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心有?戚戚焉,迟疑了下,问道:“阿耶,商户不能?考科举,你?若是转做了商,儿孙们可会埋怨你??”
谭诲呵呵笑道:“整个岭南道乃至韶州府都是偏远之地,百姓大多大字不识,囊中羞涩,连书?都买不起。想要与长?安的人中龙凤比试,韶州府这些年来,张大郎是第一人。子孙后代们,要是自己有?出息,拿钱也能?砸出一个前程来。要是自己没那造化?,守着家?产,不至于受穷挨饿。这世道天天在变,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冯氏白了他一眼,对谭昭昭道:“九娘别听他的,成日就知道钱钱钱,他啊,嘴上说?得好听,赚了钱,他可以拿去同美娇娘吃酒,给妾室买新衫穿。”
谭诲咳了咳,怏怏道:“你?瞧你?,在九娘面前,提这些作甚。”
冯氏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吩咐仆妇去带上小胖墩,道:“时辰不早,九娘赶了一天的路,累了,早些去歇着,等?歇息好之后,我们再好生吃茶说?话。”
谭诲在一旁望天,却不敢做声,谭昭昭忍着笑,起身对他道:“阿耶早些歇着。”
冯氏陪同谭昭昭一起回院子,谭昭昭携着她的手,轻声问道:“阿娘,阿耶纳了侍妾,生了十娘十一娘她们几个,你?可难受?”
树影在灯笼下婆娑摇晃,冯氏的脸在灯影下看不甚清楚,谭昭昭只听她冷笑一声,道:“我难受作甚,你?阿耶这个人,脑子灵光,皮囊生得也好,就是不大安分。当年我极力主张搬到浈昌,与你?曾外祖家?比邻而居,想着能?震慑他一二。震慑是震慑住了,他也安分了许久。后来,是我觉着没意思。我已经上了年纪,有?儿有?女,成亲这么多年,当年对他的那些情?意,早就散得七七八八,就想图个清净安稳的日子。他与侍妾如何?,在外面与女伎如何?,与我何?干。我手上有?家?财,侍妾生养的儿女,不过是半个奴仆,要是听话,我就当是忠仆,给他们一些钱财又何?妨,要是不安分,呵呵,当年你?高外祖,白日给陈后主撑伞,晚上翻出宫墙,日行百里打家?劫舍,早间照样精神奕奕当差。麦氏就在旁边住着,我还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谭昭昭听得眉毛直杨,麦铁杖真是神人,后世子孙也遗传了他的匪气?。她紧紧挽着冯氏的手臂,道:“阿娘威风,阿娘还是辛苦了。”
冯氏道:“哪个女人不辛苦。九娘,你?别为这些事?情?伤怀,苦了自己。你?可别傻啊,张大郎有?了出息,你?总要享了福,得了你?该得的东西,不然,多不划算呐!””
谭昭昭哈哈笑道:“阿娘说?得是,我听阿娘的。”
冯氏压低声音,道:“九娘,我这里还给你?留了份钱,你?阿耶,你?几个兄弟嫂子都不清楚。到时候,你?可别声张。”
谭昭昭讶然,忙道:“阿娘自己留着,我有?钱呢。”
冯氏拍了她一下,嗔怪地道:“真是傻娘子!我瞧你?穿得素净,连个花钿都不蘸,还没我这个老?妪穿得华丽。你?拿着钱,买绫罗绸缎,买宝石头面,呵呵,你?穿戴得富贵了,就算你?来自穷乡僻壤,没甚见识,世家?贵族的夫人娘子们,哪怕是嫌弃,呵呵,也得酸一酸,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能?给人长?威风!”
谭昭昭:“......”
他们谭氏,不但具有?世家?气?派,又有?新晋暴发户气?势。
她喜欢!
进了屋子,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暖香扑鼻,卧榻上被褥松软。
冯氏见乳母带着小胖墩前去洗漱,道:“晚间他可会择床哭闹?”
谭昭昭道:“我先带着他睡,等?熟悉之后再让乳母带着。”
冯氏担心地道:“他人小,有?乳母看着,你?还是要多看着些。我记得生你?长?兄时,他就难养得很,成日哭闹。偏生你?祖母当时在,成日在旁边挑刺,要不是我心宽,真是要被她气?死?。你?阿耶当时撒手不管,管了他也向着母亲。九娘,你?那婆母,我没与她相处过,不知她性情?如何?。她待你?可好?”
谭昭昭沉吟了下,道:“总归没阿娘好。不过,阿家?是大郎的亲身母亲,他自己会去解决。大郎在大余置办宅子,等?宅子收拾妥当之后,就来接我们,到时候我去大余,等?到大娘子成亲时再回始兴。与阿家?不住在一起,省了口角摩擦。”
冯氏抚掌笑道:“这感情?好!当时你?去了长?安,我就松了口气?,不住在一个屋檐下,长?安离韶州府千万里,她想管也管不着!你?的几个嫂子,我就不大管,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自己操持自己一家?子的事?情?,隔一段时日,再聚在一起用饭。妯娌之间,内里究竟如何?想,我就不清楚了,至少表面和和气?气?。”
谭昭昭道:“阿娘真是厉害,有?你?这个婆母,真是福气?啊!”
冯氏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当年折腾过来的,将心比心,我如何?能?拿着架子,做个惹人厌的婆母。”
谭昭昭听得百感交集,道:“我这边没事?,阿娘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冯氏不放心,亲自在四处察看了一遍,见一切妥当之后,方回了自己院子。
谭昭昭更洗出来,陪着小胖墩玩了一会,哄睡了他,很快她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谭昭昭听到小胖墩哼哼唧唧,她下意识地腿伸了出去,咕哝道:“张大郎,儿子哭了。”
腿踢了个空,谭昭昭醒过来,惆怅不已。
张大郎不在,她只能?自己坐起身,点亮灯盏,将小胖墩抱起来去小解。
小胖墩小解完,嘴砸吧了几下,又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谭昭昭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里安宁静谧,廊檐下灯盏昏黄,映在雪白的窗棂上,晃晃悠悠。
几案床榻,散发着沉香香气?的被褥,一切都那么陌生。
谭昭昭不禁想着,张九龄不知可赶到了水驿。想到水驿的环境,她下意识呲牙。
拉起被褥,深深吸了口气?,鼻尖香气?四溢。
谭昭昭面上不由自主泛起微笑,打了个呵欠,满足地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小胖墩已经被乳母带走,四下安宁静谧。
谭昭昭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水驿的屋子,一如既往地潮湿,被褥已经更换过,张九龄还是闻到了那股经久不散的霉气?。
河水哗啦,撞击着石墩,偶而夹杂着一两?声渗人的乌鸦鸹叫。
张九龄平躺在胡床上,合上眼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待被吵醒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睛,手搭在胸前,理?了一遍要办的差使。
差使繁重,张九龄有?章法,心中有?底,不大一会就理?顺了。
手放下来,触及处,身边一片冷寂。
河水一阵一阵,张九龄突然感到,心里如冰凉的河水一样,空荡荡没着落。
昭昭在作甚呢?
这个时辰,她应当早就睡着了吧?
回到了娘家?,见到了父母亲人,她肯定会很高兴。
一旦高兴了,她经常会忘记他。
张九龄开始后悔,他该陪着她回去,要是抓紧功夫,日夜兼程赶一赶,也不会耽搁差使。
谭昭昭没让他陪着,终究还是不依赖他,他并不那么重要。
张九龄心里酸涩不已,他得赶紧将大余的宅子置办妥当,早些接他们母子前来团聚。
否则,谭昭昭估计玩得乐不思蜀,小胖墩年纪小,忘性快,他们母子,都得彻底将他遗忘了!
第七十一章
过完年鞭春牛, 百姓开始了春耕。春耕之后有段闲暇时日,那时候天气也不太热,正适合征召农夫开山。
过了这段时日, 中间只能零星做些平坦路段的修葺活计,大规模征召民夫开山,则要等到秋收之后了。
隶属江南道的大余县稍许比韶州府要富裕些,不过对于长安来说, 同?样属于偏僻之地。
张九龄亲自在县城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宅邸。后来在城外寻到了一个庄子?, 依山傍水,离县城与官道都近, 交通便利。
这里的宅邸价钱低, 宅邸还?算新?, 屋子?轩敞, 张九龄便拿出钱购置了下来, 前院当做暂时的官廨,后院谭昭昭与小胖墩来了可以居住。
来回?奔波忙碌,上元节眨眼间就快到了。
浈昌县向来年节都热闹得很?, 铺子?张灯结彩, 早早挂满了灯笼。
谭氏与麦氏的宅邸前面亦如此, 除了大门外挂着新?换的荷花灯,每间院子?里也挂满了趣致的灯盏。
小胖墩从早上醒来时就兴奋得很?, 在庭院里跑来跑去,咯咯笑个不停,不时停下来仰头张望, 指着头顶的灯笼跺脚喊道:“我要这个,给我!”
冬日有橘子?, 谭昭昭想起了小橘灯,小心翼翼将?里面的橘子?瓤掏出来,做成了个小小的橘灯。
里面点上一段蜡烛,四周挡住,一个黄橙橙的灯盏便出现?在了眼前。
小胖墩趴在案几?上,咧嘴笑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胖胳膊一抓。
被小胖墩抓多了,谭昭昭练就了一身本领,以闪电般的速度,揪住了小胖墩的衣袖:“不许动,仔细烫着你。”
小胖墩不依,叽叽哇哇叫唤:“我要这个,阿娘,我要这个。”
谭昭昭呵呵笑,道:“好呀,你不怕烫,就拿去吧。”
说完,谭昭昭抓住小胖墩的手,慢慢伸向小橘灯。
小胖墩的手指刚贴到橘皮上,略微停顿,自发嗖地一下缩了回?去,惊恐地道:“阿娘,烫!”
谭昭昭哈哈大笑,道:“我已经告诉你烫了啊,你偏不信。”
平时小胖墩太调皮活泼了,性?子?还?倔强得很?,不让他碰的东西,绝不会听话,趁人不注意,手就伸了出去。
谭昭昭干脆让他自己去试,让他亲自感受,什么叫冷,什么叫烫,热。
小胖墩一下扑到谭昭昭怀里,气鼓鼓道:“阿娘坏,阿娘,我要阿耶。”
谭昭昭很?是意外,自从离开之后,小胖墩光顾着兴奋玩耍,从未提及过张九龄。
小孩子?忘性?大,谭昭昭以为小胖墩已经忘了他,心想等见面之后又会熟悉起来,就未多管。
没曾想,小胖墩还?记得他。
谭昭昭柔声道:“小胖墩还?记得阿耶啊?”
小胖墩干脆利落地回?道:“记得!”
谭昭昭坏笑,问道:“小胖墩记得阿耶还?是大白狗?”
大白狗是张氏养的一头驴,谭昭昭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胖墩硬要叫一头驴为大白狗。他很?是喜欢这头驴,经常与张四郎前去看。
小胖墩大声答道:“大白狗!”
谭昭昭以前听过,小孩子?似懂非懂,回?答问题时,总是选择后面的答案。
得到了小胖墩斩钉截铁的答案,谭昭昭怀疑,他其实就只记得阿耶这个称呼而已。
小胖墩在谭昭昭怀里蛄蛹,吵着要灯笼。谭昭昭看向地上瘪成一团的小狗灯,道:“在那里呢,你去拿吧。”
小狗灯只有拳头大小,做得活灵活现?,谭诲称是他特意亲手所做,拿来给小胖墩玩耍。
不过冯氏称是他掏钱,请擅长的工匠做了好几?个,每个儿孙都有。
小胖墩拿到之后,没玩一阵,就被他踩得稀巴烂。
小胖墩顺着谭昭昭的指点看去,扭头道:“坏了,不要,要新?的。”
谭昭昭哼了声,“你外祖父花了钱买来,连个响都没听到,还?想要新?的,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做,或者,你自己赚钱去买。”
小胖墩听谭昭昭说了一长串,他歪着头,转动着咕噜的眼睛,好似在思索她的回?答。
谭昭昭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不过她都当他听得懂,从小教他懂得珍惜,长大了免得成为一个纨绔。
长安城的纨绔子?弟遍地走?,世家大族的子?弟,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懂财迷油盐贵,他们要什么,不费吹飞之力伸手可得。
按照张九龄现?在的品级,小胖墩已算金尊玉贵的官宦子?弟,但?谭昭昭却不能放纵他,始终以为他既然出身好,就该有更?多的担当。
冯氏在门外听到谭昭昭的话,好笑地掀帘进屋,嗔怪地道:“九娘你真是,他还?小呢。”
谭昭昭拍了下小胖墩,道:“快给外祖母见礼。”
小胖墩蹬蹬蹬上前,乖巧地叉手躬身,清脆地喊道:“外祖母!”
冯氏忙搂住他,哎哟一声,亲昵地道:“真是乖。”
谭昭昭笑道:“阿娘来了,我正准备来给阿娘帮忙呢。”
过完十五便正式过完年,赏灯吃酒热闹得很?,主妇们忙着张罗,冯氏从前两天就开始在准备,忙得脚不沾地。
冯氏道:“都已经操办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我交给了你几?个嫂子?去管,好坐下来歇口气。”
谭昭昭将?小胖墩交给了乳母,请冯氏坐下来歇息,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道:“阿娘是该歇一歇,这个年,阿娘可是累坏了。”
冯氏抿了口热茶,呼出口气,道:“劳力是一回?事,就怕劳心。唉。”
谭昭昭忙问道:“阿娘怎地了?”
冯氏皱起眉,道:“还?不是十一娘她们几?个的亲事。”
底下的四个小娘子?,十一娘过完年就满了十四,按照十五成亲嫁人的规矩,是该相看亲事了。
冯氏道:“十二娘也满了十三岁,十四十五要小几?岁,我想着吧,先将?她们两人的亲事一并定下来。你阿耶同?我说,要仔细挑选。”
谭昭昭见冯氏神?色不大好,问道:“阿耶可是想将?十一十二嫁入高门?”
冯氏嗤笑,道:“他想倒是这般想,一个庶女,高门又没瞎眼!就是破落户,门楣在那里撑着,要是寻个半奴回?去做正头娘子?,还?不得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谭昭昭见过几?个庶妹,谭诲生得好,生母也美貌,她们几?人都生得不错,守礼恭谨,看上去很?是不错。
只是碍于庶出,上不得,下不去,身份着实尴尬。
冯氏冷笑道:“你阿耶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以为我故意不上心。我跟她们计较什么,都要嫁人了,她们嫁得不好,与我有什么好处?她们要是嫁得好,对我来说才划算!你阿耶.....”
说到这里,冯氏咬牙,“真是个浑球!若非上元节他要见客,我真是不客气,定要抓花他的那张老脸!”
谭昭昭哂笑,抱住冯氏的胳膊劝道:“阿娘别?生气啦,阿耶就在这一方面糊涂,其他方面还?算好。功过相抵,勉强饶了阿耶这一次。”
冯氏侧头看向谭昭昭,安慰地道:“还?是女儿疼阿娘。你大兄他们几?个小浑球,跟你阿耶一样的想法?。估计是你阿耶在他们面前胡罄了,几?个小浑球一起来劝我,要我多费些心。我算是看清楚了,他们几?个小浑球是将?心比心,自己也有侍妾,以后生了儿女,虽表面不敢将?嫡庶一视同?仁。心里定会一样对待。”
世俗规矩如此,嫡庶在很?长的一段时日内,地位肯定不会平等。
谭昭昭想了下,小声道:“阿娘,你将?这件事与几?个嫂嫂他们说,保管他们会站在你这边,还?有啊,阿娘在大兄他们纳侍妾的事情上,帮着几?个嫂嫂一二,她们肯定会感谢阿娘,与阿娘更?加亲近,待阿娘不止是孝顺了。”
冯氏扬起眉毛,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个滑头,这是要拉帮手呢!放心,你阿娘我啊,没那般傻。男人与女人不同?,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女人是一伙的。我呢,只能做到无愧于心,我同?十一十二她们说了,别?听你阿耶的胡话,想着要进高门大户。进去只能做妾,以后生出儿女来,就跟她们一样,奴不奴,主不主,生死全?系在主母的仁慈上。不是每个主母,都我这般心慈手软。她们听不听得进去,端看她们的造化了。”
谭昭昭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暂时这般了。
冯氏又问道:“你婆家那个守孝的表亲,孝期之后,该定下亲事了吧?她年纪已经这般大了,在韶州府晚上一两年,打点一二,也没甚紧要之处。但?她已经晚了好些年,可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像是戚宜芬这个年纪,在大唐还?未成亲,早就该被责罚了。守孝可以挡一挡,出孝之后必须定亲嫁人。
谭昭昭道:“小卢姨母在,亲事当由她做主。上面还?有阿家,外面有大郎,怎么都轮不到我,我就没多管。”
冯氏道:“你是不要去管。要是嫁得好就好,嫁得不好,肯定会埋怨你,都成了你的不是。我看呐,那个叫七娘的,当时守孝,就是不想嫁,嫌弃定下的亲事。”
谭昭昭意外地看向冯氏,她没好气道:“怎地,这般简单的事情,你阿娘没蠢到那个地步,岂能看不出来。一个姨表远亲,守哪门子?孝!九娘,你老实与阿娘说,她是不是看上了大郎?”
回?到韶州之后,谭昭昭与她客客气气相处,也未曾见到她有什么异样举动。
这些兴许是张九龄压根没给她机会有关?,又或许是,戚宜芬并未这般想过,她只是对亲事恐惧,对未来不安稳的日子?恐惧,下意识拒绝嫁人,想要留在张家。
无论哪一种,谭昭昭都不会轻易下判定,道:“阿娘,此事我以为,一切都看大郎。要是他愿意,我再?怎样都拦不住。就是拦住了,再?也不复从前。要是他不愿意,谁还?能把他们硬捆到一张床榻上不成?借口,无可奈何,皆为顺水推舟罢了。所以我不会去怀疑,去猜忌,没劲得很?。”
冯氏愣愣半晌,抚掌笑道:“九娘说得对,没劲得很?,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为重。和离那些,有了孩子?之后,当阿娘的谁舍得抛下,还?是丧夫守寡来得好!”
谭昭昭呆了呆,哈哈笑道:“阿娘威武!”
冯氏作势欲打她,见外面太阳出来了,道:“走?,外面日头好,我们去晒一阵子?,养好精神?,晚上好赏灯吃酒!”
到了午后,太阳逐渐西斜。谭诲立在廊檐下,不住打量西斜的太阳,只待天稍许暗了些,忙不迭吩咐点灯笼。
冯氏淬他:“天光还?亮着,哪有这般早点灯笼的,点了也瞧不见灯,只能让人以为你犯了蠢!”
谭诲呵呵,并不将?冯氏的嘲讽放在心上,振振有词道:“一年才遇到一次上元节,团团圆圆的大一次十二个时辰,耽误了一刻就是浪费。天亮着,谁规定就不能点灯了?迂腐!”
冯氏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了。仆从拿着火折子?,将?灯笼逐渐点亮,谭诲看得来了劲,要了只火折子?,自己前去亲自点灯。
“乖孙,快来!”谭诲笑着喊在灯笼下欢快奔跑的小胖墩,“外祖父领着你点。”
小胖墩高兴地朝谭诲跑了去,一下抱住了他的腿,喊道:“外祖父,给我点,给我。”
谭诲偷瞄了眼冯氏,背过身,腋下夹着小胖墩,带着他来到了大门外。
谭昭昭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哭笑不得,她没告诉冯氏,不然谭诲得再?挨骂,悄然跟到了大门外。
谭诲抱着小胖墩,握住他的小胖手,将?点燃的火折子?凑到仆从递过来的灯盏上,念叨道:“小心些啊,火会烫手,你可不能玩啊。”
小胖墩听到烫,小手倏地往后缩,手一松,火折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喊道:“不玩,不能玩,烫手!”
谭诲哎哟一声,夸赞道:“我的孙孙真是聪明,知道烫手了,外祖父还?准备教你呢。”
谭昭昭嘴角抽搐,上前拉过小胖墩,对谭诲道:“阿耶,大门外灯笼,好像点得似早了些。”
谭诲朝着旁边麦氏的府邸一指,道:“不早了,九娘你瞧,你高外祖那边都点上了。”
麦氏宅邸前的灯笼,已经在落日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不禁笑起来:“大家都一样急迫啊。”
谭诲道:“人生日头都苦短,要及时行乐。九娘,你阿娘可是又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
谭昭昭笑盈盈道:“阿耶可有坏话,让阿娘能说道?”
谭诲怔了下,指点着她道:“狡猾!看到九娘这般我就放心了,张大郎欺负不了你......”
“阿耶!”
小胖墩欢快的呼喊,伴随着马蹄声,将?谭诲的声音盖住了。
谭昭昭循声看去,从巷道口奔来几?匹马,张九龄骑在最前,斜阳的光,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洒下一层暖色,如同?玉面金佛,踏光而来。
马很?快到了谭昭昭面前,张九龄勒马,侧身轻盈跃下,就势拥住了谭昭昭。
小胖墩:“马,马!”
谭诲怪叫:“哎哟,没眼看!”
第七十二章
张九龄到来, 府里热闹得?,连天上明月都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恐饶到了凡间的喜悦。
麦氏谭氏齐聚一堂赏月赏灯吃酒, 男人们觥筹交错,娘子?们投壶猜谜,孩童们在灯下打闹追逐,一会哭, 一会笑。
张九龄虽算身居高位,到底是谭氏的女婿, 他温和谦逊,推让上首给年长的长辈坐了, 他按照辈分陪坐, 难得饮了许多酒。
冯氏前去厅堂看了, 见谭诲已经吃得满面通红, 在堂上跳起来, 回到偏厅,对谭昭昭担心地道:“九娘,大郎的酒量如何?”
谭昭昭道:“大郎平时不?大吃酒, 他自己?会克制。”
冯氏变得?忧心忡忡, 道:“我先前去时, 就见到大郎连吃了好几杯呢。哎哟,他骑马赶路而?来, 本来就累,可别吃醉了。”
“你快别吃了!”冯氏夺走谭昭昭手上的酒盏,斜睨着她?嗔怪地道:“我瞧着你, 今晚可吃了不?少酒,比大郎还吃得?多?。”
谭昭昭难得?吃酒, 今晚她?亦吃得?不?多?,便道:“阿娘,你别操心了,我,大郎都?没事。”
冯氏哼道:“你还没事,脸都?红了。大郎也上了些脸,咦,这般一比,大郎怎地比你要白,要美?。”
谭昭昭哀怨地道:“阿娘,是你与?阿耶将?我生成这样,都?怪你们啊。”
冯氏作势欲打她?,“你随你阿耶,哪能怪我了?且我把你生成这样,给你找了个俊美?的郎君,功过相抵了。”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看来什么时候都?一样。
谭昭昭哈哈笑,对冯氏悄声道:“阿娘,上午时,你还说和离不?如丧偶呢。”
冯氏面不?改色道:“大郎说他是恰逢路过,离得?近,又是上元节,顺道上门来拜访,接你们母子?去大余。浈昌县顺了哪条道?送了那般多?的礼,连几个小郎小娘子?都?有,这份凑巧上门啊,我看只有一句真?话,那就是他赶着上元节前来,亲自接你们母子?前去大余团聚。别的休提,仅他这份待你的心,就胜过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
谭昭昭听得?笑个不?停,道:“阿娘真?是厉害,能去衙门做刑名官了。”
冯氏瞪她?,“说得?好听不?算,端看要如何做,开山多?忙啊,还不?辞辛苦赶来。以前你阿耶当个闲差,就忙得?了不?得?,成日不?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宰相呢。这男人呐,做再大的官,在外?面做天大的事情,却不?顾家,嫁来何用?只远远看着长安那些一品大官就够了!”
谭昭昭听得?一愣一愣,噗呲笑道:“阿娘,你就是夸大郎,也别处处带上阿耶啊。阿耶又惹到你了?”
冯氏四下看了眼,妇人娘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酒说笑,几个儿媳在招待她?们,方?压低声音,生气地道:“你阿耶先前与?我说,想让大郎给十一十二他们寻摸一门好亲。真?是个浑球,大郎如今结实来往的,都?是贵人,让大郎去开口,门楣低了,好似按着头逼迫别人娶。门楣高了,好似大郎去舔着脸求人,要将?自己?投身到高门之下。与?大郎身份差不?离的,那是五品,长安的五品!我的女儿才嫁五品,一个侍妾生的,呸!”
谭昭昭见冯氏真?怒了,忙搂着她?的胳膊,劝道:“阿娘别生气啊,生气不?值得?。阿耶就算提了,大郎也会想法推辞掉。大郎这些年在守孝,他以前结实的那些友人,早就疏远了,让他去保这个媒,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人家。”
冯氏一想倒是,气逐渐散去,道:“反正我不?管,我不?亏待十一十二,那是我心善,我可不?是菩萨,如何都?不?能让十一十二越过了你去!我都?一把年纪了,儿女之福,我有你,有大郎二郎三郎,不?缺几个庶女的孝顺!”
谭昭昭连声说是是是,端起案几上的酒盏递到冯氏面前,笑盈盈道:“阿娘,吃一口顺顺气。”
冯氏气归气,脑子?灵光得?很,取了谭昭昭手上的酒盏放到食案上,“我不?吃,你也别想着偷吃。”
说罢,拉着她?起身,道:“你阿耶只要一吃酒就没个底,我如何能放心,走,一起去瞧瞧。”
谭昭昭没法,被冯氏拉着到了前厅。厅内一片热闹,谭诲手舞足蹈,谭大郎他们与?麦氏的儿郎们,皆面红耳赤跳得?欢快。
张九龄面带着微笑,未像他们那样醉得?乱舞,动?作稍显迟缓,随意摆动?。
谭昭昭狐疑地打量着他,一时不?知他是醉了,还是清醒。
张九龄看到了谭昭昭,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朝她?走了过来,叉手对冯氏见礼。
冯氏赶紧问道:“大郎白日赶路辛苦,身子?可还吃得?消?”
张九龄道:“有劳丈母关心,小婿无事。”
谭昭昭见他说话比平时要缓慢,眉眼间带着明显的疲惫,道:“大郎去歇息吧,别吃酒了。”
张九龄立刻应是,“我去与?丈人舅兄们招呼一声,便回屋去歇息了。”
冯氏望着张九龄走回厅堂的背影,笑道:“还是九娘说话管用,哎哟,这般一比,你阿耶真?是,啧啧。”
被嫌弃了一整晚的谭诲,手上端着酒盏走了过来,笑呵呵道:“娘子?九娘来了?来,随我吃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