“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代替法律惩治他。”
孙淑贞哭声骤然停止,像换了个人似的,语调平静,“要是你遇到?了这种事,你妈妈肯定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夏冉胸腔里?有东西在翻涌,她冷冷笑了声:“幸好,我妈不是你。”
孙淑贞的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夏冉比谁都要了解她的母亲,方堇善良、坚韧,一个人养育了她十几年,从?未叫过一声苦,也从?来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反反复复地强调自己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捆绑住她。
在夏冉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笑着的。
她同意她可以不乖,可以不用?按照这个时代最能接受的面貌成长,但她绝对不能变坏。
方堇对坏的定义?和夏冉理解中的一样宽泛: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或者其他站不住脚的理由,肆意伤害别人。
曾经有次夏冉问她:“要是我变成了那样的人呢?”
方堇说:“那妈妈会陪你一起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方堇绝对不会做出和孙淑贞一样的选择。
夏冉闭了闭眼,问:“你们决定将我妈丢进土坑前,她还活着吗?”
孙淑贞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夏冉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言不语,只?用?一个最常见的肢体动作就回复了她的问题,答案并不明朗,夏冉甚至可以从?中拆分出三?种声音——不是,不知道,又或者,不告诉你。
夏冉心里?的怒火窜了上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闫平。
离开前,夏冉最后问道:“要是我不见了,我妈她一定会急疯,既然你刚才说你跟我妈一样,那要是闫平消失了,你也会疯掉吗?”
见完孙淑贞,差不多?到?了靳司让下班的时间点,两个人一起回的公?寓。
洗完澡,夏冉坐在床边发呆,正对着落地飘窗,持续性的降雨终于停歇,远山的轮廓在夜里?清晰不少。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不停,不同人发来的,聊的话题很单一,问她好点没有,当然也有来宽慰她的,她很快扫了遍,胸口还是闷,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好多?了”那种违心的话,索性全都没回。
苏岚的消息是在最后进来的。
【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句。】
【你早就有自杀的想法了,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以后只?会有上坡路。】
夏冉盯住看?了会,很慢地敲下:【我找到?我妈了,她不是意外去世的。】
苏岚没问她具体情?况:【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夏冉看?似牛头不对马尾地答:【这几天我经常梦到?我妈,一开始她在责怪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现在变成了我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没多?久她的脸就变成了恐怖的窟窿,不管我怎么想象她曾经的模样,都填补不上她被蚕食掉的空隙。】
发送成功后,夏冉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倒扣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曲起双腿,脑袋埋进膝盖间,试图屏蔽掉外面的所有声音,可还是会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进入耳膜。
她辨认出是靳司让的脚步声,迟缓地抬起头,听见他问:“头发怎么又湿了?”
夏冉忙不迭说:“我没把头埋进浴缸。”
从?他眼睛里?拆解出几分探究的意味,她底气忽然有点不足,声音轻下来,“去浴室拿冷水泼了脸,估计是这时候把头发弄湿了。”
靳司让没有质疑,去拿了吹风机,将风力调到?最小档。
夏冉垂下头,余光时不时进来他的手?,一下子就将她的注意力夺走,好半会她才别开眼,看?见自己发尾有一小撮发尾打了结,这才想起她似乎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打理头发了。
靳司让也注意到?了,关了吹风机,准备替她解开,“会有点疼,忍着。”
夏冉犹豫着说:“还是直接把这一撮剪了吧。”
“不心疼?”以前方堇带她去理发店只?剪个两公?分,她就心疼得嗷嗷直叫。
夏冉摇了摇头,靳司让起身去客厅拿剪刀,她小步跟了上去,在沙发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
靳司让照做,伸手?抓起她的一绺发,剪刀抵上去,好半会又往上挪,“剪多?点?”
夏冉斜眼看?了下他比划的位置,卡在脖子那,稍顿后她点头,“好。”
他动作很快,剪出来的效果却比夏冉想象中的好很多?,甚至能看?出发尾的参差感。
只?是她从?来没剪过短发,镜子里?的人对她而言有些陌生,“感觉我走在街上,都没几个熟人能认出我。”
靳司让认真看?她几秒,“你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没法第一时间把你认出来。”
“真的啊。”夏冉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隔了一会突然问:“还没有找到?闫平吗?”
“没有。”
靳司让顿了两秒,不动声色地补充:“据赵茗他们推测,闫平现在可能在城西动车站附近一处正处于停工状态的工地里?藏着,也就是阿姨出事的地方。”
夏冉哦了声,没说别的。
靳司让盯住她看?了会,伸手?将她头发勾到?耳后:“过两天想去哪?我陪你。”
“你不用?工作?”
“不用?,下午提交了离职申请。”
夏冉大脑轰的一声。
不等她主?动问,靳司让言简意赅地说:“我不适合。”
夏冉又懵了下,将手?摁在他的左胸,平稳的心跳节奏贴着掌心传递过来,每一下都在告诉她,他的回答里?没有参杂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时间好像静止了,她就那样无声地看?着他,到?最后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她,她搂住了他的脖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让人捉摸不定的话:“哥,我害怕。”
她怕到?全身都在颤抖,却不说究竟在害怕什么,眼睛里?藏着数不尽的不知所措。
靳司让低下头,努力让自己视线与她持平,“要是不怕就不像你了。”
说完,他视线里?的她少了几分不安,多?了些懵懂的可爱。
“你要是真的无畏无惧,那还需要我在你身边做什么?”
他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说。
比如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心里?,她有多?勇敢,她就是他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女侠,他的每一次心动里?都写满了她的名字。
点到?为止的深情?留了白,徒增无穷的想象空间,除此之外,夏冉还感受到?了温暖,心瞬间被填补得满满的,短发擦拂着她的脖颈,留下酥痒的触感。
凌晨一点,夏冉在沉寂已久的卧室里?睁开眼,叫了几声哥,靳司让没有反应,她起身,踮脚离开卧室,从?阳台收了内衣、T恤和一条牛仔长裤。
刚从?鞋柜里?拿出鞋,还来不及换上,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夏冉神经陡然绷开,身子僵硬到?快不能动弹,对着空气叫了声:“哥?”
她祈祷不会听见任何回应,让她失望了,转瞬她就得到?了一声再清楚不过的“嗯”。
斜淌过来的影子还是稳稳落在自己脚边,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分毫。
夏冉不敢转过去,双手?在两腿外侧攥紧,继续背对着他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靳司让不答反问:“你要出门?”
夏冉默了两秒,“睡不着,出去走走。”
“等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捏不准他的态度,自己的心里?又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一个给她施了定身咒,另一个催促她趁这时候赶紧离开。
踟蹰不定时,靳司让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顶棒球帽,不由分说地兜在她头顶。
夏冉迟缓地抬了抬帽檐,视线同他意味不明的眼对上,心跳突地漏了一拍,默默做了长达半分钟的思想斗争后,开口时的嗓音细细软软,“哥,我要不不去——”
靳司让将手?揣回兜里?,目光淡到?像烟丝,摸不着边,打断她几乎要到?嘴边的话,“这两天我教你的防身术别忘了。”
她轻轻应了声。
空气安静下来,但两个人都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靳司让突然又开口:“夏冉,我爱——”
还差最后一个字,夏冉却打断,“哥。”
靳司让眼睫垂落,神色不明。
“我以前特?别想听你对我说三?个字,可是一直没听到?,但现在,不,至少在这一刻,我不太?想听。”
她笑着说,“要是把最想听的话听到?了,死而无憾了怎么办?所以,没说完的话你留着等我回来再说吧。”
靳司让看?着她,还是说了,“夏冉,我爱你。”
夏冉心脏快要飞出去。
“以前我总以为爱这种东西不是简单的相加减,现在看?来,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能做基本的叠加、缩减。就像明天的我,只?会比今天的我更加爱你一样,所以你不用?觉得今天晚上听到?我说这三?个字后,会觉得此生无憾。人活着每天都是遗憾,这三?个字未来我也会和你说无数次,它们会构成不同意义?上的'我爱你'。所以——”
所以什么,他没再往下说,她已经搂住他脖子开始哭得泣不成声。
靳司让将她抱到?鞋柜上坐着,指腹揩去她的眼泪,然后额头抵过去,与她鼻尖相抵,“又哭什么?”
隔了几秒,夏冉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是下定主?意了?”
“但我还是害怕。”她一抽一噎,“我想活,不管是以前还是未来,我都想抛开一切负担跟你一起生活。”
她总是这样,总在无意识间说些对别人来说毫无杀伤力,却对他足够致命的话。
靳司让抚摸着她的后脑,她的发丝很柔顺,容易叫人爱不释手?,“前几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掉下了悬崖,我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呢?”
这梦其实没有后续,是生是死这辈子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向来不屑说谎的他,却还是在这时替她编织了一个欢天喜剧的结局:“最后我们都得救了。”
第57章
顾虑和恐惧拧成的死结,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倏地解开,她沉重的躯体也变得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夏冉笑?了笑?, 再次抬眼?, 光影将他的五官折叠,她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场真实又虚幻的梦境中。
十余秒沉默无言的对视中,她摘下?棒球帽,笑?着说:“我?不去了。”
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乱, 靳司让下意识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不问为什么, 一如既往的, 在某些方面张弛有度到令人放松的程度,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但偶尔她也?希望他能顺着话题问下?去。
见他没有那意思, 她便主动坦白:“我?不敢赌,好?像也?赌不起, 要是赌输了, 我?们就没法继续在一起了。”
她其实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遇事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走捷径就走捷径。
可有些事是走不了捷径的,比如人生, 更直白的表达是活下?去。
过去孑然一身的八年时?光里,她虽不用考虑茶米油盐酱醋的琐碎日常, 但因为无?人陪伴, 一颗心总是空空荡荡的,辗转难眠的深夜想要去依赖一个人, 伸手一探,双人床左侧冰凉如水。
以至于那段时?间她经常在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事实上,她也?确实给自己?下?了最后期限:去桐楼待半年,要是还找不到和方堇相关的任何东西,她就去陪方堇。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在桐楼遇到他,更没有和他复合。
偏偏这两种最好?又最坏的设想都发生了。
她没骗他,之前将自己?埋进水里带了些自虐成分,但绝不意味着她想就此放弃自己?,他就在她身边,生病了有他陪着,难受了有他哄着,她怎么舍得?离开。
这种念头在听到孙淑贞的那些话后动摇了几分,她甚至一度想要重新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对待自己?的生命,最好?能和闫平他们同归于尽。
可理?智又告诉她,有些事不该她来做,现在的她有更值得?珍惜的人。
感性和理?性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悖论?,不管她怎么权衡,怎么想破脑袋,也?得?不到一个最优解。
唯一能明确的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等做完决定,在玄关对上他沉默的一双眼?,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又一次自以为是了——他也?有选择的权利,不该永远由着她自说自话。
她矛盾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混乱,直到现在都没理?清,脑子里又蹦出几个荒唐的猜测:他的决定是不是下?得?比她还要早?他是不是早就预判到了她会亲自去找闫平同他当面对峙的这种可能性?
夏冉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拿自己?的侧脸贴向他温热的掌心,继续之前的话题:“把现在拥有的筹码放到赌桌上,得?到一个大概率稳赔不赚的结果,太不值当了,所以我?不赌了,不管闫平和孙淑贞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不会插手。”
就算他们未能承担应有的惩罚,她也?会把难过和痛苦压在心里自我?消解。
说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听不见抽噎声,只有透明的液体在脸上无?声流淌着,她哭得?脆弱又漂亮。
靳司让用大拇指拂去她的眼?泪,忍受着喉间传来的胀痛感,同她保证,“闫平会被?逮捕的,很快。”
夏冉吸吸鼻子,稚气?十足地伸出尾指,“那你跟我?拉勾。”
靳司让先盖住了她的眼?睛,然后才?照做。
夏冉弯唇笑?起来,黑暗能增添人心里的不安,很奇怪,这一刻,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靳司让将她抱回到床上,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包拢着他们,他们安静对视,许久,他再次盖住她的眼?睛,“睡觉,睡醒之后什么事都没了。”
夏冉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她太累了,根本不需要药物,几乎是阖眼?就睡,睡前她最后说:“哥,我?妈的葬礼能晚点举办吗?等这件事结束,我?想带她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