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正一边翻看喜服一边算着喜服的价钱,腊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去,大人——”
她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应该是江洵闯进来的时候,房门被大力推开了,还伴随着腊梅焦急下带着哭腔的声音:“大人,您不能进去!”
江洵进门时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要和那个姓陆的一样,细心周到一些。
可是,当他被艳丽的大红猛得撞进眼底里,心口的怒气就狠狠地直冲上天。
脑袋像是又一万只蜜蜂在狂叫,嗡嗡地让他脑仁都要裂开,心口放着的暖玉已经不是暖玉了,像是火炭般燃烧着他的心。
还没定亲呢,就要急着穿喜服了!
他知道错了,他会改,可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你不但握了那个姓陆的手,还朝她笑!
你都从来没有主动握过我的手!
一次都没有!
江洵越想心里越恼火,脑袋乱哄哄的,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抓起喜服就狠狠撕开。
伴随着一声声的布帛撕裂声,碎裂的布片犹如窗外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到了地上。
稀碎的布片终于全部落到了地上,然后,江洵看见了云曦冰冷的、讨厌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眼神像利剑一样,被他狠狠劈成了两半。
第37章
江洵在寒风中骑马而来, 情急之下也没有披着氅衣,可一路雪风如刀也没觉得冷,此刻, 被云曦冷漠怨恨的眼神瞧着,江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冲动了。
阻止她嫁人,毁了嫁衣解决不了问题。
真他娘地笨!
江洵心里咒骂自己。
原本就讨厌他了, 现在更是不会原谅他了。
江洵心里懊恼自己冲动。
但心里乱糟糟的,脸上却崩得很紧,仿佛一个老爷们回家逮住了出墙的娘子,一脸义正言辞:“云曦, 我江洵还没死呢, 你想嫁给那个姓陆的, 别都别想!这辈子, 你只能穿着嫁衣嫁给我!”
话是这么说,可声音却不大,江洵觉得自己心底有些发虚。
冲动间放了狠话, 江洵有些后悔,正琢磨着说些好话转圜一下,却只见云曦沉默着注视了他良久,却一直不开口。
那视线里,带着满满的嘲讽。
云曦本想告诉江洵说这是绣铺的喜服样子, 然后让他赔钱滚蛋,想了想却改主意了, 她直直看着江洵,眼神挑衅:“江洵, 李氏和陆氏族中长辈已经通过信函, 为我和陆大哥开始议亲。我李氏族老也请了京中的官媒, 为我们两家做媒。甚至,我还请了祖父生前挚友,为我和陆大哥证婚。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全,甚至还有长辈证婚,不管你死还是不死,我都能嫁给陆大哥!”
江洵被前面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噎得说不出来,口口声声说的圣旨没有,母亲当她是个厨娘,媒人更是不见踪影,后面那句死不死的,更是让他气得七窍生烟。
知道自己刚才冲动又口不择言了,江洵毁得肠子都青了,他现在就想给自己狠狠来一拳头。
他想低头认错,想告诉云曦以后会改,也想告诉她自己真的就是疏忽了并不是有意让她受委屈,他想告诉她真求了圣旨,他想说他会慢慢改、改得比那姓陆的更周全,更想告诉她他的娘亲也当过厨子不会嫌弃她……
但就算心里想好了千言万语,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担心她冬日没了暖玉会难受,也想快速把赶来的缘由告诉她。
心中着急,他索性选了他认为的最重要的话说。
“你把暖玉带上吧,”江洵从怀里掏出那块被他体温裹得暖暖的云,“有了这玉,大冬天的你会好过一些。”
云曦站在那里不动,也不接,眼神依旧凉凉的。
江洵走过去,将那玉就要往云曦脖子上套。
云曦火气是蹭蹭蹭往上冒。
江洵笨手笨脚地力气还大,那系着暖玉的红绳是她之前按照自己头围大小编的,江洵这胡乱地往她脑袋上套,哪能顺利套进去,不仅套不进去,在挂在了她发髻的簪子上,勾得她头皮都疼起来。
火气简直要窜上云霄,云曦低喝一声“我不要你的东西”,然后直接一拽,“哐当”一下暖玉就飞了出去。
暖玉掉在地上,裂成了几半。
云曦楞了楞。
她知道暖玉贵重想要赔个不是,却因为实在气恼话到嘴边竟然没说出来。
江洵也楞了一下,皱眉看看云曦,又看看地上他好不容寻来的却摔成几半的稀罕暖玉,竟然也没说话,几步迈过去,蹲下身看着碎玉,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愣了好几息才小心翼翼捡了起来。
“云曦,衙门里有事,我得回去了,”江洵一边捡着碎玉,一边低声闷闷开口,“一年多前那场战事,眼下另有情形。”
云曦震惊得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哭出来,她急忙走过去,站在江洵身边着急问他:“我爹和兄长是不是……是不是……”
当时连尸首都没有寻到,那现在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云曦焦急万分。
她死死盯着江洵,发现他只顾着见地上碎玉,急切地有些不管不顾地去拉扯他的衣袖:“你倒是说话啊!”
江洵摇头,“旁的不能多说——”
正捡着碎片,手臂被拉扯着手腕抖了一下,手指被碎玉划破,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些许小伤,江洵倒也不在意。
大的碎片被捡起,江洵又跪着趴在地上,用手掌在周围扫了好几遍,确定没有被弹开的碎片,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
“我找人给你镶起来——”
“那有什么能告诉我——”
两人同时开口。
江洵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而云曦是毫不在意的焦急万分。
江洵把手中碎玉捏紧,缓缓垂下了手。
“只能告诉你这些,至于其他,等我从边关回来卸了差事,再详细告诉你。”江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许的失落。
云曦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一半留一半,想要急死人啊!不说就赶紧走,我回京自己打听消息去。”
江洵手掌握得更紧。
掌心被碎玉的锋口刺得有些疼,但比起这个疼,心口闷闷的感觉似乎更不舒服。
“我……”他抬眼看着云曦又气又恼又焦急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我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如果可以,云曦,我求你先别急着做决定,等我回来。我知道很多地方我做得不够好,请给我时间让我改正……”
他紧张地又将拳头握紧几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云曦却根本没心思听这些,只是转过头,一副不想再看见江洵的表情。
江洵沉默了良久,想要说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口,默默离开。
江洵离开了,云曦才有些六神无主地找来赵妈妈,一边让她着手安排回京,一边打算和陆明宇商量要亲自去边关看看。
赵妈妈得知缘由,也震惊万分:“老奴知道了,马上去安排,等小姐和陆家少爷商量好,马上就能出发回京。”
云曦心神不宁地点头,心中纷乱。
恍惚间,她听见赵妈妈惊慌失措地问她:“小姐,你流血了?哪里受伤了?快让老奴看看?”
云曦一脸疑惑:“……没有。”
赵妈妈焦急,用手指着地上的血迹:“哎呦我的小姐哎,你哪里磕碰到了自己没数?”
云曦顺着赵妈妈手指方向看去,想了半天才猜测,应该是江洵捡碎片的时候被她拽了胳膊,应该是手指被碎玉划伤了。
心里涌起内疚,但想着他身上应该带着伤药,马上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去陆家传信的小厮很快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和她同样焦急的陆明宇。
陆明宇也是刚刚得到加急传讯,军中来了消息告知他可能有他父亲陆志国的消息,他打算马上动身。
“你们府上应该也有消息到了,只是应该被你祖母和二叔拦下了没有传过来。
云曦,我们一起回京。”
十二天后,陆明宇出发去了一年多前离开的地方。
与他随行的,还有改装成男子的云曦。
陆明宇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云曦,若是让她只身前往,还不如随着他一起去。
走了几日,越到西北边越是寒冷。
大雪一直在下,天气阴沉至极。
云曦虽然一直坐在马车里,却因为舟车劳顿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他们两人此行都轻车简行没有带太多的人,想要快速赶到好最快知道情况,所以,条件甚是简陋。
陆明宇有些担心,途中想多休息尽量想让云曦稍微舒服一些,但云曦连连拒绝,她也想早日到达。
连续推辞几回,陆明宇也就随她了。
其实他也焦急。
他的父亲是云曦父亲手下副将,当时他自己因为受重伤昏迷留在了后方,谁知这一留,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战事胜了,陆明宇回来也受了嘉奖,从从七品副尉升到了七品把总,可父亲却永远留在边塞,他带着家人回乡守孝并处理族中事务。
但他曾无数次奢望,边关能突然传来好消息,他的父亲能回来!
行程第七天,风雪越来越大,积雪厚得几乎到腰际,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前路。
他们到了一座山脚下,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了大雪渐停。
翻过这座山,再走一日的路程,就能到达到西边的边陲小镇,边城守军就驻扎在离小镇二十里的地方。
一路过来从来不曾见过大太阳,想要积雪化开,可能要再等十天半个月。
马车走不了,陆明宇和云曦商量暂时徒步翻山,等到了镇子再买辆马车去守军驻扎大帐。
云曦点头同意。
一行八人,丢了大件行李,只带了细软干粮,穿了厚实的衣裳就开始准备翻山。
江洵星夜兼程回到京城衙门,得了差事就火速往边陲而去。
离开时很是匆忙,江洵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府里看看爹娘,一路上,他骑着马狂奔,除了耳边凛冽的风声,还有指挥使大人的数落。
“你啊,上次那趟差事刚回来求了圣旨人就消失了,皇上拟好了圣旨都找不人,气得连本官一起骂。话说,你刚回来一身是伤地就敢连夜出城,莫不是为了个小娘子,连性命都不顾了——”
江洵回忆起来,那时候他不知道皇上恼火,也不在乎自己伤势有多重,只知道云曦受了委屈离开了京城,他要去把她找回来,然后,风风光光的接旨成婚。
只是,事情没他想的怎么简单。
罢了,只希望还来得及补救。
寒风中骑马狂奔数日,江洵渐渐理清了头绪,他也想好了今后该如何做。
几日后,江洵带着几个心腹,快马加鞭到了边塞,和军中暗桩接上头后,开始乔装打扮暗中调查一年前的蹊跷。
好在,事情倒也不是太复杂,无非是军中派系斗争和侥幸活命的将士,甚至,还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江洵写了折子,让八百里加急送回去,自己则和边陲守军交接一些消息后,快速返回京城交差。
这次,他希望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能让云曦开怀。
若是能看在他冰雪天里带回这个好消息的份上,能在给他一次机会,那就更好了。
可刚出小镇才一天,就看见了来时的山路差点被大雪淹没了。
但这种困难根本难不住江洵。
按照来路,弃马翻过大山,不过半天的路程就能到一家驿站,到时找一匹快马继续赶路便是。
若是他速度快一点,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次见到云曦了。
按照云曦的性子,应该已经赶回京城打听消息了,如此,他不用在赶去江南,回京了就能见到她。
江洵心中火热,深一脚浅一脚地也不觉得冷,带着几个兄弟就往被大雪覆盖的山中行去。
行了不过两三个时辰,离翻过此山尚且还有大半天的距离,却听“轰隆”一声巨响。
看不到边际的积雪铺天盖地地翻滚下来,带着震天的巨响一路将所有东西淹没、吞噬。
山顶雪崩了!
山顶不断有巨响传来。
大山一边是峭壁, 一边是条冰冻的大河,积了近一个月的厚厚的雪堆,连续不断的滑落。
山间大树瞬间被拦腰折断, 积雪中甚至还夹杂着山岩巨石往下滚落,那几乎和山崩地裂一样的力道一时间让者整座山都在震颤。
江洵和手下四个兄弟饶是见惯了大场面,也当场被惊出一身冷汗, 亏得几人伸手和反应皆是了得,才在雪崩的瞬间反应过来,使了全力往回跑。
何千户往回跑的时候,脚下被绊了一下, 就慢了这一息半息的功夫, 一块巨石几乎是从天而降般往他脑袋上砸去。
“闪开!”
豁出命的狂奔中, 右侧的江洵眼疾手快, 一声暴喝,伸手将他快速一扯。
何千户根本不敢回头看,只听见耳边的破空声带着风刀, 带着似乎将他半边脸皮都要刮下来的劲道,夹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呼啸着越过他们仅有的几个活人,往山下咆哮着像是往死神的地狱飞奔而去。
“头、头儿,”何千户捡回一条命, 感激和后怕一起涌上心头,“小的又欠您一条命!”
“闭嘴!”江洵斥他, “快跑!”
何千户赶紧闭嘴,也知道越是往下越是安全, 若是能找到遮挡的地方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 开始拔足狂奔。
终于,五人安全到了山脚下,雪崩也停了,他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开始躲避。
刚想要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突然听见山上又有巨响。
“难道雪崩还没停?”何千户紧张起来,“头儿,我们要不先折返,这里太危险了?”
江洵也奇怪,明明停了有好一会了,这会怎么又开始了。
难道,真要折返回去?
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好消息告诉云曦。
江洵绕出遮蔽的地方去查看,却发现了厚厚的雪地里躺着一个人。
这人应该伤得不轻,满脸血迹,手脚似乎还断了好几处。
边关没了战事倒也相对安全,五人小心翼翼围过去,刚要细细探究,却听地上的人艰难地开口求救了,他气息微弱,虽然断断续续,却努力把一句话说完了:“各、各位爷,救救我、我家小、小姐,事后、时候必有、有重谢!”
说完,就彻底晕死过去,整个人都彻底埋进了雪地里,根本看不清面孔。
更无从得知身份。
何千户扯扯嘴角:“这大冬天的往原本就冰寒的边塞而来,这人家的小姐莫不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江洵不想节外生枝,刚要吩咐几个手下把人拖进他们休息的地方,给点伤药就算了事,突然他觉得此人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是……
江洵记起来了,是那个黑夜,庄子上赶走黑衣人的张校尉!
是她吗?
江洵心脏感觉被人捏紧了,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上药、灌水、掐人中,此人终于醒了。
张校尉还来不及开口答谢,却听见有人沉声喝问:“云曦,她来了?”
张校尉脑袋还有些晕,听见这声音突然彻底清醒了:“是江大人?对对,小姐也跟着陆家少爷来了,只是刚才雪崩的那一瞬间,我们几人失散了!”
“求大人施以援手!”他艰难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江洵阴沉着脸死死按住了:“胡闹,她一个姑娘家,来着鸟不拉屎的边塞做什么?”
还有那个姓陆的竟然能同意她同行,简直没有脑子!
事关性命,如何能处处退让!
江洵心里恨陆明宇,为了讨好云曦,这样危险的事也敢让她跟着一起来。
换做是他,就是拼着云曦骂他怨他恨她,也不会让步一分。
陆明宇,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若是害了云曦性命,他一定要取他狗命。
不,云曦因为那场祸事后畏寒,就是待在屋子里围在炭火边上都不见得暖和,他这才费心找了暖玉。如今,这冰天雪地的,让云曦怎么能熬过去。
陆明宇简直该死。
他最好今日就死在这场雪崩之中,才能稍稍解了他心中滔天的怒意。
江洵心中把陆明宇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发现这个张校尉一只眼睛似乎看不见,看模样似乎是退下来的老兵,他没心思追问细节,直接问他们何处失散,当时如何场景。
张校尉一一答了。
江洵听完,让手下几个兄弟留在原地,握紧长剑就要出去寻人。
“头儿,”何千户不敢留人,知道李家小姐就是自家头的眼珠子,“一人太过危险,小的和您一起去!”
其余三人也一样。
江洵重重点头:“好。”
五人出发,从张校尉所说失散的地方开始找寻。
这座山虽然不算太高,但到底经历了一次雪崩,从山顶滚落的积雪堆得很高,到处都是从山上滚落的石头、折断的树枝,想要再次上山寻找十分艰难。
山脚下,江洵几人几乎是从雪堆里掏了洞钻过去,才艰难地慢慢上山。
摸索着找到了张校尉所说的分散的地方,几人看见了散落的包袱和其他零零散散的物什。
江洵和四人分头找寻,四处白茫茫一片,故约定半个时辰放响箭确定方位。
但这冰天雪地的,哪有这么好找。
江洵深一脚浅一脚在山上找了很久,根本什么活人都没看见。
他只听见自己“云曦云曦”的呼喊声,刚出口就被寒风给裹挟着瞬间消失了。
天色越来越暗,阴沉的雪天里,原本就看不见太阳,原本还不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马上还有一场大雪。
江洵心中焦急万分。
如此恶劣的环境,云曦就算没有受伤,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陆明宇,该千刀万剐!
江洵心中想好了,看见陆明宇就要一剑将他宰了。
天色暗了下来,五处响箭飞到半空,兄弟们都安全,但也都没有找到人。
也许,落下了山崖,被积雪埋了?
江洵感觉自己急得要心头要炸开,时间太过珍贵,这一点点的时间就是云曦的性命!
正一筹莫展,突然他眼前灵光一现。
云曦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那种寒意肆无忌惮往皮肉里狠狠钻进去、又在骨头缝隙见疯狂噬咬的感觉,让她难受得简直恨不得死过去了事。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时间根本不长,可冷到极致的时候,她却渐渐失了知觉,竟然感觉不到冷意,神志也在渐渐消散。
雪崩的那一刻,众人被冲击地当场分散。
一瞬间,有人被积雪淹没,有人被砸中了不由自主往下翻滚,更是有人直接落入了南边的积雪覆盖的湖里。
陆明宇一直扶着她在艰难地跋涉,所以当厚厚的积雪夹杂着寒冰碎石翻滚着往下时,他护着她就往山下逃。
可到底是她拖了后腿,脚下打滑往北边的山崖下滑落,陆明宇死活不肯放手,两人一直翻滚着落入山崖底下,可直到最后一刻还将她护在怀里。
此时此刻,她依旧被陆明宇拥在怀里。
可是,云曦还能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迷迷糊糊睁开眼,陆明宇却早已昏死过去。
云曦想要尽力动一动身体,可无论她如何使劲,就是动不了,甚至僵硬的身体连张嘴都有些困哪。
要死在这里了吗?
也许吧。
后悔吗?
云曦想了想,不后悔。
她手里的东西极其重要,让她必须有此一行,虽死无悔。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云曦觉得眼皮重似千钧,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在睁开。
她努力尝试呼救,张嘴却只有极其微弱的“嗬嗬”声。
想要试着翻身,最终用尽力气只能动一动手指。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也许有一场更大的暴雪马上要来临。
云曦心里满是绝望。
突然,一道犹如夜莺啼鸣的声音响起。
意识在涣散的云曦以为这是自己的幻想。
是他吗?
临死前最后想起的人竟然是他?
云曦刚要自嘲,却听见那啼鸣声越来越清晰。
这是特属于他们之间的讯号,还是那年为了引开贼人后获得对方位置,云曦特地让他吹响的。
是他,是他!
云曦忽略眼睛里突然涌出的水雾,深深吸气,积蓄力量。
江洵用唇舌做出夜莺啼鸣声已经许久,久到他冷得浑身发抖,久到他若是不去烤火恢复体温即将支撑不住。
他伸手按按怀里的一个荷包。
那里是几片碎掉的玉石。
无论来回驰骋多少里,他都把这个荷包贴身放着。
就像那个姑娘始终在他心心坎里妥妥放着一般。
如此一想,江洵就又浑身充满了力气,心口的一丝暖意一直牢牢支撑他的信念。
靴子里灌满冰冷的雪水、衣袍蘸饱了冰水变得沉重无比、从脚底的寒意一直侵袭到腰间的时候,江洵身形晃了晃,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出现。
江洵心道要糟!
突然,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那是石头轻轻敲击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听不见。
可江洵听的不是声音,而是节奏。
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节奏。
啼鸣响一声,就敲击一声。
啼鸣响两声,就敲击两声。
江洵从来不信苍天,不拜神佛。
可是,此刻他想叩谢诸天神佛,让他的云曦还活着。
不,不止叩谢,他愿折寿十年。
不,不止折寿十年,他以命换命!
夜晚提前来临。
江洵发出第五声啼鸣后,对方微弱的敲击回应也终于消失了,但好在还是确定了大致方位。
那声音是山崖底下西北角发出来的。
细看一会, 除了隐约看见一个略略鼓起的雪堆,江洵没有发现人影。
应该是被埋在雪堆里了,他心头有些揪得发慌。
发出两次响箭, 示意他找到人了,同时也看见了回应的两发响箭,江洵知道手下发觉他寻到人,也知道大概方位了。
来不及等人汇合, 江洵心急如焚到打算直接下去救人。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好在厚厚的积雪也能人在夜色中视物, 江洵略略观察了地形, 心中计算了一下高度,他紧了紧背囊,将剑背在身上, 试着往山崖下面爬。
这座山不高,也就十几丈的高度。
放在平日里视线好,或者没有积雪覆盖,他几个纵跃也就轻轻松松下去了。
可眼下被山崖崖壁被雪覆盖、又不知雪崩下哪处碎石松动、雪堆下是否又有横七竖八的枝杈暗藏着危险,连个落脚点都难寻,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滚落下去,别说救人了, 连性命可能都不保。
最好的办法是等着手下汇合,着人去找来绳索, 绑在身上慢慢下去。
可是, 云曦根本等不了。
最后一次回应已经没了声响, 也许是晕过去了,也许受伤太重已经无法动弹,可无论什么情况,单薄的姑娘家落在雪堆里不能动弹,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江洵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早点把人救出来,自己的安危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一咬牙就往山崖下而去。
开始还算顺利,可渐渐往下就发现不对了。
衣袍被雪沁湿,很重,且时不时被暗藏着的树杈挂住,无奈下他弃了氅衣。
只是,虽然氅衣湿透却总比不穿好些,一旦挡风的氅衣没了,江洵刹那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刺骨的寒风裹挟,冻得他止不住的打颤。
忍过一阵颤抖,他凭着身体底子好硬是渐渐适应,可露在外面的耳鼻和手指却渐渐僵硬起来。
耳鼻尚可,手指却不行。
僵硬的手指无法支撑他攀岩的动作。
“哗啦——”
僵硬的手指感觉都有些不太敏锐,攀住的一块石头碎裂掉落,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往下坠落。
好在江洵也是经历过大事的,匆忙间迅速做出判断,右手握成爪拼命想要找到再次能抓握的石块,左手迅速地从背后抽出长剑狠狠往山壁插入。
剑尖和山壁碰撞了好久,甚至都开始出现了火花,江洵才将长剑插入山崖,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可坠势止住,手却受伤了。
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脱落,手掌心血肉模糊。
饶是江洵是个不怕痛的,也狠狠皱了皱眉,脸色白了几分。
胸口衣裳被磨破,从胸膛到小腹上边隐隐传来刺痛感。
江洵低头,这才发现,背上的行囊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了。
江洵心里爆粗口。
里面有他的贴身之物,响箭之类的也在里面。
这下,他和弟兄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照这大风还有即将来临的大学,待会到了下面就是救下了云曦也没法光用自己的嗓门把人喊过来。
都是那个该死的陆明宇!
江洵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等着,待会爷直接一剑宰了你!
没工夫多想,江洵再次小心翼翼往下探路。
有了这次的危险,江洵变得谨慎起来,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到了山崖下面。
江洵长江归鞘,朝着那雪堆就拔足飞奔。
果然,江洵扒开雪堆,见到了死人一般的陆明宇身下已经没了知觉的云曦。
她脸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微弱的几不可闻,已经被雪冻得没了知觉。
“云曦!云曦!”江洵心疼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他一边喊一边将人从陆明宇身下把人扒拉出来。
她浑身湿透,露在外面脸和手早已和冰块一样冷。
江洵心跳犹如擂鼓,他伸手仔细去探鼻息。
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