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什么公司嘛,抠门到给员工买红眼航班。
嘁,就这种公司,还有人愿意待着。
一堆很奇怪的想法咕噜噜冒了上来。
好在这会儿嘴巴闭得很紧,一个字也没有漏出去。
其实当年在a市读书时,向悠也没少坐红眼航班。
偶尔甚至还买过那种转机的,直飞也就两三个小时,转机能折腾上快一天。
毕竟对于她家的条件来说,动辄上千的机票确实不便宜,反正那会儿她是学生,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
而孟鸥的条件比她家稍微好点,差不多是买上千的机票不必犹豫的水平。
也就是超出的这点,能让他义无反顾留在a市。
毕竟他背后的支柱,必要时能伸出援手。
虽然这只手也能顺带着帮到向悠,但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托付在别人手上。
要说她不相信孟鸥,倒也不是。
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单纯的信任或爱能厘清的。
当时为了陪着向悠,孟鸥常常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买了直飞机票给父母发个订单截图,回头就改签成和向悠同一班的。
他们在机场度过了很多日子。
在白天人来人往,和夜里人依然不少,但显然和白天状态有别的候机大厅里。
他们会猜哪班飞机晚点,也会猜大家是要坐飞机去干什么。
从很小的时
候,向悠就喜欢发呆——
在别人眼里是发呆,但她其实是在观察人类。
所以在猜人这方面,孟鸥稍逊她一筹。
由于没法真的去证实,因此大部分时候,胜负都是看彼此心情来定的。
大部分时候都是归向悠对,偶尔向悠也会“大发善心”,承认孟鸥对几个。
每每判向悠对,她都会高兴到眼睛都眯起,为这种微不足道的胜利乐个不停。
而孟鸥也会难得地给她捧场:“败给你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辅修了刑侦专业?”
“哼哼。”向悠故意皱眉打量他,“老实交代,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有。”孟鸥答得异常爽快。
向悠的表情僵了一下:“瞒了什么?”
孟鸥放松地往座椅上一靠:“你不是会看人吗,你猜咯。”
向悠有点着急了。
她盯着孟鸥左看右看,可无论怎么看,就是那张常常面对着的、贱兮兮的一张帅脸。
瞒着什么呢?
情侣之间的隐瞒,无非是一些爱情上的背叛。
向悠的脑子乌泱泱飘过一堆猜想,一个比一个糟。
她越想越难过,下一秒就要说“分手”时,突然见到眼前递来一个又宽又扁的盒子。
“瞒着了……这个?”向悠茫然地指了指放在腿上的盒子,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呢。
“嗯呐。”孟鸥用纸巾帮她按掉了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怪我嘴贱,惊喜没了。”
那是一个生日礼物,向悠的生日就在隔天。
不过,按零点来划分,其实她的生日已经到了。
托孟鸥的福,她是用眼泪来迎接这个生日的。
盒子里,放着一张黑胶唱片。
来自一个她喜欢的乐队,是孟鸥辗转海淘了半年,终于拿到手的。
向悠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一点,又觉得应该说声谢谢。
可是表情根本不受控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悠悠,我错了,我真错了。”刚刚的纸巾是最后一张,孟鸥只能用拇指帮她一遍遍抹,“我以后不和你乱开玩笑了。”
为了方便擦眼泪,他的
双手整个儿捧着向悠的脸。
她的脸很软,还带着少许没褪尽的婴儿肥,被挤成一个可爱的形状。
那些泪水就顺着指缝往下滚,滑过手腕,带着温热的痒。
“你真没瞒着我别的吗?”
向悠已经因为自己的脑补,难过得不得了了。
这话本来应该是质问,染上哭腔后,显得有点儿可怜。
“没有。”孟鸥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就瞒过你一回。就是和你告白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现在没有,我保证以后也不会有。
“其实我很想说我会爱你一辈子这种话,但是我怕你觉得太假。那我和你保证,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天,我就会忠诚你一天。”
向悠意外收获了一份真情告白。
她眨掉眼泪,突然咧嘴一笑道:“孟鸥,我骗你呢!”
“啊。”这下,轮到孟鸥愣住了。
他收回手,整个人看起来很沮丧,“向悠悠……你真骗到我了,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
“好吧。”向悠还是比不过他,一秒就袒露了真心,“其实我刚刚没有骗你,我是真的难过。”
然后因为想要开个玩笑来拿回一城,结果自己没坚持一分钟就承认,好像更难过了。
孟鸥盯着她看了两秒。
“不管你骗没骗我,我刚刚说的那番话,都是真心的。”
向悠想要感动一下,但念及兵不厌诈,她道:“那你这句话是真的吗?”
看样子,对方变聪明了。
孟鸥无奈一笑:“是真的。”
“这句也是真的?”
“真的。”
“那这句呢?”
“还是真的。”
“那……”
“向悠。”孟鸥打断了她,“不管我之前跟你开过多少玩笑,在我喜欢你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骗你。哦对了,这句也是真的。”
向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那黑黢黢的眼睛看似深不可测,实则清澈到一眼见底。
其实,要辨别孟鸥有没有撒谎很简单。
每一次,他认认真真喊她全名的时候,都是真的。
没有例外。
她不知道孟鸥有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孟鸥故意提醒她的。
但不管怎么样,向悠愿意相信他的话。
就算是演的,起码到分手都没有露出过半分破绽,那这绝对是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恶作剧。
“那看来,你应该多喝一杯。”
向悠看向他的杯子,既然今晚得熬夜,再来一杯咖啡很有必要。
孟鸥晃晃玻璃杯,将一双吸管都横指撇到一边,一昂头,本着节俭原则喝了个精光。
“确实。”他说,“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我第一次来,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向悠摇摇头,“反正不要点拿铁,贵贵的,味道也很一般。”
孟鸥屈指轻敲桌面,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向她伸出手:“刚刚的券能不能给我?”
向悠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她从口袋里翻出刚刚收下的优惠券,递了一张过去。
优惠券在口袋里被折了一下,孟鸥晃晃手腕将它甩平整,眯眼看上面的小字。
“海盐芝士旺仔厚乳拿铁,和葡萄……不对,葡葡荔荔……简单点起名字会判刑吗?”孟鸥嘴上这么说,还是很老实地把它念下来了,“葡葡荔荔椰椰冰萃拿铁,你觉得哪个好喝点?”
向悠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听起来都很黑暗的样子。
不过比起这个问题,还有一个:“你要一个人喝两杯吗?”
“送你一杯,不用谢。”孟鸥非常自觉道。
向悠本来想拒绝,但半张着的嘴突然说不出话了。
就差这么一杯咖啡吗?
反正不喝第二杯,大概率今晚也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更何况,她和孟鸥之间……
就差这么一杯咖啡吗?
“好啊。”向悠答得很爽快。
优惠券的使用范围仅限三杯新品,一杯是孟鸥点的这个,两人都尝过了,很显然没人想再点它一次。
“尝个那什么葡萄的吧
。”向悠道。
听起来好像稍微清爽一点。
“巧了,我也想喝这个。”说着,孟鸥起身朝点单台走去。
向悠想想,也跟上了他。
“两杯……”孟鸥深吸了一口气,“两杯葡萄。”
“怎么不念了?”向悠小声笑他。
孟鸥睨她一眼:“想听?”
谁会想听这个。
“想听。”又是嘴巴不顾大脑指挥,开始胡言乱语。
咖啡师在离他们一米多远的地方认真打单子,孟鸥忽然躬下身,离她极近。
好像一大团热烘烘的风吹了过来,却带着一种初秋的清冽气息,一半的光线也被掠夺走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垂上,耳朵痒,心也跟着颤。
“葡葡……”孟鸥刚开口就卡壳,偏偏那张券已经交出去了。他伸出手,“再给我一张。”
其实只要一抬头,菜单上的字,可不比优惠券上的大得多么。
向悠低头,摸左边口袋,没摸到。
她的手还没伸到右边,有人帮她伸了过去。
这是条贴身的厚棉布裙。
作为一个分开的前任,不该和她有这么近的距离,更不该随意碰她的衣服。
孟鸥这个人太没有分寸了,太讨厌了。
控诉了半分钟,但其实,那只手没碰到她。
优惠券在口袋露了个尖,孟鸥一秒钟就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什么碰到她了?
是他的气息?他带起的风?他的温度?
不管是什么,反正是孟鸥。
孟鸥碰到她了。
所以控诉他没有错。
孟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晃晃手腕把优惠券抖平整。
带起的小风扑在她的下巴上,痒痒的。
“葡葡荔荔有点想你椰椰冰萃拿铁。”孟鸥说完,将优惠券揉成一团,丢回自己口袋,站直身子退开一步。!
怎么,是a市待久了,也开始学着说话吞音了吗。
她想让孟鸥再说一遍,因为恍惚间她好像误听了什么。
而且还是很离谱的误听。
但这个要求说实话有点儿无聊。
而一个无聊的请求,应该发生在亲密的人之间。
面对其他普通人,不该做一些没有意义还耽误别人时间的事。
那就算了吧。
向悠摸了摸已经空掉的右口袋。
刚刚那个误听真的很离谱,离谱到让她的心也像这个口袋一样,蓦地变得空落落的。
店里客户不多,两杯咖啡很快呈了上来。
可能因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料,它们的颜色看起来还算正常,呈现一种奶咖色。
只是入嘴就……
又酸又甜,还带了点咖啡本身的苦味,一言难尽。
两人的动作意外的默契。
同时低头,同时吮吸,又同时皱着眉抬头。
然后彼此苦笑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看起来,孟鸥好像笑得更苦。
刚刚那杯奇葩饮品都能面不改色地喝完,这是怎么啦。
向悠想笑话他,但是笑不出来。
“向悠。”孟鸥叫她。
“嗯?”向悠认真地看他,应得很温柔。
一种客套的温柔。
孟鸥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有一肚子话想说。
但末了,他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一点点塌陷下去。
“没什么。”
“你有话,你就说呀。”向悠引他。
从前都是她害羞,总把话藏在心里。
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孟鸥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倒也是开眼。
是被工作捶打的吗?
向悠忍不住幻想起他在职场上的样子。
什么领导,什么同事,什么甲方乙方,他肯
定有一堆想要吐槽的东西。
不能像当初消遣她一样,当着人面说,那他背后和谁说呢。
他和谁说呢。
和谁说呀。
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的脑细胞突然开始打架。
挺丢脸的。
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现在为了一个分开一千天的前任,开始兵戎相见,把自己的大脑搅和得不得安宁。
关键打了半天,也打不出个结果。
答案都在孟鸥脑子里藏着呢。
真讨厌。
孟鸥在等待。
他看见向悠原本亮闪闪的眸子,突然就暗了下去,而后怔怔地盯着一处不动了。
他知道,这是向悠又在发呆,又陷进了自己的想法里。
在这个时候,她整个人是与外界隔绝的。
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开始孟鸥觉得奇怪,怎么这个姑娘常常和自己说话说一半,突然就卡壳了。
时间久了后,他慢慢习惯了向悠的这种暂时性断片。
甚至,他有些喜欢这种时刻。
让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巨细无遗地、认真看着她。
那双眼眨了一眨,光泽也回归眼瞳。
孟鸥知道,她冥想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他的回合了,他想了想,先笑了一下。
向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
这个笑看起来很勉强,好像嘴角挂了千斤的秤砣,他就是奥运赛场上的举重选手,举够指定秒数便赶紧把杠铃扔下地。
“向悠。”他又叫她。
还是正儿八经的全名。
“你说呀。”向悠多少有点没耐心了。
“嗯……”孟鸥抿了抿唇,“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好像面试哦。
向悠茫然地反问道:“哪方面?”
“每方面。”
未来,这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东西。
大学前觉得大学是未来,上大学后觉得工作是未来,真的工作时,可能因为未来一下子被扩充到好几十年,反而不去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人肯定得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规划。
但学生时期可以写得很细,现在也不知道是懒,还是确实迷茫,未来总是笼着一层茫茫的雾。
“嗯……其实我想考公。”向悠说。
这算是为数不多的明确目标了。
孟鸥的眉角很细微地挑了一下:“考昌瑞的?”
“是啊,我想留在这里。”向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之前都进面试了,还是败了。现在就觉得,郊区也行,乡下也行,别的市也行,留在省里就好。”
孟鸥垂眼盯着自己的饮料,没说话了。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结果冷场了,真的很尴尬欸。
向悠有点不满,板着脸看他。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孟鸥又抬起头,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其他方面的规划呢?”
其他方面?
还有哪些方面?
成年人对未来的规划什么的,不就是规划工作吗,顶多再加一个——
是这方面吗?
向悠想问,又不好明说:“还有哪方面?”
“就……”此刻的孟鸥突然变得特别拧巴,说话断断续续的,“你家里人没催婚吗?”
“你家里人催你了?”向悠反问他。
“没。”孟鸥有点烦躁地皱起眉,也不知是在烦谁,“你怎么想的?”
“我?”这下换向悠卡壳了。
因为对于这件事,她真没细想。
大概和孟鸥分手一年多后,她又谈了场恋爱。
办公室恋情,对象是隔壁组的,上下班以及食堂经常遇见,一来二去相熟了。
某次团建,一群人上山下海搞拉练。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快累到虚脱,向悠一个没留神,被石子绊了一跤。
同事们都算热心,赶忙把她搀扶起来,帮她冲洗擦伤的腿。
只是脚腕也被折了一下,走不了路。
距离回程的大巴还有好几百米远,向悠正犯愁时,隔壁组的那个同事主动提议把她抱过去。
半推半就间,向悠被他打横抱起。
拉练了一天,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刚抱起她就在喘。
向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扣着他的脖子,叫他要不把自己放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很固执地摇摇头。
顺利抵达大巴后,他也自然坐在了她身边。
向悠习惯坐车看窗,偏偏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路上,彼此的眼神交错无数次。
晚上大家约着去唱k,向悠腿伤去不了。
那是个很漂亮的民宿,向悠和人换到了一楼的房间,自己扶着墙一路跳到花园,望着眼前的夜景。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了。
夜风很温柔,花香很好闻,夜景也很漂亮。
两个人在一起,显得顺理成章。
想起当年,她和孟鸥从认识到确认关系,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而他们从第一次搭话算起,好像还不到一个月。
够久了,对于成年人来说,够久了。
奇怪的是,两人好像刚刚开始恋爱,就直接开启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那一段热恋期,莫名其妙消失了。
同一家公司,作息足够契合。为了避嫌,两人在公司还是保持从前的相处模式,但下班后常常约着吃饭。
周末偶尔会约约电影看看展,但不是每周都约。
上了一周的班身心俱疲,比起和恋人出门,好像还是宅在家里睡一天更舒服。
在这点上,彼此达成了一致。
向悠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很温柔,很体贴。
需要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出现,她想要独处,也能给她大把时间。
才不像孟鸥,每周都要拉着她至少见一面,期末也不放过她。
他不用复习,她可是有一堆东西要背呢!
孟鸥就是自私,就是不考虑她的感受,反正最后挂科的又不是他!
虽然每次她想犯懒时……抓着她学习的也是孟鸥。
但是不管,孟鸥还是很差劲。
而且孟鸥嘴又毒,让他说句好听话,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就不一样了,会说她漂亮,说她身材好,说她温柔。
什么花里胡哨的修饰,都是直白的夸赞。
只是有时候和他聊天时,向悠总是会不受控地放空自己。
明明在说着很正常的话,偏偏心就是会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好奇怪,她搞不明白自己。
但她确信她是爱他的。
每天看到他会很开心,和他在一起也感觉很自在。
不要什么波澜壮阔的心动,细水长流就很好。
她是有想过要这个状态下去一辈子的。
可是才出一个月,事情就发生了转折。
他比她大上三岁,有和她聊过以后结婚的事。
但她觉得太早了,一个是年纪早,还有一个是他们也才在一起一个月而已。
确认一段关系,一个月足够了。
但如果定下一份契约,对她来说这远远不够。
两次都被向悠明确拒绝后,他便没再聊过。
直到某次,向悠的敏锐直觉告诉她,他不对劲。
向悠很会观察人。
这可是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
没有什么香水味口红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聊天记录购买转账,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向悠就是觉得,他变了。
只是她找不到证据,直白地说又显得无理取闹。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没多久便自己坦白了。
他家给他安排了相亲。
还不止一场,都是在两人恋爱期间进行的。
他确认关系的这个,和他一样大,昌瑞本地人,家里是开厂的,还有个当官的姑父,能给他带来很多帮助。
他说对不起向悠,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需要现实一点考虑问题。
向悠脑子“嗡嗡”响。
比起因为爱情出轨,因为条件有差被刷下去,不知为何反而更让她难过。
她感到有点儿绝望。
不是因为分手而伤心,而是觉得,她还没准备好要成为这样的人。
找一个条件合适的人,一顿饭确认关系,走流程一样结婚生子……
她感觉好恐怖。
偏偏这就是好多人的人生。
向悠举目眺望四周。
她有一种要么妥协,要么孤身至死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要求也没那么高啊。
她就想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
好像有点高。
“我不知道。”向悠说。
孟鸥耐心等了半天,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答案。
他哑然失笑地确认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什么都不知道。”
人生太难了。
能不能给她一点标准答案?
唔,好像标准答案是有的。
怪她非不肯采纳。
孟鸥低下头,喝了口饮料。
喉结从阴影里跃起又坠落。
“所以,你们已经分手了?”他稍显突兀道。
“嗯。”向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末了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又谈过?”!
可孟鸥的问话,总让她觉得不太对劲。
要是一般人,或许会问“你后来谈过吗”,或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而他说的话里,“你们”未免指向性太强。
“你们”是指她和谁,他怎么知道?
抛出自己的疑问后,向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孟鸥的脸上似乎有闪过一丝慌乱,又似乎没有。
他很讨巧,坐在背光的位置,阳光从窗外斜打在向悠的脸上。
她的每个神情在光亮下尽显无遗,可他呢,本就深邃的一双眼窝,已经匿去了一部分情绪,藏在阴影里,就更难分辨了。
“刘鹏告诉我的,说你后来又谈了。”孟鸥答得很坦然。
刘鹏是两人的高中同学,毕业后,也来到了昌瑞。
其实两人高中时不太熟,不过因为同在昌瑞,工作后反倒多了些联系。
但也不算太多,只是逢年过节会问候两句。偶尔过节回不了家时,也会约上其他同在昌瑞的老同学,一块儿吃顿饭庆祝庆祝。
只是……
向悠有些茫然地皱起眉,低头开始回忆。
她有告诉刘鹏她谈恋爱了吗?
她就谈了不到两个月,那段时间里,两人应该没有联系吧?
而且,她也没有在朋友圈秀恩爱的习惯。
她发过吗,没发过吗?
她第一次见到孟鸥,是在开学第一天。
他帮老师发学杂费的收费单,发到她这里时,刚好有人喊他。
他很是随意地反手按在她桌上撑着身子,回头和对方说话。
向悠那会儿正在写作业,“啪”的一声,课桌正中央就按了只手。
她茫然地低头看看手,又抬头看他。
男生和人聊得正欢,后背没长眼睛,也感受不到她的目光。
被晒了一个夏天,那只手和她的摆在一起对比鲜明。
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大,一个小,骨节都比她的粗了一大圈。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一种带着反差的粉。腕上绑了只机械表,扣在倒数第二格。
表上的时间是14点37分,他的拇指刚好按在缴费单的总计那行,共计101268元。
是的,向悠记得那一刻的准确时间,连费用都记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然而和前任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却在她脑中变得很模糊。
她当然记得两人的第一次对话,还有确认关系的那次团建,和分手那天下的小雨。
但是她不记得对方穿了什么衣服,两人一起吃了什么菜。
至于中间的那一个多月,就更是蒙了层滤镜,模糊难辨。
现在打开手机去确认朋友圈,似乎有点尴尬。
可能是她无意间和刘鹏提过吧,也可能是发了什么动态之类的。
她虽然不会四处宣告自己恋爱了,但也不会刻意隐瞒,朋友知道了也很正常。
向悠决定不在这里钻牛角尖了。
她“哦”了一声:“刘鹏和你说这个干嘛?”
“这不是因为……”孟鸥顿了下,音量都低了一截,“我们谈过嘛。”
他要不说,向悠还真的差点忘了呢。
这一下午他们表现得多正常,聊过去的同学老师,聊未来的打算,聊音乐剧聊电影。
就是不聊爱情。
不聊他们一起度过的事。
如今当真直白地点到了这里,向悠突然慌乱起来。
他什么意思,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刚刚的那个幻听……
难道不是幻听?
眼前的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向悠讨厌玩推拉,玩套路。
她不是个高手,不懂怎么与人交锋。
但她是一个讨厌失败和落下风的普通人。
“他好无聊,都分开那么久了,还告诉你干什么。”
向悠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赌气的意味。
“谁知道呢。”孟鸥一句带过,又问,“所以你们是为什么分手?”
向悠剜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不是……无聊吗,随便聊聊。”孟鸥屈指敲敲玻璃杯,里面还有大半杯,“总不能干喝吧。”
这是把她的经历,当成佐酒小菜了。
向悠不爽:“你问我多少问题了都,总得让我也问你几个吧。”
“行啊。”孟鸥一瞬间坐板正了,像是预备接受审问的受访者,“你说。”
问什么呢。
在这种时刻,要问的无非是那些问题。
虽然她好奇的,也同样是那些问题。
“你现在有对象么?”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勇气好像在最后一个字用完了,说出口后心“砰砰”狂跳。
救命,她觉得自己需要急救。
“要是有对象了,还和前任坐在这里聊半天,不太合适吧。”
这副子吊儿郎当的回答,白瞎了她的满腔奋勇。
好在答案应该是明确的。
换做一个渣男,背后的意思可能是:虽然不合适,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而孟鸥不太像那种人。
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都一千天了,怕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可向悠为什么总觉得他没怎么变呢。
她想想,又问道:“那你后来谈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