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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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君子?
若是被她窥见自己内心那些阴暗龌龊的角落……
他自嘲一笑。
果然伪装出来的东西,哪怕骗得过别人,却是骗不过自己的。
第二日早,守夜的护卫静静立在门口。
一个男子匆匆走过来,“阁主醒了没。”
护卫朝他行礼:“回薛大人,阁主刚醒。”
薛放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徐怀忠正在净面,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薛放神色有些激动:“阁主,听说师弟昨晚来了?”
徐怀忠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悠悠拭去脸上的水珠,“你消息倒是灵通。”
薛放:“一别多年,他终于愿意见我们了。”
徐怀忠瞥他一眼,“殊不知你盼故人来,故人却不一定盼着你找。”
薛放垂下眼睛,低落道:“师弟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当年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如今潜伏在朝廷,自有他的道理。”
“这一次他愿意来……是不是说明他答应阁主的计划了?”薛放看向徐怀忠。
徐怀忠想起昨夜手下的禀报。
太多年未见,其实他也对这个从小看大的孩子有了一丝陌生感。
幸好,他这一次是真的服软了。
明明不能用海错,却丝毫不拒绝自己夹给他的菜。
分明不喜男女之事,却也和那女子厮混在一起。
这小子,是在表态呢。
只不过他昨夜想必不好受。
想到这里,徐怀忠吩咐道:“你师弟昨夜用了海错,想必身体不适,你带上药去送人。”
薛放开开心心道:“是,阁主!”
裴时清在地上躺了一夜,今早竟昏昏沉沉发起烧来。
但裴时清吩咐道不要声张,棠梨只能要了些清淡的饭食,陪着裴时清用餐。
米粥熬得浓稠,裴时清慢条斯理咽下,开口:“不过是染了点风寒,不必这么提心吊胆。”
棠梨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盘中的包子,闷闷不乐道:“不过先生是因为我才染的风寒。”
“不是因为你,是我拒绝在先。”裴时清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师弟!!”有人一下子推开房门。
棠梨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肩宽腿长的青年,五官俊朗,皮肤黝黑,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他在看见裴时清的那一瞬红了眼。
裴时清凝视他片刻,才站起身朝来人走去:“师兄。”
薛放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嘴唇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棠梨察言观色,打算主动避出屋子。
然而她刚刚起身,裴时清便说:“多年未见,我却一上来便要让你帮忙,实在是惭愧。”
薛放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裴时清看向棠梨:“这姑娘甚得我心,我想带她一起走。”
薛放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棠梨。
他随意打量棠梨一眼,笑着说:“这有何难,师弟若是喜欢,待会带她一起走便是。”
裴时清含笑道:“多谢师兄。”
又对棠梨说:“你先去马车上侯着。”
两人视线相交,棠梨颔首:“是。”
师兄弟多年未见,阔谈一番,却只能匆匆离别。
裴时清上马车的时候,薛放眼泪汪汪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师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阁主身边。”
虽说裴时清是师弟,却像是一个兄长般拍了拍他的肩:“会有那一日的。”
薛放反手握住他的手:“师弟,当年阁主……并非不想救你的家人,只是无能为力。”
“师弟这些年因为此事生了嫌隙,阁主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常常念叨你。”
“得知你误用海错,阁主今天还特地托我送药来给你。”
“师弟,阁主他……不会害你。”
棠梨很少在裴时清脸上看到如此温柔而专注的表情。
他认真倾听着薛放絮絮叨叨,没有露出半分冷淡或不耐。
直到最后,他又拍了拍薛放的肩:“我知道了,师兄好好陪在老师身边。”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含春楼:“帮我转告老师,好好保重身体,我会不负所望。”
眼见马车就要起程,薛放忽然朝着马车里看了一眼:“你中意那姑娘找个地方养着就好,没必要上了台面。我师弟就是公主也尚得!可不能被一个……可不能被毁了名声。”
裴时清并不愠怒,对他说:“知道了。”
薛放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去。
直到身后的含春楼消失不见,裴时清才说:“方才他说的话,你不要介怀。”
棠梨明白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会在乎。
她说:“你这个师兄……看起来人不错。”
裴时清露出浅淡的笑意,“他一直如此。”
棠梨隐隐约约意识到,裴时清会和这群看上去同他渊源已久的人决裂,必然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但她并不是喜爱探听他人私事之人,并没有张口询问。
她岔开话题,“你还在发热,真的不用先找个大夫吗?”
裴时清却说:“等出了万州再说。”
棠梨惊讶极了。
万州?他们居然在万州?
“你不必担心,我早已递信到书院,报了平安。”
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忽然在胸腔中弥漫开。
棠梨反而陷入沉默:“谢过裴先生。”
裴时清静静看着眼前少女。
她唇色有几分苍白,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得知消息太晚,棠家人在他出手前便已经寻上了官府。
棠梨被掳走一事,已人尽皆知。
从被掳到这里开始,裴时清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一丝一毫恐惧。
相反,她甚至想方设法扮作青楼女子,试图逃亡。
若不是这万州铺天盖地都是歃血阁的人,如同牢笼。
或许她真的逃得出去。
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
不过裴时清也知道,她本就不似一般女子。
只是眼下看她面色苍白的模样,裴时清的心微微一揪。
饶是她自己不在乎,但这世道,到底是对女子苛责。
“裴先生……”她忽然抬头看他,一双眼亮的得惊人。
“你曾说带我去上京,可还作数。”
裴时清有些讶异,但他不动声色:“自然作数。”
“我想随裴先生去上京。”棠梨一字一句道。
裴时清心念一动。
他本就不打算让她在滕州久留了。
他太了解徐怀忠,一旦他发现棠梨还活着,势必会让棠梨成为控制他的把柄。
是他将危险带给了棠梨。
如今只有将人拢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护着。
况且她近两年就要和陆辰远议亲,迟早要来上京。
如今……只不过早一步行动而已。
裴时清原本想,即使棠梨不同意,他也会说服她。
然而这话却主动被从棠梨口中说出。
裴时清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你要孤身一人随我前往上京?”
棠梨声音低沉:“我想让裴先生帮忙,放出我为了反抗歹徒身亡的消息。”
裴时清唇角扬起的弧度僵住。
他蹙眉,旋即又理解了她的心思。
棠梨的未婚夫婿正在准备春闱,若是在此节骨眼上妻子被人掳走之事走漏消息,多少会影响他的春闱。
若是退亲,想必要被人议论。
若是不退亲……又难免被人指点。
试问几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未婚妻子被人掳走几天呢?
裴时清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寒凉:“无需如此。”
“谁议论你,我就封了谁的口。”
棠梨沉浸在沉重的思绪中,一时间竟没意识到他这话里掺杂的血腥意味。
她只是摇头:“悠悠众口,堵不住的,传出我身亡的消息,反而能留点体面。”
裴时清垂下眼睫,“……你就这么在乎他么。”
棠梨蓦然睁大了眼:“你指谁?”
裴时清面无表情开口:“你那未婚夫婿。”
棠梨这才意识到他误会自己了。
棠梨有些好笑:“我管他做甚,我尚未进他的门,他的手还能伸那么长?”
棠梨又解释道:“是怕影响我哥哥和我爹爹,尤其是我爹爹,他一世英名……”
“不能毁在我身上。”
况且她只是假死,丧失了见青书院山长女儿这个身份。
又不是不能再见到家人了。
而且她假死之后,与陆辰远的婚约难题也迎刃而解,岂不正好。
只是……为何她还是觉得难过。
若真要如此,她未来必须活得小心翼翼,不能坦然与亲朋相见,也不能回到她熟悉的扶梨县。
“昨夜还在同我说,不必在意男女大防,今日又要为所谓名节假死?”一道清寒的嗓音横插而入,打断她的思绪。
裴时清看着她,一双黢黑眼眸里似乎藏了漫天风雪。
棠梨忽然有些脸热。
她没告诉他,假死并不全是因为名节,更多的……是为了悄无声息了结与陆辰远的婚约。
如此爹爹、哥哥、还有陆辰远的名声都不会受到影响,而她也能更自由。
“收起你的想法,除非你想余生都不能正大光明与家人相见。”
棠梨神色有些凄哀。
她自然知道,可是如今……她别无他法。
裴时清却像是洞察到她的想法,开口道:“此事因我而起,也会由我终结。”
裴时清话语刚落,马车忽然停下。
“公子,东西取来了。”
裴时清收回视线,淡淡道:“呈上来。”
方才悲伤的情绪被打断,棠梨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要这个时候送过来。
息邪沉默着上了马车,手中抱着一个木匣子。
“打开。”
浮光掠影一眼,棠梨刹那间白了脸。
那是一只手。
棠梨忽然想起昨夜守在他们门外那个护卫。
那人试图来扒她衣服的时候,棠梨注意到那人的手背上也生了这样一颗巨大的黑痣。
裴时清及时让息邪把东西撤下去。
雪花顺着车帘的缝隙飘进来,落在棠梨脸上。
在身体的温柔将雪花融为一片寒凉之际,棠梨听到裴时清淡淡说:“我这个人,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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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雪积得更厚了些, 行车不易。
马车一路向着滕州行驶,直到天将擦黑的时候,才入了滕州州府腾月城。
“大人, 雪大风急,走夜路不安全,我们今日只能暂在滕月城住上一宿。”
息邪打起车帘,向裴时清解释道。
“可。”裴时清声音越发沙哑。
息邪内心一紧, 他们方才在路上本想找个大夫,然而大雪茫茫, 沿路竟没有村镇, 只能一路拖到现在。
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人将马车驱往腾月城最好的客栈,自己又匆匆去寻找大夫。
外面大雪纷飞, 裴时清却出了一脸的薄汗。
棠梨中途让人取了些雪化成水, 浸了帕子让他冰敷额头, 稍稍把温度压下来一点。
然而后来却又来势汹汹烧起来, 敷帕子也没用了。
棠梨知道他忍了一路,心中焦急不已:“裴先生, 你可还好?”
裴时清只却道:“无碍。”
棠梨只能期盼马车快些到客栈。
风来客栈。
陆辰远依窗而坐,神色沉沉看着外面的天空。
鹅毛大雪不见停, 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因为这大雪, 原本两日就能到的行程硬是被耽搁了。
如今大雪封路,他没能赶到扶梨县。
陆辰远现在人在滕州, 却没办法探听到棠梨的消息。
可是时间拖得越长, 对棠梨越不利。
他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小厮在旁边开口劝道:“公子, 饭都凉了, 您多少还是用一些吧。”
见他不说话,小厮又说:“公子带来的人先去打听了,兴许会有线索。”
陆辰远全然没有胃口,但想到明日还要继续找人,只能拿起碗筷。
只是味同嚼蜡。
他坐在窗边,随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希望自己的人能寻到消息。
风雪肆虐,长街上荒无人烟。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忽然从远处行驶而来。
他注意到那辆马车停在了对面的宝月客栈。
这马车看上去风尘仆仆,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陆辰远移开视线。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上忽然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披着件浅杏色的斗篷,身形娇小,像个女子。
陆辰远挪开的视线一顿,又往回看去。
披着月白斗篷的男子身形高大,看上去气度不凡,只是不知为何,身形忽地摇晃了下,竟朝着女子直直栽去!
女子连忙张开双手去接人,也就是这么一个刹那,她白皙的侧脸恍然间映入眼帘。
那人……是棠梨!
陆辰远失态地站起了身子。
小厮被陆辰远猛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
眼看着她扶着男人朝宝月客栈走去,陆辰远不管不顾直直往楼下冲去!
“公子!您去哪!”
裴时清忽然晕倒,吓得棠梨几乎叫出声。
青年身形高大,她一个人几乎有些撑不住,连忙叫人:“裴先生晕倒了!快帮我把他扶进去!”
护卫们很快反应过来,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扶住裴时清。
棠梨惊出一身虚汗,她匆匆跟着人进去:“快扶裴先生找个地方躺下。”
护卫们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很快有条不紊办起事儿来。
小二围上来问是否需要帮助。
“棠姑娘。”忽然有一道声音穿过喧哗而来。
棠梨循声望去。
屋子里灯光昏黄,鹅毛大雪飘入半掩的门,也落在门口少年单薄的肩上。
他面上有倦色,眼下更是浮现着浓浓黑青。
然而那双眼眸,却像是藏了天上最亮的星辰,荡漾着欢喜。
棠梨脸上刚刚现出讶异之色,陆辰远忽然推开门,疾步朝她走来。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展开长臂,一把将她拢入了自己怀中。
少年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寒意,看似单薄的身形却也坚实有力。
棠梨一时间忘了推开他,在嗅到风雪凉意的同时,竟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直直撞进自己耳中。
“棠梨。”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陆辰远推来,脸涨得通红:“陆,陆公子……”
裴时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半身倚在美人榻上,一双眼透着彻骨的寒意,直直望向棠梨身后。
灯火交错,光影晃动,陆辰远也隔着重重人群看向裴时清。
在两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刻,他的后背忽然绷紧,像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
然而他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直直回望。
某种无形的较量在空气中弥漫开,不见金戈,却火花四溅。
直到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裴先生,你醒了!”
棠梨匆匆忙忙朝着裴时清走去。
陆辰远立在原地,看着方才还被自己拢入怀中的少女向着另一个男人奔去,心底涌起无尽苦涩。
裴时清见棠梨朝自己走来,浑身寒意尽数收敛,垂眸看她:“我无碍。”
息邪找的大夫恰好到了,一行人忙着扶裴时清上楼歇息。
这边忙完之后,棠梨才来得及去找陆辰远。
少年孤身一人坐在厅堂里。
他只着了单衣,想必是出来得急,此时更显得背脊单薄。
一幕幕过往忽然涌现在脑海中。
宾客满堂,人声鼎沸之下,他递过来一双手,轻轻牵住她说:“别怕。”
昏暗的大牢中,他浑身是血,却情绪漠然对她说:“我给你准备好了休书,你且离去,不必被我牵连。”
今年盛夏时节,院子里的海棠树摇曳着枝叶,他认真对她说,棠姑娘写给我的信,每一封我都有认真看。
最后是兵荒马乱之中,他胸膛插着长箭,唇边涌出血沫,却在冲她笑……
种种光景,最后凝固成一个只着单衣,静坐一隅的背影。
棠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似乎察觉到身后动静,陆辰远回头朝她看来。
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棠姑娘。”
棠梨看着起身朝她走来的陆辰远,找了个话题:“……陆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陆辰远说:“我来找你。”
见棠梨露出疑惑的神情,他立刻解释:“棠伯父递了信到上京,说你失踪了。”
棠梨只觉得奇怪,从扶梨县到上京脚程再快也要两日,爹爹的信是怎么递过去的?
陆辰远似乎看出她的不解,道:“是信鸽。”
棠梨的心一沉。
信鸽只有官邸有,爹爹为了自己去找了官邸。
棠梨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劳烦陆公子千里迢迢跑一趟了。”
陆辰远擅长察言观色,见她虽然心情不大好,但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心中一松。
他闭口不问棠梨遭遇了什么,又为何被掳走,反而问她:“棠姑娘用饭了没。”
裴时清没有大碍,已经在大夫的照料下入睡了,紧绷的心弦一松,棠梨才意识到自己的确饿了。
两人就近找了个雅座,陆辰远叫来小二点菜。
不知是不是巧合,陆辰远点的菜色全是她喜欢的。
棠梨惊觉他竟然连自己喜醋,不喜过咸这样的小细节都记得。
然而少年稀松平常的表情又让棠梨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小二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棠梨主动开了口:“陆公子,我被人掳走几日……”
“我不在意。”他开口打断了她。
棠梨愕然,双眼睁大,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儿看着他。
少年眼皮生得薄,微微抬眼的时候会勾勒出一条浅浅的弧度,愈发显得眼神锐利。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温柔。
陆辰远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会耽于情爱。
成婚生子不过是一个人该经历的过程,水到渠成,顺势而为。
他会对未来的妻子举案齐眉,但也仅此而已。
在见到棠梨之前,脑海中关于“妻子”的一切都只是模糊不清的概念。
少年秉着自己的原则,向着既定的方向行进着。
一切人与事与他而言,不过是路边浮影,不值得上心。
他曾听说有人天生凉薄,他自己……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人生前十七年,他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棠梨失踪。
他坐在奔驰的马车上,望着路两旁白雪茫茫,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一片茫然。
他为什么……忽然就做了这么冲动的事?
陆辰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剖析自己。
他想起被他小心翼翼收藏在角落里,那些字迹从青涩懵懂到清秀婉约的信。
他想起少女站在枝叶亭亭的海棠树下,笑着对他说,我写的信都是废了心思的……
离滕州越近,情绪愈加复杂,胸膛里那颗心像是被油煎火烤一般。
有焦急,亦有恐惧。
直到马车驶入滕州,车夫抱歉地告诉他:“公子,大雪封了路,我们没办法再往扶梨走了。”
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冰天雪地之中,后背竟渗出汗来。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如此恐惧棠梨出事。
他……原来比想象中更在乎棠梨。
如今少女没有经历任何他想象中的折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容颜如玉,眼神明亮。
某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忽然之间喷薄而出,饶是陆辰远情感内敛,此刻却也忍不住开口道:“棠姑娘,我不在意那些,陆家也不会在意那些,我只知道我很担心你,我想……尽快娶你为妻。”
棠梨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肩膀似乎挨上了什么坚硬而柔软的物体。
棠梨回过头去,见裴时清面无表情站在雅间门口,而自己方才便是撞上了他。
叫另一个男人听到未婚夫婿对自己说些儿女情长的话,棠梨面上臊得慌。
她声如蚊蚋:“裴先生怎么不好好歇息?”
裴时清这才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和一个男子单独呆在一起,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陆辰远显然想要解释。
但棠梨抢先开口:“他是我认识的人。”
“哦?”裴时清慢悠悠拉长了一个字,一双眼睛似乎在询问她,这是何人?
陆辰远也朝她看来。
棠梨同时被两双眼睛盯着,头皮有些发麻。
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棠梨也不想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称呼陆辰远,只好说:“裴先生,这位是御前军器所提点陆大人家的公子,陆辰远。”
又对陆辰远介绍道:“陆公子,这是翰林院的裴大人裴时清。”
陆辰远瞳孔微动,似是有些惊讶,然而他旋即不卑不亢向裴时清行了一礼:“见过裴大人。”
裴时清淡淡嗯了一声:“你便是郑司业的弟子。”
陆辰远从善如流,点头道:“是,先生常在我面前提起您。”
裴时清却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道:“陆公子少年英才,秋闱中拔得头筹,眼下不在上京准备春闱,怎么跑到滕州来了。”
“辰远不才,裴大人谬赞,只是眼下有比春闱更急迫的事情,故而会赶来滕州。”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只是不知道裴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滕州,还与我的未婚妻子在一起?”
空气忽然安静,窗外风声肆虐,雪粒撞击着窗棂。
裴时清眯起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忽然笑起来,像是银瓶乍破,又像碎珠撞玉。
“说来都怪裴某,牵连了棠姑娘有惊无险走这么一遭。”
“几个月前裴某前往滕州办案,路遇逆贼埋伏,棠姑娘路过发现端倪,出言提醒,救了裴某一命。”
“裴某在见青书院暗中休养了几天,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那些逆贼心生报复,这才盯上了棠姑娘。”
“逆贼狗急跳墙抓人逼我现身,但我早早安插了暗卫守在见青书院,我们赶来得及时,棠姑娘还未出滕州,歹人便已被尽数歼灭。”
“只是大雪封路,我们的马车在路上耽搁了一天,这才折回滕月城中。”
他轻描淡写的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却让棠梨心惊肉跳。
之前路遇和宣武大将军勾结的逆贼不假,但这一次绑她的……分明就是另一伙人。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倒叫人听不出端倪。
滕州刺史与前宣武大将军勾结一事陆辰远也有所耳闻。
但他实在没想到棠梨也会被卷入此事中。
他看向棠梨,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心疼。
棠梨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裴时清将两人的互动收之于眼底,他道:“陆公子千里迢迢从上京赶来,想必也急坏了,此事因裴某而起,裴某会陪棠姑娘一道回扶梨县赔罪。”
“不必了。”陆辰远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尖锐,“谢过裴先生救下我的未婚妻,不过此事我会善后。”
“裴大人日理万机,此时应该在上京城,而非滕州。”
他的目光如同利箭,直直射向裴时清。
作者有话说:
凑到小陆耳边(轻轻说):打起来
明天也是凌晨零点过一分更新~

都是聪明人, 自然听得出陆辰远的意思。
陆辰远是想让裴时清彻底从此事中隐身,他没有出现过,没有救过棠梨, 两人也没有被困在路上。
自始至终,此事都是陆辰远在参与。
裴时清的表情极淡,他唇畔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却让陆辰远生出一种剧烈的压迫感, 仿佛千军临阵。
他后背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在他试图开口那一刻,裴时清忽然笑了:“陆公子好建议, 裴某也正是打算这么处理。”
他看向棠梨:“棠姑娘聪明果敢, 被掳走之后想法设法逃下马车,在滕月城中躲藏,直到陆公子赶来救下棠姑娘。”
陆辰远眼睫颤动, 他知道自己的提议漏洞百出, 他其实……根本没有能力那么快就找到棠梨。
但若是不想损了棠梨的闺誉,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他抬起头, 朝着裴时清行了一礼:“辰远谢过裴大人。”
裴时清静静看着他。
这般年纪就能不卑不亢,能屈能伸, 倒有些出乎他意料。
裴时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那便不打扰两人用饭了。”
他转身就要离去。
“裴先生!等等!”棠梨忽然开口。
裴时清脚步一顿。
片刻之后,他回过头。
棠梨站在窗棂边, 窗外饕风虐雪, 她却像是一枝风摇而不动的清荷。
裴时清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裴先生救了我,我棠家不会不认。”
她稍稍踮起脚尖, 用耳语对他说:“裴先生答应我的事要算数。”
裴时清不动声色立在原地, 蜷在袖中那只冰凉的手却猛然握紧。
他正色看向棠梨。
少女几乎有些固执地盯着他, 眼神毫不避让。
真的就这么想随他去上京?
他曾经替她编织好似锦前程, 她选择了拒绝。
而如今……她又一心想要靠近自己。
裴时清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少女。
然而少女已经飞快退开, 含笑而立。
裴时清收敛好情绪,淡淡笑道:“自然。”
裴时清见她还有话要和陆辰远说,不再留恋,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背影看起来轻快不少。
棠梨目送着他离开,才折回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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