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你大妈还是你大妈。
一想到严磊在她那个年代也是公园大爷,甚至更老,然后在单杠上绑住脚,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乔薇又忍不住笑了。
当然,以严磊后来的地位,他更可能是高级疗养所里,望着山水风景,对着棋盘沉思的矍铄老人。
身后还得站个警卫员和专属护士。
但乔薇就是忍不住代入公园晨练大爷,一想像就憋不住笑。
杨大姐脱了衣服,扭头看她,纳闷:“笑啥呢?啥事这么好笑?”
“哦,突然想到个笑话。”乔薇说。
杨大姐非要听。后世段子多,乔薇就捡了个不带时代性和政治性的安全笑话讲了,乐得杨大姐嘎嘎地笑。
大澡堂子大家裸裎相对,没什么好羞的。
杨大姐刚从农村来的时候,第一次进大澡堂倒是羞了羞。但是大澡堂免费,自己在家洗要烧柴烧煤。那点羞就立刻被克服了,但凡澡堂开放的日子杨大姐一次也不会落下,会赶着全家来洗。
对她来说免费的热水如果不用就等于吃了亏,被别人把便宜全占去。
谁也不许偷懒不来洗,
大家很快就脱得光溜溜。
杨大姐弯腰给五妮儿脱衣服,露出了旁边的林夕夕。
林夕夕关上柜门,上下打量了乔薇几眼,忽然唷了一声,故作惊讶地说:“乔阿姨,你这肚皮上是什么呀?”
乔薇在病房历练得对身体完全没有羞耻感。她闻声低头看了一眼。
接手的这具身体还比她原来的病体健康多了,但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只能算纤瘦苗条,不算很健美。乔薇在病中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最向往那种健美有力的身体。
她摸摸小腹,平坦但不算结实:“这个吗?”
她仔细看了一下,最后很确定地说:“这个是……妊娠纹。”
林夕夕掩住嘴巴,故作惊讶:“真吓人,我还以为你得什么皮肤病了。你爱人不嫌弃啊?”
林夕夕当然知道什么是妊娠纹。她生过三个孩子。妊娠纹、乳腺炎、下垂、漏尿、腰疼脚跟疼的月子病……一样不落地都体验了。
她就是故意的。
她重生回来,把“嫁给那个后来当了大官的严磊”当作人生使命。哪知道本该死掉的严磊前妻居然还活着。
她的富贵人生目标还怎么实现!
林夕夕恨得咬牙。
想抓乔薇“私奔“的把柄,又没有证据,正心情糟糕的时候,脱了衣服看到乔薇的身体,再看看自己,忽然建立了自信——
我年轻,我漂亮,我是黄花大闺女!
我还有来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眼界,不是这时代的人能比的。
顿时她就把胸脯挺起来了,起手先对乔薇发起了攻击——身体羞辱。
如果她攻击的是原主乔薇薇,说不定还真有效。乔薇薇的性子是有些伤春悲秋,好个顾影自怜的。
但乔薇根本不在意。
乔薇甚至连在异性面前赤身裸体都不感到羞耻,那还会在意这点妊娠纹。
一具身体健康没有疾病缠身,有点纹怎么了。
但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林夕夕的恶意——女性对女性的身体羞辱,以及由妊娠纹引申出来的年龄羞辱。
她微微一笑:“别怕,你也会有的。嗯……可能会有很多。”
大实话而已。
这时代又不兴不婚不育独美,而且林夕夕抱着一颗想要嫁给严磊的心,二婚家庭当继妻的,还有什么比给这个男人多生孩子更能牢牢绑定这个男人。
本来这种后妈文就是很喜欢写女主和男主生生生的。
尤其是,换算过严湘、严磊的年纪之后,她又意识到林夕夕虽然死为中年,但如果她不死的话,活到乔薇那个时候,也是古稀之年的老太太了。
所以眼前虽然是一个身体青春洋溢,面孔姣好美丽的年轻女孩,可乔薇看着她,透过了她的皮相,看到了她精神上的老迈与陈腐。
杨大姐正好直起身来,捶捶后腰:“说啥呢你俩?”
林夕夕立刻拔高声音告状:“妗子,乔阿姨说我肚子上会有那个纹。妗子你看多难看啊!我不到十八呢,乔阿姨怎么这么说我一个小姑娘!”
这会儿一口一个“乔阿姨”开始装嫩了。
抢先想先败坏乔薇给别人的印象。
在她的认知里,如果一个人周围的人都说她坏话,对她本人和她身边的人肯定会起到负面影响的。
乔薇却不在意地说:“都会有的。你看看大家,谁肚子上没有啊。”
来洗澡的都是大院军属。军属军属,军人的家属,这指的是军人妻子。
这年月结了婚的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两三个正常,四五个也不嫌多。谁肚子上不是松松垮垮一片横纹肌断裂的棕色暗纹。
还有下垂的乳房。
澡堂子里本是有哗哗的白噪音的,周围人原本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她两个声音高起来,引得旁边的人也看过来。
乔薇说:“我知道你是小姑娘,但是你们小姑娘也别就仗着年轻看不上我们这些已婚妇女。妊娠纹怎么了,谁生完孩子没有一肚皮的妊娠纹?除非你不生。小林,你是将来结婚后不打算生孩子吗?”
乔薇凝视着林夕夕,等她一个回答。
林夕夕被噎住。
不可能说“不生”,别说与这时代的主流观念相违背,就是跟林夕夕本人的观念都是相悖的。
文中林夕夕后来一直生一直生,牢牢绑定了严磊。
现在可叫她怎么回答?
林夕夕对乔薇发动身体羞辱的时候,乔薇其实都还没生气。
这如花似玉小姑娘骨子里是个老太太啊,她的三观整个跟乔薇差着时代呢。
乔薇不可能去跟街上一个白发苍苍老太太辩三观争输赢的。
但乔薇忽然想起来林夕夕给严磊生了很多孩子,后来他们两个人的家里非常热闹。
在这种喧哗热闹中,文中偶尔带过一笔“严湘在屋角安静地看着”。
想起了这些细节,突然之间,乔薇就生气了——原本被病痛和生死磋磨得很佛性的女人,居然突然就开始生起气来。
所以才反击了林夕夕。
赵团长两口子还琢磨着在军营里给林夕夕找个对象结婚呢,哪能说什么“不打算生”。
澡堂子、公共厕所还有食堂,都是女人非常重要的社交场所。今天要是林夕夕说一句“我不生”,明天就能通过这些女人的嘴传遍整个大院。到时候还怎么给她介绍对象。人家不得退避三尺啊。
杨大姐替林夕夕说:“要结婚,那当然就得生了。这还用说。”
“那就是了。所以小林也别嘲笑我们已婚已育妇女肚皮丑。”她说,“你只是时候未到,等到了,你也会有。”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女人听明白了,已经冲着林夕夕方向翻白眼了。
但林夕夕主动发起进攻,乔薇现在才只是自卫防守而已。
因为想到了书中的严湘,乔薇的情绪受原主的影响起了波动。自卫防守完之后,她开始反攻了。
“你们小姑娘,虽然年轻貌美,但也别张嘴就是我爱人嫌弃不嫌弃我肚皮丑。女人生孩子难道孩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和爱人一起生的。我们怀胎十月,撑坏了肚皮,他们的男的一点都不能替我们分担。凭什么嫌弃我们肚皮上的纹?再说了,结了婚的男人嫌弃自己老婆是想干嘛?想跟你这样的小姑娘好吗?”
林夕夕是村中一枝花,年轻漂亮。
何况她是女主。主角都有属于自己的光环。
林夕夕一个农村少女,身上被世界观加持了“晒不黑”的buff,她浑身都很白,杨大姐在她旁边,被对比得像个黑炭。
而且林夕夕在农村是真的的干活的,她的体力劳动一点也不轻。大强度体力劳动使得她的身体匀称紧实,非常健美。
无怪乎她看到乔薇的妊娠纹会生出优越感。
农村兵多,自然许多家属也是农村妇女。
如今她们的男人都出息了,又还没老,还算年轻力壮,正是不安分的年纪。就是得防着这种年轻小姑娘。
乔薇这么一说,顿时周围有几道凌厉的目光就向林夕夕扫过去。
林夕夕:攻击!
乔薇:反弹!
第16章
杨大姐照着林夕夕胳膊甩了一巴掌:“谁生孩子肚子没纹啊, 你舅要敢嫌弃我,看我不用擀面杖把他擀成饺子皮!就你咋呼!”
这时候,英子扒着洗澡间和更衣室的隔墙大吼:“妈!干嘛呢!快点来, 这有龙头!”
杨大姐也大吼:“来啦!你先占住!”
一把挟住光溜溜的五妮儿,风风火火地冲进去了,打仗似的。
乔薇端起盆也进去了。
洗澡间白雾缭绕, 热气熏人。水声哗哗的,有认识的人说话, 都是扯着嗓子喊。一眼看过去全是人的身体。
乔薇连大学宿舍都有独立洗澡间, 一辈子没进过这种传统大澡堂, 只觉得很新奇。
她溜跶了一下也没找到杨大姐和她两个女儿在哪。但龙头下的人换得很快,她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没人的龙头。
虽然昨天洗过盆浴,但哪有流动的水洗淋浴舒服。乔薇仰起头哗哗地冲起来。
林夕夕跟在乔薇身后。
她死回来的时候家用热水器都还没普及到她那个三线城市,洗澡都是在厂子里职工澡堂洗。跟眼前一个样。她对这种大澡堂可比乔薇熟悉得多了, 也很快找到了龙头。
她隔着人的缝隙一边洗澡一边盯着乔薇。但是乔薇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就是正常的洗澡。
林夕夕有点气馁。
要洗头,又发现自己没有肥皂。舅舅家切片的肥皂只带了两片, 舅舅那边一片,这边这片在舅妈手里。
这讨厌的年代,连蜂花洗发水都没有。
林夕夕抹了把脸,不得不去找杨大姐。因为人太多不好找,她只能大声地喊“妗子”、“妗子”!
很快找到了杨大姐跟她要肥皂片。杨大姐说:“你快点, 用完给我拿回来。”
杨大姐这边一大两小三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 三个人都得洗头洗身体的。
林夕夕应了, 拿着肥皂片回去自己的水龙头, 忽然心中一动。
男的洗澡都快,尤其是部队的男的, 对吧。
她飞快地洗起头发来……
乔薇洗热水得很痛快,就是肥皂让她感觉不够好。
等洗完了,人稍微少了些,眼睛一扫就看见了杨大姐在远处一个龙头下。她给五妮儿洗完头,又和英子互相搓背。五妮儿趴在地上抠地板上的马赛克。
乔薇拧了毛巾,把头发和身体都擦干,跟杨大姐打声招呼:“我先出去了。”
杨大姐看了眼五妮儿,有心想让乔薇先帮着把五妮儿带出去。但又想到乔薇一贯的冷淡为人,嘴唇动了动又作罢,没张这个嘴。
但乔薇在医院里生活了挺长的时间,病房里最见人性幽微。杨大姐虽然没开这个口,但她的眼神、表情乔薇都看懂了。
这大姐帮着看了好几天严湘呢。乔薇主动说:“五妮儿洗完了吧?要不然跟我出去?”
杨大姐脸上露出了笑容,忙投了搓背的毛巾,拧干给五妮儿擦干了把她推给了乔薇:“给她穿上衣服带出去交给她爸就行,她爸洗澡快。”
乔薇应了,牵着五妮儿出去了。
严团长爱人一直是个冷淡的人,脸总阴着,也不爱理人,尤其不爱理农村出来的人。英子不太喜欢她,也有点怕她。
她抱怨说:“夕夕姐哪去了,真是的。”
刚才杨大姐给五妮儿洗完,就想看看林夕夕洗完没有,洗完就让林夕夕先带五妮儿出去。结果没找到林夕夕,不知哪去了。
洗完出去了居然也不打声招呼。
杨大姐心里也有点不痛快。
乔薇也发现没有瞧见林夕夕,她给五妮儿穿衣服顺口问了句林夕夕哪里去了,五妮儿:“不道不道不道……”
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摇头,让头发飞起来,咯咯咯笑。
逗得乔薇也直笑。
乔薇给自己和五妮儿都穿好衣服,领着她从澡堂子里出来。
澡堂子外头有三三两两的人扎堆聊天,基本都是男的。
住在大院的人都是洗完就自己回家了。在澡堂子外面等家人的都是住在老家属区的人。男的洗澡快,先出来在树荫下墙根下等家属。
乔薇一眼就看见了赵团长和严磊。
赵团长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严磊换了件干净的灰绿色短袖圆领衫,一看就是部队的训练服。
胸肌背肌,肱二头肌,把训练服给撑得满满的。
有股子彪悍之气。
严湘当然也在,就蹲在一边低着头好像在看蚂蚁。而在澡堂里找不到的林夕夕,赫然就蹲在严湘旁边,好像在陪严湘玩。
乔薇嘴角抽了抽。
怪不得里面找不到她,原来早早地就出来想接近严磊了。
原文里林夕夕没有任何感情就和严磊领了结婚证,先婚后爱,最开始就是通过细心照顾严湘慢慢打开严磊的心门的。
原文的这个时间点,昨天乔薇应该死了,而严磊在省会处理她的后事根本没回来。严湘被丢在了赵团长家,早知道乔薇之死的重生女主林夕夕趁机对严湘各种讨好,提前让严湘先接纳她。
想当后妈的执念真强啊,这就出来立“爱孩子”人设了。
乔薇领着五妮儿过去。赵团长还唷了一声:“怎么让你乔姨领出来了?”
他眼睛一扫已经看到乔薇身后没有妻子和大女儿的身影。
乔薇笑着说:“杨大姐和英子还没洗完呢,搓着呢。”
赵团长弯腰把五妮儿抱起来,对乔薇道谢:“谢谢了。”
“客气什么。”乔薇说,“孩子们呢?”
赵团长还有三个儿子呢。
赵团长说:“先回去了。他们哪待得住。我们家这几个要是有严湘一半的安静,你嫂子就该烧高香了。”
说话间,严湘已经站起来抱住乔薇的腿,开心地喊:“妈妈。”
林夕夕也跟着跟着站起来。
赵团长瞥了外甥女一眼。
后世的年轻人不太了解,其实这个时代甚至后来八九十年代,像林夕夕这样从乡下来住在城里亲戚家里的女孩子,是默认来做保姆的。城里人家找保姆,要是不找老家亲戚而是用外人,也要被亲戚们说嘴的。
找亲戚做保姆也要先按着血缘找关系近的。像林夕夕这样作为赵团长的外甥女给赵团长家干家务、带弟弟妹妹,都默认是她应该做的。
赵团长也跟英子一样,对严磊这个爱人都是有点只想远观不想靠近的。没想到今天是人家把五妮儿先带了出来。
林夕夕自己洗完早早就出来,不管英子和五妮儿,不给她舅妈搭把手照顾孩子,赵团长便不免对外甥女生出微微不满。
林夕夕中年人的灵魂当然明白这些人情世故。只是她心中有“当官太太”改变人生命运的宏图大业,偶尔顾不得这些小节。
便别开脸去,假装看不见。
严湘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马赛克:“妈妈,看!”
“你抠的呀?”乔薇笑着说,“五妮儿也抠了一块。”
严湘告诉乔薇:“刚子哥帮我抠的,他抠了好几块。”
赵团长笑骂:“回头澡堂地板都的让这帮孩子给抠完了。”
乔薇都出来了,严磊便开口:“走吧。”
两口子跟赵团长打了招呼,又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人一只手牵着严湘回去。
走到半路乔薇好几次放开严湘的手,甩动胳膊。
严磊问:“怎么了?”
乔薇龇牙:“胳膊疼。”
上午洗衣服累到了手臂,当时只是觉得酸,这会儿开始疼了。又跟刀子割破的锐痛不一样,是一种酸酸的难受的疼法。
应该是运动过度的肌肉酸痛。
不算很厉害,但是难受。
她一边甩胳膊一边问严湘:“湘湘,刚才你跟小林姐姐玩呢?”
严湘却说:“我跟蚂蚁玩,她说话。”
乔薇问严湘:“你喜欢跟小林姐姐玩吗?”
严湘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喜欢。”
林夕夕想当严湘的后妈,肯定会卖力地讨好严湘。严湘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喜欢,乔薇还有点意外:“为什么?”
严湘认真地告诉她:“她老是不停地说话,很吵。”
明白了,林夕夕发力过猛了。
乔薇忍着笑说:“妈妈也老说话。”
严湘却说:“妈妈不吵,我喜欢跟妈妈说话。”
小孩眼睛明亮,笑容开朗。跟亲妈和跟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国际双标了可以说是。
这一刻,乔薇更坚定了要替乔薇薇继续这段婚姻的想法,不让严湘成为后妈养的孩子,成为别人议论中“不是亲生的,是前面那个人留下的”孩子。
当然,这对她自己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对婚姻和生死的认知,都有异于常人。她对爱情毫无期待。至于性,如果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
倒是有组织有单位的身份、丰厚的收入和福利待遇这些物质上的条件更重要。她毕竟要在这里活下去。
谁不想活得轻松点,要不然林夕夕对严磊哪来的执念。
回到家严磊才注意到晾衣杆上的衣服:“你把衣服洗了?”
传统观念男主外女主内,但秉持传统观念的男人往往又轻视家务劳动的价值。
乔薇现在没有别的工作,家务就是她的工作,严磊给她开薪水等于是。做好了工作当然要跟boss汇报一下,可不能默默奉献。
乔薇甩着胳膊龇牙:“洗得胳膊疼。”
没人逼她洗。她以前洗不动,都是严磊洗的。现在居然主动洗了。
严磊哼了一声,过去摸摸,皱眉:“怎么还这么潮?”
按说晒一天了,以现在的温度和阳光都该干透了。
乔薇很无辜:“我拧不动,直接晾了。”
严磊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乔薇就是从他脸上读出了无奈。
但她也没有办法呀。这具身体虽然比她另一个世界的身体健康多了,但是也细胳膊细腿的。这时代又没有洗衣机,洗衣服尤其是洗大量的衣服真的是个重体力活。
发明洗衣机的人配享太庙!
严磊一声不吭,把洗澡的盆放一边,把晾衣绳上的衣服一件件又取下来重新拧了一遍。
他手大,拧衣服的时候会先把衣服拎着领子抖一抖,捋一捋,从衣领到衣摆顺序着拧,一点点把水分全拧出来。
乔薇看着,喜欢他做事过程中呈现的这种秩序感。
她说:“我去做饭。”
也放下洗澡的脸盆,转身去了厨房。
严磊瞧了一眼她的背影,虽然一边走一边甩着胳膊,但脚步轻盈,带着一种年轻的活力。不像从前那样暮气沉沉,好像要溺死在跟他的婚姻里似的。
他把拧干的衣服重新搭在绳子上。
所以,“当从前的她已经死了”,她的意思是重新、好好地跟他过日子了是吗?
真心的吗?
严磊禁不住反覆地自问。
厨房里摞了很多书, 乔薇撕了书点着去引燃木柴,果然好用。
她在厨房里做饭,严磊在外面把今天洗澡换下来的衣服全给洗了。夏天太容易出汗, 衣服不勤洗就会有味。领口袖口搓了肥皂,再放在水里投几遍。
对严磊的体能来说,这点活不算什么。
他本来就是农村少年, 什么活都能干。后来征兵的时候,家里央了村干部在介绍信上虚报年纪入了伍, 可以说是在部队里长大的, 体格、体能杠杠的。
他洗衣服甚至比乔薇做饭都更快。
衣服都晾好了, 他抽抽鼻子,也怪,今天怎么家里的炒菜味格外香?
他一边拿毛巾擦手,一边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
乔薇撕了很多的书页放在脚边, 时不时就扔一沓进灶膛, 瞬间火焰就变大了。猛火炝炒,光是看着那火、听着那锅里滋滋的声音, 都觉得这菜香。
只是她的手臂似乎使不上力气,斜着锅往外盛菜的时候有些吃力。
但很快她又涮了锅,开始炒下一个菜。
严磊捏着毛巾,凝目看了一会儿。
人若对你无情,做出来饭菜都带着一股敷衍和将就, 吃在嘴里难以下咽。没法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也没法一个炕上睡觉。
可现在, 乔薇虽然端锅吃力, 可她挥舞铁铲的模样,带着一种明快的节奏, 活力盎然。
只是她时不时地还会把铲子换手,然后甩一甩手臂。
洗个衣服,就能累成这样,真没用。
严磊看了一会儿,回屋里去了。
一进西间的书房,就看到书架上空出的一块。书架不大,以前被塞得满满的,现在有一块有了明显的缺失。
都挪到厨房里烧火去了。
严磊其实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在以前,这些书都是她的宝贝,不许他碰的。
扭头看看严湘在客厅玩,他又看了看书架,随机抽出了一本打开读了读。
这时代可没有什么小白网文,能被印刷成铅字的都是被编辑们火眼金睛从无数投稿里千挑万选的。先不管内容如何,立意如何,起码头一个,文笔都是出色的,文采都是过人的。
严磊一读就读进去了。
不知道读了多久,忽然院子里喊他吃饭。他从书中抽身出来,恍然回神,再回想刚才读的内容,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的确隐隐能感觉那些文字里透着一些不好的精神思想。
不是很确定,他觉得他得再看看。
但外面乔薇喊“吃饭”呢,他想先折个角。好悬差点就折了,想起来当初就是因为他折角了她的书,她嫌他不爱惜书,发脾气不许他再碰她的书。
记得她有一套竹书签,她都是用书签夹在书里记录阅读进度的。严磊拉开抽屉,想拿书签,却顿住了——抽屉里她那些信都不见了。
原本整整齐齐地用橡皮筋扎着的。后来她留书出走,他都拆开来看,看完胡乱塞进了抽屉里。
都没了。
也跟书一样,投到火焰里处理了吗?还是,收藏得更深了?
严磊想起那个技术员,白白净净的,五官秀气。的确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但那是个没担当又居心不良的怂蛋。她要是经历了一回这样的事,还不醒悟,还喜欢那种人……那她以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了。
严磊夹了书签,把书放回去,走到外面。小桌已经从屋檐下拉到院子中间,乔薇在端菜,热腾腾的。严湘使出吃奶的力想把木凳从檐下拖到桌边。那都是老榆木的,沉着呢。
严磊没帮严湘,一手一个拎了另两个,还吆喝儿子:“使劲!”
严湘都快把拉粑的力使出来了!
乔薇放下饭碗,责备严磊:“他还小呢!”
过去把严湘手里的凳子提起来,哪知道那只胳膊一酸,又差点掉地上。用了两只手才抓住,搬到了桌子旁边。
严磊摆好椅子,问:“胳膊是洗衣服洗得?”
看她甩好几回了。
乔薇龇牙:“上午洗衣服,下午就开始疼。”
那是因为她一直没怎么做过洗衣服这种重活。简单地讲,就叫缺练。
严磊嘬了嘬唇,控制住了表情,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战友和领导就都劝过他,说乔薇薇虽然文化程度高,但是一看就不是个能干活的。
她自己也说了,重活她干不了。
他当时许诺,重活脏活累活,他来干。
自己答应了的事,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说了,就得做到。
严磊夹菜,没好气地说:“没事洗什么衣服。以后别洗了。”
乔薇看了他一眼。
她其实刚才就看见他已经把今天的衣服都洗了晾了。而不是像一些别的男的那样,宁可翘着脚干看着,也不伸一根手指头,什么都等着老婆来做。
乔薇觉得,跟这个男的,其实日子很可以过得。
严磊不知道为什么乔薇这一眼的眼波这么好看。那波光中似带笑意,绵绵有情似的。
她以前从来没这么看过他。严磊有点别扭,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又吃菜。
一口就吃出来今天的菜格外地好吃。
这时候部队的伙食按照职级分大、中、小灶。师以上干部吃小灶,团营干部是中灶,连以下吃大灶。
严磊是团级,吃的是中灶。
可今天家里的菜,感觉比部队中灶还香,油香油香的,能赶上小灶的水平了。
严磊看了一眼菜盘,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么香——乔薇放了很多油。
其实干部家庭本来就比一般家庭宽裕些,舍得吃油吃肉。尤其严磊一家就三口人,就比赵团长家更舍得用油。
但乔薇今天用油的量超乎寻常,在严磊看来都属于严重浪费的程度。
但……菜真的香起来。
严磊又吃了半碗饭,咽下去之后,问:“家里油还够用吗?”
“差不多吧。”乔薇说。
其实她有点心虚。因为首先并不精确了解历史用油量。原主那些记忆像看电影,那些琐碎的细节都模糊,没那么精确。
然后她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放油多。她爱吃油香的,即便是在原来的世界里,妈妈都嗔过她:“你这不是吃油,是喝油。”
她还嫌老一辈太节俭,油放少了,菜不香。
这会儿被严磊质问,她心里就有点发虚了。
正合计着以后是不是要注意一下放油量,却听严磊说:“油不够了就去买,油票都在盒子里。油票要是不够了,就跟我说。我去想办法。”
这时代钱固然重要,票更重要。你没有票空有钱买不到东西,或者只能去买高价物。
乔薇刹那间就共情林夕夕了。
林夕夕可是真正从这个时代一路走过去的,真正吃过时代的苦。她重生回来想抱严磊的大腿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