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跟着?一起劝,让莲娘给张大娘子倒了?盏浓茶,道:“你漱漱口,再吃上一盏,去去酒气。”
张大娘子还得去卢氏的正院请安,要是被卢氏闻到她一身酒气,又会是一场风波,
谭昭昭见张大娘子听话地放下了?酒盏吃起了?茶,便没再多劝。她也要照看张九龄,前去卢氏的院子问候一身,吃了?两盏酒,虽不舍,还是放下了?酒盏。
几人说起了?闲话,雪奴听到谭昭昭说要搭粥棚的事,豪爽地道:“我也出一份钱,别?的没有,钱还是有几个!”
冯氏笑着?道:“你们在吉州府这边打粥棚,我带个信回去,让你阿耶拿些?钱出来,让你二嫂三嫂出面,去韶州府那边也搭几个粥棚。你大哥做买卖开铺子,赚了?客商行人官绅的钱,施舍些?出去,待路早些?开辟好,以后?方?能赚更?多的钱!”
张大娘子听了?,犹豫了?下,也要出一份钱,冯氏连忙将?她拦住了?:“哎哟我的大娘子,你还没当家做主呢,身边那点私房钱,你赶紧藏好。”
雪奴与?谭昭昭也劝,张大娘子便打消了?念头。
谭昭昭高兴不已,道:“粥饭汤水花不了?几个大钱,有了?你们,别?的夫人们来不来,都不要紧了?。”
没多时,小?胖墩他们醒了?,冯氏赶紧吩咐仆妇收走?酒盏,谭昭昭听到几人的吵闹声,顿时头疼,忙不迭起身溜了?:“阿娘,辛苦你了?。”
冯氏在谭昭昭身后?笑骂,雪奴抓住咯咯笑的小?胖墩:“你吃不得这个,哎哟,小?祖宗.....”
谭昭昭脚下不停,跑得更?快了?,回到正院。
张九龄已经起身,更?换了?一身月白的宽袍广袖,乌发在头顶松松束起,乌发垂落在身后?,端坐在窗棂边,定定窗棂外盛开的杏花,满身的萧索。
谭昭昭愣了?下,缓步上前,问道:“大郎怎地了??”
张九龄回转头望着谭昭昭, 半晌后,语气晦涩道:“没事,昭昭回来了, 过来坐。”
谭昭昭见他明显有事,却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没再多逼问?,闲话道:“外面的天气正好, 大郎,你身子可还好, 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张九龄说好,起身时, 似乎是站立不稳。身子晃悠了下。
谭昭昭赶紧搀扶住他, 急道:“大郎身子无力, 还是躺着?吧。”
张九龄呼出口气, 安抚她道:“昭昭莫要担心, 我是一时起得急了。”
谭昭昭打量着?他的脸色,认真地道:“大郎,我早已说过, 莫要逞强, 身子是你自己的, 郎中的药,旁人?的宽慰, 都无法替代?,难受,痛楚, 皆须由你自己扎扎实实承受。”
张九龄神色若有所思,缓缓绽开丝丝笑意?, 握住她的手,道:“昭昭,你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走吧,我真没事,春光大好,莫要辜负这春日。”
谭昭昭便随着?他朝屋外走去,闲闲道:“今年的春日过了,还有来年的春,一春又一春,不急在一时。”
张九龄侧头看?她,笑道:“今年的春,是今年,来年的春,是来年,能不辜负,我们便可多一个春日。”
屋外太阳照拂下,惠风和畅,庭院里的辛夷花正盛,杏花与?其?争春,满树粉嫩。
张九龄微微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道:“昭昭,在屋子里不到一日,我竟然觉着?好似过了许多年。以前读书时,常常多日不出门,我难以想象,那时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
谭昭昭笑道:“大郎如今忙着?公务,要事缠身,缺了你可不行。那时大郎只?管着?一件事,就?是读书读书读书,自是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关在书房里不愿意?出门的缘由,并?不仅仅因着?读书。
遑说走动出门访友,既便是在家宅周围田间?走动,卢氏也不放心,不时差人?前来问?候,天气凉,天气太热,下雨,刮风,虫蚁,野狗等等,生怕他有丁点闪失。
虽知晓卢氏是一片慈母心,他却到底不愿意?出门了。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昭昭,先前阿娘来了,与?我说舅舅家的事。说是想要舅舅家也能做香料买卖,赚几个钱补贴家用。舅舅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不算拮据。节礼年礼,给舅舅家的总要丰厚几分,从未亏待过他们。”
谭昭昭惊讶了下,很快就?明白了,谭大郎与?雪奴做买卖,她便也要替娘家争取一份。
“雪奴那边,我知道还有好些货物没有出,韶州府卖不出去那般多,她打算过两日启程前往广州府。韶州府城就?那么些人?,还没浈昌县繁华,城内一间?大的香料铺子已经开了多年,舅舅家若要重新开一间?香料铺,少了的话,连本钱都赚不回去,多的话,估计会卖不出去,香料会积压在手上。韶州府的天气,照着?眼下的时节,应当?是阴雨连绵会南天的时候,香料不好保存,很快就?坏掉了。”
谭昭昭扪心自问?,她当?然希望娘家好,所以卢氏为了娘家,她自然能理解。
买卖不是那么好做,除了能识货,有眼光,铺子里的掌柜,账房,伙计,铺子的地段皆很重要。
眼下最主要的是,韶州府的人?口与?购买力,根本无法容纳下多一间?铺子。
除非,卢氏以为,只?要有货,有铺子,低买高卖就?能赚大钱。
亦或许,凭着?张九龄的官职,能将另外一间?铺子挤垮。
张九龄苦笑道:“昭昭,我同阿娘也这般说,阿娘只?是不满,称韶州府别的香料铺子能赚钱,凭什么舅舅的不能赚钱。我便告诉阿娘,韶州府的香料铺子,乃是广州府的刺史亲戚所开,要将那间?铺子赶出去,广州府的刺史会参奏我,纵容亲戚敛财,鱼肉百姓。阿娘这才没再多说,只?伤心哭了一场。”
谭昭昭叹了口气,道:“整个岭南道的香料,皆来自波斯大食等,全在胡商手中。雪奴是有货,但路途遥远,这次是她恰好来了,若是明年,雪奴不来的话,千辛万苦去到长安,拿的一些货还不够盘缠呢。若要去广州府等地转一手,香料价钱涨上去,价钱会更高,寻常百姓买不起,世家大族也会心疼钱,宁愿去广州府等地买便宜,好省些钱。大兄拿的货不算多,在浈昌本就?有卖布料的铺子,香料是顺带卖出去而已。卖完了,再继续做布匹买卖。舅舅他们若是要做香料买卖,也不是不行,得等到大庾岭道开通之后,韶州府人?口增长,繁华起来,买卖就?好做一些了,到那时开香料铺,也未尝不可。”
张九龄携着?谭昭昭的手慢慢走动,她不急不躁,条理清楚分析着?,能同他说家长里短,也能同他说朝堂大局。
有些时候,他困惑的事情,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能让他拨开云雾见日月,眼前一下清明起来。
听她对开铺子做买卖的见解,张九龄都自愧不如。
卢氏曾抱怨地问?他,谭昭昭竟好在何处,让他只?一心顾着?丈人?家,忘了自己的亲舅舅。
张九龄心头滋味很是复杂,卢氏何尝能懂,谭昭昭于他来说,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良师益友,是他的四季与?颜色。
若没了她,兴许他会活下去,日子就?此?停顿下来,天地间?,惟余一片孤寂。
谭昭昭沉吟了下,道:“不若这样吧,大娘子出嫁时,舅舅他们家会来帮忙,到时候取些钱财布帛答谢他们,这样一来,阿家能开心,也不算对不住舅舅他们了。”
张九龄起初就?在考虑,要给舅家一些钱。但家中的钱财花销,他首先想过要与?谭昭昭商议,只?是一时开不了口。
谭昭昭主动提出来,以答谢的借口补贴舅家,既顾全了舅家的颜面,也安抚了卢氏,比他想得还要周到。
张九龄心里如春风拂过,温柔,酸楚,悸动,他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凝视着?谭昭昭,道:“昭昭,先欠着?,待我身子好了,我再亲你。”
谭昭昭哈哈笑,关心问?道:“大郎累不累,可要歇一歇?”
张九龄转头四望,指着?西侧的杏树,道:“我们去树下的石凳上坐一坐。”
两人?走上前去,谭昭昭正要坐下去,张九龄取了罗帕出来,准备垫在石凳上,错身之间?,他鼻翕微张,似笑非笑问?道:“昭昭可是又吃酒了?”
谭昭昭答道:“阿娘大娘子与?雪奴在一起吃酒,我只?吃了两杯,没多吃。”
张九龄宠溺地拍她:“坐吧,待我身子好了,陪着?昭昭一起吃。”
谭昭昭盯着?石凳上的罗帕,见张九龄捻起自己的衣袍,准备垫在石凳上,不禁望天,抓了罗帕铺在他身边的石凳上,迅速地在光秃秃的石凳上坐了。
张九龄无奈地摇头,道:“昭昭,我是担心你凉着?。”
谭昭昭呵呵,“我不怕凉,但大郎怕脏。”
张九龄还要俯身去捡罗帕,谭昭昭一眼横来,他无奈坐下去,试图劝道:“昭昭,你的罗帕拿出来垫着?,别凉着?了。”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道:“恁地啰嗦,石凳都被捂热了!”
张九龄失笑,道:“昭昭真凶!”
谭昭昭斜瞥着?他,道:“大郎那是没见着?我真正凶的模样!”
张九龄笑个不停,杏花花瓣不时垂落,掉在两人?身上发髻上,他们也不去管。
两人?指着?杏树桃树梨树,说了一堆的果子吃食,正在兴头上,眉豆急匆匆跑了来。
“大郎,九娘,大娘子与?娘子争吵了起来。”
谭昭昭吃了一惊,忙问?道:“我阿娘呢?”
眉豆偷瞄了眼张九龄,脸颊抽搐了下,道:“冯娘子拉着?大娘子去了她的院子,关起门来在吃酒。”
谭昭昭呆了呆,被呛得咳了起来。
估计是张大娘子吃酒,被卢氏知晓,本来因着?娘家铺子的事情就?一肚皮火气,加之身子不好,张大娘子不在身边伺候,这下就?被彻底点燃了。
冯氏还带着?张大娘子继续吃酒,无异于火上浇油,要把卢氏彻底气死。
谭昭昭还是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眉豆便说了:“大娘子从雪奴院子离开之后,回屋准备歇息,还未睡下,娘子将她叫了去。听说是娘子见大娘子吃了酒,就?责骂大娘子不孝顺,都快要出嫁了,成日吃得醉醺醺,成何体统。大娘子不服气,就?与?娘子顶了两句,娘子气得要将大娘子禁足,大娘子不依,便哭着?跑了出来,冯娘子得知了,将大娘子领进院子去劝,后来雪奴也去了,几人?就?一起吃起了酒。”
眉豆觑着?张九龄,声音越来越小?,谭昭昭心道果然,干笑道:“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争吵几句罢了,无妨。”
张九龄眉眼间?一片冰冷,一言不发大步朝前走去。
谭昭昭赶紧跟上,眉豆紧追上来,悄然拉着?她的衣袖,飞快低声说道:“九娘,冯娘子叮嘱过婢子,让你莫要去管。娘子在早间?,就?责骂了大娘子一气,真是好没道理。”
原来还有这一出,谭昭昭头更疼了,望着?前面明显怒意?迸发的张九龄,小?跑着?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大郎,别生气呀,可好?”
张九龄垂眸,迎着?谭昭昭明亮,含着?恳求的双眸,那股气,倏地就?散了大半,涩然道:“昭昭,我不气,就?感到有些疲倦。”
谭昭昭看?着?他黯然的神色,心里也不好受,母子俩的争吵,没有赢家,而是两败俱伤。
张九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该成日为家中鸡毛蒜皮的事情绊住,谭昭昭记得,前世的他好像也称不上高寿。
太过劳心活不长久,谭昭昭没理会冯氏的叮嘱,对张九龄道:“大郎,我与?你一起去劝劝阿家。”
张九龄迟疑了下,道:“昭昭,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去便是。”
谭昭昭冲他笑,哈了口气闻了闻,道:“没事,我身上的酒意?浅,离阿家远一些,她闻不到。”
张九龄颔首,道:“有我在,不会委屈到昭昭。”
谭昭昭笑笑没做声,与?张九龄一起前去了卢氏的正院。
徐媪在廊檐下熬药,院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戚宜芬与?小?卢氏伺候在卢氏身边,捶腿的捶腿,宽慰的宽慰。
卢氏半躺在胡塌上,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紧皱眉头呼头痛。
徐媪见张九龄与?谭昭昭一起走来,忙起身见礼:“大郎,九娘来了,娘子先前还在吩咐,莫要打扰到大郎,她的身子不要紧,要大郎好生养病.....”
张九龄面无表情走进屋,谭昭昭朝她颔首,随后跟了进去。
徐媪话未说完,门帘晃动,她讪讪住了嘴,连忙去拿来茶水,刚送到门前,小?卢氏与?戚宜芬,一并?走了出来。
门徐徐合上,将她们都关在了屋外,只?隐约听得到嗡嗡的说话声,以及卢氏的啜泣。
第八十章
屋内, 卢氏斜靠在那里,望着并排坐在一起的谭昭昭与张九龄,不带他们开口, 掩面呜呜哭泣了起?来。
“我真是命苦啊!看似儿女双全,翅膀都硬了,都看不起?我这个阿娘,嫌弃我没本事, 上不得台面啊!”
卢氏起初是满腹的委屈与怨怼,越说, 便越委屈起?来。
张九龄她舍不得责备,对于张大娘子, 简直是要咬牙切齿, 猛地一挥手, 厉声道:“大郎, 你阿耶去世?了, 如今你是家里的长?子长?兄,几个小郎与大娘子都该由你管着,在我面前没规矩也就算了, 要是在外人面前没规矩, 张氏的颜面何处搁, 大郎,你去将?大娘子叫回来好生管教, 兄长?阿娘生病,她?却在外面吃酒,成何体统!”
张九龄听得脸色愈发阴沉, 他刚要说话,被谭昭昭拉住了衣袖, 侧头看向她?,见她?轻轻摇头,便忍住了没做声。
谭昭昭劝道:“阿家消消气,你身子不好,大郎担心阿家,这病就反反复复,如何能好得起?来。大庾岭那边的差使?,先前大郎还在担忧,恐误了工期,还说要向朝廷请旨,将?差使?交出去,让别?人来管着呢。”
卢氏听得一愣一愣地,顿时急了起?来,对张九龄道:“糊涂!朝廷看中你,将?差使?交给你,开山修路是大功劳,这可是你以后的大前程!”
谭昭昭附和道:“阿家说得可不是,我先前还在劝大郎呢。阿家,大郎也是无奈啊,家中三天两头争吵,这件事那件事,哪能放得下心。大郎是长?兄,大娘子要远嫁,大郎本就舍不得,担心大娘子嫁人以后过得可好,家中翁姑可会善待她?,可要在翁姑面前立规矩。虽说新妇皆如此,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大郎舍不得,阿家定当也舍不得呢。”
卢氏脸色不大好看了,道:“新妇当立规矩,谁不是这般过来的,怎地到了大娘子这里,就舍不得了?”
谭昭昭笑?道:“是啊,世?间新妇大抵如此,阿家也是这般过来的,阿家却不是那般的翁姑,从?未要过我立规矩,张氏真正疼爱人,不如说阿家心慈,做得好。在娘家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娘子,嫁人后反倒要吃苦受罪,谁还舍得将?家中的女儿姊妹嫁出去。”
卢氏本对谭昭昭不满,听到她?夸自己,虽心里并非那般想,却还是得了些安慰,心道她?总不是白眼狼,知道自己在张家过得自在。
对于婆媳规矩的事情,卢氏不以为然,后辈在长?辈面前尽孝,乃是天经地义的规矩,如何就成了吃苦受罪!
既然谭昭昭有那么点见识,卢氏就不吝要出言指点一二,道:“晚辈伺候长?辈,乃是孝道,孝道不可违,待小郎长?大成亲之后,你也要这般教导,莫要让乱了规矩!”
谭昭昭说是,“我教导不好,阿家定要保重身子,长?命百岁,以后还得靠你提点,多加教导呢。”
卢氏听得脸色稍霁,问道:“小郎四郎他们呢?”
谭昭昭道:“阿娘在看着他们,阿家放心。”
提到冯氏,卢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道:“你阿娘她?们在吃酒,吃醉了哪能看得住,你去将?他们领回来!”
张九龄这时出言道:“领回来送到阿娘的院子来吧。”
谭昭昭见卢氏的神色一僵,差点想掐张九龄。
几个小郎能将?屋顶都掀翻,卢氏再疼爱儿孙,她?也吃不消。
张九龄明显就是故意的!
谭昭昭赶紧道:“待过一会我去亲自看着,阿家放心。先前我与大郎还在说,大娘子的亲事快到了,亲近的亲戚要来帮忙,操持酒宴辛苦,得要答谢一二。舅舅家每次都出了大力,这礼就要更丰厚些,提前准备好布帛金钱。至于多少,还要阿家指点,由阿家亲自检查,可不能失了礼。”
卢氏听得怔了下,沉下去的脸,一下又?缓和了下来。
前面与张九龄的争论?,便是由娘家而起?,听到谭昭昭提出要给娘家厚礼,而不提自己的娘家,心里总算舒服了,甚至开始盘算着准备多少布帛金钱。
心疼娘家归心疼,想到要从?自家公中支取,卢氏却开始犹豫了,张九龄面无表情不做声,她?心里着实发憷,便问了温言细语的谭昭昭买卖的事情:“大郎总说我不懂,这买卖连胡姬都做得好,你舅家如何就不能做了?”
谭昭昭微笑?着道:“大郎是担心阿家,身子不好还要管着那么多的事情,一时就急了些。买卖当然人人都做得,不过阿家,舅家为了现在这点买卖,开铺子不划算,韶州府的人毕竟少,赚不了几个钱,等到大郎将?大庾岭开通,韶州府繁华之后,舅家再开铺子也不迟。只是,阿家还得考虑一件事,舅家的表兄,小郎们,以后若是有人读书有了造化,舅家真正成了商户,便无法考科举。阿家可要考虑好,同舅家说清楚。”
天大地大,读书出仕当官最大,卢氏自己就替娘家拿定了主?意,这赚不了钱的买卖,坚决不做了。
谭氏赚钱,就由他们赚去,待到谭诲这个官身没了,看谭氏还能有什?么出息!
屋外太阳明媚,屋子窗棂关着,点着熏笼,既闷热又?昏暗,熏香夹杂着药味,谭昭昭几乎快要闭气。
这间正院,谭昭昭是不打?算再住进来了。
谭昭昭暗自闭了闭气,道:“阿家,外面花都开了,我陪着大郎去走了一圈,大郎说看到花花草草,心情开阔了,身子都轻便了许多,想着要叫阿家一起?出去走走呢。阿家,不若让大郎陪着你出去走动一圈,看看杏花桃花。”
张九龄僵着不动,谭昭昭悄然戳他,他总算起?身,上前搀扶卢氏,硬邦邦地道:“阿娘,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卢氏被张九龄搀扶起?来,同样感到手脚无措,很是不习惯,却到底舍不得推开。
母子俩往外走去,谭昭昭跟在身后出了屋,徐媪与小卢氏戚宜芬候在屋外,见到他们出来,赶忙要上前帮忙。
谭昭昭叫住了:“你们歇着吧,大郎陪着去就好。”
几人见卢氏没反对,便停下了脚步。谭昭昭对徐媪道:“将?屋子的窗棂打?开透气,熏笼拿出去,外面暖和起?来,白日莫要点了。”
徐媪犹豫了下,想要说些什?么,见谭昭昭声音不高?不低,气势却凛然,一幅说一不二的果断坚决,便赶紧垂头应是。
谭昭昭看向小卢氏与戚宜芬,眼神在戚宜芬身上略作停留,头疼了下,对她?颔首笑?道:“七娘到了大余,还没出门看过呢,不若趁着这个时机,陪着小卢姨母也出去庄子里逛一逛吧。”
小卢氏忙道:“先前替姐姐做的里衣,还有一半没做完,待做完之后我再去逛就是。”
谭昭昭也没勉强,道:“那小卢姨母去忙吧,七娘,你去找大娘子一同去逛。我正好要去阿娘的院子,大娘子也在那里,一道去吧。”
戚宜芬看向小卢氏,见她?没说什?么,就跟着谭昭昭一起?去了。
冯氏的院子里,小胖墩谭五郎张四郎凑在一起?吃炖梨,乳母仆妇在一旁伺候,几人边吃边笑?,嘀嘀咕咕个不停。
那边,冯氏与雪奴张大娘子几人,这次将?案几挪到了庭院里,晒着太阳吃酒。
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吃多了酒,三人脸上都红霞飞。张大娘子先前哭过,眼皮还肿着,笑?得却是很欢快,看来被雪奴与冯氏安抚了过来。
张大娘子见到戚宜芬与谭昭昭一起?前来,惊讶了下,脸上很快堆满了笑?,双手乱舞招呼:“嫂嫂七娘快过来吃酒!”
冯氏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戚宜芬,雪奴也好奇扫了几眼,戚宜芬见了礼,面对着她?们的目光,连手脚都没处放了。
谭昭昭上前,看着案几上的小食点心,啊哟了声:“还有小鱼干,这个下酒最好不过,还有甜酒酿,真是会享受!”
莲娘在一旁递上干净酒盏,谭昭昭取了过来,倒了一盏葡萄酒,随手递给了戚宜芬:“你尝尝,要是吃不习惯,不要勉强自己,吃甜酒酿就是。”
戚宜芬忙双手接过酒盏,酒盏是琉璃盏,晶莹剔透,映着紫红的葡萄酒,泛着美丽又?贵气的光泽,她?全身僵直起?来,生怕弄碎,太过贵重,她?赔不起?。
张大娘子拉着她?的手臂,热情地道:“七娘快过来坐,这酒是雪奴拿来的,在韶州府可吃不到这般好的酒,定不能错过了。”
戚宜芬被拉着坐下来,张大娘子安顿好她?,正要坐下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案几上的酒盏,琉璃杯掉在地上,清脆一声,碎成了两半。
戚宜芬惊呼一声,紧张得脸都发白了,赶紧俯身要去捡。
谭昭昭忙道:“七娘,别?动!”
戚宜芬的手停顿在半空,一动不敢动了。
谭昭昭道:“小心割伤了手,眉豆,你去拿笤帚来,清扫干净。”
张大娘子也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她?知道琉璃盏的贵重,道:“嫂嫂,对不住,我会拿钱出来赔你。”
谭昭昭白了她?一眼,道:“让开让开,别?踩着了。”
冯氏与雪奴两人满不在乎,招呼莲娘一起?,将?案几挪了个位置:“那边由她?们去打?扫,我们到这边来吃。”
张大娘子见谭昭昭满不在乎,一颗心落了回去,挽着她?的手臂,歉意地道:“嫂嫂,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谭昭昭笑?道:“你又?不是小胖墩,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去坐吧,七娘与阿娘雪奴不熟悉,你多陪着些。”
张大娘子便去陪着戚宜芬吃酒说话了,雪奴本就八面玲珑,没几句话,就让戚宜芬的拘谨消除大半。
冯氏见状,找了个借口与谭昭昭进屋,问道:“卢氏可还在发疯?”
谭昭昭听得想笑?,说了他们去见卢氏的事情:“我让大郎陪着她?去散步了。”
冯氏怔了下,道:“这个法子好,有什?么事,两人私下里说,母子之间也没那么多的顾虑。卢氏糊涂归糊涂,她?胆子小,忘性大归大,当时总能听得进去,总能消停一阵。倒是苦了九娘。”
谭昭昭笑?道:“我能如何呢,一天天这样下去总不行,都看在大郎的面子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冯氏心疼不已,道:“嫁人了就这般,等熬出头就好了。卢氏就是不懂得好歹,我还嫉妒他呢,儿女成群,大郎有出息,还丧了夫,不知多自在!”
谭昭昭赶紧安抚道:“阿娘也不易,阿爹那边,你不要理会他就是。阿爹就是偶尔糊涂,大事上还是拧得清,阿娘多想开些。”
冯氏呵呵笑?,道:“我想得开,想得开得很,你阿爹说家中事情多,让我留在家中莫要来,我呸,他可管不着!我到了大余,可不是为了好生躲断清闲,痛快吃酒玩乐!对了,你将?那个七娘带来,是为了何意?”
谭昭昭无奈地道:“她?早就出了孝期,以后如何,总该有个打?算。我瞧着阿家那样,唉,这件事要交给大郎,大郎本就不耐烦这些,最后还是得我去管。”
以前的那些过往,到了今日,谭昭昭已经彻底当做了过往云烟,她?有娘家,有钱,有雪奴这般的密友,无论?戚宜芬会如何,她?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戚宜芬依附张家而活,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同为女性,谭昭昭做不出刻薄之事,尽可能帮着她?好生活下去。
谭昭昭的身份不同,她?以为正确的事情,兴许戚宜芬并不同意。
“阿娘,我想你们同她?聊聊,以后打?算做什?么,比如嫁人还是其他,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
冯氏想了下,道:“行,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谭昭昭道:“阿娘真是好,又?要麻烦阿娘了。”
冯氏往外走去,似笑?非笑?道:“你要是念着我的好,不若将?小胖墩他们带去看顾着,如何?”
谭昭昭哈哈笑?,左顾而言他:“阿娘,快去吃酒,吃酒!”
冯氏横了她?一眼,谭昭昭赔笑?,推着她?去坐下,陪着她?们只吃了一杯,回去了前院。
天快暗下来时,张九龄回了屋,谭昭昭上下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还好,终于松了口气,道:“大郎回来啦,快过来坐。”
张九龄更洗之后,出来坐在谭昭昭身边,倒在胡塌上,抬手蒙住了眼。
谭昭昭见他一声不吭,凑上前去打?探,问道:“大郎怎地啦,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张九龄摇头说没事,伸手一拉,谭昭昭倒在了他的怀里,听到他低低道:“阿娘流泪了一路,都舍不得回来。她?不是因为生气,是高?兴。我也不好过。”
兴许,这就如冯氏所言,母子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无需更多的语言,一次陪伴,一次长?久的相处,曾有的隔阂自然而然就消散于无形了。
张九龄道:“昭昭,这般就挺好,再相处下去,我们之间还是会起?龃龉。阿娘也应当明白了,她?说待她?身子好一些,就启程回韶州去。”
谭昭昭意外了下,迟疑着道:“那我也一同回去吧。”
张九龄手臂紧了紧,难得霸道地道:“我还在这里呢,昭昭当然要留在大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