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冒着大雪出了门。
马车艰难地行驶在大雪中,裴时清拥着暖炉,打起车帘看着窗外大雪纷扬,不知怎的便想起那人。
少女睁着一双乌黑的猫儿眼看着自己,一板一眼说今年气候异常,让自己冬日里也早些准备的模样如在眼前。
他微微分了神。
息邪忽然开口:“今年这雪还下得真是大,棠姑娘之前也提醒过我们今年冬天可能会很冷,还真被她说准了!”
裴时清合上车帘,看着衣袖上沾染的雪花慢慢融化成水珠。
息邪见他不开口,也不再言语。
“再这么下下去恐怕要封路,息邪,安排人尽快送一批过冬物资去扶梨县。”
裴时清忽然开口。
息邪抬头看他,却发现对方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他说:“是,公子。”
公子果然还在记挂着那位姑娘。
“不必让她知道送的人是谁。”裴时清又说。
息邪眼角微微一动,埋头道:“是。”
蒋蓉拥着一条狐皮披肩,坐在屋子里看雪。
丫鬟见她看得目不转睛,笑道:“今年这雪下得可真大,鹅毛一般,倒是好看。”
蒋蓉喝了一口雪蛤汤,随口道:“是啊,那么大的雪,也亏得那丫头提醒,早早做了准备,如今不用出门,倒是落得个闲。”
丫鬟便笑了:“夫人想必对未来的陆小夫人是很满意了。”
蒋蓉慢悠悠咽下一口汤,叹了口气:“那姑娘啊,好是好,可就是出身差了些。”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屋子里烧着银炭,暖和极了,那人在外染的一身风雪便都被融化在眼角眉梢。
蒋蓉扭头,看见来人便笑,“远儿怎么来啦?”
她边说边下了榻,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净帕子,为他拭去身上渐渐化为水的雪沫。
自从她这麟儿在秋闱中崭露头角,中了解元,她脸上这笑就没下来过。
这段时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明里暗里打听起陆辰远的婚事。
陆府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这陆家独子相貌生得好,还一下子中了解元,说不定就是第二位裴大人!
裴大人性格冷清,如今又是御前红人,一般人家高攀不上。
但这陆家郎君就不一样了,陆家家世不算特别好,陆辰远又刚开始崭露头角,不正是谈论亲事的好时机?
于是女儿尚未出阁的人家都明里暗里打听起这陆公子来。
后来听说他早年定了娃娃亲,这几年就要完婚,不少人家大为可惜。
甚至有人试探着问,这亲事真能成?
要知道陆公子得了功名之后,身份可就不一般了。
然而陆家却是死脑筋,说什么不能背信弃义,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他那未婚妻娶进门。
不少人家只能歇了心思。
但陆家这一举动,倒是让位高权重的那几位大人频频点头。
某位重臣听闻此事,茶余饭后随口点评道:“这陆家虽然门第不高,却极有风骨。”
这话不知怎的就传遍了满上京,众人不免也对这初出茅庐的少年解元高看一眼。
蒋蓉想着这些,神色一会儿变一个样。
又可惜自家麟儿没办法娶到更高门第的姑娘,又庆幸自家儿子高瞻远瞩,提前料到众人反应,还未入仕,便先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
陆辰远看到坐在榻上的蒋蓉神色变化莫测,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娘虽然有些爱慕虚荣,但也不是那等拎不清事的人,必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做出什么有损他声誉的事。
想到这些,陆辰远便虽她去了,只是开口问:“雪下得这样大,恐怕好几日不会停,府上炭火可备足了?”
蒋蓉这才回过神来,拉着他坐下,又让丫鬟也给他盛一碗雪蛤汤来:“说起这个还要感谢棠姑娘呢,得她提醒,今年府里采购的过冬物资都够,倒是可以好久不出门了。”
陆辰远点头:“那便好。”
母子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辰远开口告辞:“娘且歇着,我还要出府一趟。”
蒋蓉奇怪道:“天寒地冻,又下那么大雪,你要去哪?”
陆辰远说:“我同窗家里有门路,得了一批上好的银骨炭,我要差人送一些给棠家。”
蒋蓉有些心疼:“这炭恐怕费了不少银子吧?”
陆辰远道:“得棠家提醒,不能不表示。”
蒋蓉便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对这未来媳妇儿倒是上心……”
陆辰远掩门而出的时候,听到娘和丫鬟打趣道。
他垂了垂眼,想起了那些送出去之后,犹如石沉大海的信。
这边棠梨刚刚忙完,赶在天黑前匆匆回了书院。
学子们纷纷跟她挥手道别:“小姐,谢谢你今日带我们去棚户巷子,加固了房屋,想必之后雪继续下也不必怕了。”
棠梨笑起来:“谢我做什么,要谢也要谢你们自己呀。”
众人纷纷笑起来。
棠梨:“今日各位都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一会儿我让人再送些炭火和热汤去舍房。”
目送着棠梨离开,众人心里都热乎乎的。
小姐人真好!他们也不知是休了哪辈子的福分,才能进见青书院念书。
第二天一早,棠梨在门外发现了一堆热乎乎的烤栗子,用旧棉布包着,还散着热气呢。
棠梨有些惊讶,大早上的哪来的烤栗子?
正疑惑着,秋月抱着一篮炭火笑眯眯走过来:“小姐,是学子们托我稍过来的。”
“他们说得了小姐的炭火,又喝了热汤,不能白用,便烤了些栗子给你。”
棠梨失笑:“大清早的不去念书,要是被我爹知道了,肯定得被骂上一顿。”
秋月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们说可没敢浪费小姐的炭火,是煨在炉子里闷了一晚上的。”
棠梨笑起来,这才取出一个栗子,双手用力按压开。
雪还在下个不停,栗子金黄软糯,就着雪景一口咬下去,熨帖得人心口都是暖的。
就这么过了几日,雪便如上一世下个不停,很快便堆得硬邦邦的。
见青书院的学子们自那日帮着棚户巷子加固房屋之后,似乎尝到了助人为乐的乐趣,这几日每日都自告奋勇去清扫街道上的积雪。
别的地方堆在路上的积雪都冻成了冰,滑得人站都站不住。
见青书院周围这几条街却干净得很,路两旁堆了高高的雪堆,街面却只覆盖着薄薄一层雪。
往来送货的车辆越来越少,棠梨估摸着距离封路也不远了。
然而没过几天,一辆马车忽然停在见青书院门口。
棠梨远远便听见喧闹之声,出门查看。
青骊正在门口跟人交谈,一见棠梨来了,连忙拉人过来:“棠儿,这是谁送的东西哟!”
棠梨一看,竟是满满一堆过冬物资。
炭火,冬衣,粮食,甚至还有精巧的汤婆子和各式各样的零嘴。
样式新奇,种类繁多,扶梨县这种小地方可是见不着的。
棠梨心里有了计较,叫人收了下来,又让车夫和护卫进屋吃顿热饭。
见棠梨不声不响就收了东西,却又不肯告诉自己是谁送来的,青骊心里憋得慌。
于是她开口套车夫的话。
车夫大口大口扒完一碗饭,又灌下一碗汤,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正是舒服的时候。
闻言笑道:“不是小的不说,而是送东西的人是吩咐下人安排的,小的根本没见着主家。”
他想了想又说:“东西是从上京来的,婶子可有亲戚在上京?”
青骊想了一通,对着棠梨开心道:“莫不是陆家送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开始夸赞起陆家,又纳闷怎么搞得神神秘秘,也不捎个信来……
棠梨盯着炭盆里烧红的炭火,沉默不语。
大概姑姑根本想不到,那位裴大人留了这么多东西当作谢礼,还会再次送东西过来。
夜里雪越下越大,棠梨倚着床随手翻着一本书。
屋里点了灯,烛火跳动,将光影勾勒得明明暗暗。
棠梨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她在想裴时清送来的那些东西。
既然自己都提醒他今冬会冷,又怎会不提前准备东西呢。
地冻天寒,他却还是废了许多人力给自己送来了这车东西。
原本犯不着做这些的……
棠梨心里憋了一口气,书也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抛,吹灭油灯,往后重重躺到了床榻上。
她刚闭上眼,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响。
棠梨睁开眼:“是姑姑吗?”
来人走路没有声音。
棠梨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她随手摸了一根簪子,翻身下榻。
“姑姑!您怎么这个点来了?”她故意大声喊。
然而将将站定,便有冰凉的东西抵到了她的脖颈之上。
雪色倒映间,刀剑锋芒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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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呼吸很轻,冰凉的匕首压住棠梨的喉咙。
棠梨心脏直跳,忍着喉头干涩开口:“为什么要杀我。”
对方笑了一声,声音低哑:“不问问我是谁?”
棠梨想要拖延时间,继续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对方又笑了一声,声音像是虫蚁钻入人的肺腑,震得人心口发麻。
“不知我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棠梨又问。
“你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好歹也让我成为一个明白鬼。”
对方的刀稍稍松了些,“没有为什么,你也不要拖延时间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昏迷。”
意图被识破,棠梨神色冷下来:“要杀便杀,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人又笑了:“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我不动你的家人,也暂时不杀你。”
他抬手劈晕了棠梨。
棠梨再度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像是开到荼靡的栀子花。
棠梨屏住呼吸,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雅致的厢房,被褥床帐用的都是好料子,博古架上还放着精美的瓷器。
外面天寒地冻,这屋子里却十分暖和,大概是烧了地龙。
对方虽然没动她,却搜过她的身。
她身上藏着的簪子被人拿走了。
棠梨下榻,沿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门窗都被锁紧。
口渴得厉害,桌上有水,棠梨却不敢喝。
似乎是听到屋内的动静,门响了。
棠梨警惕地盯住门口。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推开了门,随即一个眉眼深邃的男人踏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醒得还挺快。”男人走过来。
当时屋里光线一片昏暗,棠梨没看清掳走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凭着声音认出了对方!
棠梨往后退了两步:“这是哪里?”
男人耐心地帮她把食盒打开:“你都睡了一个晚上了,不如先用点东西。”
棠梨:“你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把我绑来。”
男人手下动作停顿住,他抬起头,又笑了一声:“我这么说吧,你能不能安全离开,要看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棠梨神色微变,片刻之后,她声音很轻道:“你们绑错人了,他不会来的。”
男人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知道我在说谁?”
棠梨没有回他。
人生数十载,棠梨从未得罪过什么人,细细一想……也就只有那一次在望淑山不小心撞破裴时清的秘密了。
原以为只要自己守口如瓶便可以,万万没想到,对方却不肯放过她。
男人笑起来:“不愧是阁主点名道姓要我绑的人,有几分聪明。”
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关键点,棠梨坐下来开始用饭:“只可惜你们的确是绑错了人,我与他无亲无故,只有几面之缘,他绝对不可能冒险来救我。”
她咬了一口小笼包,滚烫的汁水炸开在嘴里,倒是鲜美。
男人见她毫不芥蒂吃下去,说:“你不怕我在东西里下了毒?”
棠梨又夹起一块熏肉,熏肉肉质紧实,腌制得很入味。
她不紧不慢咽下一块肉,才看向他:“死人没有价值。”
男人再度笑起来,这一次他笑得很大声,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场笑舒展开来。
最后他停下来,告诉棠梨:“我叫伊尔,你叫什么名字?”
棠梨注意到他的名字不像汉人,于是瞥了他一眼。
原来对方不仅个子高、眉眼比一般汉人男子更加深邃,仔细看去,他那双眼睛……瞳孔竟是褐色的。
棠梨看清他瞳孔颜色的一瞬,微微愣了下。
棠梨不想告诉他名字,于是没理他。
伊尔倒也不恼,继续坐在一旁看她吃东西。
棠梨面不改色吃完一顿饭,把碗一推:“我吃好了。”
伊尔被她逗笑:“真拿我当下人使了。”
他故意板着脸:“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棠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要杀便杀,反正他也不会来,我多吃你们几顿饭再上路也好。”
伊尔看她几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不怕……还是在装佯。
他打了个响指,有人进来收碗碟。
棠梨趁机往外暼了一眼,心里一沉。
回廊上挂着大红的灯笼,艳色的纱幔高高垂下。
这地方不对劲,普通酒楼哪会如此装饰?
但她面上不显,反而露出困倦之色,“我困了,你可以走了。”
伊尔心想,果然是一介弱质女子,真是娇滴滴的。
他倒也没为难她,起身欲要离开:“那你睡吧。”
等人出去之后,棠梨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这个伊尔性格古怪,自己表现得越冷静反而越能捕获他的好感,自己果然没赌错。
裴时清不可能来,棠梨也不能确定这群人在认清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她必须自救。
棠梨心口发沉,只能庆幸至少现在伊尔不会对自己下手。
她怕人没走远,躺到榻上假装入睡,实则浑身戒备听着外面的动静。
窗外大雪越下越急,暗卫千里奔波,双手已经被缰绳磨烂,此时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撑着身子跪在雪地上,任凭雪泥湿透膝盖。
他唇色发青,脸色发白:“……属下没能看好棠姑娘,但凭公子处罚!”
屋内一片安静,裴时清捏着一枚棋子,似乎还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息邪却后背紧绷,大气不敢出。
公子待下人向来宽和,这一次将人罚跪在冰天雪地里,想必是动真怒了。
他不知道公子竟会在棠姑娘身边安插暗卫,更是没想到暗卫没能护住棠姑娘……让人被掳走了。
公子在看到暗卫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之后,脸色在某一瞬间便得极为阴沉。
公子生平最恨威胁。
上一个威胁他的人,是被公子亲手开肠破肚,丢到豺狼嘴边的。
这一次歃血阁实在是过分了,竟然牵扯了无辜之人胁迫公子!
只是……公子当年与徐大人决裂得如此惨烈,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去歃血阁呢?
息邪想起那少女眉眼弯弯,冲着自己微笑的模样,心底到底是叹息了一声。
哪怕歃血阁阁主乃是旧识,但歃血阁……到底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若是无人相救,棠姑娘焉有命活?
息邪心中不忍,沉默地看着地上越堆越厚的积雪。
暗卫背脊绷直,像是一柄染血的剑,膝下一片暗色血渍缓缓晕开。
“你是三十一吧。”裴时清终于开了口。
暗卫浑身一颤,朝裴时清行礼:“是,公子。”
裴时清将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拿起雪白绢帕细细擦着手指,轻描淡写道:“剥夺编号,回炉重造。”
暗卫埋在雪中的手掌猛然收紧,又缓缓放松,他重重磕头:“谢过公子!”
裴时清半垂着眼睫,冷白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将棋子拣回棋篓:“息邪。”
息邪心中一动,抱拳行礼:“公子。”
风雪轻撞门扉,裴时清的声音如同檐下冰棱碎裂的清泠:“准备一下,我要去滕州。”
息邪一怔。
裴时清手中拈着一颗棋子,淡淡投来一眼。
息邪神情一凛,语气不变,心底却难掩激动:“是,公子。”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边裴时清已经动身出发去了滕州,陆府才刚刚收到从扶梨县传来的消息。
陆辰远猛然从座椅上起身:“你说得可都当真?!”
送银骨炭的车夫哭着一张脸:“公子,千真万确啊!”
陆微雨正在一旁的屋子里看画册,听到棠梨的名字,画册也不看了,连忙冲出来问:“棠姐姐怎么了?”
陆辰远没有回答她,往日和颜悦色的哥哥此刻却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走到车夫面前:“棠家有递话过来么?”
车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有有有,这是棠山长的亲笔信,公子请过目。”
陆辰远急急接过来拆开信,脸色愈发可怖。
陆微雨不安地倚着蒋蓉,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哥哥。
陆辰远一目十行,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发颤。
信上说棠梨被人掳走,如今生死未知。
如今大雪不断,已经有地方出现灾情,官府人手有限,棠家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请求陆家出手相助。
棠溪白甚至在信上说明,若是陆家此次愿意帮忙,等棠梨被救回来之后,两家亲事可以免谈。
陆稼见陆辰远神色凝重,开口问:“远儿,信上说了什么?”
陆辰远唇色发白,将手中信递给陆稼。
陆稼接过信来看完,又面色凝重递给蒋蓉。
蒋蓉看这信字字泣血,也不由得红了眼睛:“可怜的孩子哟……”
陆稼立刻拿定注意:“我们差二十人过去帮忙找人,速度要快。”
从上京赶到滕州,最快也要两天时间,越晚那孩子越危险。
蒋蓉忧心忡忡点头:“老爷快安排人手吧,棠家想必急坏了。”
这时陆辰远忽然开口道:“爹,娘,我也要去。”
蒋蓉脸色一变:“胡闹!这外面地冻天寒,多危险!”
陆辰远神情执拗:“棠姑娘遇险,我必须去救人。”
陆微雨听到这话,小脸霎时失了血色。
蒋蓉见他是认真的,急得往桌上重重一拍:“你马上就要春闱,此行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你,你是要气死我!”
陆微雨吓得往旁边一缩,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衣角。
陆辰远沉默片刻,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蒋蓉气得捂住胸口,踉跄着站起身子:“……未过门的妻子重要,爹娘就不重要了?!”
陆微雨眼眶里含了泪,小声说:“可是那是棠姐姐。”
蒋蓉瞪她一眼,好啊,一个个的胳膊肘往外拐!
陆微雨躲到陆辰远身后,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家娘亲。
陆辰远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安慰她:“微雨别担心,哥哥会去救你棠姐姐的。”
陆稼神色复杂看着自家儿子。
棠山长明白陆家可能会在意棠梨被掳一事,故此在信里说明之后两家可以解除婚约。
虽说他陆稼看重名声,却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这个时候了,自然是救人要紧。
之后如何,到底是要看儿子的想法。
没想到自家儿子……
想到那落落大方、冲着他甜甜喊“伯父”的少女,陆稼也是心口一揪。
他笑了一声,拿定主意:“让辰远去!”
陆微雨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蒋蓉快要背过气去。
然而看着两个男人已经开始忙起来,最后也没办法,只能含着眼泪说:“远儿,你要是受了伤,就别回来了!”
陆辰远朝着娘亲一拜:“儿子谨听娘亲教诲。”
随即匆匆踏入风雪之中。
蒋蓉捂着心口倚靠在陆稼身上,含泪摇头:“这孩子,这孩子!”
棠梨面无表情坐在榻上,呼吸比往常急促了几分。
她在屋子里观察了许久,终于弄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她在一座青楼里。
或许因为这里的人都昼伏夜出,直到午时过后,棠梨才陆陆续续听到动静。
女人千娇百媚的挽留声,老鸨招呼客人的赔笑,小厮忙碌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让周遭一切都鲜活起来。
棠梨气得胸口发闷。
还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虽说她已经不打算嫁进陆家,加之经历了上辈子的生死,对名节闺誉都看淡了。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愿意被抓到青楼里来!
棠梨坐着生了会闷气,渐渐冷静下来。
至少他们没把自己抓到什么深山老林中去,相比荒郊野外难以逃脱,这里至少有一个好处:人多。
人多意味着更容易浑水摸鱼。
中午来送饭的是一个小厮,伊尔没来。
棠梨本打算跟对方套近乎,然而小厮放下饭菜便匆匆忙忙走了。
棠梨没办法,只能继续等。
临近傍晚,青楼里开始热闹起来,女子们倚楼卖笑,花厅里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这一等便等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过了饭点许久,也没有人来给她送饭。
棠梨心中狐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们?
直到她饿得腹部开始抽搐,终于有人匆匆推门而入,放下一个食盒又离开。
还是中午的小厮,对方虽然忙乱,做事却谨慎,离开之前不忘将门锁住。
好在这一次棠梨借机看清了,门外并没有看守。
知道一时间难以逃脱,棠梨反而不着急了,静静将饭吃完,继续琢磨逃出去的法子。
入夜之后变得难熬。
整座青楼彻夜不眠,猫一样的叫声此起彼伏贯穿长夜。
初时棠梨还听得有些面红耳赤,后来躺在榻上直挺挺盯着帐子,心如止水。
就在棠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落锁之声,随即传来“吱呀”一声响。
棠梨猛然睁开眼。
走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一道模糊的身影踏着满地艳色进了屋。
棠梨拥着被子缓缓起身,旋即露出一个笑:“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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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怎么?看见我你很开心?”
棠梨下了榻:“大人这样的忙人,既然深夜来访,想必是带消息来了。”
伊尔愣了下,旋即大笑起来:“你就不怕我是忽然兴起……”
棠梨面无表情看着他:“大人若是早有此意,又何必会等到现在?”
她语气中微微带了些嘲讽之意:“还是说原来大人也是那等□□熏心人?”
原本是想逗逗她,没想到这丫头嘴皮子那么厉害,坦坦荡荡说出来,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回。
伊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你莫要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棠梨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而是问:“什么消息?大人说吧。”
伊尔忽然不说话了。
棠梨便也跟着陷入沉默之中。
伊尔叹了一口气:“你猜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棠梨看他一眼:“大人愿意说便说,别卖关子。”
安静了片刻,伊尔终于开口:“你那裴先生……当真是个心狠之人。”
棠梨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他不愿意来,什么时候把我放了?”
伊尔却说:“谁告诉你他不来的?”
棠梨心口重重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笑着问:“那裴先生什么时候来带我走?”
有客人笑闹着从门口经过,女子的娇嗔中,棠梨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
伊尔眼神复杂看着她:“总之你先好好待在此处,若是之后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他便起身离开了。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你那裴先生……当真是个心狠之人。”
“谁告诉你他不来的?”
棠梨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指尖一点点变得冰凉。
伊尔的意思……难道是裴先生会来,却不是为她而来么?
棠梨忽然想到两个字。
也对,既然裴先生选择要来,势必要对歃血阁放低姿态。
还有什么是比放弃她更能彰显示好之意的呢?
毕竟……她是听到他们之间秘密的那个人啊。
棠梨在床榻边坐了许久,湿黏的掌心触上被衾,才发现被衾已经一片冰凉。
第二日一早,又是那个眼熟的小厮给她送的东西。
这回对方倒是不慌不忙进了屋,将食盒放在桌上,还说了句:“姑娘慢用。”
棠梨问他:“伊尔去哪儿了,为何不是他来给我送饭?”
小厮露出个暧昧的笑,“有点事绊住了,姑娘不要着急,傍晚伊尔大人会过来看姑娘。”
他心里却想,看上去柔柔弱弱一姑娘,倒是使得好手腕,这才多久就攀上伊尔大人了。
伊尔大人一个大忙人,昨夜那么晚了也要抽出时间来看她。
叫他说,既然被绑到这儿来,也别想着回去了,跟着伊尔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也亏待不了她。
那姑娘果然开心笑起来:“那便好。”
见小厮要走,她忽然开口:“这位大哥,我睡的这张榻似乎有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