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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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机缘巧合救下一个清冷独绝,貌若谪仙的男子。
伤好之后,他邀棠梨随他一同离开,许她锦绣前程。
棠梨摇头婉拒:“不啦,我等小陆哥哥娶我回上京。”
棠梨再见他,正是满堂华彩,红妆十里,她与自己的夫君,新科探花郎陆辰远并肩而立。
那人被人群簇拥,白衣胜雪,冷淡着眉眼遥遥举杯:“祝探花郎夫妻琴瑟百年。”
棠梨方知,他原来是当朝太子太师,裴时清。
哪知合卺酒还未喝完,探花郎府忽然被重兵包围。
陆家被人陷害,举族流放,棠家为其奔走,被连带问责。
裴时清来见她的时候,棠梨甚至还穿着嫁衣。
青年指尖如玉,拢好她的霞帔:“换个身份,留下来。”
棠梨不愿独自苟活,避开他的手:“谢过大人好意。”
后来流放路上,家人备受磨难惨死,她与陆辰远也双双魂亡于箭下。
她才想,若是当时答应了他呢?
于是重活一世,她轻声应允:“我愿随先生去上京。”
去上京,救陆家,改变众人命迹。
她还以为他是前一世那个高山仰止、光风霁月的裴先生。
却不知,她一步步,将自己送入了恶鬼指掌之下。
裴时清这一辈子,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唯独不敢沾染一人。
远远看她与心上人儿孙满堂、一世安宁便已足够。
直到那一日,大雨滂沱,他于回廊处亲眼见她退了那人的庚帖——
自此,魔障丛生。
血溅长街,棠梨垂首伏低在他身侧:“求先生……再救陆哥哥一次。”
他的手掌轻轻覆住她纤细的颈,漆黑眼瞳中雨如泼墨:“棠儿,他已不是你未婚夫了。”
“要救无关之人,总要付出代价。”
美人偏头,试探着,一点点吻上他染血的掌心。
清冷疯批权臣 X 心机美人
1、清冷疯批权臣 × 貌美探花郎 为女主互扯头花
2、女主真正喜欢过的只有男主
3、每晚6点更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梨,裴时清 ┃ 配角:预收《错认帝王后》《我成了正反派的白月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贪恋两世的明月
立意:真爱永存

微风摇晃着檐下芭蕉,屋子里沉重的呼吸声顺着窗棂飘荡而出。
半旧的八宝架子床上挂着浅杏色纱幔,层层叠叠,倒叫人看不清榻上人的面容。
只见她蜷成一团,紧紧挨着墙角,浑身绷直,口中无意识发出细碎的闷哼。
棠梨梦中薄雾弥漫。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又闷又潮,地上腐叶被发酵出一种潮热难闻的味道。
这是一行人被流放的第二十日。
再行十日,便能到达目的地。
接连多日超过身体负荷行走,棠梨的双脚早已磨烂,伤口.交叠,脓血横流。
她的手半垂在小腹处借力,细弱手腕上缠绕着生锈的镣铐,原本白皙的皮肤青紫交加。
棠梨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她和陆辰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队尾。
衙役一鞭子打在他们脚边,抽起地上的烂泥:“磨蹭什么呢!给老子走!”
棠梨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带了带,她轻轻抬眼,看到一张削瘦的侧脸。
一个月前分明还风姿卓绝的新科探花郎,如今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几乎有些脱相。
陆辰远托着她的胳膊,用气音对她说:“再忍忍,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许是多日劳累,本如冷泉泠泠的嗓音如今却如同被沙砾打磨过一般。
衙役见他们交头接耳,又是一鞭子甩了过来。
这回鞭子毫不留情抽到了陆辰远的腿上,陆辰远疼得哆嗦了一下。
“辰远——”
“不碍事,我们快些走。”
两人互相依偎着,带着沉重的镣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烂泥地里。
雾气朦胧,流放的队伍如同长虫,无声挪动。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一人的脑袋。
白色的不明物体混杂着鲜血,劈头盖脸溅到棠梨和陆辰远身上。
陆辰远连忙抓住呆滞的棠梨,将她整个人护住。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随即队伍中爆发出尖叫!
浓雾之中,一行黑衣人如同鬼魅交叉穿行,射出手中夺命利箭。
很快尸横遍野,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腥臭。
衙役大喊:“尔等何人!竟敢妄杀罪民!!”
棠梨和陆辰远佝偻着身形半蹲在地上。
一片狼籍中,陆辰远的眼睛忽然盯住西南方向,压低嗓音说:“棠儿,我们待会儿趁乱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棠梨巡视周围一圈:“那么多人,能行吗?”
陆辰远脸上还沾染着红白之物,他没时间擦掉,一双眼眸迸发出光亮,“他们在找人……我们有机会!”
棠梨循声看去,果然发现那些黑衣人似乎在队伍中寻找着什么人。
她咬牙道:“好!就依你说的做。”
西南方向生着一片矮林,趁着衙役与黑衣人纠缠之际,陆辰远伸手便拽着棠梨冲了出去!
喊杀声逐渐后退。
因为剧烈跑动,空气也流动起来,拂面而来的风吹散了腥臭味。
两人几乎使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身上镣铐碰撞之间丁零作响,但两人都听到了彼此重重的心跳声。
还剩十步!
然而就在这时,陆辰远余光忽然瞥见一人朝着他们挽起了弓。
“咻——”
几乎是在箭矢射来的那一瞬间,陆辰远已经狠狠地推开了棠梨!
“噗呲。”
箭矢没入血肉,棠梨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他瘦弱不堪的身子如同一片枯叶滑落在地。
陆辰远唇边涌出血沫,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冲她一笑,又似乎是想催促她快些走。
然而棠梨喉中惊呼还未来得及被咽下,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掀起腥风阵阵,直直没入了棠梨的胸膛!
棠梨在一片旋转中重重跌倒。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双绫纹锦靴踏着烂泥匆匆朝她奔来。
真奇怪。
这些杀手怎么穿这么好的鞋子?
一只彩尾的鸟儿落到翠绿芭蕉上,忽地被屋内人猛然起身的动作惊到,扑腾着翅膀落荒而逃。
棠梨倚靠在架子床上,背心发冷,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逆流。
箭矢没入心脏的疼痛仍存,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胸口——
没有,没有湿黏腥臭的鲜血,反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棠梨绷直背脊,瞳孔慢慢聚焦。
入目的是浅杏色的纱幔,帐子角还拴着几只小巧的艾草香包……
棠梨一把掀开纱幔。
窗边长几上放着笔墨颜料,半展的宣纸上似乎是一副没画完的锦鲤戏水图。
天青瓷瓶里插着的栀子花饱满欲滴,香气悠悠……
半晌之后,她呆呆坐回榻上。
这是她在扶梨县的家。
这梦境……也忒真实了些。
“棠儿,怎的还在睡?”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跨院传来。
青骊轻叩房门,又喊了一声:“该用饭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青骊蹙起眉头。
晌午的时候棠儿说觉得身子困倦,要回院子里小憩一会儿,这一睡就睡到现在。
莫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青骊忧心忡忡,稍稍拔高声音,“棠……”
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
夕阳光影斑驳,落了少女满身。
她生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颜色清浅,透出一种琉璃的质感。
只是那双眼睛此刻蓄了泪,像是惹了露水的花。
青骊心里重重一揪,刚要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人一把抱住。
棠梨呜咽出声:“青骊姑姑!!”
不知怎的,青骊也跟着红了眼眶,她轻轻拍了拍少女纤薄的背脊,温柔问:“棠儿怎么啦?”
埋在熟悉之人的怀中,棠梨才慢慢有了实感。
她……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桌上的锦鲤戏水图还没有送给陆辰远,太子谋逆案也还没有发生……
陆家还没因为卷入这起大案而沦落得满门流放。
爹爹和哥哥没有因为帮陆家四处奔走而被牵连入狱,血溅长街。
青骊姑姑……也还没有因为流放路上的百般折磨受尽病痛而亡!
怀中人的温暖让棠梨再次落泪。
她记得青骊姑姑去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的娘亲难产而亡,青骊姑姑是娘亲的陪嫁丫鬟,娘亲逝去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几乎是手把手把棠梨拉扯大。
在棠梨心底,青骊就是她的娘亲。
青骊抚着她的青丝,“好棠棠,是不是想你娘了。”
棠梨哽咽了一下,“嗯,做了个噩梦。”
青骊眼里含了笑,“傻丫头,还像小时候一样,做了噩梦就要哭。”
“梦都是假的,醒了也就散了。”
棠梨重重闭了下眼。
是,梦醒了就散了。
十六岁这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绝不会允许父兄、姑姑像前一世惨死!
她再睁开眼,整个人的气质徒然一变。
庆隆二十六年夏,在人们记忆中是个难熬的酷暑。
烈日灼烧,空气中热浪滚滚。
接连多日不下雨,路边的树都蜷起了叶子,像个垂暮的老人。
入夜之后,暑气未消,棠梨躺在榻上,静静思索着前世发生的事。
前一世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个一心憧憬嫁人的怀春少女。
棠父早年乡试乃是解元,但时运不济,会试吃坏肚子没有发挥好,殿试又因为水土不服高烧不止,最后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棠溪白做了几年县丞之后,回乡办了个书院,也就是见青书院。
棠梨的婚事便是棠溪白做县丞的时候定下的。
那时还是知县的陆稼携家中老母路过同章县,遇见贼人,两人被棠溪白舍命救下之后,便与棠父约定结下儿女亲家。
陆稼的妻子蒋蓉出身于世家,虽然这些年蒋家已经没落,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了蒋家的相助,待棠梨嫁入陆家的时候,陆稼已经是御前军器所的提点了,而且还有往上升迁的趋势。
蒋蓉其实一直看不上棠梨的出身,但陆稼为人重诺,到了孩子们该成亲的年纪,也依然风风光光将棠梨抬到了陆家。
只可惜,这门亲事到底是不祥的。
棠梨刚拜过天地,连嫁衣都还没来得及脱下,陆家便因卷入太子谋逆案被满门抄斩。
回忆起人生短短十六载光阴,棠梨不由扼腕叹息。
但上天垂怜,竟叫她重生回了庆隆二十六年。
这一年,可谓是一个无比微妙的节点。
庆隆二十六年,陆家回乡修建祖坟,顺路来扶梨县探望棠家人。
棠梨与陆辰远从识得笔墨,便一直有书信往来,但此次拜访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敲定两人的婚事后,陆家人匆忙离开。
棠梨则沉浸在即将成亲的欣喜中。
酷暑难捱,先是死了不少百姓和牲畜,没想到更大的灾难在后面。
庆隆二十六年冬,发生了一场罕见的雪灾。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月不止,冻死黎民无数,又因为衡州处理尸体不利,才开春,一场浩浩荡荡的时疫便席卷而来。
大庆建国二十余载,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灾祸,
整个国家蒙受重创,一时间撅撅不振。
周边小国逢此良机,屡屡骚扰边境,大庆内忧外患,皇帝每日都急得焦头烂额。
直到一人横空而出,以雷霆手腕惩治办事不利的官僚,又历尽艰辛请出归隐山林的医圣柏章老先生。
随后作为军师陪同镇远大将军横扫夷狄,挽大庆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太子太师裴时清。
再度念出他的名字,棠梨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于裴时清也算有恩。
当年他流落扶梨,气息奄奄,是棠梨阴差阳错救了他。
而裴时清也的的确确不负世人所赞的君子之风,对她涌泉相报。
甚至在陆家被定罪,棠梨锒铛入狱,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时刻,他还亲自来了一趟,问她愿不愿意换个身份活下去。
只可惜她拒绝了。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当时的自己……其实隐隐担心此事会牵连到他。
毕竟他是太子之师,陛下虽然对他表现出无比的信任,但太子到底是谋逆了……
裴时清的身份实在是敏感。
直到她流放途中听闻,太子谋逆案之后,太子与周氏一党被彻底清算,四皇子继任大统。
而这位昔日的太子太师竟是摇身一变,成了新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棠梨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又笑起来。
不过是当年因缘际会有所交集,仗着几日相处,竟也操起了这位的心。
大庆三元及第第一人,惊才绝艳的裴大人,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来操心?
与其操心他,还不如好好操心下这一世的陆家吧。
思绪万千,棠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
等等,庆隆二十六年。
这不是……她和裴时清初遇的时候么!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夜色寂静,月光从修竹中倾泻而下,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见青书院的后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随即一道身影轻飘飘溜了出来。
棠梨带着兜帽,偷偷打量了周围一圈,这才加快脚步沿着墙角小跑而去。
兴许是隔了许久,重新有了这种做贼般的体验,棠梨心跳如擂。
庆隆二十六年夏,隔壁孙老太太的命根子狸猫跑丢,棠梨也帮忙寻找。
她一路兜兜转转,最后误入了城南那处知名的鬼宅附近。
鬼宅原先住着一位当地富商,也曾风光一时。
后来那富商的疯妻先是鸩杀了富商和他受宠的小妾,又纵火烧了整个宅子,自己也葬身于其中。
当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据说疯妻时哭时笑,间或咒那富商和他的小妾转世不得轮回。
声音凄厉,字字泣血,绕梁不止。
从那以后,这宅子便时常闹鬼。
有人说每逢夜色降临,便有一女子身着嫁衣,抱着一个死婴来来回回在宅子外走动。
便是那疯妻和被小妾害死的婴孩。
也因此扶梨县的人对这处闹鬼的宅院一直敬而远之。
前一世的棠梨自然也是信这个传闻的。
但她当时只顾追着狸猫一路匆匆追赶,狸猫轻轻纵上屋檐消失不见,她再一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误入了鬼宅。
然后,她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脚腕。
想起和裴时清的初遇,棠梨的眼角都染上笑意。
那时的自己是真的怕的,那双手血迹斑斑,又透着冷白的色泽,倾覆在她的脚腕之上,仿佛厉鬼索命。
她哭得撕心裂肺:“厉鬼大人!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我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还未来得及尽孝呜呜呜……”
“……救我。”
厉鬼的声音倒是有些好听。
可是这里的……不是一只女鬼吗?
棠梨定了定心神,泪眼婆娑缓缓蹲下身子——
被烧得漆黑一片的狗洞里,露出了一张血污也掩盖不住的清隽面容。
或恐忽逢月下仙。
棠梨几乎怔住,这鬼宅之中,怎会藏了一个神仙?
十六岁的自己,现在回想,当真稚嫩。
想到这里,棠梨收敛笑意。
算来前一世的自己不过也只是活到十七岁。
或许是因为那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情。
棠梨如今回看与裴时清的相遇,才惊觉幸亏当时的自己没有得寸进尺。
棠家与人为善,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心善。
所以当初棠梨看见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裴时清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报官,而是救人。
裴时清坚持不让她找大夫,只让她寻一些伤药来,她也没多想。
后来裴时清的暗卫循着暗记一路寻来,扔下一袋金子给她。
棠梨不要他的钱,只说:“爹爹说了,圣人不积,既以与人,己愈多。”
暗卫低头站在裴时清身后,裴时清掂着那袋金子,微微笑道:“是裴某庸俗了。”
他又问:“听闻棠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亦有学生在京做官。若棠老先生有意,裴某可以帮忙牵桥搭线,将见青书院迁往上京。”
爹爹前些年的确动过心思,想将见青书院迁往更大的地方。
但……直接去上京?棠梨完全不敢想。
她立马摇头拒绝:“太麻烦大人了。”
裴时清沉吟片刻,又问:“棠姑娘擅丹青,上京虽圣手无数,但姑娘的画涉笔成趣、别成一体,若姑娘愿意随我去上京,裴某自当帮姑娘立名。”
这一次,棠梨露了些笑:“不啦,我等小陆哥哥娶我回上京。”
树梢蝉鸣聒噪,裴时清笑意温和,慢慢将荷包拢入袖中,另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那裴某便提前祝愿棠姑娘,如愿以偿。”
“若有事相求,便拿着这块玉佩去大理寺找邢易邢大人。”
眼前青年气度不凡,虽然只告诉自己他姓裴,但棠梨也猜到对方身份不会简单。
她于他也算有救命之恩,小陆□□后在朝堂行走,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于是这一次,她接过玉佩,笑道:“好。”
重活一世,棠梨这才拨开迷雾,看清当年未参透的东西。
裴大人确有报恩之意,但更多的或许是不放心。
毕竟这等身份尊贵之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小县城,且命悬一线,必然不是寻常之事。
若她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恐怕早已铸成大祸。
棠梨思索着前一世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鬼宅附近。
她仰起头来,看着月色之下黑黢黢的鬼宅,有片刻恍惚。
眼前一幕幕画面交织。
哥哥为陆家奔走,被活活打死在午门;父亲气急攻心,撒手人寰;姑姑浑身溃烂、握着她的手死不瞑目……
最后是陆辰远将她推开,被剑羽贯穿胸口。
忽然起了一阵风,鬼宅院墙外生着的一棵枯松被折断枝桠,落地轻响。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已是泪盈于睫。
裴时清静静坐在素舆之上,大火焚烧的痕迹在他背后张牙舞爪。
头顶月光倾覆而下,他垂眉敛目,鸦羽长睫在眼底覆下淡淡阴影。
他身上的衣衫是棠梨寻来的,不过是这个县城男子最寻常的款式,双腿还缠着臃肿的布条。
如此环狼饲虎,险象迭生的境况下,裴时清却丝毫不见窘迫,整个人甚至透出一种超尘脱俗的淡泊感。
从缘大师曾为裴时清批命,说他这一生虽洪福齐天,却敌手遍地,屡屡九死一生。
裴时清自是不信。
他命够硬,和他作对之人,哪一个不是被他先送去见了阎罗?
纵然走至绝路,他亦能绝处逢生,偏和老天作对。
这一次,虽说凶险异常,却也不例外。
裴时清两腿都被箭矢贯穿,双腿在暑热之下很快溃脓发炎。
他高热不止,又一路费心躲避追捕,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这处荒宅中。
此乃他从必死之局中走出的生路。
他以身作饵,与息邪兵分两路,将人引开,又故布疑阵,让敌人兜了个大圈子也一无所获。
按照他的谋划,息邪应当在五日内就能找到他。
身上还有干粮,荒宅之中有井水,只要他挺过高热,必然能活下来。
然而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射向他的那道飞镖上,抹了毒。
那毒虽算不得厉害,却能让人身体麻痹,无法行动。
裴时清无法处理伤口,亦无法进食水,高热之下,浑浑噩噩昏倒在地,倒真将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直到一道猫儿似的叫声在耳畔响起。
他警铃大作,硬生生从昏睡中醒过来,一动不动从狗洞中看向墙外。
来人应当是个少女,裙裾微摆,莲步生香,恰恰停在他面前。
于是,他拼尽全身力气,伸手捉住了那人的脚腕。
小白的指尖又传来异样的感觉。
扶梨县不似皇城风气森严,酷暑衣着清凉再正常不过。
少女未着长袜,细细一截脚腕莹白如玉、触手滑腻,莫说那少女被吓得大哭,他也是当即一愣。
蝉鸣聒噪。
裴时清的手指轻轻蜷起。
裴时清不喜人近身,若不是这一次沦落到如此境地,是断断不会叫一个姑娘替他剪碎裤脚,又一点点替他清理腐坏的伤口的。
伤口狰狞,又因暑热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是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那姑娘却用细弱柔嫩的手指,仔仔细细清理掉脓血、剜去腐肉,又为他撒上金创药。
他疼到极点的时候,天地都在旋转,却能看到她俏丽的鼻尖出了点细汗,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原本只想让她为自己寻来药物,熬到暗卫来寻再千金相酬。
却没想到这姑娘半点心机也无,竟给他寻来衣物被褥、送来热汤热饭,最后甚至找了一张素舆。
那姑娘蹲在他面前,剪水双眸略带歉意:“我不敢将你带回家中,只能在这里将就下了,你放心,我每日都会来给你送食物、换药。”
他淡淡垂眸,看着她纤细易折的脖颈,笑着说:“有劳姑娘。”
她果然说到做到,每日日落之后,便会借着夜色掩映来给他送饭换药。
然而今日,孤月高悬,那人却还没出现。
荒宅安静得只听得到蝉鸣与风声交织。
裴时清双目微阖,像是一尊俊美无俦的琉璃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黑夜之中,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大。
裴时清倏然睁眼,缓缓挺直了背脊。
“裴先生——”棠梨压着嗓子喊。
墙壁被人轻轻叩响,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
棠梨停顿了片刻,让自己眉头显出半缕愁绪,这才悄悄拉开鬼宅的门,走了进去。
裴时清抬头望来。
月光投下淡淡竹影,风拂动,光影在他脸上交织。
棠梨倏然便想起前世与他的最后一面。
彼时她连嫁衣都还来不及脱下,便被押入大牢。
金钗凌乱,华美的嫁衣裙摆沾了污渍。
她靠在墙角,眼泪将红妆晕开。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地牢里不见天日,稀薄的月光从窗洞中钻出来,镀在那人纤长如玉的手上。
他弯腰,替她拢好霞帔。
棠梨泪眼婆娑抬头,对上那双被月色映亮的双眸。
“换个身份,留下来。”
或许是这双眼眸太亮,如同星河倒灌,与这阴暗污臭的地牢格格不入,棠梨凝望了他许久,才轻轻避开他的手。
“谢过大人好意。”
“但我已为陆家妇。”
他的指尖悬在离她脸颊不过几寸的距离,僵持许久,最终缓缓收起。
“既然如此,陆夫人便好自为之。”
他转头离去。
前一世在流放的路上,棠梨脑中曾反反复复想起这一幕。
陆家所犯事大,饶是向皇帝亲自求情都不可能被赦免。
裴时清或许能偷梁换柱保她性命,但陆家……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和陆辰远,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父亲和兄长已死,让她抛下陆辰远和陆家独自苟活,她做不到。
裴时清给了她一条明路,她却依然选择踏上荆棘。
于是后来,陪着陆家人一路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任人折辱。
眼睁睁看着姑姑、夫君、婆母、公爹在面前死去,就连她自己,最后也魂亡流放路上。
度日如年的日日夜夜里,她曾想,若是从一开始就答应了裴时清呢?
他是太子太师,又是新朝首辅,若与他交好,或许在屠刀落下那一刻,她也能有一力与之相搏?
棠梨思绪飘得太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裴时清依然在静静看着自己。
高悬的心渐渐回落。
裴时清注意到她双眸里忽然下起的那场绵绵春雨,雾霭蒙蒙、风雨凄凄间,她忽然轻眨了下眼。
像是蝉翼抖落雨珠,掩在雾气之后的乌黑双眸变得明晰。
那少女缓缓弯起眼角,冲他一笑:“裴先生,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那脖颈,纤细易折◎
裴时清凝视棠梨片刻,才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么晚了,劳烦棠姑娘跑一趟。”
棠梨将手中食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抖开一张干净的布,拎出一壶米酿,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了上去。
因为直至半夜,才忽然想起来被忘在这儿的裴时清,棠梨也来不及做多么复杂的饭菜,只是给他下了一碗银丝面。
绿油油的葱花点缀在面上,煞是好看。
棠梨给他倒了一碗米酿:“都怪我今日有事耽搁了,忘了给先生送饭,现在时辰不早了,便给先生准备了些好克化的食物,先生也别嫌弃饭食粗糙。”
裴时清一笑,如同明月生辉:“裴某落难至此,若非姑娘相助,早已命归西天。”
“言谢尚来不及,怎敢嫌弃。”
棠梨点头:“那就不打扰先生用饭了。”
裴时清处理伤口换下来的布条已经被放在了旁边的小篓里。
棠梨拎起小篓,拿起昨日用过的碗筷,便要离开。
忽然听到身后之人放下了木箸。
“劳累姑娘之事,是否已解决?”
棠梨心口重重一跳。
在两朝权臣面前做戏,说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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