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扇着风,随口道:“今年这天可真热,夫人老爷这一路上也是受了不少苦啊。”
提起这茬,陆微雨忽然想起什么:“之前一次闲聊,听棠姐姐提起过,夏日如此酷热,想必今年冬天也不会好过,叫我们早早准备一些过冬的东西。”
蒋蓉摇着手中美人扇,也是热得汗水直流,但她依然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哟,这话你棠姐姐也跟我们提过。”
陆稼同样热得面色赤红,好不狼狈,幸好手中有一把棠溪白上车前塞给他的扇子,他用力扇着扇子:“人家再三提醒,回去便准备一些又何妨。”
他抬头,正好看到坐在树荫下纳凉的陆辰远,带了些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你觉得这棠姑娘如何?”
陆辰远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爹爹这话不妥,我与棠姑娘有婚约在先,无论对方善恶美丑,都不应妄论。”
蒋蓉啧啧称奇:“这还没嫁给我们家呢,倒维护上了。”
她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陆稼的肩膀:“卧轩啊,你这儿子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陆稼哈哈大笑起来。
陆辰远无奈地看了自家娘亲一眼。
蒋蓉见他神清气爽,倒不像他们都快热化了一样。
于是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把儿子挤往一边去,自己优雅地坐在了石块上纳凉。
这边棠溪白也在问棠梨一样的话:“棠儿,你觉得这陆家小子如何?”
听到棠溪白发问,青骊也紧张起来,于是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棠梨。
棠梨正在清洗狼毫,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不如何。”
青骊有些着急:“不如何是什么意思?”
棠梨轻轻将笔尖残留的颜料晕开在水里,思忖着说辞。
她自然是不能现在就跟爹爹和姑姑说出自己真正打算的。
在他们看来,陆家家世好,为人也正,上哪去找那么好的人家?
若不是当年棠父误打误撞救了陆家老太太,他们两个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但是退婚一事板上钉钉,她顶多能拖到陆辰远春闱之后。
思索了一会儿,棠梨随手吸干狼毫上的水渍,抬头看爹爹和青骊姑姑:“我与他相处不多,自然也不清楚他为人到底如何,现在议亲为时过早,至少得等他春闱之后呢。”
陆公子性子沉稳,样貌也是个顶个的好,青骊心里对他其实很是满意。
但听棠梨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这陆公子现在尚无功名在身,等春闱之后再议亲的确更合适。
不过她旋即又生出别的顾虑:“你说得在理,不过这陆公子年纪还轻,一次考不上也是常事,棠儿你的意思莫不是……若他这一次考取不了功名,便不嫁他?”
棠梨笑了:“姑姑竟然比他爹娘还着急。”
青骊姑姑一定想不到,他虽然比不上三元及第那位,却也是不可多得的才俊。
倒是棠溪白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依他来看,这小子考取个功名是不成问题的,若论才学,连长子都是不如他的。
棠梨将狼毫搁到笔山上,淡淡说:“他能不能考取功名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比起这个……”
棠梨含笑看青骊一眼:“姑姑就不操心哥哥的秋闱?”
青骊哎哟了一声,立刻说:“大公子马上就回来了,我的转运珠还没编好呢!”
“姑姑不急,左右还得两日。”
“大公子今年可不能再出岔子,我得多给他做几个……”
青骊絮絮叨叨地出了门。
棠梨知道棠墨晚应试的结果,自然是不急的。
她看着爹爹笑而不语的模样,故意问他:“爹爹也不担心哥哥?”
棠溪白摇头笑道:“且看他的造化。”
“爹爹说得是。”
棋盘上放着残局,她随意捏起一枚棋子:“姻缘也看造化,爹爹有如操心我的婚事,不如来对弈一局?”
棠溪白笑着落座:“怎么突然就迷起下棋来?”
棠梨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开口道:“谋棋如谋事,多有意思。”
棠溪白讶然看她一眼:“小时候教你下棋,你可是哭着闹着不学的。”
棋子被她的指尖捏得发热,棠梨半垂眼睫,轻声道:“人总归是要长大的。”
棠溪白笑起来:“谋棋如谋事,观棋如观人,你也该好好磨磨性子了,待你日后执掌中馈,多得是要学的。”
棠梨压根没注意到爹爹话中别有所指。
谋棋如谋事,观棋如观人。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可惜她技艺不佳,一时间竟参不透所谋之人……为何没了反应。
虽说她告诉裴时清,自己迟早会到上京找他,但……日理万机的裴大人,当真还会记得自己这么一号人吗?
已经过了十几日,自己写过去的信,他为什么不回呢?
只不过是讨教一些棋法而已。
她闷闷地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扭头看向窗外。
庭院里绿意融融,正是夏日好时节。
落云湖里密密匝匝地开了荷花,蜻蜓低飞,偶尔掠过水面,扰得流云四散。
岸上水榭倒影在湖中,碧瓦朱檐,雕梁绣柱,好不精美。
裴时清坐在冰裂纹窗棂前,纤长手指握着一把片刀,正耐心一点一点将手中玉石打磨干净。
如雪盐般的细末堆叠在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上,微风拂过,凝成朦胧薄纱。
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他雕琢得认真,似乎丝毫不受外界打扰。
息邪无声无息走进屋内,看到裴时清手边雕琢好的棋子,默默垂下眼。
这副棋子的用料选自上好的和田玉料以及沉香乌檀,更毋论是公子亲手所制。
那姑娘……好大的排面。
裴时清打磨着棋子,淡淡问:“何事?”
息邪:“公子让我关注棠姑娘的动向,特来回禀。”
裴时清这才放下棋子,取出绢帕细细擦拭手指。
息邪开口:“几日前棠姑娘的未婚夫一家上门拜访,现在已经回上京了。”
裴时清擦得很慢,眼帘低垂,教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息邪见他似乎对此事不感兴趣,连忙又说:“我已命人详细查过,周胥与腾州刺史勾结一事,棠姑娘绝无参与的可能。”
“周胥与钱华宗的书信昨日已经交给孙大人,如无意外,明日孙大人便会在朝上弹劾周胥。”
“此行虽然凶险,但却得了个扳倒周家的契机。”
裴时清终于开了口:“宣武大将军乃皇后之兄,又有其父周太尉极力作保,单凭书信往来,陛下不会下重手。”
息邪:“帝王之心,一旦生了忌惮……皇后太过纵容周家,外戚为患,陛下迟早会下手。”
裴时清忽地一笑:“你怎知这次陛下不会下手?”
息邪有些疑惑,只凭些书信往来,陛下也不会轻易定堂堂宣武大将军的罪,莫非……
果然裴时清淡淡开口:“真正足以定罪周胥的账本,被我留在了卢县,他们派人追杀我一路,杀错了人,拿错了账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息邪先是一惊,随即又道:“公子这招狸猫换太子用得巧妙。”
“孙大人弹劾周胥只是开了个头,过几日老师会在陛下面前举荐我,届时我会暗中前往滕州细查此事。”
“周胥自以为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上次被杀死在扶梨县的,只是个替身罢了。这一次,我会亲自去卢县取账本。”
息邪心中一凛,周家……这次怕是要大动筋骨了。
他低头:“公子果然神机妙算。”
眼见裴时清又握起片刀,息邪正要告退,忽然听到他问:“棠姑娘那未婚夫,是御前军器所提点家的公子?”
息邪看他一眼:“是,听闻自幼博闻强记,拜得郑司业为师,在国子监众监生中也有几分名气。”
裴时清沉默片刻:“棠姑娘的兄长现在在滕州府学?”
“是,也是今年秋闱。”
裴时清:“找人把他安插到国子监里。”
息邪试探道:“祭酒那边?”
“老师那边过几日我会登门拜访,准备好礼物。”
息邪点头:“是。”
裴时清又说:“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只黑漆方匣?”
息邪想起来,点头道:“是一只彩绘嵌螺钿黑漆方匣。”
“命人取来。”
息邪扫了一眼裴时清雕琢好的棋子,忍不住开口:“公子,那一只是御赐之物……”
裴时清声音未变:“取来便是。”
息邪不再说话,默默行了一礼退下。
以千金之宝做棋盒,也就只有他们家公子舍得。
心中感叹,这棠姑娘也算是个命好的。
成了他们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只要不心生贪念,往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作者有话说:
棠棠:他为什么不回我信?
小裴:看我的diy礼物!她定会喜欢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见青书院门口。
车帘被人掀开,一个身着墨蓝色直裰,个子高挑,剑眉星目的郎君下了车。
他面上浮现着喜色,脚下步伐也快,匆匆走进了见青书院。
不料没见到爹爹和妹妹,倒是见到一堆人肩扛粮食陆陆续续往后厨仓库走。
他错开身子让脚夫过去,有些讶异,他记得上个月刚买了一批粮食,怎的又买了那么多?
棠墨晚又往里走了几步,便看见穿着一身藕荷色撒花百迭裙的妹妹正在忙着指挥众人。
棠墨晚脸上浮现出笑意,喊道:“妹妹!”
棠梨寻声望来,先是一愣,随即提着裙子朝他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哥!!你怎么回来了?”
棠梨长大之后,两人很少有这么亲密的时候。
棠墨晚先是不大自在,随即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像是几百年没见过你哥了似的。”
棠梨闻言抬起头来,竟是红了眼。
棠墨晚一愣:“……棠棠,你怎么了?”
棠梨放开他,轻轻锤他一拳,“就是几百年没见你了。”
前一世哥哥为了陆家奔走,最后活活被打死在午门,叫宫里的太监草革裹尸,扔到了乱葬岗。
爹爹当时听闻哥哥的死讯,老泪纵横,险些昏死过去。
棠梨如今再见生龙活虎的长兄,怎能不激动。
棠墨晚哈哈大笑:“等我日后做了官,把你和爹一起接到我做官的地方,就能整日相见了。”
棠梨嗔他一眼:“见青书院不要啦?”
棠墨晚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他把手中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她:“滕州王记的松子糖,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
棠梨接过松子糖:“他们家那么难排队,你是不是排了好久。”
棠墨晚神秘一笑,“再不吃怕日后吃不上了。”
棠梨自然意识到他话中有话,偏他笑而不语,也不心急,凉凉看他一眼:“不说就算。”
她扭头就要去招呼脚夫,才被棠墨晚一把扯住,“棠棠还耍小脾气了。”
他一双月牙眼笑得弯弯:“我马上就要去国子监念书了。”
棠梨惊讶得瞪大眼:“国子监?”
“最近国子监在各个府学中挑选学生入监念书,我们府学推荐了我。”
“秋闱在即,若能得国子监老师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的。”棠墨晚笑眯眯道。
自家兄长在地方府学也是小有名气的,若说向国子监举荐学子,名额落到哥哥身上倒也正常……
只是国子监向来只收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入监,为了一个名额挤破头也是常有的事,为何会忽然向地方学府要人?
棠梨只觉得怪怪的。
旋即她又有些担心,哥哥就要远赴上京,不知道之后的雪灾和瘟疫会不会影响到他。
不过能去国子监念书到底是好事,棠梨心底也替他开心:“哥哥什么时候去?”
“就这几日,回来看看你和爹爹,收拾收拾就得动身。”
“那么着急?”
棠墨晚看到妹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开口劝慰道:“秋闱在即,得早日动身,不必担心我,你哥哥啊,能照顾好自己的。”
“倒是你,对自己未来夫婿满不满意?”
棠梨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与棠墨晚自幼一起长大,关系亲近,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想瞒他的。
于是她说:“说来我也不怕哥哥笑话,那陆公子人虽然是好,可性子却冷清了些……”
棠墨晚再了解妹妹不过,听她这么说,哪还不明白。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妹妹这么好,什么人配不得?若是嫌他性子冷清,咱们以后找一个热情些的便是。”
棠梨忍不住笑起来:“哥,我和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棠墨晚故意将脸色沉下来:“等我考取了功名,我妹妹想退婚也是退得的。”
棠梨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红了眼,她仓促低下头,掩住眸底泪意。
哥哥那么好,前一世为何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缓了片刻,她才郑重交代道:“哥,陆公子也在国子监,你去那里之后少和他接触。”
棠墨晚冷哼一声:“既然不得我妹妹喜欢,等我见到他了,便也像陌生人一般对待。”
棠梨:“好好好,不过还是以秋闱为重,我那点事犯不着你操心。”
棠墨晚:“你的事我怎么不能操心了?这可是人生大事,若不是秋闱在即,我现在就带着你去退亲。”
棠梨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不过哥哥,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爹爹和姑姑说。”
“他们啊,对那陆公子可满意了。”
棠墨晚略一思忖,开口说:“陆家家世的确是好,也怨不得爹爹和姑姑看中那小子。”
“但这是你挑夫婿,得以你的意见为主。”
“你放心,我们也不是那种不地道的人家,不会在这节骨眼前耽搁人家科举,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替你向爹爹和姑姑说。”
棠梨得了他这话,才彻底放下心来,她开心地说:“我哥最好了!”
棠墨晚拍拍她的肩膀,看向仓库里堆满的那些粮食,疑惑道:“刚才一直没来得及问,为何要囤那么多粮食?”
棠梨的眼睛瞟往别处,“今年暑热来得早,我听老人们说天气如此异常,恐怕冬天也会有大灾害,正好今年早稻成熟,我便提前买一些来囤着。”
棠墨晚嗯了一声,并未怀疑妹妹的说辞,“今年的确热得早了些,今冬恐怕也不好过,是该提前囤些粮食,还有记得多准备几身冬衣。”
棠梨眉开眼笑:“青骊姑姑早给你做好啦!”
“怕你今年继续走霉运,她还给你做了好几串转运珠呢,前几日我们刚去郊外寺庙里开过光。”
棠墨晚哭笑不得:“我那年也是做好事积德,今年想必不会那么背。”
棠梨却执意要带他去找青骊拿转运珠。
毕竟这一世哥哥都上国子监念书去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两兄妹说说笑笑,往后院走去。
棠墨晚没在家待几天,便匆匆启程离开了。
棠梨等人站在门口,目送马车晃晃悠悠离开。
“大公子走得太着急,连端午都过不上。”青骊喃喃道。
这一去,恐怕就要等秋闱之后才能回来了。
“此去上京路程遥远,还是早些出发好,姑姑不是给哥哥准备了粽子吗,也不必担心他吃不上。”棠梨宽慰青骊。
青骊忧心道:“希望大公子此行顺顺利利,可千万不要再磕着绊着了。”
似乎是有所感应,快到转角的地方,棠墨晚忽然掀开帘子,朝着他们朗声道:“莫要担心我!在家安心等待喜报吧!”
棠梨等人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棠墨晚又朝着他们几人挥了挥手,消失在了转角处。
青骊感慨道:“咱们公子是个心胸开阔的,这次只要平平安安,定能考取个功名回来。”
棠溪白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棠梨也笑盈盈道:“姑姑等着吧。”
她看着棠墨晚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
陆家送走了,哥哥也去上京了,接下来……该做点其他事情了。
第二日一早,当青骊听说棠梨要去隔壁卢县的时候,大为惊讶:“棠儿去卢县做甚?”
棠梨笑道:“还记得以前我那玩伴赵姐姐吗?她端午前两日订亲,邀我去玩呢,要在那边宿上一晚。”
说起这个,青骊倒是有些印象。
这位赵小姐家里是开纸墨铺子的,幼时和棠梨也算交好,后来举家搬迁到了隔壁卢县。
赵家为人正直,她与赵夫人关系也还不错。
青骊感慨时间过得飞快,对方都要订亲了,于是问:“订的是哪家公子?”
棠梨:“好像是个捕快。”
青骊点头:“捕快好,在衙门里办事儿稳当。”
又问她:“棠儿几时回来?”
卢县离他们扶梨县也要小半天时间呢,可别耽误了过端午。
棠梨笑道:“端午头一日就回来,姑姑放心。”
青骊点点头,吩咐小厮和丫鬟到那边人生地不熟,要多看顾棠梨。
又告诉棠梨路上要多加注意,夜晚睡觉检查好门窗。
棠梨垂着眼睫一一应道,心里却想:她这一趟哪是单纯为了找赵姐姐……
她过去,是为了找一个人。
明年春闱皇上亲自点的状元郎,徐江松。
听闻棠梨要去卢县参加赵家小姐的订婚宴,棠溪白也随了一份礼。
之前见青书院和赵家铺子多有来往,倒也算是老熟人。
青骊还特地为赵家小姐做了几盒点心,让她带去添个意思。
于是棠梨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了马车。
天气越发闷热,棠梨将车帘绑了起来,试图靠着山风缓解闷热。
青骊还给她准备了冰镇雪梨糖水,再不吃恐怕就不爽口了。
棠梨递给正在驾车的小厮一碗,让他停下歇一歇,又递给旁边的丫头秋月一碗,自己也喝了一碗。
秋月将碗中糖水喝得干干净净,捧着碗说:“天气这般热,小姐不如在这里好生歇一歇。”
王大虎一只脚踩在车辕上,回头说:“秋月你不知道,前面有段路山匪时常出没,天黑了不安全。”
秋月一听,白了脸:“那快走吧。”
王大虎不敢耽搁,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前到了卢县。
棠梨看着朦胧夜色中若隐若现的房屋,不禁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徐江松正是滕州卢县人,曾是卢县县丞家的公子家的伴读,因为得罪了县丞家的公子,前一世乡试前夕被人打了一顿,拖着一身病躯去参加的秋闱。
科举本来就磨人,那徐江松身体又康复不佳,虽然中了举人,却名次靠后。
只是徐江松哪怕都这样了,名次却依然压了县丞家的公子一头。
那公子怎么能忍得了曾经的伴读骑在自己头上,于是变本加厉,百般为难他。
后来雪灾,大雪封路,徐江松回不了家,县丞又故意为难,导致他的娘亲活活冻死在雪灾中。
如此大仇,让徐江松彻底记恨上了县丞一家。
后来徐江松或许是因为此前被打压得狠了,竟攀上了长公主之子孙朝洺,成了他的幕僚。
原本这些事和棠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好巧不巧的是,县丞家和陆家是远房亲戚,算起来陆辰远还要叫县丞家的公子一声表哥。
当时陆家被抄家,那县丞家的公子竟也帮着陆家奔走,虽说后来及时抽身,却不知道为何被徐江松知道了。
那还了得,陆家本来得罪的就是孙朝洺,徐江松又成了孙朝洺的幕僚……
因此徐江松后来没少给陆家添堵。
但徐江松此人……其实本性不坏。
虽说给陆家添了不少堵,但陆家被流放之际,他还差人打点过衙役,可谓良心未泯。
上一世种种,不过是家境贫寒,受人欺凌,被逼到绝境之下,才做出的举动。
趁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棠梨想试试能不能让事情发生改变。
思绪万千间,马儿打着响鼻停了下来。
随之而来是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棠棠!你到啦!”
棠梨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圆脸杏眼的女子,也笑起来:“赵姐姐!”
赵妍前一世染了瘟疫,虽说捡回一条命,却失了孩子,听说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棠梨看着那双含笑的杏眼,回握住赵妍的手跳下马车,轻轻拥了她一下:“赵姐姐,别来无恙。”
棠梨与赵妍秉烛夜话的时候,街上梆子已敲过两声,一道清瘦的身影沿着长街拐入小巷。
已是二更天,那间小屋依然亮着微弱的烛火,徐江松不由加快了脚步。
吱呀一声,门先从里边儿开了。
一头白发的徐母忙迎儿子进来,“江松,回来啦。”
徐江松扶住娘亲的肩:“娘怎么等到那么晚。”
“你回来肯定会饿,灶上还给你温着汤饼。”
她急匆匆端来汤饼,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心疼道:“秋闱在即,要不还是辞了这份差事吧。”
徐江松摇摇头,“娘,我有把握能进入春闱,还得攒去上京的盘缠。”
徐母又心疼又自责,“都怪娘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
徐江松抬起碗稀里呼噜喝得干净,把碗重重一放,“您好日子在后面,还要等我给您挣诰命呢。”
徐母笑起来,脸上被风霜催折出的褶子透着慈祥:“好好好,我儿出息。”
她结结实实又给他添了一碗:“近日辛苦得紧,你多吃些。”
徐江松谢过徐母,端起碗来二话不说又埋头吃下。
参加完赵妍的订亲宴之后,棠梨说是要买些卢县的特产带回家,便带着秋月和王大虎在街上闲逛。
临近端午,街上卖粽叶的、卖粽子的小贩水泄不通,还有人卖雄黄酒、五色绳等等小东西。
秋月跟在棠梨身后扫了一圈,纳闷道:“小姐,我看这些东西我们扶梨县都有卖呀,姑姑肯定事先也准备过了。”
棠梨指着前方一栋高大的酒楼:“我听赵姐姐说桂芳楼卖的龙须酥最是好吃,况且端午还有他们家特色的梅菜干肉粽,我们去那边买。”
秋月一听馋虫都犯了:“那我们去看看?”
越往桂芳楼走,人潮便越发拥挤。
好在王大虎人高马大跟在两人身后,秋月倒也不担心会有人来招惹小姐。
棠梨随着人流往前走,心里其实有些紧张。
前一世她的确应邀来参加了赵妍的订亲宴,端午前一天,也赶着来桂芳楼买了粽子。
之所以清清楚楚记得徐江松被人打了一顿,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实在在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前一世这天,徐江松也在此地。
桂芳楼的粽子抢手,无论是哪路神仙来了,都得排队买。
徐江松恰巧买到了桂芳楼最后几个最抢手的梅菜干肉粽,却被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厮抢了去。
徐江松气愤不过,与对方争辩了几句,最后忿忿离去。
哪知刚走出去没多远,便被人拖进小巷子里痛打了一顿。
对方扬言道徐江松不尊重自家少爷,要替少爷解气,打了人一顿之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江松也是个心思多的,回过神来之后哪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后来才知道算计他这人就是县丞公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作罢。
棠梨眼见着桂芳楼的牌匾近在眼前,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希望这一次,她能阻止这桩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吧。
秋月看见桂芳楼前排队的人那么多,开口道:“人好多,小姐,要不然让大虎去排队吧?”
棠梨摇头:“你看那牌子上写着呢,一人限购五个,我们三个人都去排队,就能买到十五个,不想尝尝他们家粽子?”
秋月果然看见售卖粽子的小格间挂着块牌子,写着一客限购五个。
她犹豫了下,点头:“只是要辛苦小姐了。”
棠梨失笑:“我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排个队而已。”
秋月傻兮兮地笑起来:“我们小姐是最好的。”
他们家老爷可是进士出身,还做过官咧!现在好歹也是堂堂一个书院的山长!
但老爷一家人都最是平易近人,换作旁人,怎么可能会和丫鬟一起排队买东西嘛。
三人也加入了那队弯弯曲曲的人流中。
棠梨记得前一世徐江松来这里排队买粽子,也是临近正午的时候。
她当时隔他不远,亲眼目睹了这场争执。
棠梨大致看了一圈,没有在排队的人中看到徐江松。
但她并不着急,今日她特地来早了一些,对方想必还没露面。
桂芳楼对面的聚贤茶楼二楼雅间里,小二小心翼翼上了一壶黄山毛峰。
绿中泛黄,状似雀舌的叶片在象牙白瓷杯中上下浮沉,雾气结顶,香气扑鼻。
坐在窗边的青年缓缓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
息邪看着楼下缓缓移动的人群,开口道:“公子,排队买粽子的人太多,不如我直接去找他们掌柜的?”
裴时清淡淡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息邪立刻低头:“属下多言了。”
裴时清倒也并无责备之意:“下面众多仆从都在排队,可见这桂芳楼的掌柜阿直,我们这一趟行动隐秘,不必太过惹眼。”
息邪点头:“属下受教了,不过他们估计还要一点时间,不若我们先在这里用个午饭?”
账本已由隐阙快马加鞭送去上京,裴时清这一趟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了。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茶,“可。”
息邪:“属下叫小二呈菜单。”
裴时清的指尖缓缓摩挲着白瓷杯杯壁,随意看向窗外。
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