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原主出生,爸爸妈妈忙着养家,她是被奶奶照顾长大的,这位旧社会的千金小姐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原主,从生活习惯和精神上两方面。
其实原主那些诉求在乔薇来看简直太普通太正常了。可谁叫她身处在这个时代呢,那些诉求就显得与朴素群众格格不入。
只能一声叹息。
考虑到时代特性,乔薇也沉吟了一下,老实承认:“你要是给我安排到工厂里抡大锤,我肯定受不了。”
男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乔薇说:“我希望能做的工作最好是文书性或者事务性的。我擅长处理文字。”
她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男主都是有男主光环的,不止是相貌和身材,还包括了能力。
后来林夕夕嫁给了严磊之后,那可是一路爽到底的大爽文。想来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工作什么的,他一定能办得到的。
严磊沉吟了一下,问:“非要工作吗?家里不缺钱不缺票。”
乔薇感觉他骨子里还有点男主外女主内的老派思想。不过他本来就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会这样也正常。
她告诉他:“人要是没有自己能寄托精神的东西,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严磊就顿住,看着她。
乔薇不躲避,回视他。
严磊问:“有事干,以后能保证踏实吗?”
这话说得。
乔薇说:“有事做肯定会充实很多,但是,两个人要是不好好沟通,有话都憋在心里,肯定还会出问题。”
“沟通……”严磊嘿了一声,眉间有点戾气翻涌,“我跟你沟通,你搭理我吗?”
这又是原主的锅啊。原主是真的不搭理他。
乔薇哑然了片刻,叹口气,说:“严磊,你能不能……就当今天之前的我死了?”
“就当我从今天开始,是一个你从不认识的陌生人行吗?”
“我们从头开始认识,行吗?”
严磊觉得眼前的女人真的好像变了。
她好像在向他打开一扇门。而在过去几年的婚姻中,她一直紧闭着那扇门。
乔薇的眼睛晶莹明亮,等着他的回答。严磊习惯了与她冷漠互对,有点不习惯她这种带着期待的目光。
他伸手拿起隔墙窗台上的烟,低头咬了一支。
这动作一气呵成,很有男人味。
可还没等他的手摸到火柴盒,乔薇就上前一步,把他嘴里叼的烟抽走:“别在卧室里抽烟。”
严磊怔住。
她拿过他手里的烟盒,把那支烟塞回去:“我跟你沟通的第一件事,听好了,别在卧室里抽烟。我接受的最低线是客厅,当然最好到外面去抽烟。卧室里绝对不行,纺织品染上烟味得使劲洗才洗得掉。”
她抬起眼:“严同志,能做到吗?”
她下巴微抬,面孔已经不复白天的苍白憔悴,变得白里透粉,嘴唇更是红润润的。
严磊突然觉得,女人穿男人的衬衫是一件微妙又奇妙的事。好像有什么东西搔在心头,让人蠢蠢欲动。
这种感觉,只在当年新婚的时候才有过。
后来,死水一潭了。
严湘的声音这时候响起来:“妈妈~”
“哎——”乔薇隔着门回应,“等一下~”
严磊趁机把烟从乔薇手里拿回来,沉吟片刻,答应了她:“工作的事我想想办法。”
乔薇高兴起来:“那交给你了。”
她眼睛弯弯,这笑容才符合她的年纪,她才二十二而已。
以前成天黑着脸,死气沉沉的,都让人忘了她比他小四五岁,还这么年轻。
严湘在外面又叫了一声,乔薇拉开门准备出去,严磊却喊住了她,她转头看他。
严磊说:“有两个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先。”乔薇说。她可不喜欢先听坏消息。
严磊说:“上面有消息,要把镇合并到县里。以后,会连成一片。”
乔薇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是:“那应该会加强基础设施的建设吧,有什么对我们有直接好处的消息吗?”
严磊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点,他说:“听说会开百货商店。”
乔薇是从市里过来的。从市到镇,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降级,确实镇上各种条件都没法和市里比。镇上的东西她处处看不上。
县城里才有百货商店,市里和省城里才有百货大楼。镇上是和乡里一样,只有供销社,货品的种类和款式,要比百货商店、百货大楼的差很多。永远都是追着省会和大城市时尚的尾巴跑,却总追不上。
原主买衣服,都是要专门去市里的百货大楼买。
严磊又说:“可能会通自来水。”
因为嫁给他,妻子跟着从城市来到镇上,从用自来水变成了用塘水,她根本喝不下去,会呕。河滩又远,她也根本挑不动水桶。幸好部队有工具,战友们都借了在自家院子里打了手压井。他也打了一眼,才解决了喝水的问题。
但她一直对小镇的生活怨气很大,总想回城市去。
严磊觉得,妻子会跑,男人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真的嫌弃这个地方。如果并到县里以后基建能跟上,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想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乔薇当然感到高兴。
理论上来说,行政升级会带动基建和经济发展。这年月咱就不说经济不经济的了,但肯定基建会带动一波。
不管是修路还是盖楼,甚至盖厕所,都是好事。
她今天已经上过厕所了。乡村独门独院的好处是不用像电视剧里的胡同居民那样出去上公厕,院子里的一角有个低矮的带棚小房子,是一个旱厕。
虽然是旱厕,也比出去上公厕强。公厕也是旱厕,还得一边排泄一边和人社交。一排坑,连个隔板都没有。
“那坏消息呢?”乔薇扶着门问。
严磊顿了一下,才说:“有消息说……大学可能以后不招生了。”
他的妻子一直心心念念想读大学,他是知道的。这个消息告诉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种梦想破灭的感觉。
以她从前的性格和精神状态,感觉是一种很大的打击。
哪知道乔薇只微微一愣,哦了一声说:“这样啊……”
她大略是知道这些历史的,只是不清楚具体的年份和事件,但总体的走势还是知道的。
她想了想,说:“以后有这种政策性的事,你最好都及时告诉我一声。”
严磊似乎有点老派大男子主义,乔薇怕他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补充一句:“政策总变,你及时告诉我,我多了解些,能有效避免说错话办错事,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再过几年,别说办错事了,就连说错话都会很严重。
严磊目光幽邃。
外面严湘又喊:“妈妈~”
“来了来了!”乔薇推门出去了。
严磊把刚才那支烟又抽出来,再次咬在嘴里,摸起火柴盒,顿了顿,把烟夹在手指间,也推门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他才把烟点上。坐在板凳上抽着烟看乔薇带着严湘洗脸刷牙。
她很温柔,比以前温柔很多,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穿着他的大衬衫,弯下腰去的时候,就光看见腿了,又直又白。
很难想像,就在几天之前,她决定抛夫弃子。是因为在外狠狠跌了跟头,吃了教训,所以学会了珍惜吗?
她说让他当作昨天的她已经死了,今天是全新的开始。
看乔薇和严湘都洗漱完牵着手进屋去了,严磊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碾灭。
希望她说到做到。
他也去洗漱了,还冲了脚,夏天就是方便,还用湿毛巾擦了身体,清清爽爽地回屋。
东间里,隐隐传来乔薇给严湘讲故事的声音。
人还是那个人,可总有一种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严磊回去卧室,关了灯,躺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黑暗里,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进来。
严磊睁着眼睛,看着那个人在黑暗里悉悉索索地脱下了那件宽大的白棉布衬衫,穿着一件半截小背心,在他身边躺下。
“你……”他又闭上了嘴。
乔薇抬起脑袋:“怎么了?”
严磊翻身,背对着她,闷声道:“没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同床了。她一直在东间和儿子一起睡。
怎么今天过来了?
是真心悔改了吗?
严湘当然想让妈妈跟他一起睡,但乔薇拒绝了。
一个是,她全盘继承了原主的人生,继承了丈夫和儿子,想要维持住这个家,夫妻一直这么分房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另一个是因为,她来自后世世界,教育理念和原主不同。不认同母子同床、男孩进女浴室和女厕所等等行为。
她故意叹气:“湘湘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能自己一个人睡的勇敢男子汉啊?”
严湘果然吃了激将法,拍着胸脯保证:“我现在就很勇敢,妈妈你去和爸爸睡吧。”
她狠狠夸奖了他,又嘬嘬了一通小孩苹果似的脸蛋,点上蚊香带上门,轻手轻脚地回她和严磊的卧室去了。
当然不能穿着衬衫睡,硬领子多不舒服啊。她把衬衫脱在床边凳子上,只穿着小背心躺下了。
并没有什么羞耻感。
前世她病入膏肓,病人哪有自尊呢。病房里男女混住,还有家属。身体机能逐渐失控,她大小便失禁,护工随便拉一把帘子就给她扯了裤子清理。
那帘子拉得不严,那么大的缝,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不分男女,走过去的时候都能看得到里面。
她也看过别的病人赤身裸体,也被别的人看过她赤身裸体。
尊严两个字,对病人毫无意义。
死之前糟糕的生存质量,使她能够淡然面对这个时代的旱厕,也能从容地脱了衣服躺在严磊的身边。
而且乔薇继承的那些记忆里,也有跟严磊过夫妻生活的片段。
律动,肌肉,很重的呼吸,简直就是第一视角的活春宫。
就是缺乏点真实感。
此时躺在他身边,感受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反而有了点真实感。
乔薇想起傍晚在厨房门口,她触摸过男人的胸膛和手臂,那种坚硬又有弹性的触感。让脑子里的春宫更加活色生香起来。
她非常向往那种生命力,蠢蠢欲动,很想跟他来一发,可严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乔薇只能惋惜作罢。
细思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这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了,生理上来说他必然是有需求的,搞不好已经憋的很难受。
可他有怨。
拿后背对着她的姿态,那股怨气太浓了。
乔薇盯着昏暗的屋顶。
房子没有吊顶,隐约能看到粗大的横梁。
她打破了卧室里的寂静,开口问:“我这几天不在的事,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严磊的声音在昏暗里回答:“小张可能有怀疑。但他人机灵,看着爱说话,其实嘴巴很严,不会乱说话。”
他声音冷淡,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并不让他愉快。
“哦。那就好。”乔薇说,“老赵家呢?”
她走的时候,把严湘托给了赵团长的爱人杨大姐。
“你跟她说的是走亲戚,我也跟她说的是走亲戚。”严磊说,“我跟她说你远房亲戚结婚。”
两个人居然心有灵犀,瞎话编一块去了。回来路上,乔薇就是这么糊弄小张的。
乔薇这下放心了。
这个时代,流言可以杀死人。虽然她不怕,但是家人肯定会受影响。没有是最好的。
她又说:“我想明天去谢谢杨大姐,我送点什么东西合适?”
这一块人情世故原主的记忆里也是一片空白,本就是原主不擅长的。她直接向严磊请教。
严磊是真觉得乔薇变了。
她会想到要给驾驶员塞包烟,还会想到给杨大姐送谢礼。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军属文化普遍不高,她看不上,很不合群。也不大会做人,这些事,都是严磊在外面替她张罗、善后,以免别人对她不满。
人果然得跌过跤,磕得头破血流,才会朝好的方向变化。
严磊想了想说:“也不要太隆重,隆重了显得见外。你明天去市场割条猪肉就行了。”
他提醒她:“拿肉票的时候看着点日期。”
票证都有有效期的。干部家里票多,有时候会有余下来没用完的,当然要先紧着有效期短的先用。
幸亏他提醒了,要不然明天乔薇肯定会忘记带肉票,只会记得带钱。没票根本买不到东西,到时候白跑一趟。
乔薇应道:“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可严磊睡不着。
他背对着乔薇,但依然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热度。对他影响很大,浑身都躁。
许久,乔薇不再有声音,严磊开始动摇——她主动回房来同床,是那个意思吗?
是那个意思吧。
严磊心里当然有怨气,但他也真的如乔薇想的那样空窗很久了。平时都靠高强度体能锻炼发散多余的精力,回家看到妻子冷口黑面地跟他分房,也根本生不出什么心思。
可这会儿,乔薇穿着白衬衫,露着两条大白腿的模样在他眼前晃。
她都这样求和示好了,他也该原谅她了。
不是都说了以后继续过日子吗。
说了当以前她已经死了。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严磊脑子里交战了许久,他终于决定接受乔薇的“示好”,倏地翻过身来!
乔薇已经睡着了。
严磊撑起身体看了她半天,她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睡容安谧。
她只穿了小背心。女同志的小背心都是半截式的,露着腰腹。她出门几天好像更瘦了,腰更细了。侧卧的时候,腰线像山谷跌落起伏。
严磊无奈地又躺下。
好半天,身体的热气才散去,才闭上眼睡着。
他不知道,乔薇睡得香极了。
虽然身下是土炕不是席梦思,却也是真正的床。医院的病床又窄又硬。褥子被太多人使用过太久的时间,摸上去里面的填充物已经有点疙疙瘩瘩。病人躺太久,渐渐生了褥疮,难受极了。
乔薇真的很久很久没睡得这么香甜过了。
一夜无梦。
睡得太沉,以至于第二天都不知道严磊是什么时候走的。乔薇起床套上白衬衫出来,看到严湘坐在客厅地上玩呢。
“妈妈。”严湘看见她起床了,喊她,“早上吃什么?”
吃什么,还真是个难题。毕竟不是躺在被窝里用手机就能点外卖的世界。
乔薇检索了一下记忆,立刻决定:“走,我们去大院食堂吃!”
家属大院有个内部食堂,跟澡堂子一样,不对外。但它的进货跟部队是一起的,比外面有保障。物资紧张的时候,国营的馆子也不一定比部队的食堂强。
昨天她在医院吃的饺子,在这个时代就是精食了。
一听要去大院那边吃,严湘高兴地站起来:“走~”
乔薇按住他:“洗脸刷牙了吗你?”
乔薇盯着小家伙洗漱完,自己回卧室里去换衣服。翻了翻,原主一半的衣服都是抖抖布。她顺手把那些抖抖布的都挂到一边去,在余下的衣服中找了条纯棉的布拉吉。
布拉吉就是短袖连衣裙,这款式是老大哥那边传过来的,后来就成了国内的日常款。
时尚真的就是个轮回,这个时代的布拉吉裙子看上去,跟后世的连衣裙基本没什么区别。天气热,乔薇挑了一件浅蓝圆领的布拉吉,穿上后照照镜子,健康,青春,靓丽。
这个身体才二十二岁,在后世是大学还没毕业的年纪,在这里却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管怎么样,乔薇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么健康,就发自内心地高兴。
她去外面墙上摘下塑料编织提篮,又回屋照了照镜子。
这种也不知道该说是提袋还是提篮,搁在那种年代剧里,就是大妈逛菜市场的标配。后面塑料袋普及,这种就渐渐变少了。
再后来就是时尚圈仿过这种东西,拿来当作时尚搭配。
乔薇照照镜子,感觉自己很有点复古沙滩风,美滋滋:“湘湘,走!”
严湘却问:“妈妈你怎么没拿钱包?”
幸亏他提醒了。乔薇的世界钱包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出门根本不记得要带。
她记得昨天回来的时候有一个挎包,严磊卷在手里给拿回来的。她去挎包里翻,果然找到了钱包。
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两块七毛钱,还有几个钢崩。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钱的数量和价值都跟后世不一样,可只带两块三块的还是让乔薇非常不适应。
检索一下脑子里的信息,她走到卧室外间的书房里,拉开抽屉。
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很多打开的信纸草草折起来,没有塞回信封里,就这么扔在里面。
乔薇顿了顿,食堂的饭食供应是有固定时间的,她先没有管这些,拨拉开信纸,从抽屉里面取出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果然里面放着钱和票。
严磊每个月都会给家用,一般都放在这个盒子里,随用随拿。
各种面值的票子都有,乔薇拿了一张十元的,两张五元的,一元的和毛票都分别拿了好几张,折好放进自己的钱包里。
光有钱可不行,这可是计划经济时代。
乔薇看看那那些票,还记得严磊的提醒,按照有效期先用时间早的。各种票都塞了一些到钱包里:“走吧。”
严湘穿一件衬衫配了一条短裤。与其说是童装,还不如说是成人服装的缩微版。俨然一个袖珍老干部,特别可爱可乐。
乔薇拎着塑料编织篮,牵住严湘小手,母子二人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妈妈妈妈,我想吃馄饨。”严湘眼睛里全是期盼。
和小说原文里的寡言少年不一样,跟自己的亲妈妈牵着手,小孩什么要求都敢提,还会撒娇。
“好,吃馄饨。”乔薇一口答应。
听到妈妈一口答应,小朋友的眼睛里充满了快乐。
“走!吃馄饨去!”
一路上遇到人,乔薇观察着,更明白说起衣服的时候严磊为什么阴阳怪气。
不光是抖抖布本身就稀罕,是奢侈品。而且在省会的时候看不出来,但回到镇上,很多人甚至衣服还是老土布。衣裳上面甚至还有补丁。
乔薇还看到很多中老年妇女穿的都是旧式斜襟大褂。
怪不得原主不喜欢这里,镇子和乡里村里的区别真的不太大,而原主向往的是自己落难千金祖母描述的十里洋场。
以乔薇这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说不上错。
但真的与时代错位,使原主的生活和婚姻痛苦不堪。
希望来世,她能生在适合她的时代。
大院的食堂有人但不算多,应该是因为乔薇今天起的比较晚,大部分的人已经吃过早饭。
乔薇去柜台交钱,两碗馄饨两根油条。馄饨1毛一碗,油条3分钱一根。但是得给粮票和肉票。
乔薇拉开钱包的手微微顿了顿,这么算的话,她钱包里这二三十块钱相当于后世大几千了。此时对钱的认知终于落到了实处,有了真实感。
与后世不同的就是还得给票证。乔薇也不知道该给多少,试着往柜台上放两三张。收钱的姑娘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从里面拿走了两张。
乔薇大概对票证的使用量心里也有点数了。
姑娘给了她四张边角毛糙的纸卡片,两张印着“馄饨1碗”,两张印着“油条1根”。乔薇拿去给了窗口的大师傅,等了一会儿等窗口叫,过去端了馄饨和油条回来。
馄饨配油条,早餐最佳搭配之一。
比起后世早餐店常见的大馄饨,这里的馄饨几乎不见肉。但是馄饨皮擀得极薄,像拖着长长尾巴的金鱼。那面皮完全地吸收的汤的味道,舌头一抿便化在嘴里。
死前完全靠输营养液为生的乔薇喟叹一声——便是为了这一口鲜美的馄饨,活着也是值得的。
母子俩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严湘问:“回家吗?”
乔薇晃晃塑料编织篮:“买菜去。”
严湘对农贸市场熟得很,摇摇晃晃地引路。这年代没什么电器,当然也没有冰箱,新鲜瓜果夏天不能久存,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每天买当天的菜,至多买两天的。
菜市场的规模比乔薇想的要小的多,菜的种类也很单调,全是北方常见菜,完全看不到南方菜。卖肉的柜台只有一个,居然排大队。
还不断地听到打招呼的声音。地方小,大家互相都认识,菜市场和公厕,都成了社交场所。
记忆告诉乔薇,得先去排队买肉,要不然很可能肉就会卖完买不到了。
她牵着严湘的手排队。也有别人带孩子排队的,小孩不耐烦,各种摇晃、蹦跳,或者搞出噪音。家长基本视若无睹,等被吵得烦了,就甩两巴掌。
乔薇再看看严湘,一对比,严湘真乖啊,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旁边。
这时候,有点像原文里描述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了。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小孩忽然抬起头,看到乔薇在看他,冲乔薇一乐。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一口小白牙干干净净。
这种笑容简直能净化成年人的心灵。
乔薇用力揉了揉他的头。
有她在,绝不会让可爱小男孩再变成什么阴郁少年。
好不容易排队到了她,割了一块肉,有肥有瘦。
因为她来的有点晚,肉已经不多了。后面的人还不高兴:“怎么买这么多啊,多少人吃啊。”
乔薇看看那块肉,真不算大。也就是因为没冰箱,没法放,才买这么一点点的。
她笑了笑:“回家还要割一刀,帮邻居带的。”
她穿得靓丽,笑容温和明亮,后面的人不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嗐。”
乔薇对这时代物资的匮乏也开始有了切实体会。
又买了些菜,还想买些水果。可她本来起得就有点晚,又去大院吃饭耽误了时间,再先排了买肉的长队,想买水果的时候,水果已经卖完了。
只好作罢,暗暗提醒自己这时代物资紧张,早上不能太晚,要不然买不到好东西。
拎着东西,领着严湘往回慢慢走。
其实这么出来走走挺好的,关于这个镇的记忆慢慢都铺开,落地,从电影画卷变成了眼前的现实。
走着走着,看见了供销社的门市部。
乔薇来自商品极大丰富的后世,总觉得只拎一块肉给人做谢礼寒碜,虽然知道这时代肉真的是好东西,可还是觉得礼太薄。
毕竟赵团长一家照顾了严湘好几天,而且把严湘照顾得很好。
搁在后世,谁会帮别人家照顾孩子啊,又不是亲戚。甚至连隔壁邻居姓什么都不知道。
乔薇还是决定去门市部里看看。门市部挺宽敞,房子不小,但走进去,差不多一眼扫到底。
真的没有什么可买、值得买的。商品的种类太少了,甚至连水果罐头都没瞅见一个。
最后,乔薇决定买红糖。因为她记得她妈妈曾经给她讲过小时候喝红糖水,在那个时代是好东西。
幸好出门的时候各种票都装了一些,糖票也装了。
不知道该买多少,虚心跟售货员大姐请教了一下。售货员看她和严湘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军属,说:“来三毛钱的吧。”
于是乔薇就买了三毛钱的红糖,油纸包起来,上面放一张粉色的纸,再用塑料绳扎起来。
扎好了才看到严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
乔薇好笑,翻翻钱包,摸出个一分钱的钢崩放柜台上:“给孩子一口。”
售货员笑着从柜台里的红糖上扣下一小块填到严湘嘴里。严湘甜滋滋地和乔薇回家了。
到了家,乔薇把自家的菜放下,从篮子里拿出两块肉。买的时候请卖肉师傅切了一刀分成了两块。一个偏肥,一个偏瘦。
乔薇记得好像这个时代好像是认为肥肉比瘦肉好,她不是很确定,便问严湘:“肥肉好还是瘦肉好。”
严湘毫不犹豫:“肥肉好,肥肉香。”
一边说一边摇头:“没有人爱买瘦肉。”
乔薇说:“好,那我们把肥的这块送给赵大大杨阿姨,谢谢他们照顾湘湘。”
严湘猛点头:“嗯嗯!”
乔薇便拎了肉和红糖,再次带着严湘出门。
赵团长家离得不远,几步路的事。
院门敞开着,乔薇没有直接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有人应了一声,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三十来岁,脑后盘个髻,身形瘦削,面色土黄。
看模样能看得出来是从农村来的。
不稀奇,严磊和他的许多战友都是农民兵苦出身。靠着一身血性,一腔报国心,才拼出了今天的级别。
部队的待遇比工人的待遇更好,就是因为国家有个“流血更比流汗重”的指导思想。
后世很多人只知道抗美援朝,却不知道其实建国后国家因为地缘政治,一直大大小小地有仗在打。
正如网上那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别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嫂子。”乔薇甜甜地喊了一声,带着严湘跨进了院子。
严湘特别有礼貌:“杨阿姨。”
“哎。”杨大姐用围裙擦手,应了,“小乔回来了呀。你俩吃早饭了没?我给你们下个面片?”
“不用,不用,吃过了。”乔薇说。
严湘声音响亮地说:“杨阿姨,我们去大院吃了馄饨。”
“吃了馄饨呀。”杨大姐笑着瞥了乔薇一眼。
这一眼让乔薇有点莫名。
也不能问你那一眼什么意思,她先丢下心里疑惑,上前把肉和红糖塞给杨大姐。
“这什么呀?”杨大姐问。
“那是红糖。”乔薇说,“我倒霉,在省城病了,烧得人迷糊,也没来得及买点什么空手就回来了。这刚才去供销社买的。拿过来给孩子们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