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姐瞪眼:“小乔昨天才回来,我瞅着小严都好好的,不像吵架的模样。今天小乔你瞧乐呵呵的。这不可能!没影的事,你别瞎胡说!”
“可是……”
“可是啥,就小乔那脾气,她要真跑了让小严追回来了,她得十天半个月不出来见人,脸得黑得像寡妇。我瞅着不像。”
严团长爱人那模样一脸轻松,确实是像走过亲戚回来的样子。说她跟野男人跑了,杨大姐不信。
“你闭上嘴。让你舅听见你瞎编排人家,他得拿鞋底子抽你!”
林夕夕确实没证据,只能悻悻闭嘴。
走到院子里,又一大盆衣服。她舅妈舍不得让她用肥皂洗,要用棒槌捶,累死个人。
没有洗衣机的时代,真的太辛苦了。
林夕夕本来一心是想树立个勤劳贤惠的形象,准备尽快给前途无量的严磊做继室的,可现在乔薇没死。
她抿了抿唇。
谁也不能坏了她的富贵路。
乔薇哪怕也是重生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跟她怎么斗。
乔薇休息了一会儿,揉揉酸痛的胳膊,捶捶老腰,坐到了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早上拿钱的时候,她就看见了,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很多打开的信纸。
她随便捡起一沓展开一看,果然是技术员写给乔薇薇的信。
稍稍读了一下,差点没把乔薇的牙齿酸掉。
动不动就什么斯基说,动不动就什么什么夫说。虽然也不能说酸文假醋吧,确实这年代的大学生是有点文化底子的,但绝对说得上是孔雀开屏了。
还开得很卖力。
乔薇嘴角抽了抽。
偏偏原主乔薇薇就吃这一套。关于这些信的回忆可太浓墨重彩了,比关于严磊的回忆要清晰强烈得多。
像一股甘泉滋润了原主死水一潭的生活,让她以为找到了灵魂伴侣,为爱疯狂。
乔薇记得这些信以前都是叠起来的,摞得整整齐齐还用橡皮筋扎上了。
现在散成这样,不用说肯定是严磊全都打开看过了。抽屉里的凌乱显示了他当时的愤怒。
乔薇把这些信扒拉了扒拉,连信纸带信封都扒拉出来。确信没有遗漏,把外头屋檐下的煤球炉盖掀起来。
盖着盖子的时候,煤球在里面极其缓慢地燃烧,处在一个“不灭”的状态,消耗得很少。
一打开盖子,氧气大量涌入,火苗一下子就窜上来。比要现烧柴禾的土灶好用得多。
乔薇把那些信扔进去,顿时火舌翻卷,吞噬了那些纸张和文字。
严湘站在一旁:“要烧水吗?”
倒提醒了乔薇。喝凉白开很麻烦,得先把水烧开再放凉。她早上醒过来桌上就有好几缸子的凉白开,比昨天晚上多,所以应该是严磊一大早烧了水晾上才走的。
她去接了一壶水做在炉子上,仔细叮嘱严湘:“别碰,炉子和水壶都很烫,别烫着。”
严湘乖巧地答应了。
乔薇回到书房里,瞧了眼外头自己玩的严湘。这种带院子的房子就是好,院门一关,小孩在院子里玩,大人从窗户里就能看到外面。也没有危险,也不怕走丢。
乔薇从抽屉翻出一沓空白信纸,带着部队字头的那种。钢笔戳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动笔划拉起来。
把自己的新生活需要考虑的一些事项整理了整理。
等划拉完,抬头看着窗户外面。
好安静,只有远处知了在叫,没有汽车的轰鸣声。
严湘是非常安静的孩子,他自己蹲在地上玩的时候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嘴里碎碎念。他就安安静静地拿着一堆小石头子在石板地上摆来摆去。
时间有种缓慢的流动感,仿佛什么事都不必着急。
这个时代或许就该是这样的——
几间乌瓦平房,院里一个小孩儿。
晾衣绳上的衣服被风吹得拂动。
她还有年轻健康的身体。
这一刻乔薇对眼前的生活感到极度的满意——不忙着为碎银几两奔波,也没有病魔日夜催折,深夜数着楼道里护士的脚步声,估算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终止。
严湘抬头看看太阳,站起来跑到窗户根下,踮起脚扒住窗台:“妈妈,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噢?几点了?”乔薇哒哒哒走到客厅去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五牌台钟,“十一点都过了呀。”
外面的水也烧开了,咕嘟咕嘟地。乔薇用抹布垫着手把烧水壶拎到小桌下面晾着,再用木凳挡住,以防孩子奔跑时碰着烫着。
铁炉先盖上闷着火,乔薇撸起袖子系上围裙准备做饭。
饭锅是一个小小的圆形铝锅。淘了米之后,没有电饭锅的刻度和量杯,乔薇用了举世皆知的中国人的手指大法——水没过一个指节就可以。
说起来这还是她从国外的脱口秀节目上知道的。毕竟她从有记忆,家里就用的是电饭锅了。
饭锅做在铸铁炉上。
菜用大铝盆端到手压井的池子里洗。
井台旁用砖头砌了两堵矮墙做成一个台子,把切菜板搬过来往上一放,正好。就是干这个使的。
此时交通不发达,物流不便利,农贸市场卖的菜都是本地产本地销的,品相没有后世那么好看,但是特别新鲜。洗干净的菜从盆里捞起来扔在案板上直接切了。
今天买的肉切了三分之一。
把菜端去厨房,开始接触到了更不便利的事——厨房的土灶是烧柴的。
部队的福利待遇里除了粮油、日用品,还有“燃料”一项,每个月柴和煤配比着发。
因为有记忆,理论上乔薇是知道怎么操作的,实际上动起手来特别生疏。
手忙脚乱地才把木柴引燃了。
严湘有点奇怪妈妈今天怎么生个火这么费劲。等火着起来,不用乔薇说,他就就过去拉起了风箱。
小小的娃娃,也就比风箱高一点。大人拉风箱手臂屈伸就行了,严湘得抱着把手,靠身体的力量往里推,往外拉。
“嘿呦”、“嘿呦”地。
可爱死了。
你别说,风箱这个东西还真好使。小男子汉几下子就把火烧大了。
乔薇头一次用这种灶台铁锅,手有点生,但还是顺利地炒了一盘菜。
盛出来放在厨房小桌上,用纱笼罩住,然后发现刷锅是个麻烦事。
首先就是那锅挺大的,然后它还是双耳锅,没有乔薇习惯的可以握住的长手柄。
再来就是这里没有现代化的水龙头、水盆。
乔薇低头看看,灶台边有只带盖子的桶。掀开盖子,里面是干净的水,还有个水瓢。
得用水瓢把水舀进锅里。灶台边墙上钉着钉子,挂着一个短小粗憨的圆头帚,这是刷锅的刷子。
乔薇用抹布垫着手,捏着一边的锅耳,让铁锅斜起来,快速地用刷子刷了一遍。
又两块布垫着,把锅拎起来,把水倒进另一只桶里。所以说家里有这么多桶是有道理的。净水桶、泔水桶,一个也不能少!
乔薇又舀了两瓢水进锅里,等烧开,打了一只鸡蛋进去搅碎成蛋花汤。
光有鸡蛋,汤的味道太淡了。其实要是有榨菜就好了,乔薇以前喜欢往蛋花汤里放榨菜,然后连盐都不用放了,是个很短时间就能做好的简易汤。
妈妈去世的时候嘱咐她要好好吃饭。本来乔薇以前常叫外卖的,变成一个人生活后反而不叫了,常常自己动手做饭。
人生,走得太快了,还是需要一点烟火气。
没有榨菜但是罐子里有咸菜,乔薇夹了几片扔进锅里也可以替代了。
很快一锅简易速成汤就出锅了。
在另一个世界,她只在忙的时候才弄这种快速的汤,正经有时间她会认真地煲汤。但眼前这个物质条件,一个蛋花汤就是很正经的汤了。毕竟鸡蛋也要票。
因为在土灶台上花的时间略长,又忘记了现在用的不是电饭煲,米饭端下炉子稍微晚了些。吃起来有点硬,但还算成功。
乔薇算是适应了这个时代的厨房了。
网上老有一些中年网友说现在的菜没有从前的菜好吃,被很多人质疑是回忆滤镜。但乔薇现在可以证明,真的不是回忆滤镜。
没有污染的时代,青菜的确比后世更有“菜味”。
严湘吃了两口,大声夸:“真好吃!”
乔薇笑问了一句:“以前的不好吃吗?”
因为记忆里原主对饮食要求挺高的,所以做饭水平应该还行。
“好吃。”严湘说,“但今天的特别香。”
他又补充:“比杨阿姨、林姐姐做的都更好吃。”
他这么一说,乔薇想起昨天晚上吃的饭,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味道确实……
她低头又吃了两口,恍然大悟了!
“是油。”她说,“我放油放得多。”
比原主多,比杨大姐多,比林夕夕也多。
怪不得。
虽然林夕夕是个重生女主,可算算时间,她大概是九十年代初期穿回来的。
一个因为全家下岗,生活拮据得过不下去不得不去找亲戚借钱度日的贫困中年女人,想来炒菜也不是很舍得放油的。
这么一想,林夕夕重生后因为预知了严磊的前程所以想抱大腿,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大腿只有一条,已经被乔薇抱住了。
怎么能拱手让人。
土灶台烧火容易退火难。
要是柴放得太多,也可以淋水熄灭。不太多的话,就让它烧着,锅里做上水。等吃完饭,火自然熄灭的时候,水也烧热了,正好用来洗碗。
热水化油,再用丝瓜络一刷,虽然没有洗洁精,乔薇仔细看看,觉得也算挺干净的。
严湘还是那么勤快。
他人小,一次拿不了太多,但是会一趟趟地跑,把洗好的碗碟筷子都送到檐下桌上晾干。
太阳高了,乔薇收拾完厨房擦完手,看见严湘额头上细密汗珠闪亮。
“换件衣服。”她招呼严湘。
到严湘的房间里翻了翻,找出一件跨栏背心给给他:“穿这个。”
大夏天的,给这么小的小朋友穿有袖有领的衬衫,多难受啊。赵团长家的军军就穿个破跨栏背心,虽然有点脏兮兮的,但一看就很凉快,也不拘束。
严湘很高兴。
不用乔薇帮忙,他自己就一颗一颗地把扣子解开了。
谢天谢地,乔薇心想。她知道带小孩很累。原主的记忆里还有那种带孩子的烦躁疲倦感,但万幸她接手的时候最累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瞧,严湘能自己吃饭、尿尿、提裤子、穿衣服,还能帮忙做些家务,多省心呐。
严湘很快换好了背心,情绪很好,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啪啪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舒服!”
乔薇忍俊不禁,说:“湘湘喜欢穿背心呀?”
“喜欢!”
“那怎么不穿呢?”
早上不是严湘自己穿的衣服吗?
严湘抬起乌溜溜的眼睛,非常无辜:“妈妈不喜欢呀。”
“妈妈不喜欢我穿背心。”
“妈妈不喜欢我跟军军他们玩。”
乔薇顿住。
记忆被触发,一察看回忆,还真是。
乔薇搓搓额角,放下手:“以后湘湘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觉得舒服的咱们都可以穿。”
严湘很高兴:“好!”
比起看起来高级或漂亮的衣服,这么小的小孩当然更喜欢穿着舒服的。
乔薇站起来叉腰四下里看看。
衣服洗了,碗碟刷了,房间打扫了。孩子长大能自己安静地玩了。
似乎没什么能做的了。
乔薇回到书房,小书架上紧紧密密地全是书,塞得没有空隙。她扫了一遍,发现自己看过或者没看过但是知道书名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完了。其他基本都是没看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
但这些书,光看书名就知道,即便在这个时代算是流行读物的,随便哪本搁到后世也都得是严肃文学。
原主似乎有很多时间是靠读这些书打发的。
没有网络甚至没有电视的时代,乔薇也只好随便从里面抽出一本,坐到外面屋檐下,慢慢读。
偶尔抬眼,看严湘穿得舒服凉快,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玩得自得其乐又很安静。
这时代的文学作品在后世已经很难有年轻人能静得下心去读了。别说读书,后世人甚至连看电视剧都要倍速,更有甚者,看过cut就算是看过剧了。
但乔薇经历过病痛和死亡,她的心性早被医用吗啡都压制不住的疼痛折磨或者说磋磨过。
她是个能沉得下心来的人。
知了一直在叫。
严湘困了,回屋里睡午觉。
他又睡醒了,起来尿尿喝水接着玩。
间或抬头看看,妈妈一直坐在屋檐下在读书。
乔薇一直在看书,直到一个影子笼罩了她。
眼前忽然暗下来,她很自然抬起头,看到的是严磊的脸。
“干嘛呢?”他问,居高临下地。
本来就高,他还站着,乔薇坐着。
如果只有乔薇手里一本书,严磊也不会这么问这看似废话的问题。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厚厚一摞书摞在那里。
都是她书架上的书。虽然她也会反覆看,但以前都是一本书看好几天,突然把这么多书都搬出来,是干什么?
乔薇的眼睛很酸,她站起来使劲捏捏内眼角:“没什么事,整理一下书。几点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澡堂子开,你忘了?”严磊把一个网兜往桌上一放,硬梆梆来了一句:“他们说桃子有营养。”
说完,拧身就进屋去了。
乔薇迟缓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昨天医院的大夫说她营养不良。
所以今天他就拎了桃子回来。
怎么,他是神机妙算算到她今天买不到水果吗?
乔薇嘴角翘了翘。
严湘正从屋里拿玩具,见着他,高兴:“爸爸回来啦!”
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拿上东西我们去洗澡。”
严湘欢呼:“去洗澡咯!”
虽然在家里的盆里也能洗,但是澡堂子里哗啦啦流水多有意思啊。
严磊把制服换了,只穿了个工字背心。夏天热,很多男的都这么穿。
他出来找盆,却看到院子里没人。小桌上的书比刚才少了一半。
忽然乔薇脚步利落地从厨房里出来,把剩下的书一起都抱了起来,只单独留了几本在桌上,转身又钻厨房去了。
严磊莫名。他跟过去,站在厨房门口,看到乔薇抱走的那些书都被她堆在厨房地上,就挨在柴禾堆旁边。
严磊皱眉:“干嘛?”
乔薇说:“这些书不要了。”
严磊愕然。因为这些书都是她的宝贝,他要是随便翻了,她能拉一天的冷脸。
怎么突然就不要了。
“不要了就拿去卖掉。”他说。
书店回收旧书,至不济,还以卖给收废品的。堆在厨房干嘛?
乔薇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跟他说明白。
“这些书里的思想内容不太好。我不想让人看见。”她说,“我感觉以后会管得越来越严,你是军人,部队管得更严,我怕让人看见对你影响不好。”
就很要命。
乔薇本来下午是想打发时间随便抽了本书坐在屋檐下打算悠哉悠哉地缓慢阅读。
哪知道原主那个思想,她向往的是什么也非常清楚。所以她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籍也显而易见,实在是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
乔薇察觉到不太对,快速地翻了翻整本书,很确定这本书的内容在这个时代可能是有问题的。
现在还没什么,但等到更严苛的年代到来,可能就要出事。
但是为什么原文中严磊没有因为这个出事呢?
乔薇忽然想起来了,原文里,林夕夕结婚之后,对严磊说既然他已经娶了她,希望他不要总怀念过去。
严磊也想开始新生活,就把亡妻的东西都处理了。没细说是怎么处理的,只用“都处理干净了”一笔带过。
现在,没有这个情节了,乔薇替代了原主,那就得由她来处理了。
“所以,我想还是烧了吧。”她说,“做饭的时候引火用,正好。”
严磊沉默了一下,问:“有多不好?”
“没事的时候就没事。”乔薇说,“就现在呢,要让领导知道,也就是批评两句吧我觉得。”
她看着严磊:“就怕有事的时候……”
严磊后来能做到那么高的位置,不可能是蠢人,也不可能没有政治嗅觉。
正相反,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脑子不慢,政治上很敏感。
也就是一直以来原主不让他碰她的那些宝贝书,他如果早知道那些书里都是些什么内容,大概早早就会处理掉。
其实严磊在部队里比别的人更早察觉到风气的变化趋势,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灯下黑了,眼皮子底下,妻子的书柜上竟然有不合适存在的书籍。
幸好,她自己醒悟了。
严磊看了乔薇一眼,严肃地说:“那就烧了吧。”
他又问:“就这些吗?”
书柜上还有不少书呢,他得知道其他的是否安全可靠。
“不清楚。我得都翻一遍才能确认。”乔薇说。
后世的实体印刷经常一句一段,行距还大。
这时候的出版物可不一样,一段的文字就够后世两页了。字多且密,段落超长。
乔薇纵然在信息爆炸时代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领,看了一下午眼睛也快瞎了。
她看到严磊皱眉,意识到这话有纰漏——这些书都是原主的,在物资匮乏书籍也匮乏的时代,每一本都快被原主翻烂了。
她却说还得再翻一遍才能确认。
乔薇也不怕,神情平静地告诉他:“你找到我之前,我其实一直在发高烧,烧了将近两天一夜,没死都是幸运的。醒过来觉得脑子都糊涂了。不,也不是糊涂,但有种跟以前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事是记不清楚,有些是想法变了。”
“严磊,你昨天答应过我,就当之前的我已经死了。”
两个人四目对视了片刻,她眼神干净。
严磊颔首:“行。你抓紧弄完。”
他转身出去,从墙上摘了个盆,进屋去了。
一家三口两个盆,夫妻俩一人一个,出门去洗澡。
盆里有毛巾、肥皂片和干净的换洗衣服。
严磊是把盆端在手里,乔薇是顶在胯上。两个人中间还牵着严湘。
出门没走多远就碰到了赵团长一家。
乔薇还是第一次见到赵团长,当然,从原主的记忆里瞅见不算。
赵团长皮肤黝黑,没有严磊那么高,但是很壮,黑铁塔似的一个男人。
赵团长两口子特别能生。
出门洗澡一大串人:大儿子刚子14岁,二女儿英子11岁,三儿子华子9岁。四儿子军子5岁,就是今天想拉严湘一起玩的小男孩。最小的一个五妮儿还没起大名,才两岁。
今天澡堂子开放,他一大家子都去洗。
部队发洗澡票,免费的。要是在家里洗盆浴,还得烧热水,费柴费煤。他家里人口多,就费得更多。都是专门在澡堂子的开放日全家出动去洗澡,很少在家烧水洗。
两家人打了招呼:“洗澡去啊。”
合成一路一起走,路上又三三两两地有别的人家,都是还住在老区的军属,一起往大院去。
路上有人嘟囔:“要是咱也住大院多好。”
严磊听到了,忍不住瞥了乔薇一眼。
这是妻子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从前她若听到这个话,就会把脸拉下来,不给他好脸色。
可今天,她好像没听见似的。牵着严湘的小肉手,甩呀甩呀甩。
“湘湘,来!”乔薇端起手臂用力。
严磊跟着用力。两个一起往上提,严湘缩起脚,悬空起来。悬空了一阵,才放下来,咯咯直笑。
严磊又看了一眼乔薇。
阳光西斜,她笑得比阳光灿烂。
严磊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赵家人乐呵呵看着。
他们人多,更热闹。军子非要大哥二姐也把他吊起来。但刚子和英子力气没有大人大,只吊了两步就吊不动了。
军子不满地嚷嚷。英子当姐姐的,照他后脑勺就呼了一巴掌:“拎你两步就不错了。”
血脉压制了烦人的弟弟。
杨大姐骂她:“你轻点,别给军军打傻了,本来就不精。”
军子又跳脚嚷嚷:“我精着呢!”
严磊和乔薇也回头瞧赵家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乱哄哄,都笑了。
只有跟在赵家人后面的一个年轻姑娘,窈窕秀美,脸上却没有笑,一双眼睛一直穿过人缝盯着严磊和乔薇。
正是林夕夕。
第15章
杨大姐一回头,看到林夕夕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她又扭头瞅了一眼,发现她盯的是严磊和乔薇。
杨大姐放慢一步,等林夕夕上前,胳膊肘捣了她一下:“看啥呢?”
林夕夕猛回神,掩饰道:“没啥。”
杨大姐益发怀疑外甥女看上了有妇之夫。
严团长确实是个俊后生,那脸生得,谁遇上不是多看一眼。
但部队是不能有这种作风问题的,姑娘家也会坏了名声,更怕连累了她舅舅自己的丈夫。杨大姐故意说:“瞧小严两口子,感情多好啊。就是孩子太少,才一个,怎么也得生三四个才够吧。”
她一边说,一边斜眼去看林夕夕。但林夕夕神情很古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其实林夕夕看上严磊的还真不是因为他帅。林夕夕死的时候已经是个受尽了半辈子苦的沧桑大妈,搁在她心里,男人的脸就是浮云。
当年,她就是看中知青的脸,死赖活赖靠未婚先孕嫁给了知青。
只在跟知青回城的时候短暂地荣耀了一下,后面就是倒不尽的苦。
城市婆婆看不上她这个农村儿媳,处处磋磨。回城的丈夫也嫌她丢脸。别的知青回城才结婚,娶的媳妇都是城里人,只有他在乡下没经住诱惑,又被她爹她哥暴打,被逼得娶了她这个乡下姑娘。回了城,他腰杆挺起来了,也对她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
林夕夕一个农村媳妇,在城里四目茫茫无依无靠,只能低头讨好公公婆婆大姑姐小姑子一大家子。
但最呕心的是回了城,“知青”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滤镜就全散了。
原来城里的知识青年也就是普通人,她看中的这个脸长得不错,可实在是个平庸的人。一辈子就没让她过上过好日子。
村里的一枝花在城里被磋磨得鬓有风霜,面有尘色。
而男人都到中年了,还被下岗,穷得让她只能拉下脸去隔壁市找娘家舅舅舅妈借钱。
就这么憋屈着死了。
沧桑劳苦的中年女人重回青春时代,知道男人的脸不顶个球用。严磊生得英俊是意外之喜,他有大出息才是她真正看中的。
林夕夕要逆天改命。这一回要选对的人。
林夕夕轻声问杨大姐:“妗子,严团长两口子感情一直这么好吗?”
杨大姐一顿。
其实杨大姐也有点奇怪,严团长两口子夫妻感情一直不好,他们左邻右舍都是知道的。的确现在瞧着,怎么突然好像变得挺好的?
但这是别人家的事,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八卦一下无妨。但前提是,自家不能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别人去八卦。
她硬说:“一直就这么好!你瞅瞅人家,一个是干部,一个是文化人。多般配,能不好嘛。”
林夕夕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透着一股仿佛说不清的情绪。
杨大姐看在眼里,眉头微蹙。
到了大院,净是穿着跨栏背心、拖鞋揣着盆的男人和牵着孩子的女人,都是去洗澡的。
一般来说,工厂会有给职工和职工家属洗澡的澡堂子,而且都是免费的。但小镇经济不行,没有厂子。县城倒是有两家厂子。
所以小镇上谁家看起来精神面貌较好,卫生状态较好的,大概率就是他家有人在县里上班,做工人。因为没有这条件的,就只能自家烧水洗澡,便洗得没有那么勤。
另外就是部队家属,都是精神抖擞,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服也大多都很体面。
严磊一家三口就是特别典型的部队干部家庭。
男的精神,女的漂亮,穿着抖抖布,连小孩的衣服鞋子看着都是半新的。
到了澡堂子门口,严磊正要把自己盆里严湘的衣服拿给乔薇,乔薇却在严湘背后一推:“去跟爸爸。”
如果严磊拒绝或者诘问,乔薇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告诉他孩子都得从小培养性别意识。男孩不应该进女浴室。
哪知道严磊什么都没说,交了洗澡票就领着严湘进男浴室去了。
倒叫乔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瞧着父子俩进去。
赵团长家本来是杨大姐领着军子的。军子一看严湘进男浴了,挣脱妈妈的手:“我也去那边。”
杨大姐也没管他,只把他的衣服给了丈夫。赵团长把骑在脖子上的五妮儿递给爱人,带着三个儿子进去了。
女人们一起进去了。
澡堂子里其实男孩不多,有几个也都是特别小的,年龄上来说可以让人接受。几乎没有那种很大的男孩子。
乔薇一边脱衣服一边慢慢明白过来。这时代一家五六个娃,没有像后世独生子女那样精养的。粗放式养娃养出来的孩子自理能力都很强,稍大些的男孩子都能自己跳进河里洗澡,根本不需要时时刻刻与妈妈不离身。
乔薇再一换算,顿时失笑。
不说十岁,就说这时代才七八岁的男孩子吧,其实就已经是乔薇那时代在公园单杠上面不改色一口气做几十个引体向上的白发老大爷啊。
和后世娇生惯养的男宝就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
是乔薇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时代优越感。在澡堂子这种场景下,自以为是地以为会发生她认为会发生的情况。甚至准备好了要用后世的观念来洗礼一下老古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