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 by姜厌辞
姜厌辞  发于:2023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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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VIP2023-9-1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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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没想过还会在桐楼遇见靳司让。
她看着对面清冷矜贵的男人,轻唤:“哥”。
薄蓝的烟雾里,他的目光如皮带上的银质针扣折射出的光线一般,冰冷生硬,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夏冉以为他已经彻底忘了她,直到某个夜晚,他将她箍在怀里,吻住她的唇,濡湿的触感不疾不徐地游走于她的后腰。
许久,用沙哑不成调的嗓音问:“这几年,谁还这么亲过你?”
她倏然回想起十四岁那年,跟随母亲搬进靳家。
墨绿色的T恤罩在少年身上,肩膀处凸起的骨骼线条看得一清二楚,跟他现在的眼神一样,像被海浪打磨过的岩石,嶙峋扎人。
然后是高考结束后的那年夏天,他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微微仰头,纱幔另一头灼灼的日光,刺得她眼睛微酸,眼底泛起的水雾转瞬被他用干燥的唇抹净。
汗液顺着他们细窄的腰线,汇聚到一处,被热气蒸腾成缥缈的烟丝。
书店老板娘x法医|插叙|HE·双c
1.关系发生在成年后,重组家庭,父母没领结婚证,分手后男女主在一起
2.微悬疑,但非刑侦文,感情为主,剧情为辅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冉 ┃ 配角:靳司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相看两厌到非你不可
立意:勇敢追爱
——《过期童话》——
搬到桐楼镇的第二天,晏之峋被告知房东大妈代表镇上的夕阳红乐队,远赴海外演出。
只留下一个昼伏夜出、生活不能自理的女人和三岁大鬼灵精的小屁孩。
无奈晏之峋只能充当奶爸角色。
被小屁孩戏耍了一次又一次后,他忍无可忍:“你爸妈给你起名言出,是想让你言出必行。”
言出无辜的大眼睛看过去:“我外婆老说我妈想一出是一出,我妈才给我起的这名。”
“……你爸爸不阻止?”
“我没见过我爸,但我妈说我爸叫狗蛋,一听就是没读过书的。”
一个月后。
对着眼前的一大一小,晏之峋得出两道公式:
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前女友
没读过书的狗蛋=他
言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前男友。
只能说岁月真是把杀狗刀,把狗蹉跎成了舔狗。
对这位成天围着自己打转的狗东西,言笑始终没有好脸色,话里话外示意他赶紧走人。
不普但很自信的狗东西当着言笑的面翻开她新书,发出灵魂叩问:“这就是你说的‘我永远爱晏之峋’?”
言笑面无表情地将小说翻至最后一页。
晏之峋眼尾垂落,瞥见末尾的小字——
“本故事纯属虚构。”
浪漫不死小说家x直男癌晚期外科医生

夏冉来过不少次警局,今天是她第一次以嫌疑人的身份被传唤。
讯问室的环境称不上恶劣,但也和好沾不上边,门关着,形成一个密闭空间,空气流通不畅,能闻到略显刺鼻的软胶味。
灰白色的墙面,落着几道斑驳印记,像死人脖颈处银白色的皮肤。
“夏小姐,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一宗案件。”
赵茗双手交叉叠在身前,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早在蓝桉书店门口发现一具男尸,死者名为汪有亮,经初步推断为他杀,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到四点之间,请问这段时间夏小姐你在哪?”
夏冉的注意力还落在那三个字上,“汪有亮?”
她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赵茗推过去一张照片,紧接着手指在照片右下角点了两下,带些压迫性意味。
夏冉垂下眼,突地一愣,照片里的汪有亮没那么邋遢,头发剪短些,看上去清爽精神不少。
——精神这个词其实用得并不恰当,毕竟这会的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毫无生气地横在柏油路面上。
她敛下翻涌的情绪,一板一眼地回答赵茗的问题:“昨晚吃了些不该吃的,得了急性肠胃炎,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十二点,挂了两瓶点滴,实在困,拔完针后就在医院睡到了早上六点才回出租房。”
这次问询的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离开了讯问室。
赵茗停顿后,继续问:“你最后见到汪有亮是什么时候?”
“昨晚十一点左右,在天桥底下。”
“有没有人陪同?”
夏冉摇头,“就我一个人,到那也只有汪有亮一个人,其他流浪汉不在。”
赵茗默了默,“晚上十一点,一个人去天桥底下可不太安全。”
夏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意思,学着他的样子沉默两秒才开口,“没办法,书店关门在晚上十点,我还得留下来整理账单和打扫卫生,至于会去天桥底下,理由也简单,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又隔了两秒,她补充道:“昨晚原本是想回家的,经过天桥后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回书店凑合一晚,结果十二点不到,胃就疼得受不了。”
赵茗沉吟片刻,“只是路过,就没有和他说过话,或者起什么不必要的口角?”
夏冉笑了声,“赵警官这算是诱导性问话吗?”
赵茗眼尾微挑,唇角扯出一道生冷的笑,“我换种说法,汪有亮生前是不是和你发生过一些矛盾?”
夏冉没什么情绪地盯住他看,不接茬。
赵茗把话说得直白些:“听附近有不少居民说,汪有亮被杀半个月每天都会去你的书店,在门口赖着就是一整天,还嚷着要把书店给砸了,有这回事吗?”
夏冉点头。
赵茗没从她寡淡的反应中品鉴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你好像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嘴巴说说而已,谁都会。至于他每天都坐在书店门口赖着不走这事,我也确实没放在心上,书店工作日本来就冷清,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我开门做生意,更何况书店门口本来就有供人休息的长椅,不收费,谁都能坐,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还是说赵警官和大多数人那样都有一双有色眼镜,看不起汪有亮这种身份的人?”
赵茗第一次见到像她这般刀枪不入的女人,每句话情绪平淡,偶尔会停顿几秒,像在思忖、回忆,答话内容信息量不大,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一个不太好对付的人,就跟毒蛇一样,稍有不慎,没准还会被她反咬一口。
赵茗皱了皱眉,轻而快的一下,是他升起警惕心时的神态反应,他朝着身边的警员微微点头示意,警员接收到讯号,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夏冉。
是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衣衫褴褛的汪有亮跌跌撞撞地走向监控死角,在他出现前和出现后的两小时内都无人经过。
时间显示为2023/6/7 03:24
“经检验,汪有亮体内含有大量酒精。”
这句补充就像在佐证监控里汪有亮为何会出现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
夏冉像想起什么似的,反应大了些,“离开书店后,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分给他几瓶。”
赵茗又推过去一张照片,背景为天桥底下,汪有亮常待的那块区域,麻袋旁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几个易拉罐空瓶,一半被人踩到变形。
“是这种吗?”
夏冉指尖在照片上划开一个扭曲的圆圈,“易拉罐装的是我送的,玻璃瓶装的不是。”
她仔细回忆了下,“我到那的时候,没见到这种玻璃瓶。”
赵茗点了点头,将话题带回监控探头上,“监控死角通过去的只有一条路,也就是你的书店,附近没有监控,唯一一台能录下汪有亮尸体在的地方的监控就装在你书店里,我问过店员,那台机器两天前就坏了,你也一直没换新的。”
他陡然转变语气,接近于闲聊的口吻,“也是巧,店里这么多台监控,怎么偏偏就是能拍下犯罪现场的那台坏了?”
夏冉无视赵茗故作不解的神色,诚恳道:“这个说起来还得怪我,开店经费不足,想来想去也只能在监控上抠搜,三台中两台是次品货。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省下这笔钱。”
有人敲门进来,是之前去调查夏冉不在场证明的警员,他覆在赵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茗神色一凛,“行,我知道了。”
后一句话是对着夏冉说的,“夏小姐,今天就麻烦你了,到时候有什么新进展,还得再劳烦你跑一趟。”
夏冉听懂了,这是她的嫌疑还未彻底洗清的意思。
官腔谁都会打,夏冉一副好市民愿意配合的态度,笑说:“要是我想起什么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赵警官的。”
赵茗笑了笑,给一旁的警员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员留给夏冉一个联系方式后,将她带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比讯问室清爽很多,夏冉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悄无声息地从鼻腔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浊气。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重而快,很快赶上他们。
赵茗厚重的嗓音降落在头顶:“我待会还要去市里一趟,回头见到靳法医就帮我传个话,就说今晚给他办个迎新,至于地方你们先定,到时候发我手机上就行,我争取准点赶来。”
今天是周六,一周内流量最大的一天,碍于出了凶杀案,现场还是在书店门口,夏冉从警局出来,绕路经过书店时,发现警戒线还拉着,不远处围着不少议论纷纷的人,一时半会没法开门营业,她痛痛快快地给员工批了两天假。
书店是一个半月前才开始营业,规模不算大,店面离中心商业圈有段路,所以租金不贵,胜在离三中近,生意算不上冷清。
店里有两名员工,一男一女,男的叫林束,长期工,跟她同岁,女的叫何至幸,十七岁,正在念高二,只有寒暑假和周末会来店里兼职。
两人在群里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警方是不是在怀疑她。
夏冉说了假话:【没有,别多想了,这两天好好休息,工资照给。】
夏冉去附近花店买了束雏菊,在天桥站了会,将花扔进河里。
放在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几声。
林束:【晚上的聚餐要不先取消了?】
夏冉:【照常吧。】
林束:【你肠胃没事了?】
夏冉:【暂时死不了。】
林束:【那行。】
夏冉租的房子离书店不远,步行十五分钟,老式居民楼,墙体斑驳,背面被幽绿色的爬山虎占据,从外观看,破败,颇具年代感。
公共楼道堆满杂物,常年无人清理,楼梯扶手处积了层厚重的灰尘,靠近拐角的位置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飘过来的风里都裹挟着一种炎炎烈日都晒不干的潮湿酸腐味。
偏偏楼房对面是别墅区,两者间仅隔一条河,贫穷与富贵泾渭分明。
那会是下午三点,天色沉沉,要下雨的征兆,富丽堂皇的洋房被嵌进灰色调的背景板里,像墓碑上庄重的墓志铭。
生前天壤之别,死了还不都一个样。
夏冉撑在围栏上,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手腕轻轻晃了下,将啤酒送到嘴边。
聚餐定在晚上六点半,喝下一罐听装啤酒后,夏冉去卧室简单冲了遍澡,上床躺下,准备眯会眼睛,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塞不进任何情绪,连记忆都有了卡顿,不知今夕何夕。
她赶在最后一分钟抵达聚餐地点,却只有她一个人。
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分别私发过来的,说的同一件事:临时有事,得迟到半小时左右,让她先吃。
定的位置在一楼,统一的半开放式包厢,没有门,包厢间用屏风隔着,夏冉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有点像下午在警局见到的小陈。
她没在意,坐在座位上刷了会手机,才去点的餐,最后嘱咐服务员晚半小时上菜。
交代完,也没回包厢,而是离开酒楼,在附近漫步目的地闲逛了会,回来时进的后巷。
尽头墙体低矮,一抬下巴,就能看到远处高楼交错辉映的霓虹灯,在细细密密的雨丝里,有点像水族馆里成群结队的热带鱼,朦胧又漂亮。
她就是在这时看见的靳司让,说得再准确些,是先听见的声音。
“自己点。”
他的嗓音极具辨识度,过去八年还是如此,比成年男性的醇厚多出几分薄荷糖般的清凉润泽感,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没什么感情,平铺直叙一般。
夏冉呼吸一滞,循着声音看去,不到片刻工夫,听到截然不同的声线。
“大伙都在包间,你一个人跑出来,耍孤僻呢?”
说话这人背对着自己,他身材高大,穿着修身黑T,背肌健硕,瞧着有点眼熟,他接过靳司让抛来的打火机,脑袋一歪,娴熟地点上。
夏冉从他雄厚的声线推测出这人就是早上讯问自己的赵茗。
赵茗眯着眼吐出烟圈,“我看尸检报告上说,汪有亮被人掐到甲状软骨骨折了,普通女人——不对,应该说那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人有那力气将人绞杀吗?”
靳司让瞥他眼,嗓音如陈了一夜的凉白开一般寡淡,“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茗看了眼自己手臂硬邦邦的肌肉线条,“我怎么——”
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脸色憋得难看,敢情这货搁这咒自己呢?
赵茗没法再跟他待下去,飞快掐灭烟,推门进了酒楼。
靳司让嘴里这根烟抽得早,加上人就站在通风口,熄得也快,他低头敲出另一根,还没含上,动作僵住了,慢了好几拍才点上。
寂静又晦暗的夜,人心总是格外敏感,也最容易滋生出一些微妙不可言的预感。
他掀起眼皮,朝夏冉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夏冉心脏极速跳动两下,下意识想躲,对面先转过来几度,她无处可逃,目光被迫迎了上去。
靳司让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
外形变化不算大,五官还是立体,被光影勾勒出锋利的线条轮廓。
眼眸沉沉,突兀地缀着些亮光,压下几分风雪停歇之初的死寂,像夜幕时分,形单影只的男人指尖一抹猩红的火光,在缭绕的轻烟里忽明忽暗。
——是比以前更孤寂,更有故事感的一双眼。
夏冉站的地方,靠近路灯,橙黄光束铺天盖地地兜下来,距离也不算太远,他不可能看不清她的脸,可不到两秒,他就挪开了目光,继续漫不经心地抽着手上的烟。
薄蓝的烟雾从指尖溢出,慢腾腾升空,转瞬被风捕获失去形状。
夏冉挤出一个笑。
她没法大大方方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最后只用低低哑哑的嗓音叫了声:“哥。”
这声实在是轻,轻到连夏冉都忍不住怀疑是错觉,更不能确定隔着一段距离的靳司让能否听见,她只知道自己这会的手脚僵硬到不像话,视线也僵直地停在他身上。
她陡然意识到,比起赵茗,他才更像是审判自己罪行的法官。
靳司让不疾不徐地抽完第二根烟,衬衫有一半扎进长裤里,有风沿着微敞的下摆钻进去,将衣服吹得鼓鼓的,另一侧柔软纤薄的布料紧贴肌肤,衬出清晰性感的腰线。
皮带上的银质针扣折射出的光线,和他从始至终不带半点曲折的目光一般,冰冷生硬。
他转身进了酒楼后门。
步子算不上快,留给夏冉近三秒的时间观察他的背影。
他个子似乎又高了些,背也厚实了些,从青竹变成白杨。
以前他就爱走在自己前面,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背永远都是挺直的,急风骤雨都压不垮似的。
唯一的一次,是在她提分手那天。
那是她在重逢前最后一次叫他哥,故意的,为了惹他生气,也为了逼走他。
因为她知道,在某些特定时刻,靳司让比谁都讨厌这个称呼。

第02章
夏冉跟随母亲方堇搬进靳家前,住在邻省一个小村庄里,生活称不上入不敷出,但也简朴到了极点。
夏冉的父亲夏旭意外去世那年,夏冉还在方堇肚子里,关于父亲的死,她听方堇提起过一次。
上世纪九十年代,全国掀起大规模的下岗潮,夏旭所在的国营企业被迫顺应时代的号召,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大批职工下岗。
夏旭是个老实人,工作勤勤恳恳,奈何能力算不上出众,也不会阿谀奉承讨好领导,最后不可避免地沦为下岗潮的牺牲品。
夏旭被辞退没多久,方堇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夫妻俩经过长达一周的商量,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昂贵,靠着微薄的存款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夏旭四处托人打听新工作,最后无一例外得到坏消息。
找不到正经工作,他就去工厂给人拧螺丝,去工地搬砖,晚上给人开夜车,一个人揽了好几份活。
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劳作很快透支他的身体,精气神严重不足,开夜车时几乎睁不开眼,有次差点撞到树上。
在方堇的极力劝说下,他才辞去开夜车的活,当天晚上,老板临时接到一个大单,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只好去拜托夏旭再接一单。
对方给的酬劳实在多,够得上夫妻俩大半年的生活费,夏旭犹豫后答应了。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山路崎岖难开,轮胎不断打滑,时间紧迫,夏旭又没法将速度压得太慢,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回程的路上突发心梗,连人带车从悬崖掉下,摔了个粉身碎骨。
夏旭死后那几年到夏冉有记忆前的生活被方堇一笔带过,但夏冉知道,她的母亲比谁都不容易,所以别的孩子有的,她就算再羡慕再向往,也不会主动去索取。
家里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方堇长得很漂亮,脸上不见被现实盘剥的沧桑,走在村子里经常能引来不少注意力,长大后的夏冉才读懂他们眼神里的深意。
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淫|秽肮脏的欲念,女人对女人的艳羡和嫉妒,以及丰衣足食、家庭美满的强者对弱势群体的轻蔑。
三者揉杂在一起,冲突在夏冉十岁那年彻底爆发。半夜他们家的窗户被人砸碎,木板门也被砸出一个大洞,茫茫夜色里,男人的身形影影绰绰。
方堇早就有了防备心,铁锹就放在床头,她抄起,重重往这人身上一砸,没把他砸死,但也到了头破血流的瘆人程度。
家里没有贵重的东西,值钱的都被方堇藏在枕头里。
当天晚上,方堇拿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逃亡似的带着夏冉离开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
从一个村庄搬到另一个村庄,本质上属于换汤不换药。
她们很清楚,这地方她们待不久的。
转机出现在方堇遇到靳司让的父亲靳泊闻后。
夏冉至今不清楚方堇是如何与靳泊闻相识的,但她相信方堇的眼光,以至于在方堇提出那句“以后我们就和靳叔叔一起生活好不好”后,她没怎么犹豫地点头了。
事实上,靳泊闻确实是个好好丈夫,模样俊朗,温柔大度,博学多识,身上几乎挑不出缺点。
然而他的儿子靳司让和他就像是两个极端——没礼貌,脾气臭,目中无人。
夏冉见到靳司让那天,正逢夏至,热气腾腾的天,他的眼神却像含着薄冰,没什么温度。
他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人也消瘦,骨感很重,墨绿色的T恤罩在身上,肩膀处凸起的骨骼线条都看得很清楚,像被海浪打磨过的岩石,嶙峋扎人。
他的气质很矛盾,青涩的同时,富有张扬阴狠的野性,尤其是那双眼,无波无澜时与死水无疑,偏偏底下又像在酝酿着什么,让人毛骨悚然。
靳泊闻在一旁介绍:“阿让,这是方堇方阿姨,这是她的女儿,也是你未来的妹妹,夏冉。”
靳司让淡淡看过去,没说话,只从鼻尖发出一道轻嗤。
那时候的夏冉只有十四岁,但她偶尔会自大地认为自己已经够格当个大人,可以无视一切教条主义,故作乖张地插入冷冰冰的成人世界。
而她自己判定的成熟标志之一:有一颗大度到能忽视所有冷嘲热讽的强大心脏,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行,总之不能暴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要学会圆滑地与人交往。
她眼睫微垂,半遮半掩地盖下眼里的不服管教,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扬了扬嘴角,叫了声“哥哥。”
靳司让神色是急转直下的疏冷,盖过轻蔑,只剩下超过这个年纪的怨恨。
夏冉看愣住了,心底一阵发怵,这时靳泊闻跳出来缓和气氛,夸夏冉乖巧,然后提起行李,将她带到她的房间。
卧室很大,带有独立卫生间,靳泊闻提前燃好香薰,茉莉花味道的,清雅淡然,闻着很舒服。
床又大又软,夏冉在上面蹦蹦跳跳,也不会发出咿咿呀呀的恼人声音。
恼人的是住在隔壁的“继兄”,房间隔音效果不太好,她性子闹腾,视频、音乐喜欢外放,入迷了,半夜两点也不停歇。
这时,总会听到墙壁被敲击的声音。
一下是给我安静点。
两下是再闹,后果自负。
如果夏冉还是臭德性不改,也不会出现第三下。
因为在那之前,靳司让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也不进来,杵在光影交界的门边,用阴冷的一双眼看她。
夏冉万分惊恐:“你哪来的钥匙?”
她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房子都是他的,有钥匙也不奇怪。
夏冉胸口还在起伏,“下次别随便进我房间。”
“那就给我安静点,不然下回就不是只进你房间这么简单了。”
那是夏冉住进靳家后,靳司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震慑力十足的一句威胁。
相处的时间一久,夏冉越感觉到靳司让对自己的轻蔑,一开始,她在意得不行,直到发现他对谁都是这副德行后,心里的拧巴才淡了些。
靳家别墅很大,自带花园,但在那见不到一朵花,后院栽了几颗柚子树,一到秋天,果实成熟,淡淡的清香扑入鼻尖。
有天夏冉心血来潮,爬上树,准备摘几个果子尝尝。
爬到一半,忽然怂了,尤其在她一脚踩空、身体悬在半空后,心脏都快飞出去了。
她双臂紧紧环住树干才没让自己掉下来,这时右手手臂忽然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她抬眼看去,头皮瞬间发麻,吓得她条件反射松开了手,人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那天早上刚下过雨,泥土还未干透,泥水溅到她脸上,她拿手背抹开。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后,头顶罩下一大片阴影,她抬头,看见靳司让冰山一般的脸,还没来得及起身,听见他冷冰冰地甩下两个字:“真丑。”
真、丑?
夏冉没见过她爸,家里也没留下他的照片,她对他的所有想象都源于方堇的描述,双眼皮,眼型有点接近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薄,偏俊美的长相被村里不少人调侃是小白脸。
还是在村里的时候,也经常能听见隔壁张婶说:“冉冉长大了,继承了爸妈的优点,真漂亮。”
夏冉立刻回家找了面镜子,站着照了好一会,每个角度看过去,她觉得张婶在说假话。
七岁的孩子,五官都没长开,瘦巴巴的,处于营养失衡状态的皮肤就像夏秋过度时节的叶子,将掉不掉,边缘泛着衰败的黄色。
能看出什么优点来?
那时候的她,绝对和漂亮不沾边。
十岁出头,稚气开始脱落,五官轮廓渐渐明朗,眼型完美地复刻了夏旭,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明媚可爱,用别人的话形容就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潜力股”。
夏冉越长大越臭美,觉得他们的话用在身上很贴切,经常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偶尔也会跟其他同龄女生做比较,也因此,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有多漂亮。
靳司让居然说她丑。
她气咻咻地跑回卧室,站在镜子前一照。
淤泥被拖出长长的一条,横在脸上,干涸后灰扑扑的,看上去是挺狼狈,但也显得那双眼睛晶亮,耳廓连到颈部的那块肌肤更加莹润白皙。
夏冉将这总结为脱俗的美感。
更何况,不是有句古话叫“出淤泥而不染”?
靳司让什么眼光,会不会欣赏?和靳司让的梁子是在这天彻底结下的,没几天,夏冉找到了他的死穴,准确来说,是他最听不得的字。
他讨厌她叫他哥,她一叫,他寡淡的表情会立刻变了味道,就像往无色无味的清水里洒下一小抔鲜红的辣椒粉,迅速变成一碗颗粒沉淀分明的血水,味觉和视觉冲击感极为强烈。
对靳司让而言,从平静到生气,只需要一瞬间,从怒火中烧退回心如止水却是一个漫长难捱的过程。
夏冉一瞬不停地盯住他看,看他紧绷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冷白色的脖颈处显露出的青筋,还有垂落在裤腿两侧暗暗攥成拳头的双手。
一副要与世界不公抗争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化身为野兽,擒住你的脖子撕咬,你一挣扎或者试图循着机会反击,他那不死不休的势头就会凝聚得越多,将爪牙戳得更深。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夏冉装模作样惯了,余下三分被她的自尊心支配,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于是扬起下巴笑眼盈盈地重复几声:“哥。”
靳司让咬牙警告:“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很像电视剧里俗套的对白。
但却是十四岁时的夏冉最爱听到的一句话,每回他这么说,她就知道他心里的怒火又蹿了上来,冰川融化成水,将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印了进去。
同龄人眼里的靳司让成熟、优秀,能激怒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好学生,大概是夏冉青春时代里做过最能值得炫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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