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瞥他,别开了头。谭昭昭探头过去闻了闻,道:“阿耶吃浊酒呢?吃浊酒还不?如吃酒酿。”
谭诲一下来了劲,道:“九娘懂酒!我喜吃葡萄酒,就是寻不?到好的葡萄酒,从?西域来的葡萄酒,到了韶州府,贵得?很,好些比醋都?要酸。待到大郎以后开辟了大庾岭,路平坦了,我就能吃到便宜又好的葡萄酒了!”
冯氏本想淬谭诲几句,见张九龄已经告辞过了走来,到底给他留了几分颜面,道:“院子?尚未收拾好,九娘,你先带大郎去你院子?里歇一阵。”
谭昭昭住的跨院是独门独院,张九龄前去也不?会影响到十一等女眷。
不?过,以冯氏做事的利落,谭昭昭不?信她?还没收拾好张九龄的院子?。
在前世时她?听到过一些风俗,女儿女婿回娘家时不?能住在一起,否则,会给娘家兄弟带来霉运。
对于这种毫无逻辑根据的无稽之言,社会科学已经广泛发展,许多?人还是奉为圭臬。
谭昭昭见到冯氏的举动?,她?称院子?还未收拾好,肯定是因现在也有诸多?的忌讳,不?过是她?的托词罢了。
冯氏出于一颗慈母之心,想要他们夫妻之间好好相处,不?由得?很是感?慨,在什么时候,都?有开明与?落后。
谭昭昭与?张九龄回到院子?,小胖墩早到了歇息的时辰,乳母看顾着早已呼呼大睡。
眉豆去提了热汤进屋,谭昭昭见张九龄呆呆坐在胡塌上,望着她?一直微笑,被他笑得?也跟着想笑,道:“快进去更洗。”
张九龄说了声好,朝她?伸出手,道:“我动?不?了,昭昭扶我一扶。”
谭昭昭走上前,拉住他的手,怀疑地道:“大郎究竟吃了多?少酒......哎,你用力,啊!”
张九龄用了力,谭昭昭被他带着,跌进了他的怀里。
谭昭昭本以为他是借酒装疯,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又打消了念头,手忙脚乱起身,道:“快起来,别乱动?啊,仔细我收拾你。”
张九龄翻了个身,带着谭昭昭一并躺在了塌上,搂住她?,呼吸绵长。
“昭昭,我真?醉了。晚上我吃了许多?就,丈人舅兄等亲长一人一杯,就数不?清了,我此生从?未吃这般多?的酒。”
前厅吃酒的男人有近二十人,一人一杯,就是二十杯。酒虽淡,张九龄不?经常吃酒,吃得?快的话,没几杯就醉了。
谭昭昭道:“你既然吃不?了,可以婉拒呀。”
张九龄唔了声,道:“不?行,他们是昭昭娘家的亲人,我不?能婉拒。我酒量虽浅,却也能为了昭昭,拼着与?他们共醉一场。”
谭昭昭不?知如何说好,想着冯氏的那些话,心里一暖,温声道:“我去让眉豆给你熬煮一碗醒酒汤来。”
醒酒汤是药草加醋熬煮,醋的酸加上药味,喝下去马上呕吐,将?吃进去的酒吐出来,差不?多?就醒了大半。
张九龄最不?喜醒酒汤的气味,当即拒绝道:“不?吃!”
谭昭昭见他回答的时候,跟小胖墩的强调一模一样,好笑地道:“我道小胖墩为何不?听话,原来都?是随了你啊!”
张九龄透埋在她?肩膀里闷笑,含糊道:“昭昭,我躺一会就去洗漱,就躺一会。昭昭,好久未见你,我每晚都?会想念你。”
谭昭昭故意挑刺,道:“那白日呢?”
张九龄:“白日太忙,空闲的时候会想到。我忙着将?屋子?准备妥当,能早日与?昭昭团聚。忙着劈开大庾岭,昭昭能有平坦归家的路。”
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窗棂外?是皓皓明月。
冯氏说,男人在做大事,哪怕开创再大的功绩,女人守在后宅,能享受到的,远抵不?过辜负。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弥补。”“注”
张九龄能兼顾公务与?他们母子?,冯氏说,就凭着这一点,她?在这个世道,数一数二的幸运。
“昭昭,大余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前去。你去了之后,若有不?满意之处,我再想法去改。”
大余毕竟偏僻,张九龄能在段段时日之内办好,谭昭昭相信他已经费尽了心思,道:“我相信大郎,只要整洁安静即可。”
张九龄道:“昭昭真?是好,大余不?及长安热闹,也比不?过谭氏的雅致华丽,我担心昭昭住不?习惯呢。”
住不?住得?习惯,除了环境之外?,还有人。
说实话,要真?选择,谭昭昭还是愿意留在谭家。
只是,张九龄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谭昭昭会念着他的这份好。
谭昭昭侧过头,见他闭着眼,深邃的眼眶比分开时更甚,脸庞棱角锋利,清瘦,疲惫,眉头时而?蹙起,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想着他的洁癖,谭昭昭放轻手脚,打算起身前去净房,打些水来给他擦拭手脸。
刚一动?,张九龄就醒了,他睁开双眼,眼神迷茫了刹那,接着浮上了喜悦,重重亲了下她?:“昭昭在啊,我以为是做梦呢。”
谭昭昭柔声道:“大郎,先洗一洗再睡。”
这次张九龄没再推脱,撑着起身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她?,道:“昭昭,我不?熟悉这里的屋子?,你带我前去。”
就这么几间屋子?,谭昭昭见他明明向净房的方?向走了去,纯属睁眼说瞎话,横了他一眼,朝他走了过去。
张九龄嘴角上扬,道:“昭昭正好一起更洗。”
净房的门合上,张九龄三下五除二脱掉了外?衫,里衣。
谭昭昭盯着他精壮的身形,喉咙一阵痒,走到木桶边,舀了水漱口洗脸。
“哗啦”一声,一勺热水兜头淋下。
谭昭昭浑身湿淋淋,怒抬起头,取了布巾抹了脸上的水,道:“张大郎,你要作甚!”
张九龄无辜地道:“我手滑了。啊,昭昭既然衣衫已经湿了,不?如一同到木盆里洗吧。”
谭昭昭随手将?手上的布巾砸去,张九龄手一扬接住了,道:“昭昭,你身上都?湿了,进来用热汤泡一阵,当心着凉。”
净房里热气腾腾,哪会着凉,张九龄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湿衣衫黏在身上不?大舒服,谭昭昭背过身,打算换一身干爽的里衣。
身后水声叮咚,谭昭昭的后背,贴上一片温暖细腻湿滑。
“昭昭。”张九龄俯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醉了。并非全因着昭昭的亲人,有昭昭在,我能放心大醉。”
说话条理清晰,谭昭昭很是起疑,张九龄究竟是清醒着,还是他的酒品太好。
谭昭昭头往后仰,抓住他覆上来的手,道:“张大郎,我觉着你还是不?要吃醉好,吃醉了,啰嗦得?很!”
张九龄沉默了下,霎时变了身,如同猛虎下山,要将?她?吞噬。
谭昭昭心都?被撞得?快飞出来,彻底相信,张九龄是真?醉了,他清醒时,比较克制温柔。
墙边放置干爽衣衫的几案,谭昭昭撑在上面,都?快被大力掀翻,她?强自忍着没惊呼出声,掐低喝道:“张大郎,你慢些,慢些!”
张九龄轻笑一声,缓缓起伏。
上元节的明月,透过屋檐下窗棂花纹格子?,洒在水雾蒸腾的屋内,朦胧仿若仙境。
张九龄一声满足低呼,哑声道:“昭昭,再来。上元节,不?能辜负......”
累得?不?行的谭昭昭:“滚!”
翌日, 谭昭昭依依不舍辞别娘家人,带着小胖墩一起,随着张九龄前往大?余。
张九龄前来时马不停蹄, 用了?一天?时光,在傍晚就赶到了?。
因着有谭昭昭与小胖墩,马车行驶得很慢,晚上在山底歇息了?一晚, 次日早上起来再爬山。
这次小胖墩照样由张九龄背着,与上次不同, 这次是爬山,小胖墩又重了?几斤, 到了?山顶, 张九龄连头发都湿透了。
谭昭昭看不过去, 取了?干爽衣衫, 让张九龄在车里换了?一身, 眯一觉再下?山。
这两日张九龄睡眠太少,他握着谭昭昭的手,咕哝了?声, 枕着她的腿沉沉睡了?过去。
谭昭昭本想推他起来, 手抬起来, 又放下?了?。
顶着双眼皮的张九龄,慵懒中带着深深挥不去的疲倦, 透着股莫名的脆弱美。
谭昭昭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大?一会, 她听?到车外小胖墩的叫喊声,轻手轻脚拉开车窗缝, 朝乳母与眉豆挥手,让她们将小胖墩带走。
张九龄侧身躺着,嘴角缓缓上扬。
谭昭昭关上车窗,低头看去,迎着他深沉的视线,问道:“醒了??”
张九龄嗯了?声,哑声道:“昭昭,我做了?个梦。”
谭昭昭随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张九龄道:“我梦见对不住昭昭,昭昭不理会我了?。我很急,想要向昭昭解释,昭昭却一言不发,只看着我。昭昭对我有怨恨,我很难过。幸亏小胖墩将我从梦里吵醒,昭昭终是关心我,一切只是场梦罢了?。”
谭昭昭顿了?下?,笑道:“说不定,上辈子大?郎真对不住我呢。”
张九龄坐起身,拥着她亲了?亲,道:“昭昭,若是我上辈子对不住你,就责罚我生生世世来偿还?。”
谭昭昭笑了?声,道:“生生世世,真能有生生世世,谁要与你纠缠不清,还?是做陌生人,各自忘掉,去过不一样?的日子。”
张九龄脸色一沉,道:“不行!”
谭昭昭斜乜了?他一眼,像是哄小胖墩那样?,敷衍地道:“好好好。走吧,我们早些下?山。”
张九龄跟在谭昭昭身后下?车,不依不饶地道:“昭昭,你要讲道理。我们既然在一起好好的,为何要忘掉彼此呢?”
太阳已经?逐渐往西边而去,谭昭昭没空搭理他,上前去叫上小胖墩,叮嘱千山道:“你背着他小心些,他爱乱动,别摔着了?。”
下?山的路平坦,小胖墩要自己走,他只管闷头往下?冲,跟头牛犊一样?,一不小心就成了?个球滚了?下?去。
小胖墩已经?滚了?两次,幸亏乳母眉豆跑得快,把他及时拉住了?。
千山应了?,在小胖墩面前刚蹲下?,张九龄走上前,道:“我来吧。”
谭昭昭打量着他的一脸倦容,拉住他道:“你还?是歇一歇,别累病了?。”
张九龄哼了?声,道:“无妨。”
只一听?他的语气,谭昭昭就知道他还?在为先前的谈话生气,她一时也急了?,拉住他的手臂,沉声对千山道:“千山,背他走。”
千山偷瞄着两人的神情,将小胖墩飞快背在身上,低头往山下?走去。
张九龄脸色难看,侧头看了?谭昭昭一眼,抬起手臂挣脱开她,大?步走了?向前。
谭昭昭盯着他写?满不悦的背影,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下?山。
到了?山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上车赶回大?余要约莫一个半时辰。
路还?算平坦,灯盏在马车前亮起,逶迤在夜色中往前行去。
夜里到了?陌生的地方,小胖墩赖在谭昭昭怀里吵闹撒娇,再没了?白日的活泼。
张九龄面无表情坐在一旁,见小胖墩将谭昭昭的衣襟都蹭得皱巴巴,一声不吭去抱他。
小胖墩马上哭起来,扭着胖身子挣扎,大?喊道:“不要,我要阿娘。”
谭昭昭忙哄着他,“阿娘在呢,别哭啊。”哄完,转头去瞪张九龄:“大?晚上的,你何苦要逗哭他。”
张九龄脸色更不好看了?,道:“我想抱着他,你能省些力气。”
谭昭昭道:“眼前的情形,你哄不住。”
小胖墩此时依偎在谭昭昭怀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一幅防备的模样?,他火气没来由就上来了?,眼一横,道:“你都是男子汉了?,还?成日缠着你阿娘!”
小胖墩哇地一下?又哭了?,谭昭昭搂着他又是一阵好哄,他哼唧了?一阵,喝水吃了?点?心,在她怀里睡着了?。
谭昭昭轻轻拍着小胖墩的后背,张九龄又伸手过来,小胖墩警醒得很,嘴又撇下?去要哭。她忙轻声道:“阿娘在呢。”
张九龄压低声音道:“他重,让我抱,都这么?大?了?,回到大?余之后,就让他戒奶。”
谭昭昭不耐烦起来,小声道:“张大?郎,你都成家立业,早已及冠了?,你阿娘还?成日当你是稚童,生怕你饿着冷着,晚上被?褥可有盖好。小胖墩可还?不满三周岁!”
张九龄定定盯着谭昭昭,道:“原来,终究是在嫌弃我。”
谭昭昭怕吵醒小胖墩,别开头不理会他。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大?余,谭昭昭抱着醒来的小胖墩要下?车,张九龄见她起身都吃力,冷着脸,不由分说将小胖墩抱了?过去,下?了?马车。
谭昭昭顿了?下?,随了?他去,随后下?车。
马车直接通过甬道驶入了?后院,谭昭昭累了?,反正抄手游廊,影壁庭院,大?致都差不离,她无心去看,先进了?屋。
屋子宽敞整洁,仆妇早早点?了?熏笼,一进去就暖意融融。张九龄走到屋中央,双手托着小胖墩,突然僵着一动不动了?。
谭昭昭疑惑不解,走上前抬眼看去,张九龄臭着脸,深青衣袍前颜色有一块明显更深,小胖墩醒了?来,咬着手指头在笑。
平时小胖墩方便都会哼哼,而且很规律,谭昭昭怀疑他是故意,忍着笑,伸手要去抱他。
张九龄侧身避开,将小胖墩放在地上,生气地盯了?他一眼,大?步朝净房走去。
谭昭昭拉着四下?张望的小胖墩,给他脱下?湿掉的裤子,小声教道:“以后不许乱拉啊,都这么?大?了?,羞不羞?”
小胖墩奶声奶气答好,问道:“阿娘,这里是家吗?”
谭昭昭柔声答道:“这里也是家,我们这几年都要住在这里。”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点?头,道:“阿娘,外祖家好玩,我想去那个家。”
小孩子知道好歹,谭氏家人相处融洽,冯氏与谭诲都算得上开明,尤其是谭诲带着他们这群小童玩耍,比他们还?要玩得开心。
在张家只有张四郎与他玩耍,毕竟他年纪要小两岁,张四郎有时嫌他幼稚,拿着个木马都能自得其乐玩半天?。
谭昭昭也开始想念冯氏他们了?,亲了?下?小胖墩的脸颊,道:“过些时日,让外祖母他们来大?余。”
小胖墩高兴起来,拍着手掌道:“让小郎小娘子他们都来!”
谭昭昭笑道:“好好好,都来。”
小胖墩光着屁股就要跑,谭昭昭赶紧捉住他,让乳母带着他去更洗穿衣。
眉豆她们收拾好了?行囊,谭昭昭洗了?手脸,去换了?身衣衫,灶房送来了?饭食。
灶房的厨娘估计只知晓张九龄的洁癖,给他们送来了?两份饭菜,分案而食。
没多时,张九龄更洗了?出来,走到食案前坐下?,看着碗碟,拿起木箸,道:“这些是大?余的菜式,与韶州府也差不多,你尝尝可喜欢,不喜欢的话,让厨娘换做惯常吃的口味。”
谭昭昭唔了?声,尝了?几口。吉州这边的天?气好一些,这个时节的葱韭,菠菱菜与白菘等?长得茂盛,新鲜的菜蔬吃起来,清甜可口,她又饿又累,足足吃了?一整碗黍米饭。
再要去盛饭时,张九龄拦住了?,将面前没动过的清蒸鱼递给了?她:“时辰不早,仔细积食。实在肚空,吃些鱼肉无妨。”
谭昭昭见他说话时依然面无表情,有点?想笑。要说饿与累,她肯定比不过他,谭昭昭将鱼推了?回去,道:“我吃饱了?。”
张九龄皱眉,见谭昭昭去吃煮栗子,就未做声,将鱼肉挑着吃了?。
饭后,小胖墩吃完奶又困了?,乳母将他送了?来,谭昭昭哄睡他,躺在榻上盖上被?褥,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张九龄将小胖墩挪到最外面,在她身边躺下?来。
谭昭昭侧头看了?眼,闭上了?眼睛。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带起阵阵的风,张九龄似乎在折腾被?褥。
反正两人各自盖了?一床,谭昭昭闭着眼一动不动,任由他折腾。
直到身下?一凉,接着是一热,张九龄掀开她的被?褥,紧贴了?过来。
“昭昭,我们不要再争执了?。”
仔细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比较大?的争吵。
夫妻之间?肯定会有口角,不过张九龄内里虽骄傲,到底是端方君子,谭昭昭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大?会黑脸呢。
因为一个梦而吵起来,谭昭昭也觉得可笑。另一世如何,往事实在不可追,这辈子才最重要。
谭昭昭歇息下?来,那股气早就散了?,便嗯了?一声:“好。”
张九龄明显呼出一口气,不过,他安静了?片刻,道:“昭昭,阿娘那里,让你受委屈了?。你嫌弃我也是应当,不过昭昭,我会尽力护着你。”
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谭昭昭早就决定,婆媳问题,把他推到前面去解决。
谭昭昭笑道:“你这般想就好。”
张九龄亲着她,道:“昭昭,下?一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谭昭昭见他没完没了?,道:“好啊,下?一辈子,你做女,我为男。”
张九龄顿了?下?,爽快地应了?好:“我占了?身为男子的便宜,下?辈子还?给昭昭。”
虽然没保证,谭昭昭听?他能理解,一口答应了?,还?是止不住欣慰,道:“小胖墩说想外祖了?,我打算过几日,这里彻底安顿了?。写?信给阿娘,让她过来住上些时日。反正大?兄要过来坐买卖,大?嫂也带着侄儿侄女一并过来,小胖墩也有个玩伴,等?到大?娘子成亲了?,阿娘要去吃喜酒,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始兴,大?郎觉着这样?可妥当?”
张九龄笑道:“都依昭昭的办,后宅有好几间?院子,就是你那几个玩得好的雪奴她们来,也住得下?。”
谭昭昭听?到雪奴,一下?惆怅起来,道:“不知雪奴她们可好,我写?了?信回长安,不知她可有收到。”
张九龄沉默了?下?,道:“长安那边的形势不大?好,韦皇后,安乐公主与太子斗得很是厉害。端看朝廷提拔的官员就能看出一二。我估计,太平不了?多久。”
两虎相斗,必有一死?。离得远能避开纷争,但?又不能完全避开,一个大?浪潮卷来,谁都逃不过。
谭昭昭想的是高力士,不知道李三郎什么?时候回回到长安。有他与太平公主这个黄雀在后,韦皇后她们根基与手腕都远不能与之相比,迟早会落败。
李氏皇室的斗争,从来都伴随着刀光剑影。谭昭昭暗自祈盼,高力士与雪奴他们都能毫发无伤。
张九龄道:“民夫尚在修平坦的路,正式开山估计要到九月了?,在大?余还?会住上一些时日,昭昭可以写?信到长安,以后让雪奴她们将回信寄到此处就是。”
谭昭昭说好,她想起冯氏说起十一十二她们亲事的事情,便问了?:“阿耶与你可有提过?”
张九龄:“在吃酒时,丈人跟我提过一两句。我当时仔细想了?下?,身边着实没有合适的郎君,就如实告知了?丈人。丈人听?了?,没再提此事,昭昭问及,可是不同意?”
谭昭昭叹了?口气,道:“我也并非不同意,能有合适的人家,大?郎可以私下?里提一句,别出面去保这个媒。”
张九龄想得深远一些,道:“昭昭说得对,出仕为官当以贤才为上,因着关系举荐,拉帮结派,不免有庸才,品行败坏人混入,久而久之,终会酿成大?祸。这个面,我就不出了?。对了?,昭昭可还?记得,我们前去长安应考时,在路上遇到被?流放的张道济张说?”
岳母岳父这个称呼的来源,就是因为张说将自己的女婿塞进了?李隆基泰山参禅的队伍中。其女婿贪婪无能,被?官员参奏,张说在李隆基面前狡辩而来。
谭昭昭点?头,她当然记得张说,不过这世已经?改变巨大?,张说估计不会再成为提拔张九龄的恩人。
张九龄道:“张道济被?陛下?召回了?长安,任兵部员外郎。”
谭昭昭感慨地道:“能活着走到岭南,再活着回到长安,实属不易。”
张九龄唉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不提那些事情了?,昭昭早些歇息吧。”
谭昭昭说好,“不过张大?郎,你的手往哪里放呢?”
张九龄轻笑,道:“手冷,要暖一暖......哎,昭昭别掐啊!”
一夜春暖。
翌日谭昭昭睡到日上三竿,眉豆送了?信进屋。
信是雪奴送来,谭昭昭迫不及待展信一看,顿时大?叫起来,在被?褥里直打滚。
第七十四章
张九龄出去忙碌了, 谭昭昭怀着愉快的心情起床洗漱,灶房送来了杏酪,一叠干果, 一叠新鲜的梨。
眉豆道:“九娘,大郎吩咐了,说是九娘起得晚,让我们皆不要吵到九娘。略微用些填补肚皮, 切莫错过了午食。大郎去了修路的地方,待到晚间才回来。”
谭昭昭吃着香浓的杏酪, 唔了声,高兴地道:“雪奴过几日就要到大余, 你去收拾一间院子。算了, 等我用过饭之后, 一起去看看。”
眉豆惊喜地道:“雪奴要来?”
除了雪奴要来, 李隆基李三郎回了京城, 高力士也回来了。雪奴说高力士给谭昭昭带了消息,写信不便?,待她来时亲自转达。
谭昭昭估计是消息机密, 涉及到朝廷的争斗, 写信着实不便?。
事关朝廷, 肯定是韦氏安乐公主与太子的争斗了。
谭昭昭将其放在了一边,用完之后走出了屋, 站在廊檐下,望着太阳高悬明媚的天?空,一股春凉直扑面而来, 舒服得伸着懒腰直喟叹。
小胖墩蹲在角落,拿着草枝逗蚂蚁玩, 见谭昭昭出来,咧嘴笑道:“阿娘睡着不起来,羞羞!”
谭昭昭哈哈大笑,小胖墩哪里懂得,能?轻松睡到自然醒的快活。
小胖墩扔掉草枝,朝着谭昭昭奔来,扭住她道:“阿娘陪我玩。”
谭昭昭牵着他,道:“走,阿娘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宅。”
小胖墩乐颠颠跟在了谭昭昭身边,到处走动?,不住转头好?奇打量。
长安的宅邸宽敞高大,韶州府的亦一样,大余的这间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昨晚谭昭昭就发现?,除了卧房略微狭窄,厅堂皆比寻常屋子要宽敞一二。屋内摆了胡床胡塌几案之后,半点都?不见拥挤,很是疏阔。
前院与后宅,中间穿堂甬道相?连,影壁练台齐备。后宅的东西?两侧,各自连着两间单独的跨院。
从后院的偏门?出去,则是宽敞的花园,园子清澈的溪流穿过,种满了花草与果木。
樱花桃李的未盛开,露出针尖大的花苞,缝隙里钻出嫩绿淡黄的新芽,春意无?处不在。
远山如黛,飘荡着淡淡的烟云。谭昭昭立在那里远眺,深深呼吸着清甜的空气,心旷神怡。
除了冷清,极少见到人,一切都?堪称完美。
谭昭昭以为,此处不算大隐隐于市,也不算是远离红尘,适合老了之后,在此安享晚年。
不过,雪奴要来了,还有冯氏,很快就不会寂寞了。
雪奴喜欢水,谭昭昭给她选了有溪流穿流而过的院落,冯氏住在她的隔壁院子。
两人都?爽朗,谭昭昭相?信,她们很快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友人。
雪奴带了酒来,天?气好?起来,在大好?的春光中吃酒,沉醉,只一想到,就美好?得不太真实。
到了傍晚时,张九龄骑马回来了,谭昭昭带着小胖墩在马厩边看驴子,见他身上难得沾满了草屑泥土,忍不住问道:“大郎可是摔了?”
张九龄将马缰扔给千山,手指抵住扑上来的小胖墩额头,笑道:“我没摔,路上杂草树木多,我与工匠们前去看过,沾到衣衫上摘不完,等下我去换一身。”
小胖墩见张九龄不搭理他,一扭身就朝千山跑去:“千山,我要骑马!”
张九龄追上去,一抄手,将小胖墩提溜起来,道:“天?黑了,不能?骑马,待到阿耶白日得空,教你骑驴。”
小胖墩不依,双腿乱蹬,双手乱舞,大喊道:“我要骑马,放我下来,我要骑马。”
张九龄见他扭得厉害,恐摔下地,忙将他放下。
小胖墩身子灵活得很,一扭身就闷头朝马跑去。
张九龄气笑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后衣襟,小胖墩往后仰,脸都?涨红了,拼命往前拽。
谭昭昭见状,不紧不慢道:“让他去吧,我们进去享用可口的美食。”
小胖墩愣住,马上不挣扎了,转身跟着他们回后远,小短腿蹬得飞快,欢呼道:“我要吃糖,要吃肉肉!”
张九龄看得眼疼,嫌弃地道:“真是淘气贪嘴。”
谭昭昭好?奇地道:“难道大郎像他这般大时,成?日也斯斯文文,挑食?”
张九龄面不改色地道:“我是懂事守礼,并?非挑食,而是讲究用饭的礼仪。”
谭昭昭一听就知道,张九龄肯定是自小就难伺候,听他替自己辩解,忍俊不禁道:“是是是,大郎这脸皮啊,是愈发厚了。”
张九龄原本在笑,笑着笑着,察觉到了不对劲,神色若有所?思。
以前他骄傲,性情?冷淡刚直,让人不可接近。有利亦有弊。
与谭昭昭在一起久了,他依旧是原来的他,只比以前更加委婉。
如此一来,他自己活得轻盈,今日他听到匠人在背后悄声议论?“张侍郎虽年轻,却不好?糊弄。待人亦如沐春风”。
谭昭昭看到张九龄沉默,狐疑地看去,问道:“大郎怎地了?”
张九龄朝她缓缓笑起来,道:“没事,我想到了先前的自己,可是令人生厌。”
谭昭昭取笑道:“大郎生得美,就凭着这张脸,就让人厌不起来。”
张九龄看谭昭昭,再低头看自己,悻悻道:“若不是我身上脏,定会要狠狠收拾昭昭。”
谭昭昭笑个不停,拉拢衣襟朝前跑去:“大郎,小胖墩身上也脏得很,我给他穿深色衣衫,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