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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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天光从窗棂中落下来,照在床榻上,映得棠梨脸色越发苍白。
白皙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红色脓肿交织在一起,观之触目惊心。
阿苍坐在她旁边,“棠梨,喝药。”
棠梨迷迷糊糊睁开眼,耳畔传来隐隐哭声。
她声音细若蚊蚋:“阿苍,姑姑又在哭?”
阿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不是。”
棠梨用力扯出一个笑:“你又骗我,姑姑的声音我都认不出来?”
她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千万不要让姑姑和爹爹上来……”
阿苍点头:“赵庆在下面拦着他们。”
棠梨没有力气,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药努力喝下去,最后眼眶泛红,轻声说:“阿苍,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可以让姑姑和爹爹远远的看我一眼。”
“只远远看一眼。”
这几日棠梨反反复复地发热,今早甚至咯了血,情况着实不好。
她心中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阿苍用力握住,少年声音沙哑:“你不会死。”
像是要证实什么一般,他掰开她的手心,手心之上被人用朱砂描绘了繁复的符文。
“天神会护佑你。”
棠梨几次陷入昏迷,阿苍都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固执地一遍一遍描摹符文。
他说天神会听到他的祷告,所以棠梨才会一次一次挺过来。
棠梨看着阿苍,苍白皲裂的唇扯了个笑:“嗯,谢谢阿……”
她还没说完,忽然捂住胸口俯身哇一口吐了出来。
把方才的药吐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阿苍的眼神瞬间变了,少年指尖颤抖,用帕子去擦拭棠梨染血的下巴,口中飞快念着异族的语言。
他在向天神祷告,以他的性命换棠梨的性命。
只求棠梨活下来!
然而这一次,天神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棠梨咳得那般厉害,洁白的帕子几乎被染成一片残红。
“棠梨……棠梨!”少年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描摹那个熟悉的符文。
直到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扯开。
少年颤抖着身子回头望去。
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已经飞快坐到了棠梨身旁,他捧起她沾染了点点鲜血的脸,语调大变:“棠梨!”
棠梨只觉身体好像破开了一个洞,某种温暖的东西从洞口汩汩流出。
她的身子开始变得一片冰寒,像是走在茫茫大雪中,天地安静,飞鸟也断绝。
有人在喊她,但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不受控制地离那些声音越来越远。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雪地之中。
棠梨伸出手指,拂过自己的眼角。
原来是眼泪。
“棠梨——”
忽然出现了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棠梨脚步一顿。
到底是谁?为什么听起既陌生又熟悉?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人影重重。
她看到一张染泪的脸。
“……裴先生。”
棠梨彻底陷入了昏迷。
棠梨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中她再次回到流放的时候,麻木地跟随着队伍,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走过烂泥盖过脚面的小道。
时而是酷暑,热得汗流浃背,几乎昏厥;
时而又是严寒,冻得人瑟瑟发抖,手脚麻木……
但神奇的是,酷热难耐时,忽然会天降一场甘霖,天寒地冻时又会忽逢一场山火。
似乎有仙人在上,解她困厄。
后来她开始迷迷糊糊听到人唤她姓名。
她屏息凝神,仔细耹听,却听不清来人在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清对方在说:“棠梨,该醒了,再不醒就要错过春闱了。”
她在梦中打了个寒颤,旋即又意识到,她又不参加春闱,为何会那么紧张?
对了!是哥哥要参加春闱了!
她迷迷糊糊挣扎着醒来,对上一张鎏金面具。
阿苍先是一愣,随即张开双臂,一把压在了被面上。
然而他很快被人拽开。
息邪横眉冷对阿苍:“棠小姐刚醒,你这是想压死她?”
棠梨看清来人,狐疑问道:“……息邪?”
息邪蒙了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微弯,算是冲她一笑,他先是叫大夫来替她把脉,才对她说:“棠姑娘莫怕,你已经挨过来了。”
棠梨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脓疮已经结痂。
棠梨忽然一颤,问:“我爹和姑姑没事吧?”
息邪道:“没事,公子派人安抚住他们,没让他们近姑娘的身,如今就更不用怕了。”
棠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激动问:“治疗瘟疫的药方出来了?”
息邪:“算是出来了,约莫这几□□廷会将药方送到各个州府。”
棠梨眼睛里多了些光亮,但她很快意识到息邪话里的犹疑,于是问:“我是不是已经用了那个药方?息邪,你家公子呢?”
息邪难得开始支支吾吾:“棠姑娘,你刚醒,还是让大夫再替你号个脉……”
“息邪,我问你家公子呢。”
息邪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
棠梨大病初愈,看上去虚弱不堪,似乎风吹便要倒下。
息邪也记得当时他随公子闯进房间里,看到她脸色苍白,唇边沾血的模样。
他忽然就不忍心瞒她。
息邪垂下眼睛:“公子……公子在隔壁。”
棠梨忽然觉得奇怪。
她记得前一世裴时清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率兵出征了。
她拧紧眉头,“我去找他。”
“棠姑娘!”息邪焦急喊她。
棠梨回头看去。
息邪有些尴尬:“公子……不会见你的。”
少女定定看他一眼:“见不见,我去找了再说。”
眼看着她脚步虚浮走出门,息邪慌了,他方才到底为何要一时嘴快!
公子都交代了不见棠姑娘,要让她好好休息的……
阿苍亦步亦趋跟在棠梨身后出了屋。
棠梨看他一眼:“阿苍,不用跟着我。”
阿苍摇头。
棠梨凝视他片刻,开口道:“阿苍,谢谢你,天神这一次……也护佑了我。”
透过鎏金面具,那双蜜色的眼瞳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棠梨话音一转:“但是一定有很多人向他祷告,天神不一定每一次都能护佑我们。”
“在瘟疫彻底结束前,那个不许再跟染了疫病的人接触,好吗?”
阿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棠梨对他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你不许跟来。”
阿苍立刻浑身露出戒备,似乎马上要提步跟她一起走。
棠梨看了他一眼。
他又不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犬。
棠梨只身一人推开房门,看到坐在窗边那人的时候,不由愣了愣。
他的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白色的袖子如同堆叠的雪。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雾气氤氲,将他的背影也勾勒得隐隐绰绰。
棠梨手指紧紧抓着门,声音不禁带上几分小心翼翼:“裴先生。”
裴时清慢条斯里放下手中的玉碗,回过头来。
他同样以白帕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寒的眼,朝她望过来。
雾气散开。
那个冗长的梦境似乎在这一刻忽然破裂开来。
一些模糊的记忆如同水下礁石,在潮落之后慢慢浮出水面。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裴时清率先开了口:“醒了为何不歇着?”
他的声音有些哑。
棠梨径直走上去,一把抓过裴时清的胳膊。
裴时清毫不设防,胳膊竟被她抓了起来,又被她掀开了衣袖。
果然,雪一样苍白的手肘上有着不规则的红疹。
棠梨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似乎在质问:“裴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裴时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领皇命率兵出征,中途染了疫病,途径扶梨,听闻你也在此,故而歇在此处,好互相照应。”
“骗人,裴大人要攻打北狄,怎么会南下路过扶梨?”
裴时清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戳穿他,他索性避开这个话题:“你昏迷两日,身子尚且虚弱,回榻上歇着去吧。”
棠梨却不依不饶:“裴先生,我昏迷的时候听见了你的声音。”
裴时清眼睫微微一颤,却继续面无表情:“是你的那个护卫一直守着你,想必是听错了。”
“人都敢杀,却不敢活。”棠梨盯着他,重复道。
“我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了。”棠梨又说。
裴时清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他掀起眼帘来看她:“朝廷刚刚将治疗瘟疫的药方配制出来,正命人派往各个州府,我的确徇了私,让你提前用了药方。”
他坦坦荡荡道:“至于我为何在此处……你我也算有师生之谊,听闻你染疫,趁此机会来探望你不可以么?”
这回换棠梨露出无奈:“裴先生既然已经领了皇命,即日便要率兵攻打北狄,又怎可忽然离开上京,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染疫?”
裴时清忽然轻笑一声,那双覆了寒霜的眼眸定定看向棠梨:“若不是我带着药方刚好赶到,你已一命呜呼。”
“你一时善心大发,便没顾虑过自己,没顾虑过你的亲人?”
棠梨听他说这话,便知裴时清已经明白了她为何染疫。
她也坦坦荡荡回望他:“他是书院的学子,我不能见死不救。”
“好一个不能见死不救,下次你若还是如此刚愎自用,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棠梨忽然从他这句话中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了疫病的原因,今日的裴大人好像火气尤重?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再计较裴时清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染了疫病,已经没用了。
两个病人,也实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棠梨软下语气起来:“好好好,我的大罗神仙就是裴先生啊,一而再,再而三救我于水火,渡我于困厄。”
她指了指桌上的玉碗:“所以这位大罗神仙喝了药,能不能卧床休息去?”
她记得前一世,医圣的药方十分有用,许多染上疫病的人如若在初期便服下了药,症状会减轻许多。
看来裴时清也如此。
她原本担心裴时清也会像她一样经历那些痛苦,但目前看来,比她想象得好太多。
至少裴时清应该不会因为染了疫病而没办法去攻打北狄。
她松了一口气。
裴时清却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想法,他淡淡道:“我染疫并不是因为你。”
“你自己算一算时间便知。”
棠梨其实也明白,身上开始出现红疹,至少也是染上疫病三四天之后的事情。
但她和裴时清分明是两天前才见的面。
心中那点不安和愧疚也因为这句话散去不少。
棠梨点点头:“先生一片苦心,学生晓得的。”
她伸手做出扶的动作:“裴先生,不要坐在窗边吹冷风了,还是快些上榻歇息吧。”
裴时清避开她的手,“你不必管我,回去养病。”
棠梨心中不安,故而才拖着病躯来找裴时清,一番交谈下来也乏得厉害。
她嗯了一声,“裴先生好好歇息,我也回去了。”
直到少女轻轻合上房门,裴时清才收回视线。
清寒的眼眸中,却寸寸结成冰。
在榻边守她许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都叫不醒。
一句“再不醒就要错过春闱了”,却叫她立马清醒了过来。
还真是担心她那未婚夫的前程。
不过好歹也算有几分良心,还知道醒来之后问问他的情况。
裴时清压抑住万千思绪,阖上疲惫的双眼。
也不枉他……以身试药了。

毕竟大病一场, 她身子受损,卧床休养了好几日。
所幸药方十分有用,连着喝了几日, 不适渐渐消失。
加上姑姑每天都送来各种滋补之物,棠梨的气色慢慢养了回来。
在这期间,药方被快马加鞭送至各个州府。
这场席卷整个大庆的瘟疫,终于在春日渐浓的时候, 被拦下了脚步。
棠梨拎着食盒敲响了裴时清的门。
片刻后,门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进。”
棠梨推开门, 见裴时清倚在床榻上看书,白玉般的脖颈上有结痂的痕迹。
倒像是有顽童以画笔涂抹,玷污了高高在上的琉璃像。
棠梨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裴先生, 姑姑炖了骨汤送过来。”
裴时清这才放下书卷, 走到梨花木圆桌旁坐下。
棠梨掀开食盒, 将汤蛊端出来放到他面前,动作自然。
在她要为他布筷的时候, 裴时清扫了她一眼:“我自己来。”
棠梨只当他喜洁,不愿别人触碰他的餐具, 默默垂手立到一旁。
裴时清淡淡道:“你是我的侍女不成?坐下。”
棠梨狐疑看他一眼, 拖出凳子来坐下。
近日棠梨总觉得裴时清哪里怪怪的,似乎……变得有些爱发脾气?
或许是因为病了吧。
生病的人, 不要与他计较那么多。
姑姑知道染了疫病的人嘴里没味, 汤里特意多放了盐, 棠梨怕他觉得咸, 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将水杯推到裴时清面前那一瞬, 对方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
棠梨忽然就有些恼,她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水在浅杯里摇晃,惊得四处逃窜,有几滴甚至溅到裴时清下巴上。
棠梨指尖微颤,旋即梗着脖子看着他,眼神不退不让:“我没把自己当你的侍女!我唤你一声先生,尊师重道有何不可?”
裴时清手中仍握着汤匙,他慢条斯理将汤匙中的汤咽下。
青年生得极好,唇鼻眉眼都无可挑剔,尤其从侧面看来,似是上好的丹青手一气呵成勾勒而出。
随着他吞咽的动作,精致的喉结也微微滚动,好似棠梨曾经描摹过的山峦起伏。
棠梨忽然就有些心虚,但她只是眼神闪躲了一瞬,又继续理直气壮看着他。
他稍稍卷了袖子,将汤匙放下,回过头来好整以暇看着她。
“既唤我老师,你这态度又是该对老师的么。”
棠梨气势一下子矮了下来,她嘟囔道:“又不是真的老师……”
话音未落,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
裴时清掌心干燥而滚烫,将她细弱的手腕笼起来的时候,激得她起了一身细细的鸡皮疙瘩。
棠梨下意识挣扎了下,没能挣开。
那双黢黑的眼定定看着她,将她的手缓缓拉向自己。
棠梨的后背一点点绷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直到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还沾着一点湿。
少女蓦然瞪大眼。
她的指尖泛着微粉,被大掌握住。
裴时清牵引着她的手指,缓缓拭过他沾了水的下巴。
细密的痒意从指尖攀附而上,很快让整条臂膀都变得酥麻不堪。
棠梨一颤,犟着挣脱了他的手。
她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将指尖沾染的水渍悄悄揉到裙摆中。
裴时清察觉了她的动作,哑着嗓子道:“既然不需尊师重道,为师便也无需纵容徒儿顽劣。”
他一口一句师徒,倒叫棠梨耳尖烧得通红。
棠梨有些狼狈地站起身子:“谁跟你是师徒。”
她丢下他,脚步匆忙跑出房去。
裴时清盯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笑了下,积郁已久的心绪忽然便舒畅开来。
若真以师徒相称,他这徒儿,的确太不听话了些。
便只说她身边那个异族少年,哪家闺秀会把一个异族人留在身边当护卫?
虽然他也明白……棠梨并非常人,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她。
不过想起那少年看她的目光……
裴时清垂下眼眸,握在杯沿边的手指微微收紧,旋即又放开。
罢了,他也没权力对她指手画脚。
要操心的人……是从上京千里迢迢赶来的陆辰远。
陆辰远是昨日赶到棠家,但被棠山长拦了下来,不让他来见棠梨。
裴时清听闻暗卫禀报此事的时候,还真不知道是该赞陆辰远对棠梨情深意重,还是说一句蠢。
春闱在即,他竟在这节骨眼上跑到扶梨县……
裴时清摇了摇头,心口又开始有些发堵。
他微微蹙眉,看来病邪入体之时,的确容易心绪波动。
因着时间紧迫,只修养了几日,裴时清便向棠梨辞别。
棠梨也打算回见青书院,两张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马儿打着响鼻,两行人道别。
春日里还有些寒意,棠梨大病初愈,披了一件带毛边的披风,瘦了一圈的小脸裹在毛茸茸里,像只小动物似的。
因着前几日裴时清的举动,棠梨还有些不自在,拥着披风对裴时清小声说:“裴先生,一路顺风。”
她得知前一世的结果,知道他会凯旋归来,再次声名鹊起,平步青云,所以并不担心。
但这话落到裴时清耳中,便有些敷衍的意味了。
他缓缓笑了下,看着棠梨,“歇好之后,再去上京。”
旁边的阿苍猛然抬起头:“你要去哪里?”
棠梨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过几天我带阿苍换地方呆一段时间,好吗?”
阿苍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瞬间收敛了满身尖锐。
她要带他走,那就行。
阿苍也不问她要带他去哪里,只点点头。
裴时清眼角微跳。
棠梨扭过头来看向他:“我需要帮手,所以会带秋月和阿苍一起前去,裴先生应当不会不允吧。”
她又加了一句:“走的时候他们吃住的钱款我也都会一并付清。”
此前棠梨一直说要去上京,这一次棠梨在他临行前终于正式提起此事。
裴时清答应将自己的一处闲置宅院租赁给她居住一段时日,还会给她配上几个丫鬟小厮。
裴时清看她如此公私分明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悦。
偏偏他也摆出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可。”
棠梨脸上露出笑,语气也乖顺许多:“谢谢裴先生,裴先生早些回来,我在上京为你接风洗尘。”
他看她一眼,最后只淡淡道:“好,早些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棠梨面上浮现疑惑。
然而车轮缓缓滚动,裴时清人已离去。
棠梨一直目送着马车远去,才对阿苍和赵庆说:“我们回去吧。”
客栈还要仔细晾上几日才能住人,棠梨担心节外生枝,索性没告诉棠溪白和青骊他们今日便要回书院。
青骊一如既往炖了汤,正打算去客栈送吃食,忽然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到了门口。
当车帘背后露出熟悉的脸来时,青骊眼角霎时间滚出一行浊泪。
棠梨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姑姑!!”
三人都是焚香沐浴过之后,穿着崭新的衣裳才回到书院,棠梨身上已不见病气,但脸颊仍然消瘦了一大圈。
这几日那位裴大人的人看管得严,青骊他们没办法到客栈里探望棠梨,隔了几日再见棠梨,竟恍若隔世。
青骊抱着棠梨好好哭了一场,惹得堂屋里的人也被惊动。
棠梨抱着青骊安慰之际,忽然看到自家爹爹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螺青色的直裰,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然而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眼眸发亮,匆匆几步越过棠溪白,竟朝着棠梨奔了过来!
见他不顾仪态,急急刹在自己面前,棠梨的话语忽然就堵在了胸口。
僵持片刻,棠梨问道:“陆公子……”
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棠梨才意识到,裴时清所说的等她的人……原来是陆辰远。
陆家不是薄情之人,瘟疫横行,肯定会写信问棠家是否安好。
而爹爹也肯定会如实相告,所以陆辰远是为自己来的。
只是明知春闱将近,上次自己又已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他为何……还是来了。
棠梨忽然就有些不敢直视少年明亮的眼睛。
陆辰远立在她不远处,反反复复端详着她。
她清减了许多,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如今更是生生小了一圈,莹白如玉的下巴都冒出了尖。
陆辰远的眼眶忽然就有些发酸。
分明只是几月未见,他们之间却险些隔了生死。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发哑:“棠梨,可好些了?”
棠梨沉默着点点头,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好像都太过轻飘飘。
最后她斟酌着开口:“陆公子……何日回上京?”
陆辰远的身形微微一颤。
他几乎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来盯着她。
她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么?
让那位裴大人阻拦着自己不愿见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赶他回上京?
青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她轻轻扯了扯棠梨的袖子:“陆公子听说你染了疫病,连夜动用关系提前拿到了药方,又亲自从上京赶过来……”
棠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陆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染了疫病,陆公子千里迢迢携药方来探望我一事,棠梨没齿难忘,但春闱将近,我是担心误了你的春闱……”
然而她话音未落,院子中忽然又闪出两道人影。
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如同疾风掠过,一把揽过棠梨,将她抱在了自己怀中。
棠梨对上熟悉的脸:“哥哥?!”
眼前之人不是棠墨晚还是谁?
棠溪白笑着骂道:“没轻没重。”
另一个青年也从棠溪白身后缓缓踱步而出,朝她行了一礼:“棠小姐。”
棠梨看着徐江松,彻底懵了:“你们为什么都回来了,是陛下又推迟了春闱的时间吗?”
棠墨晚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却染上几分泪意,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个蠢丫头,心里眼里就只有春闱了!我妹妹染上了瘟疫,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回来看你!”
棠梨看着面前的几人,鼻头发酸:“你们是一道来的。”
棠墨晚点头:“你染上瘟疫的第一时间,爹爹便传信到上京,陆兄家里费了一番功夫,提前从宫中拿到了药方,我们便一道赶来了。”
见棠梨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徐江松身上,棠墨晚开口解释道:“江松和伯母也都放心不下你,伯母年纪大了,我们怕她舟车劳顿伤了身子,所以没让她来。”
徐江松神情关切:“棠小姐如今可大好了?裴大人的护卫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去客栈探望你……”
说起这个,棠墨晚掐了掐自家妹妹的脸颊:“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认了裴大人做师父?倒是会给自己找靠山,连拦着自己家里人不让探望你这等糊涂事都做出来了!”
棠梨张了张口,又觉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楚的,推了他一把:“之后再跟你说。”
她看着杵在面前的三人,头疼不已:“你们三个也忒胆大了些,虽说现在有药了,但就不怕染了疫病耽误春闱?”
棠墨晚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师父便是这天下第一胆大之人,有他做榜样,我们还怕?”
棠梨有些心虚。
然而棠墨晚又接着说:“裴大人真是高义,怕携带染疫之物与大军随行不安全,竟然带着那批染疫之物提前前往北狄……”
他颇有些感叹道:“听说裴大人路途中间染上了疫病,但硬是拖着病躯把东西投到了北狄大军中,如今北狄军中已经开始出现疫病……”
棠梨越听越心惊肉跳。
这都哪跟哪?裴时清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客栈里同她一起养病吗?
她的目光微微瞥向阿苍和赵庆。
一人带着鎏金面具看不出表情,一人则眼观鼻鼻观心。
她才意识到,原来裴时清早有谋划……
她暗自咬了下唇,不愧是未来的首辅大人!竟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棠墨晚又絮絮叨叨夸赞了裴时清一番,才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他抓着棠梨的肩膀:“你大病初愈,快回屋里歇着……”
一行人随着棠梨折回了院中。
陆辰远落在最后,沉默不语,最后也提步跟了上去。
棠梨平安归家乃是大喜事。
青骊忙活着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着众人坐下。
棠墨晚和阿苍一左一右坐在棠梨身旁,给棠梨夹着菜。
棠墨晚早听说妹妹救了个异族少年在身边当护卫,如今才算见着真人。
看上去沉默寡言,但心思的确都是用在妹妹身上的。
挑着碗里大块的肉给妹妹夹,汤少了添汤,还记得把葱花捡出去……
棠墨晚刚满意地点点头,忽然一愣。
他为什么要对这小子的举动满意?
没记错的话,妹妹的未婚夫也在这张桌子上……
棠墨晚抬起眼睛看向那人。
少年沉默地坐在边上用饭,仪态半点错都挑不出来。
说起来这小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只是可惜了,自家妹妹不喜欢。
他又悄悄看向阿苍,难道妹妹喜欢这小子?
看上去年纪没有妹妹大啊,还是个身份不明的异族人……
成天带着面具,难道生得丑陋难以见人?
棠梨忽然凉凉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阿苍看。”
棠墨晚一个激灵回过头,干笑道:“没,就看他脸上的面具好看。”
棠梨放下木箸,问他:“哥哥也想要吗?我改天给你打一个。”
棠墨晚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哪能戴着这个招摇。”
陆辰远沉默着抬起头看了几人一眼,又低下头默默用饭。
棠溪白注意到他今晚话少,特意开口问:“辰远,饭菜可还合你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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