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看向身上的衣衫,果真,在腰间留了两只黑乎乎的手印,气道:“这个混小子!”
谭昭昭回头朝他招手道:“大郎快一些,外面冷了。”
张九龄大步追上,问道:“昭昭,你老实交待,可是看到我生得俊美,才心悦我?”
谭昭昭干脆利落回道:“那是当然,你若生得丑,脾气又坏,我又不是傻!”
张九龄脸色一黑,不过旋即又笑了起来,慢悠悠道:“脾气坏可以改正,脸生得好?坏,想要改变就难了。”
谭昭昭顿了下,哈哈大笑起来,道:“大郎真是自信!”
小胖墩在咚咚咚跑来跑去,谭昭昭在笑,抱住他亲昵地头碰头,母子俩亲密无?间。
夜色昏昏,院子灯笼照拂下,温馨又安宁。
张九龄眼里笑意止不住往外飞溅,大步跟了进屋。
用完饭,小胖墩睡下了,今晚张九龄让乳母将他带去照顾,留着他们两人独处。
“他睡在身边,总要担心吵醒他。”张九龄抱怨道:“他已经大了,早该自己单独睡。”
昨夜小胖墩醒来了一次,哼哼唧唧吵个不停,张九龄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恨不得将他扔出去。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舒舒服服躺在软囊里,正要说话,张九龄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搂着:“别冷着了。”
谭昭昭嫌弃他胸膛硬,不过被搂住动?弹不得,一动?,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明显变化会再次动?出天?雷地火,就随了他去。
“雪奴给我来了信,说她要来了。”
谭昭昭絮絮与张九龄说了雪奴与高力士之事,“雪奴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好?想念她啊,还有玉姬芙娘她们,嘿,说起来,我的胡语好?久都?没碰了,全部还给了老师。”
张九龄能?感到谭昭昭身上浓烈的喜悦,回到韶州府,她虽算不上繁忙,闲杂事情?繁多,她根本没功夫学习。
加上到了韶州府,无?形的约束下,谭昭昭脸上的笑容,似乎蒙上了一层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回到娘家之后,谭昭昭方渐渐展露了本性,回到了以前明媚的模样。
张九龄亲了下她,歉意地道:“昭昭,我说了很多次抱歉,让你受了委屈,兴许你已经听得不耐烦,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昭昭,以后的日子,我会尽量多护着你一些。”
人生不如意岂之□□,皇帝公主都?不能?事事顺心,谭昭昭很能?安慰自己,她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谈,适可而止最好?,否则,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谭昭昭转身回亲了张九龄一下,这下不得了,铺天?盖地的亲吻下来,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张九龄眼尾泛红,谭昭昭赶紧道:“大郎累了,我也累,还是歇歇。”
张九龄不情?不愿应了,“昭昭,你快些休息好?,我不累,还年轻着呢。”
谭昭昭好?笑地道:“好?好?好?,你不累不累。大郎,我估计京城局势不太好?,其实我还挺担心三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哪怕挨一顿板子,都?够人受的。万幸的是,我们离得远,要是大郎还在朝廷,免不得被迫站队。”
毕竟武氏与谭昭昭关系好?,就算不站队,看在有心人眼里,也会将她们看做是自己人,投靠了韦氏与武氏。
权势争斗不讲温情?,就是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刀剑相?向,何况是毫无?根基的张九龄。
张九龄感慨地道:“先前方兵变不久,再次兵变,势必会让朝政元气大伤。不过,我总觉着,不破不立,朝廷本来就是一团混乱,只顾着争斗,吃着祖宗留下来的本钱。长此以往,大唐终究会乱。”
谭昭昭想着安史之乱,何尝不是争斗的结果。
不知武氏,可还对李林甫情?有独钟?
张九龄道:“长安那边我们离得远,鞭长莫及,三郎聪慧,自己肯定会保护好?自己。”
谭昭昭嗯了声,道:“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谭昭昭给冯氏去了信,收拾院子,等着雪奴与冯氏到来。
这一边,张九龄接到了卢氏的信,她要携一大堆人前来探望他,以及她的乖孙。
第七十五章
谭昭昭能如何呢, 赶紧忙着收拾准备,虽不用亲自下灶房做饭,吃食的采买, 菜式得要大致备好。
四间跨院,雪奴一间,冯氏一间,小卢氏戚宜芬一间, 剩下的一间,谭昭昭没安排给卢氏与张大娘子张四郎, 让出主院,她与小胖墩搬进去。
张九龄从修路的山上回来后听闻, 道:“昭昭, 无需搬动, 我们继续住着, 阿娘与大娘子住偏院。”
要是谭昭昭住下去, 估计她与冯氏都得被指指点点。
冯氏与卢氏一并?同为长?辈,但冯氏算是客人,而且她是谭昭昭的亲娘, 住在偏院绝无二话。
卢氏却不同了, 她到大余算是主人, 一家之长?,她与张九龄住在正院, 让卢氏住偏院。卢氏还不得黑脸。
谭昭昭道:“大郎,你住在前院去吧,以前后院的人少, 你住着倒无所谓,现在人多了, 你总归是不方便。”
张九龄沉吟了下,颔首道:“可?,不若这样,昭昭也随我一并?住在前院去。”
谭昭昭道:“我许久未见到雪奴,还想与她好生回忆一下长?安的时日,大郎就别来掺和?了。”
张九龄知?道她们肯定又要凑到一起整夜吃酒,无奈地道:“好好好,随了你去。不过,只能偶尔吃一次。”
谭昭昭道好好好,“我想要天天吃,身子也吃不消啊。走,我们去看看前院,可?还需得哪些家什。”
勉强准备妥当之后,卢氏带了消息来,她们都?在梅岭关下面歇着,让张九龄差人前去接。
一行人有有老有小,有壮仆相送。谭昭昭想到都?是妇人娘子,便对张九龄道:“大郎还是亲自走一趟吧,四郎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一晃眼没看住,摔了可?不好。还有大娘子,她还有几个?月就成亲了,可?不能出了差错。”
这段时日恰好春耕快进入了尾声,张九龄要趁着闲暇的时候,大量征召民夫开?山。他微微皱眉,走一趟也就花上?一两日,倒也不太耽误事,便应了下来。
张九龄背靠在墙上?,抱着谭昭昭亲了下:“昭昭费心了。”
说?实?话,张九龄接到卢氏她们要来的消息时,还以为谭昭昭会生气。
卢氏与张大娘子张四郎来也就算了,还带了小卢氏戚宜芬前来。乌泱泱一大堆人,仅仅安排住宿,用饭就得劳心费神。
冯氏与谭大郎夫妻一并?来,谭大郎在大余有住处,冯氏并?非要与谭昭昭住在一起,就是住的话,也住不了几日。
雪奴一是千里迢迢从长?安而来,除了探望谭昭昭,寻找买卖机会,二是受了高力士所托,亲自来递消息。
冯氏从浈昌县到大余,照样要翻越梅岭,她明?日就会到。卢氏比她还年轻好几岁,却望山生畏。
谭昭昭能如何,她总不能拦着。冯氏有谭大郎,卢氏有张九龄,他这个?儿子,旁无责贷。
既然接受了事实?,就干脆做得好看些。
橘花的香气阵阵,从谭昭昭腰间传来,张九龄俯低身下去,深深嗅了嗅,喃喃道:“昭昭真是香啊。”
谭昭昭很喜欢橘花霸道浓烈的香气,比蔷薇花露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不要钱,从早开?的橘树下捡了好些装在荷囊里,给?张九龄也挂了一个?。
“你闻自己荷囊里的啊!”谭昭昭感到腰间发痒,忍笑推开?他:“早些睡吧,明?日我要去接阿娘与雪奴,大郎要一大早出发呢。天气热了,我让千山多给?你备一身干爽的里衣更换。”
张九龄只能作罢,头抵在她的肩上?,道:“昭昭,让我靠一阵,只片刻就好。”
谭昭昭一动不动让他靠着,没一会,就听到他传来清浅的呼吸,愣了下,下意识侧头看去。
张九龄的眼睛倏地睁开?了,迎着她的目光,哑着嗓子道:“昭昭怎么了?”
谭昭昭顿了下,问道:“大郎可?是遇到了难事?”
张九龄沉默了半晌,道:“不算难,我以前早有预料,开?山辛苦,考虑准备再齐全周到,中?间还是有无数的事情冒出来。事情不大,但琐碎,杂乱,需要我拿主意。”
谭昭昭明?白了,道:“大郎领着差使,当然要经由你答应同意。不做不错,做多错多。一切由你准许,若是出了差错,当然得由你担着。”
张九龄笑起来,柔声道:“我就知?道昭昭能理解。”
谭昭昭也笑,道:“我理解了,也帮不了大郎的忙,等于白说?。不过啊,我可?以帮着大郎看账。还可?以帮着大郎将每一项事务,都?分门别类,理出需要的人手,工具,大致用度,以及工期开?始以及大致结束的日子。如此一来,大郎会更清楚,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可?以做出更合理的安排。”
张九龄听着,双眸灼灼闪亮,紧拥着谭昭昭,喜悦地道:“昭昭真是聪慧!”
谭昭昭也只是灵机一动,她对数字敏锐,而且她做的这些,在后世稀松寻常。
在大唐做事,端看身份派系,她的这些本事,完全派补上?用场。恰好能用在开?山上?,关于技术方面的难题,她无法攻克,涉及到文书方面,她就能勉强做出些贡献了。
张九龄兴致勃勃,躺下来同谭昭昭说?了许多,她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句,心里大致有了轮廓。
事情虽琐碎,但挺容易,分类多一些罢了。
翌日两人早早起床,饭后分开?前行。张九龄带着千山骑马疾驰向梅岭,谭昭昭则带着小胖墩,迎出了两里地,等在迎客送客的凉亭里。
在太阳升上?半空时,一行队伍从道路尽头而来。小胖墩见到马还不算兴奋,待看到队伍中?的两只骆驼,高兴得嗓子都?喊劈叉:“大马!阿娘,是大马!”
谭昭昭哈哈笑,纠正他道:“那不是大马,是骆驼。”
小胖墩跟着念道:“是糯陀啊!”
谭昭昭听他念不清楚,笑得更甚,牵着他的手迎上?前去。
雪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舞双臂,大喊道:“九娘!小胖墩!”
嫌弃马车慢,雪奴干脆让马车停下来,跳下车朝他们奔来。
谭昭昭含笑立在那里,朝她伸出了双臂,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又跳又笑。
雪奴牵着谭昭昭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眼眶通红:“九娘瘦了。”
谭昭昭看着雪奴雪白美艳的面孔,因为赶路有些疲惫,她跟着亦红了眼,道:“雪奴这些时日可?好?
雪奴道:“先别提这些,等下我们边吃酒边细说?。九娘你瞧,保管你吃个?够。”
谭昭昭望着一车车的箱笼,尤其是两头骆驼上?驮运的货物,不由得咋舌道:“怎地这般多?”
雪奴抬手打她,咯咯笑道:“可?不是全给?你的啊,我走这一趟,总要带些货来,将盘缠赚回去。”
谭昭昭躲开?,朝她挤眼,戏谑道:“雪东家,这般多的货物,你这盘缠可?是多了些?”
雪奴幽幽地道:“只我一个?胡姬,带这么多货物从长?安而来,这一路打点下来就所剩无几了。这里面的钱啊,我只占小头。”
眼下人多嘴杂,小胖墩在骆驼前跟蚂蚱一样上?蹿下跳,试图要爬上?去,谭昭昭没再多问,与雪奴走上?前去,道:“小胖墩,这是雪姨母,你都?忘了?快来见礼。”
小胖墩一心系在骆驼上?,转身叉手,装模作样见了礼,眼珠子又飘向了骆驼。
雪奴蹲下来逗他:“你想不想骑?”
小胖墩立刻笑逐颜开?道:“想!”
雪奴道:“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我?”
小胖墩这才仔细看着雪奴,小眉头皱起来,颇有几分张九龄思考时的神色。
雪奴知?道小胖墩这样的年纪,分开?这么久,肯定不记得她了。原本想要逗他说?记得,见状赶紧道:“哎哟,竟跟那小张大郎一样,我不敢再多问了。”
雪奴起身交待了仆从两句,牵着骆驼的汉子指挥骆驼蹲下来,将小胖墩抱上?去坐了一下,忙将他楼了下来。
小胖墩不依,吵着道:“还要骑,要骆驼站起来,高高地骑!”
骆驼太高,须得大人带着他才稳妥。眼下骆驼托着货物,谭昭昭安抚他道:“骆驼累了呀,我们先回去,等骆驼休息一会再骑,好不好?”
小胖墩犹豫了下,怏怏应了。
雪奴连声夸道:“小胖墩真是乖巧,看得我都?心疼了。”
谭昭昭笑道:“你可?别心疼,他不乖巧的时候,会吵得人头疼才是。走吧,我们先回去,等下我还要去接我阿娘。”
两人上?了马车,回到了庄子。雪奴亲自盯着装货卸货,谭昭昭考虑到雪奴的院子摆放不下,让张大牛领着仆从,将货全部收到了前院的偏屋里。
用过午饭,谭昭昭让雪奴先歇息,她则出发去接冯氏。
本来以为冯氏至少要天暗下来才会到,谁知?谭昭昭刚走出门,就碰到了谭大郎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冯氏的马车。
谭昭昭忙跑上?前,喊了声大兄。谭大郎下马,马车停下来,冯氏与大嫂麦氏一起下了马车,互相见礼。
谭昭昭惊喜地道:“你们怎地这般快?”
冯氏理了理发丝,捶着腰道:“不快了,我想着早些赶到,早些躺在塌上?舒舒服服歇息,就没在路上?多耽搁。”
谭昭昭上?前挽住冯氏的胳膊,笑道:“阿娘真是老当益壮!”
冯氏瞪她,道:“瞧你这话,我还年轻着呢!”
谭昭昭笑嘻嘻说?是,搀扶着她进院子去洗漱。
没过一会,雪奴也起身了,谭昭昭做了介绍,冯氏端详着雪奴,啧啧称赞:“真是生得美,瞧这气度,我真恨不得是我亲生的!”
雪奴见冯氏神色真诚,她被夸得美滋滋的,亲昵挽着冯氏的手臂,道:“我以前不嫉妒九娘,见到了冯娘子,真真嫉妒起来,有这般好的亲娘,睡着都?会笑醒。”
谭昭昭见两个?会说?话的人凑在一起,你来我往,说?得甚是投契,她便陪着比较内敛的麦氏说?笑。
麦氏只带了三岁左右的谭五郎前来,小胖墩与他年纪相近,在谭家时就玩得好,一进屋就手拉手,跑到一边玩耍去了。
麦氏听他们两人吵闹起来,心想着是在走亲戚,恐他们打架,连忙要起身前去查看。
谭昭昭望了一眼,笑道:“大嫂别急,由着他们吵去,吵了一会,肯定又会和?好。”
麦氏迟疑了下,又坐了回去。果真,两人前一刻还在吵个?不停,下一刻又一起咯咯笑了。
一起热热闹闹用过晚饭,谭大郎与雪奴说?起来买卖的事情,雪奴见他谈吐不俗,对做买卖颇有见地,还算公道,将带来的香料,出给?了他一些。
谭大郎没带那般多的本钱,道:“雪东家豪爽,这些货先给?我留着,容我回浈昌县拿了钱财来,交割清楚之后,再取回去。”
雪奴故意道:“谭东家无需操心,尽管先将货带回浈昌,早些出卖,早些回本钱。反正有九娘在,我扣着她呢,不怕谭东家不给?我钱。”
谭大郎爽快地应了,道:“除了九娘,还有我阿娘,儿子,雪东家一并?扣住,我定跑不了。”
冯氏被气笑了,麦氏神色尴尬,谭昭昭哈哈大笑,将谭五郎推到雪奴面前,再加了个?小胖墩:“喏,抵债的,收好了。”
谭五郎一脸懵懂,小胖墩大叫“不要”,逗得大家齐声大笑。
热闹过后,大家各自前去歇息。谭大郎与麦氏歇了一晚,留下谭五郎,带着香料一起赶回了浈昌县。
今日卢氏会到,谭昭昭估计了一下,张九龄他们路上?走得慢一些,在天黑后应当会到。
等啊等,晚饭热了凉,凉了热,小胖墩与谭五郎先喂饱了,到了睡觉的时辰,乳母领着他们一起前去洗漱歇下。
谭昭昭实?在等不住,让冯氏与雪奴先用,两人都?推辞:“等他们到了,一起用吧,下午吃了茶点,肚皮还饱着呢。”
这一等,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眉豆进屋来回禀,张九龄他们一行终于到了。
谭昭昭起身迎出门,冯氏与雪奴也跟着出门,一起迎接。
大门前停了一长?串车马,张四郎被千山背着,已经靠在他背上?睡着了。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互相携着,两人到底年轻,看上?去略微疲惫。
小卢氏与张九龄一起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卢氏,谭昭昭见她走路蹒跚,张九龄发髻濡湿,衣衫贴在身上?,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上?前见礼:“阿家辛苦了,快进屋去歇着。”
冯氏与雪奴上?前,张九龄扶着卢氏,只能颔首与她们团团见礼。
卢氏则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嗯了声,眼神从雪奴身上?掠过,对冯氏道:“亲家也来了啊。”
冯氏笑说?不请自来,道:“大郎快些扶你阿娘进屋歇着,哎哟,这山难爬,更难下,真是遭了罪。”
卢氏吃不下饭,洗漱之后略微吃了几口?水,便去歇着了。
时辰太晚,一通忙碌安顿好之后,谭昭昭他们也只用了一碗羊肉汤饼就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谭昭昭跟着张九龄回了前院,见他躺下来时,左腿好似有点僵硬,上?前问道:“大郎腿怎地了?”
张九龄道:“无妨,就是上?山时,摔了一跤,被石头划伤了。”
谭昭昭惊了跳,掀起他左边的裤腿,腿右侧一条长?长?的划伤,伤口?虽已经结痂,不算太深,衬着白皙的腿很是触目惊心。
这条道张九龄走了无数遍,背着小胖墩来回都?没伤到过。
张九龄放下裤腿,伸了伸腿,安慰着皱眉的谭昭昭道:“偶尔会有些不适,没事,昭昭莫要担心。”
谭昭昭见他不欲多说?,暗自叹了口?气,道:“大郎仔细着些,早些睡吧。”
张九龄说?好,照往常那样,搂住谭昭昭,合上?了眼睛。
到了半夜,谭昭昭被热醒,伸手去推手搭在她身上?的张九龄,手碰到他滚烫的手臂。
谭昭昭顿了下,抬手探向他的额头,瞬间惊坐起,前去点灯,唤人:“眉豆,去拿水来,大郎病了!”
前院灯火通明, 烧火煮水,在眉豆的?指挥下,轻手轻脚, 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眼下深更半夜,县城的?城门关着,乡下地方也请不到郎中。
谭昭昭极力稳住神,深呼吸一口气, 掀起张九龄身上的被褥,手几近颤抖, 撩起他左腿裤腿。
腿上的?伤口平滑,并无肿胀发红迹象。
提到嗓子眼的?心, 瞬间落了一半回?去, 谭昭昭放下裤腿, 腿一软跪在塌上, 垂首长长喘了口气。
要是因为腿的?伤口感染发热,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
“昭昭。”张九龄双眸泛红沙哑着嗓子低喊了声。
谭昭昭抬头看去,朝他露出一丝笑,道:“大?郎, 你发热生病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张九龄嘴唇干燥起皮, 一出声,嗓子被粗粝之物刮过一般疼, 极力安慰她道:“昭昭,我没事,就是有些人, 你莫要担心。”
谭昭昭听他的?声音粗嘎,说话时很是吃力的?模样, 忙拦住他道:“大?郎,你别说话了。”
眉豆送了水进屋,谭昭昭接过试了试冷热,道:“眉豆你再去拿些盐兑在水里,浓一些。沸水快些放凉。去屋外寻快干净冰凉的?石头,用布巾包好。”
庄子里没有冰,夜里石头冰凉一些,拿来可以勉强降温。
眉豆应下,急急走出屋,很快取来了谭昭昭说要的?东西?。
谭昭昭用布巾擦拭掉张九龄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提着装了冰凉石块的?布裹放在他的?额头上。
额头冰冰凉凉,张九龄舒服地呻.吟了声,不?由自主将额头凑上来,想要汲取更多的?凉意。
谭昭昭干脆将布裹塞到他的?怀里,道:“抱着吧,会舒服些。等到天亮之后?,千山再进城去请郎中。我扶你起来,喝些水。”
眉豆上前帮忙,张九龄抱住布裹,侧身躲开眉豆的?手。
谭昭昭想瞪他,不?过看在他生病了的?份上,对眉豆道:“你去准备干爽的?里衣,被褥都?湿润了,也要换一床干爽些的?。”
张九龄借着谭昭昭的?力起身靠在软囊上,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喜欢他人碰触。莫要让千山去请郎中,我无需服药,睡一觉就好了。”
谭昭昭见他跟小胖墩一样,害怕吃苦药,好笑地道好好好。
反正?要是热度降下来,就没什么大?碍,吃不?吃药都?无关紧要。
谭昭昭尝了下盐水的?咸淡,咸得她直咋舌,将碗递到张九龄嘴边,道:“大?郎喝一些漱漱口。”
张九龄就着谭昭昭的?手含了一口盐水,一下楞在了那里,看上去苦不?堪言。
谭昭昭忙放下碗,拿了废篓递过去,道:“大?郎忍一忍,抬起头来,咕噜咕噜,像是这样,喉咙漱到后?再吐掉。”
张九龄全身都?没力气,骨骼酸疼难忍,看到谭昭昭的?模样,眼里渐渐浮起笑意,觉着也没那么难受了。
学着谭昭昭那样漱完口,眉豆那边送来了凉掉沸腾的?水。他喝了一口,凉滋滋入喉滑下,顿时舒服了不?少,将一整碗水喝了下肚。
擦拭掉身上的?汗,换了干爽的?衣衫被褥,再换了块凉石片贴着,张九龄呼吸渐渐均匀,再次睡了过去。
谭昭昭见张九龄的?脸色好了些,身上的?热度似乎退下不?少,松弛下来,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由黧黑转为清灰,不?知?不?觉就折腾了大?半夜。
谭昭昭眯了一会,就被小胖墩起身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先看了眼张九龄,半夜时不?正?常的?潮红,变成了疲惫的?苍白,再次舒了口气。
放轻手脚起身出门,早间的?凉意扑来,谭昭昭拉紧衣襟,压低声音,领着小胖墩出来的?乳母吩咐道:“带小胖墩去外面?玩耍。”
小胖墩看到谭昭昭,咧嘴笑着跑来,谭昭昭无法,伸手出去抵住他的?胖脑门,小声道:“阿耶生病了,还在休息,你别大?声吵闹,乖,跟着乳母去玩耍啊。”
“阿耶生病了。阿耶要吃苦苦的?药。”小胖墩也跟着谭昭昭那样,瓮声瓮气说着话,小胖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很是害怕苦药,转身就跑了。
乳母忙跟上去,谭昭昭支开了小祖宗,府里来了这般多的?人,她来不?及去歇息,对已经穿戴好的?眉豆道:“你去看着些,热水朝食备好,要是阿家她们起来了,先送去正?院。”
吩咐安排完,谭昭昭回?净房洗漱,出来后?再去看了眼张九龄,他还在沉睡,便?退了出来,叮嘱千山守着,准备前去后?院。
刚走到廊檐下,就听到一阵阵脚步声,卢氏不?断在惊呼:“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快,哎哟,大?郎病了!”
徐媪与?小卢氏一起扶着卢氏绕过影壁走了向前,张大?娘子与?戚宜芬跟在了她们身后?,同样满脸的?担忧。
谭昭昭也没走回?廊,提着裙角跃下台阶,穿过庭院迎了上前,仔细打量着卢氏的?神色,她除了焦急之外,精神倒还行。
万幸万幸,要是有两个病人,就更得忙碌了。
谭昭昭见礼,轻声道:“阿家可好些了?”
卢氏回?了声没事,一迭声道:“大?郎身子如何了,你快别管我,可有请郎中,熬药.....”
谭昭昭见卢氏越说越急,声音尖起来,她插不?进嘴,干脆举手,猛地往下一压。
卢氏顿时楞在那里,谭昭昭借着这个空隙,小声道:“大?郎睡着了,热退了些,阿家别担心。”
“不?担心,我如何能不?担心!”卢氏到底没再大?声嚷嚷,捏着嗓子恼怒地道:“人呢?千山,你还不?去给大?郎请郎中诊治,主子不?开口,做奴仆的?,难道眼瞎了,看不?到主子生了病?!”
谭昭昭暗自吸气,平静地对躬身立在一旁的?千山道:“千山,你进城去请郎中吧,”
千山应下去了,卢氏哼了声,对谭昭昭语重心长地道:“生病了就得请郎中,要是耽搁了,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眼下不?管卢氏说什么,谭昭昭都?说是,想把她打发回?院子去:“阿家,大?郎这边你放心,等到大?郎醒过来,我让眉豆来向阿家回?禀就是。”
毕竟卢氏还要由小卢氏与?徐媪搀扶,定是腿脚还酸得很,要好生歇息。再说她带着这一堆人前来,探病跟打仗一样了。
卢氏不?搭理谭昭昭,继续往前走去,道:“大?郎病了,不?是乖孙孙孝顺,说了出来,我还被瞒着呢,大?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不?管不?打紧,我不?守着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谭昭昭所用的?仆从都?老实得很,他们都?在忙,哪有功夫去八卦嚼舌根,没曾想到,还有小胖墩这个小碎嘴子!
卢氏提到的?别人不?管,这间宅子除了她,雪奴是女性外客,就只有冯氏了。
冯氏压根不?知?情,谭昭昭忙了半晚,实在是没那么多耐心,不?咸不?淡地道:“阿家,昨日大?郎在路上,伤到了腿。大?郎走了许多次这条道,从未受过伤,也不?见他累得那般厉害,阿家可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氏脸色不?大?好看起来,昨日走到一段险要之处时,张九龄背着张四郎翻山,她看得心疼,不?管他如何安抚劝说,她始终忍不?住,不?断上前嘘寒问暖。
她一心只扑在张九龄身上,没看清脚下,踩在石头上一滑,带着搀扶她的?小卢氏一并?摔下去。
张九龄赶紧去拉她,一只手又要顾着背上的?张四郎,卢氏被他拉住险险没摔着,张九龄却向一旁倒了去,左腿被石头划破了。
所幸石头不?大?尖锐,张九龄赶紧借机撑在石头上,张四郎被他紧紧托着没摔下去,他的?腿隔着外袍与?裤腿,被划破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