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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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与裴时清打了个照面,陆辰远却下意识觉得此人危险。
见棠梨主动与裴时清交谈,他本就紧张,此时更是一动不动看着棠梨。
见裴时清离开,陆辰远大步走上前,对棠梨说:“棠梨,我已经决定好了,你平安归家之后,我便向棠山长提亲。”
棠梨有些错愕。
陆辰远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匆匆说:“时间是紧张了些,但陆府会加急操办,若是顺利,我们能赶在年前成婚。”
棠梨却只是目光温和看着他。
陆辰远喉头发紧,继续说:“你……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我回去便让绣娘准备,还有金钗,也选几个样式……”
“陆公子。”棠梨忽然打断他。
陆辰远一愣。
棠梨看着眼前衣裳单薄的少年,几度不忍。
她没想到他会冒着风雪千里迢迢来找她,更没想到他会不顾自己被掳走之事,着急想要安抚她,娶她入门。
陆辰远待她越好,棠梨便越不能怠慢他这份好。
原本想要拖到他春闱之后的话……必须提前跟他说了。
棠梨凝望他片刻,眸子里忽然涌现出歉意。
陆辰远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想要阻止,然而她决然开了口:“陆公子,是我无福嫁入陆家。”
陆辰远先是一懵,随即感觉到心上像是被人剌了一个口子,绵绵风雪往里灌,让他的四肢百骸一片冰寒。
“棠梨,我不在意……”
“陆公子。”她打断他,一双明媚又清澈的眼望着他。
“对不起,我在此之前就决定好了。”
陆辰远愣愣看着她。
棠梨深吸一口气:“陆公子,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们之间不合适。”
“你家世比我好,前途无量,未来会有大把大把的好姑娘等着你,我……”
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轻飘飘:“陆公子,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啦。”
陆辰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抓住棠梨的手,声音颤抖:“棠梨,那些畜牲……”
棠梨有些讶异,旋即对他展颜一笑:“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
她想了想措辞:“我觉得嫁人很没意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我不想瞒你。”
“我讨厌三纲五常,不喜有人束缚,所以对我而言……不嫁人就是最好的。”
她认真看着他:“小陆哥哥,我希望你能理解。”
小陆哥哥。
上一次她在信中这么唤自己,已经是多少年前。
他终于认清自己感情的这一刻,她却笑着告诉他,我不当你的妻子了。
陆辰远的眼眶一点点变红:“棠梨,我不答应。”
你该是我的妻,十五年前如此,未来亦如此!
棠梨有些无奈:“陆哥哥,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亲事,你现在已经是解元,明年春闱……”
“我说了我不答应!”他终于爆发,一双盈满泪的眼固执地盯着她。
棠梨一怔,但她明白话已经说出口,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冷静地说:“陆哥哥,这个节骨眼放出我们退亲的消息,不利于你的春闱,我会在你春闱之后,正式向陆家提出退亲一事。”
那时候他已经高中探花,雪灾、瘟疫都已经过去。
如若她能成功扭转众人命运,会是个好时机。
然而少年只是深深盯了她一眼,红着眼眶匆匆离开,撞入了风雪之中。
棠梨站在楼上,看着少年一身单衣,脚步踉跄朝着对面客栈走去,长长叹了口气。
息邪站在裴时清一旁,静静听着暗卫禀报方才雅间里发生的事。
公子好像对棠姑娘的事情……太上心了些。
但他不敢置喙,眼睛牢牢盯着地板。
“她真的这么说?”
暗卫埋头:“属下并无虚言。”
裴时清忽然笑了下。
还在闹孩子脾气。
以不嫁人为理由搪塞对方?也亏她想得到。
然而裴时清心底却涌起某种莫名的情绪。
为了不耽误陆辰远的前程,她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裴时清有些恍惚。
眼前又浮现出陆辰远推开门,一把将棠梨揽入怀中的场景。
少年赤忱热烈的眼神和失而复得的欢喜,少女的错愕和羞涩……
旁人看来实乃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但落在他眼底,却莫名有些刺眼。
大抵是……年少情深,惹人羡慕。
裴时清却忘了,自己也只不过刚刚及冠。
第二日雪难得停了,陆辰远沉着脸等在宝月客栈门外。
棠梨没想到昨天都闹成那样了,他依然愿意陪自己回扶梨县。
见棠梨要开口,他一言不发看她一眼,率先跳上了马车。
棠梨千言万语噎在喉头。
裴时清在此事上立场和陆辰远倒是出奇一致。
“上去吧,我会派人护送你们。”
棠梨上了马车,对裴时清挥手道别。
裴时清淡淡一笑:“路上小心。”
马车载着人慢悠悠离开,棠梨掀开车帘,用嘴型对裴时清说:“上京见。”
裴时清没有回应,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路上积雪,行进不易,一行人到扶梨县的时候,也已经临近傍晚。
棠梨和陆辰远一路无言。
她一路上曾多次尝试开口和陆辰远说话,他却都置之不理。
棠梨深深意识到,自己把陆辰远惹恼了。
不过设身处地,若是她千里迢迢冒险去找人,对方却反手就提了退亲,恐怕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少年现在还在气头上,只能等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此事的利弊吧。
棠梨相信他会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远远看到见青书院的牌匾,棠梨心里竟有些紧张。
沉默了一路的陆辰远忽然开口:“别怕。”
棠梨扭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棠梨快速挪开视线,“谢谢陆公子。”
陆辰远脸色一黑。
好,之前还叫他小陆哥哥,现在又开始叫陆公子了。
他有些生气,别开头不想理她。
马车缓缓停下。
爹爹站在见青书院门口,县令居然也在!
青骊在看到她的一瞬又红了眼。
陆辰远此时倒是收敛了情绪,扶着棠梨下了马车。
县令连忙迎上来:“棠姑娘受惊了,是我们护卫不力……”
棠梨和陆辰远都有些发懵,两人交换了一眼视线。
县令似是自责道:“裴大人冒着危险孤身前往滕州办事,竭诚尽节,乃是我大庆朝国之栋梁!”
“只是那些逆贼贼子野心,竟妄想迫害忠良,棠姑娘此前救了裴大人,却低调不声张,在下办事不力,没有派人保护姑娘。让那逆贼钻了空子劫持了棠姑娘……”
他几乎要跪下认错,棠溪白等人连忙去扶,一时好不热闹。
县令被棠溪白扶起来,面上一副自责难安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裴大人那封亲笔书信。
裴大人在信上可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是谁?
那可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大庆朝三元及第第一人!短短半年便破格提拔连升三阶的裴时清!
好个棠山长,跟裴大人攀上了关系居然也不支会他一声。
况且这棠小姐还正是因为滕州刺史勾结朝臣一案才被牵连掳走的……
若是这一次棠家小姐真出了什么事,他就是把脑袋割下来赔罪都不够!
近几日还有人风言风语拿这事说道,真是嫌命长了!
县令抓着棠溪白的手,“实在是陈某没办好事啊……棠小姐有大福,如今平安归来,我立刻上书禀明此事,为棠小姐请功。”
棠梨彻底懵了。
请功,请什么功?
几天之后,一封圣旨顶风冒雪到了扶梨县。
棠家次女棠梨,在滕州刺史与宣武大将军勾结一事中有功,赏白银五百两,布匹三百,珠宝一奁。
扶梨县上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滕州刺史犯事他们是知道的,怎么山长家那闺女不仅掺和了此事,还帮了忙?
加之棠梨可是她那未婚夫婿亲自救回来的,人家待棠小姐如珠似玉,不少人都看在眼里的。
这么一来,谁还敢议论棠梨被掳走一事。
因为要忙着备考,此事尘埃落定之时,陆辰远打算离开扶梨。
此次棠梨有惊无险,陆辰远可是从中帮了大忙。
棠溪白和青骊愈发觉得这女婿挑得好,试问有几人愿意千里迢迢冒着风险来寻人?
又有人毫不芥蒂未婚妻子被人掳走?
陆辰远离开的时候,棠溪白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交代道:“好好准备春闱,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骄纵大意。”
陆辰远郑重道:“谨听伯父之言。”
他又说:“伯父和姑姑好好照顾自己,开春之后辰远会回来拜访伯父。”
棠溪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眯眯道:“好,开春再会。”
马车缓缓驶离,陆辰远忽然掀开车帘,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棠梨。
他神情有些阴郁,似乎要将棠梨的模样镌刻到眼底。
棠梨试着对他露出一笑,然而陆辰远面无表情合上了车帘。
棠梨的笑僵硬在风中,旋即露出些恼怒。
谁要和你开春再见!不见!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明天(周四)上夹,会晚上11点左右更新,晚点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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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入腊月之后, 各地都开始出现灾情。
天气越发严寒,隔几日又听说哪里冻死了百余人,哪里又因为大雪积压, 房屋倒塌,压死了许多百姓。
见青书院囤积了足够过冬的物资,甚至组织过施粥。
镇上的一些富户人家为了积攒功德,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施粥, 倒是救活了不少难民。
加之县令早早听棠梨的建议囤积了些粮食,前一世棚户巷子的房屋倒塌事故也没有出现。
除了有部分体弱的老人没熬过去, 整个扶梨县也算是平安无虞。
只是大雪封了路, 众人被困于城中,来往行人稀少,街道上也没几家店铺开门。
气氛十分压抑。
屋子里烧着银骨炭, 窗棂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棠梨拥着小毯坐在窗前勾勾画画。
青骊端着一蛊虫草排骨汤走进屋, 瞄了一眼堆了一桌子的画, “还没画完?”
棠梨正好也乏了,笑着接过汤:“姑姑成天这么喂我, 得把我喂胖了。”
青骊嗔她一眼,“女儿家胖些才好。”
棠梨笑笑没说话, 小口小口喝着汤。
“肚子还疼吗?”青骊问。
棠梨有小日子肚子疼的毛病, 本来仔细调养着,已经没怎么犯了, 不知怎么昨儿又犯了一回。
棠梨拢了拢小毯, 笑盈盈说:“用过姑姑煎的药之后好多了。”
青骊这才放心:“你小日子里就该多歇着, 这画改日再画不行吗?”
棠梨看着桌上堆了满满一叠的画, 眼中笑意淡了些:“姑姑, 这场大雪快结束了。”
青骊不明白这跟雪要结束了有什么关系。
棠梨也不打算跟她解释,只是说:“姑姑,我们准备的艾草包都还好好保存着的吧。”
那仓库里之前闹过老鼠,棠梨实在有些不放心。
青骊道:“你放心,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洒了鼠药,况且这么冷的天,老鼠早就冻死了。”
棠梨点点头:“开春之后,我会和爹爹沟通,寻找适当的时机将学子们遣返到家中。”
青骊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神情微变:“你是担心会出现瘟疫?”
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虽然扶梨县受灾不严重,但若是其他地方出现了瘟疫,迟早有一天会传到这边来。
书院人口密集,学子们同吃同住,若是出现了瘟疫,场面会极度危险。
棠梨也不瞒她:“是,我心中不安,想提前做些准备。”
青骊明白这可不是小事,脸色沉下来:“等路通了之后,我会再托人采买一批药。”
姑姑办事棠梨是一百个放心的,她握住青骊的手:“裴先生之前送来的银子,还有陛下赏的银子都可以拿来用。”
“在把学子们遣散之前,每人送他们一点银两和药物。”
把学子们遣散只是权宜之计,瘟疫过去之后,熬得过的人自然会回书院来继续念书。
棠梨只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青骊凝重道:“好。”
棠梨见姑姑一脸惆怅,忍不住去牵她的手:“姑姑莫怕,等时机合适,我会向县令大人示警。”
自从棠梨得了陛下赏赐之后,也算是在官府面前挂了名,她说的话县令会听几分。
况且前一世扶梨县防范得好,一直坚守到了后期。
瘟疫只是起了个苗头,重出江湖的医圣柏章老先生便将药方配制出来了。
只是见青书院人口密集,不少学生染上了瘟疫,就连棠溪白和青骊都没能幸免。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青骊后来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早早死在了流放路上。
青骊回握住棠梨的手:“好。”
棠儿近来办事越来越周全,她恍惚间觉得,那个自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也能替他们遮风挡雨了。
棠梨故意说些开心的逗她:“我记得今天书院在南城门施粥,姑姑,不若我们去看一看吧?顺便把近日里准备的东西拿去发一下。”
天天待在家里也烦闷,但青骊又想起她在小日子里,犹豫问:“身子能行吗?”
“我多穿些便是,不打紧的。”
两人叫上了秋月和大虎,一行人到南城门的时候,见粥棚前已经排了长长一队人。
大雪封路前,扶梨县涌进来一些难民,官府建了一个临时收容区收留这些人。
原本可以靠着拾荒的难民们要在冬日里过活愈发艰难。
县令也是个心善之人,特意安排难民们到北区挖矿,每日可凭借挖出的矿石换取一点食物。
只是一个县的存粮就那么多,这雪又下个不停,官府也只能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因此难民们虽然不至于饿死,每日却也只能吃个三分饱,人人饿得面黄肌瘦。
见青书院粮食囤得多,但也不敢露富。
对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而言,适当接济是可以的,但若是把家底都露出来,恐怕反而会给自己惹来灾祸。
自见青书院的粥棚搭建好以来,平日里都是由书院的学子来帮忙,棠梨还是第一次出现在粥棚。
棠梨穿了件灰青色的斗篷,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棠梨已经尽量挑了一件不打眼的衣裳。
然而地冻天寒、路有饿殍的惨冬里,忽地出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本就惹人注目。
不少难民原本目光呆滞盯着前方缓缓移动的队伍,此时都分神过来看着棠梨。
不少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
青骊莫名有些紧张,她不知不觉间挺直身子,目光严厉朝着那些人看去,似乎想把那些恶意的视线都挡回去。
没想到棠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流放路上,比这凶残百倍的难民她们都见过。
棠梨早已不惧。
她只是快步走到粥棚,笑着对正站在棚子前监督的陈越说:“陈师兄。”
陈越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洋溢出惊喜:“小姐怎么来了!”
正在施粥的学子也纷纷朝她看来:“棠小姐!”
“大家继续施粥,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棠梨道。
“我们来送点肉脯和果脯。”她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子上,手脚麻利打开包袱。
一片片切得均匀漂亮,色泽油亮鲜红,上面还洒着芝麻的肉脯露了出来。
另一个包袱里则是晶莹剔透,结着白霜的果脯。
难民们霎时间骚动起来,有小孩子当即闹起来:“娘!我想吃肉!”
“爹!那是肉和果脯!”
陈越冷呵一声:“安静!”
陈越身形高壮,冷着脸这么一吼,倒是挺唬人的。
难民们纷纷安静下来。
陈越又转过脸来,笑着看向棠梨。
棠梨冲他一笑,开口道:“马上就是除夕了,见青书院特地赶着做了些小吃食,希望大家一同欢度新岁。”
“每人可以领一块肉脯,两枚果脯,发放完即止。”
难民们瞬间欢呼起来,方才那些不善的眼神都消失了。
在沦为难民之前,他们也是勤耕不辍、有儿有女的良民百姓。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愿意背井离乡、一路漂泊呢?
刚才也只不过是看这少女养得白白净净,而自己却沦落至此,故而心生嫉妒怨恨罢了。
但眼下他们明白,这少女并不是那些作践百姓的富家子嗣,原来竟是心怀善念之人。
棠梨给了陈越一个眼神。
陈越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排队依次领取。”
队伍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挪动起来。
棠梨坐在一旁学子递来的小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聊着天。
棠梨注意到学子们会故意将那些切得稍厚一些的肉脯递给孩子们,眼底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
有机灵的孩子会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一下面前的大哥哥,然后声如蚊蚋说:“谢谢哥哥。”
学子温和地冲他笑笑:“去找你娘吧,记得路上别被人抢了。”
孩子十分紧张的捂住了怀中的东西,匆匆跑去找娘亲。
又来了一个老人。
施粥的学子用勺在锅底搅了搅,将他的碗盛得满满,“老人家,您小心些……”
棠梨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热意洋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瘦的身影快若闪电,忽然从粥棚后方朝着棠梨扑了过来。
棠梨毫不设防,连人带凳子,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人直直朝着棠梨的斗篷里抓去!
电光石火间,来人抓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飞也似地往旁边逃去!
众人大惊失色,乱成一团过来扶棠梨。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棠梨只觉得小肚子一阵一阵的坠疼起来。
她蜷在地上,痛苦地缩起了身子。
青骊吓得大喊:“棠儿!”
“棠小姐!!”
棠梨抓住青骊的手,“姑姑,我没事……要些热粥……”
众人扶着棠梨坐起来,连忙有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
棠梨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青骊又连忙将汤婆子悄悄塞到她的衣服里。
热意缓缓顺着四肢百骸流淌,棠梨这才觉得好起来。
陈越面色铁青,抓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走了过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我们小姐心怀仁慈,给你们送吃的,你居然要伤她!”
棠梨白着一张脸看向小贼。
他一张脸黢黑肮脏,看不出原本样貌,此时嘴里却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什么东西,乱发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像狼一样凶狠冷漠。
棠梨却一怔。
这少年的瞳孔也是极浅的琥珀色,像一个人。
陈越发现蓝色小布包里还装着一些肉脯,只是大部分已经被这少年塞到了身上、嘴里……甚至鞋子里。
他身上脏兮兮的,这些肉脯怕是不能要了。
少年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吞咽肉脯,一双眼睛似乎在说:你们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把它吐出来。
棠梨看着他,忽地想起一个人。
“我的名字叫苍,苍野茫茫的苍。”
那是一个微凉的夜,河边萤火虫四处漂浮,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美得不像话。
那个少年站在河畔对她说。
眼前少年生得瘦弱,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棠梨往前走了两步。
少年喉头发出威胁的声音。
棠梨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心脏砰砰直跳。
棠梨方才分明看清楚,他身手极好,几个大人同时去追他,却也被他逃脱。
况且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斗篷下面还藏着一小包肉脯的?
普通的少年又怎么会有这番洞察力?
棠梨心里有了计较,她不怒反笑,问他:“肉脯好吃吗?”
少年一愣,随即又凶狠地从布包里抓起一把肉脯,塞到嘴里咀嚼。
少年动作大了些,覆盖在脸上的乱发往后分开。
棠梨盯着他的脸,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既然跑了,又为什么要回来?”
陈越等人都是一怔。
对,这少年分明身手极好,但却自己折回来了,这才被他们捉住……
难不成他是意识到小姐被他推倒受了伤……这才回来的?
少年只是死死盯着棠梨,因为太瘦而有些突兀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将塞到嘴里的肉脯都咽下去。
棠梨让人递给他一碗粥。
然而少年却不喝,依然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棠梨索性拍了拍手直起身子:“你撞伤了我,还吃了我的肉脯……”
她话音一顿,忽然一笑:“你要赔偿。”
秋月没想到小姐只是出门溜了一圈,便带了一个人回来。
她看着面前神情凶狠的少年,缩了缩脖子。
少年戒备地打量着院子,表情虽然凶狠,但却没有挣脱的动作。
“秋月,先带他下去洗漱,然后找身干净衣裳给他穿上,再带来见我。”
两个小厮过来帮忙,少年凶狠地冲着他们龇牙。
小厮战战兢兢带着人下去了。
青骊看向笑意盈盈站在檐下的棠梨:“棠儿,这孩子看上去是个脾气不好的,为何要把他带回来?”
“姑姑看他身手如何。”
青骊不懂武,但方才也注意到几个人抓他都抓不到,于是试探着说:“身手……灵活?”
棠梨笑了笑:“姑姑可能没注意到,那少年左脸上被刺了字。”
青骊有些疑惑,棠梨也不绕弯子,解释给她听:“姑姑可听说过北狄有一支铁骑军,据说会挑选那些体质过人的孩子从小进行训练,长大成人之后直接效命于北狄皇帝。”
青骊脸色一白:“就是勇武大将军之前对敌的那支铁骑军?”
多年前,勇武将军曾经在边境遇到过这支效命于皇室的铁骑军,对方骁勇善战,勇武将军舍了一条胳膊才得以逃脱。
当时朝廷大为震惊,一时间人人戒备这只支神出鬼没的军队。
然而这些年这支军队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北狄铁骑军渐渐成为一个传说。
直到前一世棠梨在流放路上才听说,北狄皇室发生内讧,原来的铁骑军统领带人逆反,扶持新帝上位。
而新帝担心养虎为患,竟反手斩杀了铁骑军的统领,勒令叫停铁骑军的培养,又将铁骑军及其预备役军人全部脸上刺字,以示区分。
青骊忽然反应过来。
这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正是被叫停的那一批铁骑军预备役。
北狄人为何会跑到扶梨县来?
她愈发紧张:“棠儿是想……收留他为自己所用?”
她旋即觉得不妥:“可是这孩子毕竟是北狄人……”
棠梨握住她的手:“姑姑,信我。”
青骊犹豫片刻,想到那少年知道自己可能伤了人,宁愿被人逮住也要折回来,约莫性子是不坏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先观察一段时间吧。”
棠梨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为何会对北狄铁骑军那么清楚?是因为告诉她这些的人……正是这个少年。
那时他已经断了一条腿,不知为何也在流放队伍中。
刚开始队伍中有人想对她动手动脚,衙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的几番控诉视若无睹。
陆辰远在发现此事之后,一直牢牢看护着她,就连半夜睡觉都不敢放心合眼。
然而百密一疏,一天晚上陆辰远被人打晕,棠梨在睡梦中被人捂着口鼻拖出了人群。
她在绝望之中看清了男人的脸。
竟然是两个一路看押他们的衙役。
她被压在铺满了鹅卵石的河边,男人晃着一口熏黄的牙齿告诉她:“你应了我们,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绝望之下棠梨抓起一块鹅卵石试图朝着男人的后脑勺砸去,却被另一个衙役一脚狠狠踩住手腕。
棠梨的痛呼声被尽数捂住,她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男人肮脏的手朝她的胸口探来。
然而下一刻,有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
打算对她动手动脚的两个衙役被人生生用石头砸烂了后脑勺。
她从鹅卵石上爬起来,俯身在地上大口大口干呕。
直到有人用芭蕉叶卷了清凉的河水递过来给她。
她回眸,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少年戴着镣铐的手被磨得血迹斑斑,一只裤管空荡荡,却小心翼翼举着一叶芭蕉:“人死了,喝些水吧。”
河水清凉微甜,一路抚平了焦躁。
第二天,棠梨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主动向领兵揭发了昨夜那两个人的恶行。
她面无表情指着河滩上的两具尸体说:“人是我杀的,要我赔命也可以。”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柔弱的姑娘。
蒋蓉哭得肝肠寸断,求领兵放她一条生路,陆辰远甚至折了傲骨,跪在领兵面前。
那一条腿的少年静静站在人群中看着她。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领兵并没有处罚棠梨。
反而棠梨因祸得福,因为这一桩凶悍之举唬住了众人,此后的路上倒是没有人再敢动她。
只可惜……出手帮过她的少年没有熬到终点。
他死在了流放路上。
棠梨目光中露出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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