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立刻开口问:“公子可是受伤了?”
裴时清道:“山长不必挂怀,小伤而已。”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形却晃了晃。
旁边的护卫连忙来扶:“公子!”
他神情焦急,对棠溪白说:“我们公子换过衣裳,恐怕是失血过多!棠山长可否替我们找个大夫?”
棠溪白立刻吩咐人:“快去把陈大夫请到见青书院!”
见青书院闹腾到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棠梨正是这个时候悠悠转醒的。
青骊一直守在她身旁,眼睛都熬红了,见棠梨终于醒了过来,险些哭出声:“棠儿!你终于醒了!”
棠梨迷茫了片刻,才一把抱住青骊,后怕道:“姑姑,秋月大虎他们呢?”
青骊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大虎受了点伤,在偏房养着呢。”
棠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停顿片刻,忽然又问:“救我的那个公子呢?”
青骊说起这个,才拍了拍胸口后怕道:“所幸你们遇到了那位公子!山匪凶悍,连那公子都受了伤……”
棠梨神情一凝:“他受伤了?”
“伤在左臂,现在约莫已经歇下了,听说是失血过多……”
棠梨猛地掀开被子,“姑姑,他在哪,我要去看看他。”
“在东厢房,他没有生命危险,估计已经歇下了,棠儿你明日再去……”
棠梨却已经披上衣裳出了门。
她分明记得自己昏迷前,裴时清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受伤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
裴时清身边应当有武功高强的暗卫,上一次实在是事出意外,这一次区区山匪怎么会伤得了他?
厢房,息邪守在外间,正阖目养神,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睁开眼,透过窗棂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逐渐靠近。
是棠姑娘。
她似乎看到这边灯已经熄了,张望了一会儿,就要转身回去。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声,息邪回头惊讶道:“公子怎么起来了?”
裴时清披着一件月华色披风,长发松松束起,“可是棠姑娘来了?”
息邪犹豫了下,说:“刚刚来看了一眼。”
裴时清点头,推门而出。
棠梨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门响,回过头去。
那人披了一件披风,站在溶溶月色下,或许是因为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
他冲她一笑,嗓音清冷:“棠姑娘。”
棠梨不知不觉中放低了声音:“裴先生怎么起来了?”
裴时清道:“本也不大睡得着,听到棠姑娘来了,便起来看看。”
“是我打扰你歇息了。”
裴时清笑起来:“何谈打扰,棠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倒是先生……”她的目光落到裴时清身上,“听说先生受了伤?”
裴时清受伤的左臂已经止了血,此时被宽袍大袖一遮,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一点小伤而已,不必挂怀。”
棠梨看他脸色不好,便知道他只是在宽慰自己而已。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问:“先生怎么会受了伤?”
裴时清轻描淡写道:“为流矢所伤。”
棠梨瞬间意识到对方不愿多谈。
自己这问题算是有些越界了,未来的首辅,自然有他的秘密。
裴时清敏锐察觉到她瞬间收敛的情绪,像是原本想要朝着主人探爪的猫,又小心翼翼缩回去。
他垂眸片刻,忽然开口:“裴某此次实则受命前来查案,路遇埋伏,故此受伤。”
棠梨一懵,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忽然朝她正式行了一礼:“翰林院侍读学士裴时清,见过棠姑娘。”
棠梨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
上一世,她是在自己和陆辰远的婚礼上,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的。
彼时满堂华彩,他被众人簇拥着,一袭白衣胜雪,冷淡着眉眼冲她遥遥举杯:“祝探花郎夫妻琴瑟百年。”
她知他在京为官,却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人多眼杂,她只能冲他微微一笑。
他饮尽一杯酒,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去。
众人议论纷纷间,陆辰远忽然低头问她:“棠棠何时认识的太子太师大人?”
她才知道,原来这位裴大人,只用一年,就从翰林侍读成了被陛下钦点的太子太师。
前一世自他们认识起,裴时清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如今为什么这么早……他便向自己坦白了身份?
朗月高悬,夜半的风似乎也是温柔的,拂动月光,也拂动少女鬓角的碎发。
那双微挑的眼此刻瞪得圆圆,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裴时清眼眸里掺杂了些笑意,又说:“此前事出有因,故而瞒下了自己的身份,望棠姑娘多见谅。”
棠梨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的反应竟误打误撞让他以为自己是被他的身份唬到了。
还好没有露出破绽!
她心跳如擂,垂下眼错开他的视线,又抬起头来说:“裴先生……原来就是两年前那位名动天下的三元及第状元郎?”
“裴某不才,原来棠姑娘也有所耳闻。”
该做什么?对,该好好吹捧他!
于是棠梨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裴先生可是开朝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诶了一声,忽然有些羞恼道:“是我愚钝了,裴先生此前还提醒过棋圣陶知禾陶大人是您的师父……”
“状元郎拜在陶大人门下的事儿,我之前也是听闻过的,怪我没有认出您……”
裴时清却道:“我们师门壮大,你也只是听闻,没把这些事情联想起来,实属正常。”
“说来是我隐瞒在先,此次机缘巧合回到滕州,本该早些登门向棠姑娘道谢。”
棠梨就更懵了。
前世根本没这茬的!她根本不知道裴时清后来还回过滕州。
只知道裴时清从扶梨县回去不久之后,皇后长兄宣武大将军与滕州刺史勾结一事败露。
皇帝大怒,革了周胥的职,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周家颓势渐显。
她看着眼前原本该一年后才见得到的人,愈发觉得不真实。
就在她神游天外之际,忽然听见对方淡声开口道:“裴某此次奉陛下命令前往滕州查案,路遇埋伏,得棠姑娘相救,故此登门拜访。”
棠梨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意思是……
微微起了些风,裴时清抬起右手轻压住肩上的披风,笑容淡淡看着她。
棠梨的后背却忽然被冷汗湿透。
他要把上一次两人见面的事情彻底抹掉,此时是在拐弯抹角告诉她呢!
也对,上一次没把她杀人灭口已算大幸,裴时清又怎么可能把这事放在明面上来说?
裴时清眼睛的形状生得极为优美,像是上乘的丹青手用狼毫细细勾勒而成,天生藏着一点风流。
只是那双眼睛虽然在笑,却依然噙着三分冷。
电光石火间,棠梨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应对。
于是她也含笑看向他:“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是随口提醒了一句路上有埋伏而已,还累得先生受伤。”
言下之意便是一个月前,他们从没有在扶梨县见过。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裴时清双眸里的冷意忽然化开,像是被晕开的水墨。
他注视着她,轻笑出声。
棠梨也不知道自己刻意与他交好的几分心思能瞒多久。
但是一切都已偏离前一世的轨迹,她只能循着走下去。
至少上一辈子他愿意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第二天一早,棠梨眼下黑青进了堂屋,却不想裴时清和爹爹已经早早起来了,两人正说着什么。
桌上放着一笼滚圆雪白的小笼包,一碟颜色鲜红的酱肉,一碟撒着细细花生碎的山药枣泥糕,黄瓜腌萝卜丝若干,还有三碗冒着热气的八宝素粥。
见棠梨进来,棠溪白朝她招了招手:“丫头,你来的正是时候,正要用早饭呢。”
棠家不讲究这么多,棠梨朝两人问过好,自个儿拖开凳子坐下了。
裴时清注意到棠梨眼下黑青,开口问:“棠姑娘昨晚可是歇息得不好。”
棠溪白瞬间拧起眉头来:“大夫不是说昨日你只是惊吓过度吗?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棠梨摇了摇头:“爹爹别担心,或许是因为昨天晕了一回,睡得不大好,今早起来头疼得很。”
棠溪白:“用过早饭之后,我再叫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棠梨摇头道:“爹,我没事的。”
她转向裴时清的方向:“倒是裴先生,您的伤得让大夫再来看一看,现在天气炎热,若生溃烂就不好了。”
棠溪白惭愧道:“裴大人,实在是我们对不住您,为救小女竟害得你受了伤。”
棠梨听爹爹的称呼,便知道裴时清已经跟他介绍过自己。
她看了一眼裴时清。
裴时清受伤的左臂放在腿上,若不是一动不动,看不出来受过伤。
裴时清笑道:“山长这话就客气了,棠姑娘出言提醒在先,若非如此,恐怕裴某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路上,棠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顺手一护而已,万莫记挂在心上……”
棠梨低头认真地咀嚼着小笼包,听他滴水不漏地编谎话。
棠溪白感慨道:“裴大人隐瞒身份奔赴滕州,此行可谓是凶险重重,等回朝廷之后,陛下一定会好好嘉奖您,在下提前恭贺裴大人了。”
这都告诉爹爹了?
棠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裴时清。
她忽然觉得自己乃至棠家现在都真真正正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若是有一天皇帝知道裴时清在这之前就来过滕州,而她知而不报,岂不是要落得一个欺君之罪?
棠梨用力将小笼包咽下去,心想:不,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毕竟前一世裴时清不就安然无恙地亲手扶持新帝上位了么?
这么一想,棠梨又觉得跟他上了一条船……好像也挺不错。
毕竟这位可是未来首辅。
于是她起头来,冲裴时清微微一笑。
裴时清自然注意到在他们交谈的间隙,棠梨神情变化莫测,像是开了个染坊似的。
最后她忽然冲他一笑,倒是让他愣了一愣。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喝起粥来。
精致的白瓷小勺盛着半勺素粥送入口中,将樱唇染上一丝晶亮。
裴时清移开视线,也用了一勺粥。
这素粥熬得香甜软烂,倒是不错。
裴时清乃陛下钦点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其鼎鼎大名棠溪白自然听说过,只是没有机会见到真人罢了。
如今人阴差阳错来了他家中,棠溪白自然起了与对方讨教一番的心思。
于是用过早饭之后,两人便移步书房。
裴时清年纪虽轻,然而无论是圣人之书,抑或治国之道都熟稔于心,棠溪白与他交谈半晌,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得不感慨,开朝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的确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他看裴时清的眼神不免带了些恭敬。
两人长谈一番,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棠溪白还有些意犹未尽,恍然间又想起对方还受着伤。
他一拍脑袋,抱歉道:“是我糊涂了,裴大人还受着伤呢,怎可陪我如此劳累……”
裴时清笑得温和:“我与山长聊得投机,竟不知时间过得那么快。”
棠溪白听他这么说,越发高兴:“话虽如此,但裴大人用过午膳之后,还是回房好好歇息,裴大人还要在此处小留几天,之后再来叨扰裴大人。”
“山长客气了。”
一番相处下来,棠溪白不免感慨难怪旁人称赞这位裴大人如圭如璧,风华绝代。
他忽地想起了陆辰远,眼中露出些笑意:“不瞒裴大人说,我未来那小婿,倒是学得几分大人的风采。”
裴时清正在喝茶,他动作一顿,茶水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只是片刻停顿,他不着痕迹放下茶盏:“原来棠姑娘已经定了亲?不知是哪家公子有此殊荣。”
棠溪白其实心知陆辰远也有状元之才,语气中不免沾染了几分骄傲:“正是御前军器所提点家的公子。”
他一想到两人或许今后还会同朝为官,言辞诚恳道:“若有机会,我必带他来向大人讨教一二。”
裴时清垂眸笑道:“裴某却之不恭。”
傍晚的时候,棠梨领着大夫来给裴时清换药。
裴时清坐在窗边,摆弄着棋局。
棠梨有些惊讶:“裴先生怎么不休息?”
裴时清落下一枚黑子:“午时便歇息过了,见屋子里有棋盘,忽然兴起。”
他抬头看她:“棠姑娘可要对弈一局?”
棠梨瞥了一眼棋盘,发现这棋局竟是自己写的信里问他的。
她轻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大夫先为裴先生换药,换完药之后我们再来。”
伤在裴时清左臂靠上的位置,要脱掉上衣。
眼看着大夫摆放好物什,棠梨避了出去。
庭院里栽种的栀子花开了,幽香四溢。
棠梨盯着那几支洁白的栀子花,思绪纷繁。
一会儿想到的是他当时气息奄奄,自己亲手脱下衣衫为他上药;
一会儿想到的又是月色之下,他们坐在荒废的院落中对弈……
半盏茶之后,大夫出了屋,看棠梨还等在外面,苦口婆心劝慰道:“棠小姐,这位公子手臂上的伤有发炎化脓的趋势。”
“天气太热,还是叫他多加歇息,不要过多动作为好。”
棠梨其实也没见着裴时清身上的伤,听他这么说,蹙起眉头问:“伤口深不深?”
大夫叹了口气:“深可见骨,若是再往旁边偏一点,恐怕就伤到筋脉了。”
此前或许是裴时清特意交代过,大夫对他的伤闭口不提。
自己和爹爹都以为只是小伤而已,没想到这伤竟然那么严重!
棠梨向大夫道了谢,脚步匆匆走进了房间里。
裴时清已经穿好了衣裳,表面上不见异样,正坐在棋盘旁边理棋子。
棠梨酝酿了片刻,开口道:“大夫说您的伤口有化脓的趋势,先生还是多加歇息吧。”
手中白子轻入棋篓,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时清道:“无碍,棠姑娘,请。”
棠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下一局,先生便要去歇息。”
立在一旁的息邪心底一惊。
公子最烦人管教,棠姑娘这般……有些逾矩了。
然而息邪万万没想到,裴时清随之开口道:“好,只下这一局。”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棠梨。
那姑娘提起裙摆,随意坐在了裴时清对面,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我棋艺不佳,先生让我先行。”
他看着棋盘上那枚白子,暗自想道:公子最讨厌黑色,下棋向来只执白子。
裴时清却只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除了让你先行,还可许你悔两步棋。”
息邪仓促收回视线。
他自小受过训练,面上看不出分毫变化,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
棠梨明白以自己的棋艺,就算裴时清再让她五个子,她都是赢不了的。
然而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有几分死脑筋。
大势将去,她却依然在绞尽脑汁与裴时清周旋。
少女葱白的指尖捻着一颗白子,手肘撑在棋盘之上,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她咬着下唇,思索得认真,最后小心翼翼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裴时清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也随之落下一颗黑子。
棠梨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先生,我还是输了。”
她像是脱力一般往后一倒,手臂撑在小塌上,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不错,比起之前有所进步。看来你这些时日没有懈怠。”
棠梨瞬间又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她直起身子,眼巴巴看着他:“真的吗?先生莫要唬我。”
裴时清眼底含着一丝浅笑,“当真。”
他伸出手指着棋盘说:“你且看,这几步若是这么下,便不会被我逼得丢盔弃甲……”
似乎是为了看得更仔细,棠梨忽地往前凑了凑。
许是天气热,她穿了一件豆绿色的抹胸,外罩天青色的褙子。
因着她这么一动作,精致的锁骨立刻凸显了出来,而往下……是一角绣花的嫩黄色布料。
许是系带松了。
只是惊鸿一瞥,裴时清便挪开视线,专心于棋局。
然而少女身上的香扑面袭来,像是晨起沾染了露水的花,藏着几分清灵,又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裴时清稍稍坐直了身,忽然问她:“听说你与御前军器所提点家的公子自小有婚约在身?”
棠梨还沉浸在棋局之中,猛地听他一问,竟是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呆呆地啊了一声。
对方端坐在棋盘背后,好整以暇看着她。
棠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话题忽然就从棋局跳到了陆辰远身上。
她心知肚明这一世他必然也是查过自己的,她只能说实话。
于是她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是,我爹爹早些年救过陆大人和陆老夫人,因此定下了婚约。”
“既然如此,在外男面前更要稍加注意些。”他轻描淡写道。
棠梨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疑惑,旋即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来。
片刻之后,她的脸从耳根开始爆红,很快整个人便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
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踩到自己的裙摆,险些摔倒之际,往棋盘上一撑,稳住了身子。
然而棋子却噼里啪啦落下地来。
满地狼籍,棠梨却顾不得洒落一地的棋子,声如蚊蚋:“我忽然想起来爹爹还有一些事情叫我做,先生好生休息,我先告辞了。”
她一个跨步,逃也似的跑了。
窗棂外,已经谢了花的海棠树摇动着枝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下面急匆匆跑过,很快不见了踪迹。
息邪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棋子,将棋子放入棋篓,有些无奈道:“姑娘家脸皮薄,公子何苦要说出来。”
裴时清手中捻着一颗白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确有些心浮气躁。
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原因吧。
裴时清随手将棋子扔入棋篓中:“她叫我一声先生,我也算她半个老师,管教自己的学生有何不可。”
息邪默默闭了嘴。
平时里可没见您这么管教其他人。
自那日之后,棠梨好几日没在裴时清面前露过面。
直至他伤结了痂,提出想要在扶梨县逛一逛,鹌鹑似的棠梨才终于出现在裴时清面前。
“棠棠啊,今日书院有考校,爹爹不得空,你和秋月带着大人出去逛一逛。”
棠溪白手中摇着一把扇子,招呼道。
棠梨这才从棠溪白身后走了出来:“裴先生,我们走吧。”
棠梨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交领短衫,下着素色百迭裙,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裴时清看破不说破,只是说:“那今日便要劳烦棠姑娘了。”
倒是棠溪白注意到自家闺女今日的打扮,随口问了一句:“天气炎热,你怎么穿得那么多?”
眼看着少女的耳尖又染上薄红,裴时清开口解围道:“听闻扶梨县有一座望淑山,前朝孝贤帝曾登过此山,我今日想过去看一看,山上风大,多穿些避免着凉。”
棠溪白一脸不赞成:“大人伤势才好一些,怎可登山呢?”
“谢过山长关怀,听说山上修了路,我们沿着路走一截,赏赏沿途风景便回来。”
棠溪白便不再勉强,又交代了一番棠梨要好好看顾裴时清,摇着扇子离开了。
棠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与裴时清对视,她率先走到了前头:“裴先生,跟我来吧。”
扶梨县不大,几人乘着马车沿主街晃晃悠悠地走。
县城里没什么好参观的,棠梨便给裴时清介绍着路边有名的食肆小吃,偶尔裴时清会让息邪下去买上一些。
等出城的时候,马车上已经堆了一大堆吃食。
棠梨几乎有些无处落脚,她无奈道:“先生买那么多也吃不完,若是想吃,随时差人去买就好,现在天气那么热,也放不住……”
裴时清正剥着一枚芭蕉叶糯米团子。
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撕开翠绿的芭蕉叶,露出一团晶莹剔透的糯米,上面还点缀着软糯的红豆。
裴时清将那枚糯米团子举到棠梨面前:“吃吗。”
棠梨的喋喋不休被打断。
未来的首辅大人神情清冷举着一团晶莹软糯的团子,眸如点漆,静静看着她。
棠梨的心脏忽然怦怦直跳起来。
她别开眼,有些别扭道:“还不饿呢,先生自己吃吧。”
裴时清顿了顿,动作优雅地送了口中。
“之前是我不对,向棠姑娘道歉。”半晌之后,他开口道。
他刚刚……不会是在向自己赔罪吧?
当时其实……他也只是好言提醒,如今自己再生气,倒显得小气。
于是棠梨看了裴时清一眼,故意问:“好吃吗?”
裴时清从油纸袋中另取出一枚团子,仔细剥开递给她:“味道甚好。”
两人对视片刻。
这一回棠梨没有拒绝,她伸手接过来,一口吃掉了团子。
分明是从小吃到大的东西,这一次却尤为清甜软糯。
作者有话说:
小裴:暗戳戳哄老婆中
一行人在山下一家食肆用过午饭,便打算登山。
食肆老板笑着道:“几位日子挑得真好,今儿个天气晴朗,但不算热,山里就更凉快了。”
棠梨心想,扶梨的天气出了名的善变,现在看起来晴空万里,说不定一会就下起大雨来。
望淑山山顶有一座寺庙,在附近几个县里还算出名,香火也旺。
早些年上山只有一条土路,每逢下雨天便泥泞难走,后来隔壁县的一个富商出资修了一条路。
如今棠梨等人便沿着这条路往山上走。
正值正午,山下热得人满身是汗,但进了山之后,暑气却像是被全然隔绝在外,阴凉宜人。
林间小道修得狭窄,仅能让两个人并肩同行。
裴时清和棠梨一前一后走在林道上,阳光穿过高大的树木,光影斑驳落在裴时清象牙白的衣袍之上。
棠梨跟在他身后,看着光影跳跃,忽然意识到,裴时清很喜欢着白裳。
因着裴时清有伤在身,一行人不敢劳累,走了半柱香左右,就在路边的凉亭里整顿歇息。
此时已经能俯视扶梨县,棠梨倚在阑干上,眯眼眺望远处。
秋月虽是扶梨县的人,这望淑山却是第一次来。
她问:“小姐知不知道这里为何要叫做望淑山呀?”
“只听说是前朝某个皇帝取的名字。”棠梨想了想,偏头问裴时清:“先生可知具体来由?”
半山腰的风渐渐大起来,吹得他衣袍翩飞,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前朝孝贤帝王尚是皇子时,不得先帝喜爱,其母淑妃郁郁而终前,都没能见上对方一面。传闻他被下放到封地的时候,曾路过此山……”
“从此山往北望,能看见前朝都城南陵,据说孝贤帝在此山悲恸大哭,两年后带兵谋反,登上帝位,故而将此山取名为望淑山。”
原来这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个故事……
据说当今陛下皇位来得不正,民间多有猜测乃是逼宫上位,然而宫闱秘事,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也难怪望淑山的名字也算有来头,却甚少人知晓。
只是……裴先生又为何会知道?
棠梨尚来不及细细思索,忽然又听裴时清说:“说来也巧,上京也有一座类似名字的山。”
棠梨好奇:“叫什么名字?”
“观棠山。”
他于风中回头:“据说此山秋日时,远眺会呈现出草木合落之色。”
秋月开心道:“我知道!这不是我家小姐的名字吗!”
棠梨,正是草木合落之色,亦是当初棠溪白取名字藏的一点巧思。
棠梨笑起来:“望淑,望的是淑妃,观棠,却是赏景,裴先生为何说他们名字类似?”
裴时清随意揽了下被风吹乱的袖袍,淡淡道:“从观棠山南望,正是滕州。”
棠梨心口微微一跳,尚来不及捕捉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裴时清已经开口:“继续行进吧。”
一行人开始往山上行进。
然而还没走多久,忽然开始起风,头树叶哗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抬头一看,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立马变了天。
乌云翻滚在天际,似乎马上就要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息邪道:“这大雨怕是马上就要落下来,我怕雨具也抵挡不住,公子,我们不若回方才的凉亭避雨?”
裴时清点头:“也没走出去多远,回去吧。”
一行人前脚刚到凉亭,后脚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秋月忙为棠梨撑开伞,挡住被风吹进来的雨滴:“怎的下得那么大!”
棠梨说:“不必为我遮雨,把伞撑到裴先生那边去,他还有伤在身,不能受凉。”
秋月便挪到裴时清那边去了。
裴时清淡淡看她一眼,秋月撑伞的手哆嗦了下,她怯怯道:“小姐让我过来替大人遮雨。”
虽说这裴大人和小姐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和善,但是她总觉得他看上去和庙里供奉的菩萨似的,有点吓人。
她自小怕进庙,总觉得那高高在上的菩萨一眼瞥来,似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看得透透彻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