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司让是在她睡着后才?应的好?,确认她进入深眠状态后,他起身,拿起手机离开卧室,走到阳台,目光下?垂,层层叠叠的荫蔽将花园的长椅挡得?严严实实。
两分钟后,他拨通了赵茗电话。
录完笔录,赵茗亲自送靳司让离开警局,边走边说:“我?说怎么都找不到闫平,敢情这小子学?聪明了,都会变装了,假发一戴,还真挺难认。当时?又黑灯瞎火的,也?多亏了你能注意到。”
靳司让没搭腔,手指点了下?屏幕,北京时?间11:20。
赵茗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偶尔分出半个眼?神瞧他的反应,片刻意味不明地来了句:“闫平这也?算遭到报应了,当初肇事逃逸,现在轮到自己?遭遇车祸,你说孙淑贞要是听到这消息,会怎么想?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靳司让扭头看他眼?,“就到这吧,不用再送了。”
“行。”赵茗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停下?,“对了,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还要留在桐楼吗?”
靳司让淡淡说:“走一步看一步。”
赵茗揶揄了句“底气?足就是不一样”,又问:“你一会要回公寓?”
靳司让极轻地嗯了声,迟迟没等来对方后续,准备离开,还没下?完台阶,赵茗的声音迟缓地响起,“那你替我?给夏冉带句话。”
靳司让止步回头看他。
赵茗站姿笔挺,郑重其事地说:“之前你说过你对方堇的死表示过怀疑,但警察都没在意,如果当时?他们能多上点心,或许也?不至于耗费这么多年才?找回方堇,就当我?替他们跟夏冉说句迟到的对不起。”
靳司让转了回去,“跟你没关系的事,她不会想听,你还是自己?收着。”
赵茗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片刻笑?了出来。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中途醒过一次,是被?靳司让唤醒的,他告诉她闫平在逃窜过程中被?一辆货车撞伤,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但情况并不乐观。
她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用所剩无?几的意识哦了声,眼?皮一垂,又睡了过去,睡得?更死了,睁开眼?是中午。
窗外透亮的天色跃进眼?底,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昨天半夜靳司让和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关于闫平的事。
正回忆着,卧室门被?人打?开,她抬起头,靳司让怀里正抱着布偶猫,一见到她,小乖就朝她扑了过去。
夏冉笑?眼?盈盈地将它抱住,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等靳司让在床边坐下?,她才?停下?动作,“你昨晚说闫平怎么了?”
“出车祸了。”
对上她惊诧的神情,他补充上几句来龙去脉,“这几天闫平就躲在小区里,昨晚你睡着后不久,赵茗带队来了,在逃跑过程中,闫平被?一辆货车撞了,伤势严重,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没救回来。”
夏冉盼着闫平不得?好?死,现在总算等来了这消息,以为自己?会雀跃不已,事实上这一刻脑子里只有难以置信,“闫平死了?”
她的声线也?在颤抖。
“死了。”靳司让肯定道?。
夏冉脑袋嗡嗡的,之后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无?力地松开手,小乖从两人的怀里溜了出去,她顺势靠在他胸膛,微微仰着头喘息,有东西流进她的嘴里,涩涩的,不太好?尝的味道?。
没多久靳司让接到一条消息,出门了,夏冉一个人在卧室发了会呆,直到靳司让点的外卖送达后,她才?起身洗漱、穿戴好?衣服。
实在没什么胃口,没夹几次菜她就放下?了筷子,收拾好?餐桌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方堇给她写的那封信,做足十次深呼吸,才?敢睁眼?看。
“冉冉,展信佳
没能亲自来参加你的成人礼,妈妈既遗憾又自责,所以这算是一封迟来的十八岁生日祝福。
妈妈书读得?不多,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词汇,这会也?只能祝我?们冉冉永远漂亮,永远平安健康。”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你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穷,很多东西,妈妈都给不了你,但你也?从来不会耍脾气?,反倒还经常安慰我?“没关系的,冉冉也?不是特别喜欢”,每到那时?候,妈妈就暗暗下?决心,一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看到这,夏冉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听到方堇和她同事的一段对话,“姑娘家得?富养,你就靠着现在这点工资,怎么养活你们娘俩,你这闺女长得?又这么漂亮,真正算起来,要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份工作?”
方堇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她,把她养得?干净漂亮。”
当时?夏冉还小,完全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及方堇同事介绍的“好?工作”又究竟是什么。
等她长大些,才?从这个拿女性当成压榨品的社会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口中窥探到真相。
现在的她无?比感激方堇,感激她的爱,感激她在生前留给了自己?一个最为完整而且正直的母亲形象。
“那天你说你想让一个人幸福,可对妈妈来说,妈妈最希望你能够幸福。
你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不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问题,喜欢把事情简单化处理?,只有这一点,妈妈支持你做出改变,可要是尝试过后还是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活得?自我?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够了。
不管未来有多人出来质疑你、指责你,你都要牢记一点: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谢谢你,能够来到妈妈身边,谢谢你,愿意当妈妈的女儿。”
夏冉泣不成声,她反反复复地读,眼?泪一刻不止,哭累了,靠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又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方堇。
方堇的脸恢复到了丰盈状态,笑?容很温柔,她不厌其烦地叫她冉冉,最后说:“我?们冉冉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勇敢了。”
夏冉从梦中醒来,她迫切想要见到靳司让,想告诉他,方堇又出现在了她的梦里,这次不是一个模糊的小片段,黑白画面里每处细节神态、每句对白,清醒后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下?床趿上拖鞋,走出卧室就看见了靳司让,还有他身侧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靳泊闻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说不上健谈,但也?不是沉默寡言的那类人,待人接物称得?上周全妥帖,唯独和靳司让单独相处时?,总找不到话题,偶尔也?会手足无?措,父子间的气?氛频频冷场。
靳司让的话更少,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出社会后,才?学?会些必要社交用语,至于要不要用,全凭他心情决定。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会,靳司让先开口:“不是说不会再回桐楼?”
“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回来?”靳泊闻换成半开玩笑?的语气?,“更何况自己?儿子还发了那种没头没尾的消息过来。”
那是在昨晚夏冉准备去找闫平前,靳司让发给靳泊闻的,简单又直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靳司让不愿深入往下?聊,岔开话题:“这次来会待多久?”
“说不好?的事,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了。”
“阿姨的葬礼夏冉想延迟办。”
靳泊闻没说别的,应了声好?。
靳司让偏头看他眼?,心跳节奏瞬间快到杂乱无?章的地步,嗓音却依旧压得?很低,“你当初说的再等一等,其实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你的初衷是想让我?们变得?成熟到足够担得?起责任,再在一起吗?”
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靳司让从靳泊闻亘古不变的温煦里得?到了答案,他穷追不舍地又问:“当初你和方阿姨分开,是因为我?们?还是该问,跟我?们有多少关系?”
“我?们分开的理?由很复杂,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囊括的,但我?也?得?承认,我?们做这一决定时?,确实考虑到了你们。”
靳泊闻偏头看向靳司让,“阿让,小时?候你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不吵不闹,想要什么,都会都会自己?主动去争取,不需要我?操心,你总认为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但有些东西,比如更深一层的感情,是藏不住的。”
靳司让头埋得?很低,他没法直视靳泊闻的脸,也?不想让他窥探出自己?现在的表情。
靳泊闻继续说:“我?和你方阿姨都很清楚,你和冉冉都是不服管教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冲破我?们,或者说是这个社会施加在你们身上的种种束缚展翅高飞。而在那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不是再往你们身上套层锁链,而是更加耐心地打?磨你们,让你们的羽翼更加丰满,以后就算没有我?们,也?能平稳地飞行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
说着靳泊闻一个抬眼?,打?量到斜对面的夏冉,倏然止住话题,慈爱地唤了声:“冉冉。”
靳司让一愣,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夏冉光脚朝他们走来。
靳泊闻和夏冉想象中的一样,苍老了些,但笑?起来还是儒雅温柔,“靳叔。”
靳泊闻应了声,“我?们冉冉还是这么漂亮。”
夏冉眼?泪没止住。
她有很多话想和靳泊闻说,这会到嘴边却只能吐出一句:“我?妈她回来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找到她了。”
靳泊闻笑?容未减,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们冉冉,这八年辛苦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夏冉憋不住了,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痛痛快快地哭了场,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回过神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靳叔呢?”她问。
靳司让:“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送他去酒店休息了,顺便换身衣服。”
夏冉一顿,“我?刚才?眼?泪鼻涕糊到他衣服上了?”
“你刚才?哭得?不凶?”
“凶。”她有些难为情地耸了耸鼻子。
“所以糊也?正常。”
“……”
她气?到咬了他一口。
家里没有食材,到了饭点,两个人准备去附近吃顿,还没走出小区大门,就看见了闫野,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
夏冉看向靳司让,他松开手,沉嗓说:“我?先去点餐。”
“好?。”
等靳司让走后,闫野才?上前,“好?久不见。”
夏冉冷淡地拆台:“不久,也?就几天前,在你们闫家后院。”
闫野表情僵了一瞬,转移话题:“来之前,我?去见了她。”
孙淑贞头发已经掉了大半,苍老得?不成样子,见到他时?,有欣喜,也?有自责:“阿野。”
仿佛被?人抛到冰天雪地之中,闫野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嘴唇也?哆嗦得?厉害,好?半会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连奶奶都是忍受着声带厮磨的痛感叫出的。
孙淑贞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疼得?难以忍受,霎那间,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哭声被?玻璃隔板削弱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闫野反倒平静下?来,声线也?是无?波无?澜、听不出起伏的情绪,仿佛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奶奶,你之前问过我?,这条腿是怎么没的,我?跟你说的是车祸意外,我?没骗你,确实是意外,但是我?自己?作的。”
夏冉和靳司让在一起的事是他无?意间透露出去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补救,再后来,他们私奔去外地的消息也?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当时?的他只有心虚,还未到愧疚的程度,直到大二那年,他分别去到两个城市与他们见面,回来当天,带着被?靳司让痛打?的伤和小五吃了顿饭。
饭桌上,小五替他打?抱不平:“那姓靳的打?你做什么?和自己?妹妹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流言传得?是难听了些,但怎么说有一半是真的,他朝你撒什么气?啊。自己?怂,怂恿夏冉跑到外头,夏冉她妈当然会担心,跟去那把自己?女儿找回来啊。”
闫野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小五:“什么什么?”
闫野大脑一片混沌,自言自语道?:“要是没有这些流言,夏冉就不会离开桐楼,方阿姨就不会去找她,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是他害死方堇的?
闫野从未联想到这一层,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敢深入去想,他骨子里的怯懦让他无?比害怕面对这种他承担不了的责任和错误,于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这一逃,就是两三年。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小五在一旁拦都拦不住,最后喝到醉熏熏、站都站不稳的程度。
小五提出要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循着空档,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中间。
车冲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迎来数秒的清明,他不确定要是他提起所有的劲躲闪,能不能避开危险,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躲,是死是残都是他的报应。
得?知小腿要被?截肢后,闫野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或后悔,而是庆幸,庆幸他心里的愧疚和罪恶感终于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消减。
闫野切断回忆,看着孙淑贞说:“奶奶,你觉得?,闫平的一只眼?,我?的一条腿,抵得?上她母亲的一条命吗?”
说到最后,被?他拼命压抑住的痛苦和愤怒有着卷土重来的架势,在一瞬间交替占据着他的心脏,但他还是没有资格指责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没那么清白无?辜。
“差点忘了,闫平付出的已经不单是一只眼?。”闫野自嘲一笑?,在孙淑贞惊恐万分的表情里,平淡地开口:“他死了,被?车撞了,抢救了一个晚上,没救回来。”
他起身离开,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但他没有回头。
对夏冉无?地自容般的愧疚将他逼退到千万里之外的丽江,但这次他不想再逃了,他会将自己?锁在桐楼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带着孙淑贞和闫平,还有他自己?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孽慢慢老死。
夏冉面无?表情地说:“巧了,在你见她前,我?也?见了她一面,要是你是来替她带话,说什么对不起这些的,就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不是。”闫野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空气?安静了会。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往下?说的勇气?,夏冉不再执着于他来的目的,主动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
“不回丽江?”
“没法回去了。”
夏冉看他眼?,轻飘飘地来了句:“可你留在这有什么用呢?”
闫野一愣。
“我?们都活得?轻松点吧。”夏冉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结束对话离开的意思。
“活得?轻松点?”闫野自嘲地笑?出声,“要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这声拦住了夏冉,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扭头,背对着光线,脸上被?阴影覆盖掉大半,不笑?时?,表情冷冷淡淡,居高临下?的站姿生出几分嘲弄的疏离感。
她把话挑明白了说,“你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用?要是你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些,或者代替闫平他们对我?做出点补偿,大可不必。”
方堇的死和闫野没多大关系是事实,但另一方面,闫野和孙淑贞、闫平两个人有着不可斩断的血缘关系,她没法欺骗自己?即便发生了这种事,她依旧能以平常心对待闫野。
夏冉说:“小时?候,我?特别不能理?解那种讨厌一个人,连带着讨厌他身边所有人的行为,直到现在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番,才?发现以前的我?是多么幼稚无?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闫平和孙淑贞对我?妈做的一切,作为他们共同的亲人,说得?难听点,你的存在也?让我?觉得?不舒服,甚至到了反感的程度。”
闫野脸色白了又白。
夏冉无?视他的反应,拔下?戳中他心脏的刀剑,再一次用力往里插去,“我?不确定我?跟我?哥还会留在桐楼多久,但有个事实不会改变,只要我?还待在桐楼,我?就不想再见到你。”
她直视着闫野的眼?睛,刺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无?遮无?掩,“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对谁都好?。”
两天前,她的脚踝意外被?铁皮割了一道?,伤口不算深,但还处在愈合期,刮蹭间,会有尖锐的刺痛感拉扯着神经。
她忍着痛,挺胸抬头,平视着前方,走得?更自然漂亮了些。
落在闫野眼?里,嘲弄感十足,他没忍住又问了那个问题:“靳司让他就那么好??”
转瞬看见她止步回头,笑?着说:“我?哥他当然好?了。”
方堇喜欢看海,她和夏旭的第一次约会就在海边,在夏冉决定带她去看海前,她先去了趟寺庙。
这次是靳司让开车送她去的,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路上靳司让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拜佛的?”
“五年前吧。”夏冉说,“从接受了我?妈已经离开的事实后,总觉得?不仰仗些什么就支撑不下?去了。”
靳司让揣测:“求佛祖帮你找回阿姨?”
夏冉点头又摇头,“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他难得?好?奇了一次。
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回了两个字:“秘密。”
八月十三号,对她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日子,就像人生中的分水岭,在这一天里,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让她下?定决心放弃了生命里另一个最重要的人。
这两个人,几乎构成了她所有愧疚的来源,每到夏日,她都会去寺庙,替他们祈福,求佛祖让她母亲有个安宁之所,也?求他往后常欢愉,皆胜意,且顺遂。
至于他所有的厄运,就交付她一并承担。
从寺庙回来,是上午十点,夏冉回公寓歇了会,拿上行李和方堇的骨灰盒,还有靳司让给她的车钥匙,直接去了停车场。
在看见车门边伫立的那个人影后,她产生了短暂的错愕,怪不得?刚才?上楼没多久他就没了人影,原来是在这等着。
靳司让接过她的行李,往后备箱一放,“我?不是怕你不回来了,只是想作为阿姨的亲人,和你一起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风很大,卷起夏冉散落的发,在脸颊来回地刮,刮得?她双眼?迷离,也?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感官被?掠夺走一半,只有他的嗓音依旧清晰。
“夏冉,我?们一起送她离开。”
夏冉眼?眶湿润,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距离目的车程大概有两个小时?,不到半小时?,靳司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会。”
他腾出右手调高空调温度,“薄毯在后座,自己?拿。”
夏冉扭头看了眼?,他像是提前预料到她的需求,特地买了条新薄被?,莱赛尔纤维质地,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下?,就停在一家面馆门前。
夏冉抱着骨灰盒下?了车。
靳司让扭头问:“想吃什么?”
夏冉扫了眼?菜单,“一碗红烧牛肉面,加个荷包蛋,还有——”
她欲言又止。
靳司让接过她的话茬,对着服务员说:“两碗红烧牛肉面,一碗小排面,三个荷包蛋。”
夏冉稍顿后笑?起来。
十分钟不到,三碗面一前一后端了上来,味道?很普通,却是夏冉吃得?最满足的一顿。
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只能更改行程,先去附近的酒店落脚,然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下?午,趁雨停的空档,他们换了家酒店,离海边很近。
刚到没一会,又开始下?雨,夏冉趴在床上,正对着窗户,看着玻璃上细长的水痕,“哥,明天会放晴吗?”
靳司让用肯定的语气?答道?:“会。”
“可天气?预报说明天的降雨概率有90%。”
“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中午会放晴。”
夏冉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也?多亏了这段对话,她紧绷的神经顺利放松下?来。
这天晚上靳司让没有上床,就坐在窗边的布艺沙发上,房间很静,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也?能听到她在唤他。
这是她每晚都会无?意识发出的嘤咛,是很轻很淡的一声,他却从中拆分出了她对于他的痴迷和依恋。
他起身上床,躺下?,从背后拥住她。
第二天凌晨四点,夏冉先醒来,她没叫醒靳司让,换好?衣服,一个人抱着方堇的骨灰盒去了海边。
天色还是黯沉,这个点的海边气?温略低,空气?潮湿,海风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凉。
这块算是旅游区,除了她,还有不少来看日出的,等到天边曙光乍现,人群中响起一声欢呼。
橙黄的光束照得?夏冉眼?眶微红,朦胧中,她看见了方堇。
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在梦境以外的地方看到方堇,当然她也?清楚这其实只是她的幻觉,但这幻觉看上去太真实了,有棱有角,她一伸手,就能探到滚烫的温度。
“妈妈。”她轻轻叫她。
“我?好?想你。”
她看见方堇张了张嘴,像在说:“我?也?是。”
夏冉想同她说对不起,可又觉得?方堇和靳司让一样,不会想听到这三个字。
于是她改口:“妈妈,谢谢你。”
她远没有方堇说得?那么好?,她看着热情善良,实际上自私自利,在遇到大事上容易胆怯懦弱,逃避是她学?会趋利避害后习以为常的选择。
她一身的臭毛病,根本配不上当她的女儿,但她很庆幸,这辈子,成为了她的女儿。
放在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下?,夏冉没点开看,她猜测是靳司让发来的消息。
坐的时?间久,腿有些僵硬,她跌跌撞撞地起身,隔着潮热的空气?,隔着陶瓷做成的骨灰盒,给了方堇最后一个拥抱。
“妈,哥还在等我?,所以我?就陪你到这了。”
“剩下?的路,我?会和他一起走。”
我?会把所有的遗憾、悔恨都留在这,从今往后,我?对你,只会剩下?纯粹的怀念和爱,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记忆里最完美的母亲。
夏冉闭了闭眼?,重新扬起一个笑?容,有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朝她走来,递了张纸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但没接,朝着来时?的路返回,在台阶旁遇到了靳司让。
靳司让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皱着眉问:“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人是谁?”
夏冉摇头说不认识,“看我?哭了,给我?递了张纸巾。”
她眼?眶通红,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也?能猜出她为什么哭。
靳司让抬起手,指腹在她眼?尾摩挲了两下?,动作温柔至极,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递纸巾?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他罕见地没有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我?不想你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你店里的林束,又或者赵茗。”
夏冉歪着脑袋,故作天真懵懂,“陌生人也?不行?”
靳司让冷嗤,“你觉得?呢?”
他看了眼?她刚才?待的位置,那男人恰好?也?看过来,只是隔得?不算近,他看不清这人的表情。
夏冉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顿了两秒,小跑回去。
靳司让愣了愣,没一会她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身边,用讨赏似的语气?说:“我?刚才?跟他说,你是我?哥。”
他还是不满意,“还有呢?”
“也?是我?的恋人。”
高中篇(一)
那一巴掌后, 夏冉和许白微的关系陷入冰点,两个人在学校几乎不再有任何交谈,甚至连眼神对视都没有。
这种开诚布公般的矛盾,让夏冉本就糟糕的人缘差到极点, 在一班几乎处于一种被孤立状态, 唯一愿意跟她说话的除了靳司让外只剩下何照。
夏冉还记着何照当初跟风造靳司让谣言的事, 对他始终爱答不理的,何照这人欠,就吃她这一套, 热恋倒贴冷屁股的劲更足了。
平时跟何照玩得开的几个男生察觉到不对劲,但都看破不说破,只有王林敢把话挑明:“你是不是对夏冉有意思?”
何照面不改色地反问:“不行么?”
“别的不说, 她那辣椒脾气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 就不怕哪天惹她生气了,发疯抽你巴掌?”
“她抽许白微巴掌不是许白微自找的吗?”何照嗤了声,“许白微这人多装,别告诉我你们看不出来。”
王林嘿嘿笑了笑,“美女装点怎么了?就当我恶趣味, 就爱看美女装。”
何照无语白了他一眼,转入正题:“对了, 你们有没有听说夏冉跟哪个男的走得近?”
“这还用听说吗?她不老黏在靳司让屁股后面?”
何照不以为意,“他俩也算半个兄妹, 黏在他屁股后面多正常。”
王林:“那我们学校的应该就没人了。”
何照听出他的话外音, “她还认识其他学校的男的?”
“你不知道啊?职高的闫野, 听说这人跟社会上的人还有来往, 出了名的刺头, 挺不好惹的。”
何照两耳只闻一中事, 闫野这名字他还真没听说过,冷着表情摇了摇头。
高明波搭了句腔:“说起闫野,前几天我还看见夏冉跟他在街上走呢,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绝对有猫腻。”他没提那天靳司让也在。
何照脸色更难看了。
几个人窝在体育馆后门,不远处有条臭水沟,风一起,时不时传来恶臭,以至于平时很少人经过,没多久这块地方就变成了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抽烟、玩手机的都有。
何照脑袋转了一圈,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三根,其中两根递给高明波和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