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欢—— by白风迟
白风迟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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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曦离开京城那时候,还不曾多怨怪江洵。
江洵不曾为她考虑周祥,她自己也答应得太过轻易。
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怪谁。
可搞成眼下这样,可能和陆明宇的婚事有了变数,这让云曦心里有了怒意。
原本她出银子帮陆氏一族度过难关,借着他们的歉意和父亲在世的情谊,让两家长辈白纸黑字写下日后过继事宜,日后两人也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十分合宜。
但江洵的出现,可能事情就有变数了。
陆氏一族不见得愿意得罪江洵来和她缔结婚约,她苦心筹谋的一切可能会成为泡影。
云曦心里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心中推演一遍,结局逃不过她和陆家的婚事被江洵搅散,想到这个,她不禁怒火更旺了一些。
她坐在那里,看向江洵的目光,和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江洵却根本不知。
他正陷入大病初愈醒来第一眼就见到心上人的狂喜之中,若不是行动不便,他几乎就要拽着云曦的手说他分别多日的急切思念。
“云曦,你来看我,我很高兴。我、我不是伤重不治,绝对不是,我就是睡得沉了,没来得及出门迎你,”江洵绝对不承认自己伤势太重,已经昏迷多日,这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有些丢脸。
刚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痛得要死也不哼一声,是他习惯如此;
看见云曦远远坐着,如同一个陌生人看着他,心里觉得委屈,乃是无外人在场真情流露。
可是,他不知道,云曦已经不信他了。
所以,他接下来做任何事都是徒劳。
“江大人,”云曦见江洵眼中有狂喜,像是笃定自己来看他就是想要回头,她直觉很是反感,索性把话说开,“千户大人命小女过来唤醒大人,小女已然照做,但刚才千户大人又说你有话要说,拦着小女不让离开。小女身份低微,不得不从,但大人有事还请快快明说,小女家中尚有要事,请大人莫要耽搁太久。”
你身份尊贵,权柄不小,所以我走不了,但请你长话短说,好让我早点离开。
云曦说话没留情面,直截了当告诉江洵,她现在人还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权势所迫。
江洵眼中的狂喜渐渐褪去。
犹如一盏灯烛燃尽了灯芯,只能熄灭,蜡油坍塌下来,光明无从挽留。
江洵眼中被晦暗占据。
他以为云曦得知他伤势过重昏迷不醒,终于还是忍不住过来探望。
见他昏睡不醒,还特地用早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来试着将他唤醒。
这样的云曦,难道不是因为赌气来只身到了这里?和陆家的婚事,难道不是一时气愤?
江洵醒来后全部的信心和喜悦,被这一句话清扫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渣没有给他剩下。
心中委屈和怒意交织起来,又渐渐在胸腔里翻腾,搅得他脑袋有一瞬间的眩晕。
眼前金星四起,脑袋里混乱一片。
良久,他才找回思绪,他命令自己迅速冷静,又非常迅速的把自己和陆明宇对比了一番,最后,就像办差一样,不过几息之间抓住了最要害的地方。
江洵自认他的想法决计不会错,办差多年,迅速爬上去靠得就是这种精准无比的判断力。
云曦最顾虑的地方,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其他的,不过都是小事。
所以,他把路上想好的话渐渐组织起来,心中反复斟酌,挑了最有分量的那句,慢慢说出口。
他确信,云曦听了一定会回心转意。
“云曦,那两人去庄子上闹事,还是我娘办庆功宴没有给你下帖子,那都不重要,我此次差事得了皇上嘉奖,他已经答应赐婚。到时候,你有皇命和圣旨做倚仗,没人敢在你面前闹事,你也不会少了那一张两张的饮宴帖子。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给你狠狠出气。
云曦,你莫要再生气了,和我回京好不好?”
江洵说完,一瞬不瞬看着云曦,等待她的回答。
虽然知道自己大意疏忽了,导致云曦受了委屈,但江洵对赐婚一事相当有信心。就像他办差一样,抓住了重中之重,诸事顺遂。
云曦垂着眼帘坐着,未开口却先摇头。
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江大人,有了圣旨就能幸福美满了?”
江洵一顿,随即坚定开口:“是。”
云曦笑了,笑容讽刺至极:“明泰帝也曾给先皇和太后赐婚,可太后长女还不是被先皇的宠妃害死了,江大人,之前你不还亲手查办了贵妃一党的谋逆案吗?”
“成婚,不是和圣旨过日子,而是和人过日子。”
“而过日子的人,若是图一时兴起,从未把真正把对方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就算求来了圣旨,也过不好日子,不要也罢!”

云曦的话似乎是一把重锤, 将他脑袋砸得生疼生疼。
有句话她说得没错,太后和先皇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一起长大,太后得赐婚风光入宫, 可是,两人恩爱不过三年,贵妃进宫后先皇对太后就淡了, 甚至专宠贵妃一人。皇上当时是中宫嫡出大皇子,却迟迟不得封太子,他幼时给现在的太子、当年大皇孙做伴读,还时不时被贵妃的孙子欺负, 他这个暴脾气哪里受得了, 狠狠报复回去后差点小命都没了, 他娘才求了外祖父让他去军营里躲避祸事。
现在的皇上和太子当年都如此艰难, 太后的大公主更是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后来在宫外找到时已经尸体都腐烂了。
可纵使如此,就是所有线索都指向贵妃一党, 先皇还是轻飘飘打杀了几个宫人算是揭过此事。
想到这里,江洵心头猛地一颤,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江大人,你应该听说过,永平侯求了圣旨, 为世子娶了国子监祭酒的长女邱氏,两人成亲五载, 邱氏小产三回,最近又听说邱氏心生怨怼, 将一个小妾差点搞得一尸两命。可是, 小妾后来不过虚惊一场, 邱氏却被罚了禁足。
说是禁足,其实不过看在赐婚的面子上说法好听些罢了,实际上应该是被关在了后院哪个角落幽禁起来了。
祭酒的夫人哭瞎了眼睛,死活要到皇上面前求和离,却被祭酒以全族性命为由拦住了。
赐婚圣旨成了枷锁,将邱氏一生都锁了起来,
江大人,你查案缉凶无数,小女想问问你,邱氏冤不冤?她父亲出身清流,简在帝心才得了赐婚,如今父母兄长皆在,就落得如此境地,此生被圣旨束缚不得解脱,无儿无女,这辈子就算活着,也不到任何一丝希望。
活得生不如死!
活得比小女庄子里的一条野狗还没有尊严!”
云曦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清晰。
她语气平淡,却夹杂着淡淡遗憾和哀伤,仿佛邱氏的遭遇就是她今后日子的昭示。
江洵微微蹙眉,他被云曦哀伤的口吻说得心尖尖直颤,心底深处,有一种酸涩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仿佛全身无力,手脚无处安放,沉重到呼吸一口都觉得乏力。
他喜欢看着她笑,笑起来大眼睛里都是光,整个人都像笼罩在喜悦中一般光彩照人,而自己就是那个带给她快乐之人,这曾经让他非常自豪。
可是,眼下她因为他而难过,眼中没了神采,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除了淡漠就是嫌恶,这让他一颗心似乎被泡进了黄连水里,苦得没法说,真想找人狠狠打一架,或者被人狠狠揍一顿,身上痛好忍,心里的酸楚一刻也不好忍。
“云曦,你莫要如此想,那赵老二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一个嫡子上头竟然还有庶长子,他和他那个老不死的爹都不是个东西,我就——”不会两字没说出来,就看见云曦看过来的不满的眼神。
江洵被这一道轻飘飘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担心她更加生气,再如何着急江洵也不敢辩解了,把最后两个苦涩地吞回去,乖乖闭嘴。
“……江大人,你莫要急,听小女将话说完。
小女知晓,你可能想说,是永平侯家风如此,且世子的小妾太过厉害,所以才能构陷正妻。
可江大人,这话你说出来信吗?
邱氏害人不成,自己被罚禁足,小妾看似一尸两命,最后却安安稳稳,谁得利,谁失利,难道明眼人不会看吗,难道永平侯世子自己后宅自己不清楚吗?
谁都不是傻子,永平侯世子能给皇上当御林军的副统领七八年稳稳当当,绝对不是能被小妾迷了眼惑了心的蠢货。但为何邱氏还未如此遭遇?呵,说到底,不过是永平侯世子不在意罢了!
邱氏手握圣旨、父兄皆在、还不用分薄侯府子嗣,尚且因为夫君的不在意而落得这种下场,请大人试想,我,李云曦,不过一个过世的六品武将之女,没有父兄依靠,祖母和叔父可能还要处心积虑陷害,别说今后想要过继子嗣,就是自己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无论是刘宛珊还是张倩倩,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贵女,小女自问,一个都招架不住。
江大人,小女胆小,还自私,想好好活着,还想给长房延续香火。
你看似很有心,特地为小女求来圣旨,可圣旨管不了小女吃喝,管不了小女是不是受委屈,更管不了小女是否能在你身边平平安安活下去。
江大人,可能你会说,你和那赵世子不一样,可除了圣旨你是求的,可在我看来,除了你有几分无法替我阻挡委屈的真心,你和赵世子不管不顾、毫不在意的程度又有和不同?”
江洵听着云曦指责他毫不在意,似乎已经将他一番真心扔在地上不管不顾了,心中不禁又急切起来。
他忍不住了,憋得胸膛不断起伏,好似满腹委屈再也压制不住,也不顾喉咙口是否还火辣辣地疼,张嘴就低吼起来:“我没有,云曦,我没有!”
说完,他就浑身气血上涌,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金星乱跳,让他只觉又要晕过去。
莫急,莫急,静下心来,好好分说。
江洵头晕得只能闭上眼睛,人好像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可一直胳膊被死死绑着,只好用右手紧握成拳,死死抵着床沿,才堪堪没有向后栽倒。
但到底还是晃悠得厉害,只差一点点就要再次晕死过去。
好不容易挨过了晕眩,江洵缓缓睁开眼睛。
云曦离他两丈多的距离端坐,除了皱眉,没有任何关切的神情。
江洵心底凉飕飕的,他不信云曦如此绝情。
他耷拉着眼皮,眼神祈求地朝她看去,果然——
“江大人可是觉得难受得紧?”云曦开始神色不安地问他。
江洵拼命点头,平静的神色已经端不住了,一脸委屈看向云曦,希望她能走进一些,或者在他身边安抚几句。
他眼神期待起来,期望心中所想能立刻实现。
可事与愿违。
“小女这就去将老大夫叫回来,大人身份尊贵,若是因为小女几句话而气出个好歹,小女万死莫辞!”云曦作说着就要起身去喊人。
“不不不,我没事!”江洵连忙阻止,“不过一点小伤而已,这么多年办差就是如此过来的,你莫要担心。”
云曦被阻止离开,神色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漠然:“小女的确有些担心,说到底大人来此还是因为小女,若大人有什么闪失,小女难辞其咎。小女望大然一切安康,早日回京。”
江洵感觉自己要垮了,不是被伤势击垮,而是被眼前女子的冷漠打倒。
他明明付出真心,也为了两人婚事在拼命,为何今日他落到如此下场。
心中不忿,江洵倒也不藏着掖着,他深吸一口气忍过又一阵的眩晕,沉声问她:“云曦,我待你是否真心,你心里应该清楚。家中长辈有另外议婚人选,我为了我们婚事能顺利,让你风风光光进门,所以我争来一个危险的差事,以图得个功绩好求得赐婚。我有什么错?云曦,我承认我走得急了,没有安排好,让你受了委屈。但我现在回来了,你受了什么委屈,我一一给你讨回来,这样还不行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云曦听完,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像是长途跋涉堪堪停止般,悠长地叹气:“江洵,我们婚事不成,与我而言,真乃是幸事!”
江洵狠狠皱眉,苍白瘦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他眯着眼睛看着云曦,目光审视中带着浓浓的压迫感,说话完全是在质问:“李云曦,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曦却不为所动,她平静地把视线转向了窗外,开口时像是在自言自语:“幼时,一个冬日和娘亲坐着马车回府,途中看见有个小乞儿衣衫褴褛,抱着一个破碗沿街乞讨。我见其可怜,从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想要给他。亲娘阻止,我甚为不解。娘亲说,我们给了银子就走,马车只要离开这条街,马上就会其他乞丐来抢,小乞丐护不住不说,可能会被打伤,伤了之后可能熬不过这寒冬。你若是好心,就赏他一些糕点,他马上吃了,别人就算抢也来不及了。娘亲告诉我,就算要做善事,也要为他人考虑一二,否则适得其反,会害了别人。”
江洵听了微微有些不自在,他撇过头,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帮你教训回来不就行了?气到连婚事不成实乃幸事这样的话都说出了,云曦,你莫不是还恨上我了!”
云曦将视线落到他身上,想起被刘宛珊看贱妾一样轻蔑的眼神、想起郡主府门口被人识破装扮的狼狈模样,除了觉得自己有些涉世未深的傻气倒也没有什么。
只是眼眶不由自主地渐渐红了起来。
“江洵,谈不上恨。只是,我被刘宛珊和张倩倩一搭一唱数落着身份低微、却偏偏勾得你神魂颠倒,连京城贵女都买不到的琉璃猫都骗到了,那时候心里有些怨恨你为何没有早早让我知晓还有两人对你情根深种,愿意娥皇女英随你左右。你也许会说,她们想做什么你拦不住,但若是你稍稍告知一二,我也有个准备,不至于无端遭此羞辱。我尚未嫁人,却已经有了嫡妻和贵妾上门教训我这个贱妾该如何循规蹈矩,我虽然脸皮较一般深闺女子厚实一些,但也觉得羞愧难当。
还有,你们府上应该对你的婚事是有所筹谋的,我这样的身份和家世,应该不在你父母的人选中。设身处地而想,若我是你,我会实言相告,而不是让我蒙在鼓里,让我以为你的长辈真能让你掌控自己的婚姻。
江洵,想来也是我活着的年岁太短,以致于太过天真,还真得以为你能处理好一切,现在想来,除了你的不上心,难道不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你的门第哪里又是我这样的身份能高攀的。我被人戳破了身份,当着你娘的面承认我就是李云曦的时候,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当时真想一头撞死在你府门口的石狮上!
江洵,我父母兄长皆故去,祖母和叔父又是别有用心的,没有长辈做主,本该事事小心,处处周全的,可是,你却觉得我不过受了点委屈,他日你帮着报复回来就行。
可是,江洵,让我受委屈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是你啊!”

他脑袋的晕眩越来越严重, 晕沉沉地很是难受。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觉,好像云曦没有走,一直安安静静坐着, 用冷冷淡淡的视线看着他。
她的眼睛依旧很大很好看,却没有了神采,看着自己比看一个陌生人更加没有情感。
江洵心中惶恐, 他想把云曦喊回来,拼命张开嘴叫喊,可他却没听见任何声音。
他万分焦急,试图喊得更大声一些, 却听见脑中嗡嗡巨响, 然后看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三天后, 云曦把最后一笔银子交给陆氏老族长, 商定了最后一些细节,双方最后在当地一个大儒的见证下写了契书,老族长此刻心中担忧去了一大半, 只待把官司打赢,他们陆氏一族就能把欺压他们多年的张氏一族给彻底打压下去。接下来,族中子弟就可以安安心心读书科举,也可以放心地种地做小买卖。
“多谢李大小姐,为我陆氏一族解了燃眉之急, ”老族长胡子花白,满脸皱纹, 却一直为族中老小殚精竭虑,“受老夫一拜!”
老族长佩服云曦一个不过刚刚及笄的姑娘能有如此魄力, 她愿意把千辛万苦保下来的财产, 用来给他们度过难关, 甚至还能进退有度地和他们商谈成婚后子嗣过继之事,换成别的姑娘,父母兄长离世别说家产了,就是婚事都无法自己自己做主。
云曦赶紧侧身,连说不敢,“老族长严重了。”她也有私心,想要找个可以相互扶持之人,还想要给长房留个香火。
事关香火延续,云曦自认私心不小,所以,在筹集银子方面,她办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好在,陆氏族中对她倒也大多持有善意,族老们虽然对过继一事颇有微词,但她出手大方且迅速,倒也让大家少了成见。
陆明宇等在门口好半天,终于见到了云曦出来,得知事情顺利,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等老族长把族中事情处理妥当,族老会作为男方长辈前往京城,与云曦族中长辈签下婚书,作为对李氏一族的尊敬,和对云曦的看重,老族长已经决定亲自北上京城。
陆明宇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万分惊喜,可嘴角即将向上弯起的时候,他发现云曦虽然也很欢喜,似乎并不如他这般雀跃。
“……之前你常年居住京中,我的想法是在这里成亲,然后我们接了你的母亲和妹妹一起回京中居住,陆伯父之前在京中购置的宅子,你若是喜欢就修缮一番继续住,按照你之前的描述,修缮一下不过百十两的银子,也就个把月的功夫,到时候我再讲嫁妆里的大件放进去,再看看哪里不够就添置一些;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接了伯母妹妹住到我的庄子上,那里有个温泉,伯母腿脚酸痛的旧疾也可以泡汤舒缓一番,庄子里屋子多,住得开,你族中有要来读书赶考的族兄族弟,咱们也可以资助一二……”
显而易见,她对这桩婚事很看重,非常用心,把所有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得仔仔细细。
陆明宇轻轻地将嘴角压下,他静静地仔细地听着云曦安排。
她很仔细地在规划他们的将来,那旧宅要怎么修缮、要如何添置新物什、母亲要请个仔细的老嬷嬷调理身体、妹妹要请个女夫子细细教导琴棋书画,甚至族中兄弟读书科举都安排得详细周到。
他安静听着,时不时插话一起商议,渐渐地,他将云曦送到了马车旁。
“陆大哥,我先走了,若是记起来还有哪里遗漏的,你着人来告诉我一声,”云曦转头看了了一眼陆明宇,就要踏上脚凳。
“好,”陆明宇伸手,想让云曦扶着他的手她上马车。
云曦手往下移了几寸,没有去握那只宽大的手掌,而是隔着衣袖轻轻搭在了陆明宇手腕上,轻快地上了马车。
氅衣下最后一片粉色的衣角也消失在眼前,马车哒哒远去,陆明宇才缓缓收回手。
她是对婚事很仔细,几乎万事周全,处处仔细,可是,他对自己并无多少欢喜。
也许,有几分世交的熟悉和信任,要论起男女之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但那又如何,慢慢的,她总会心悦自己。
云曦回到宅子里,首先问的是江洵那边有没有再来人找她。
赵妈妈说没有,云曦才放下心。
希望他就此想明白早早离去。
不明白也没事,她都说得如此清楚了,江洵虽然经历复杂了些,到底还是个世家公子,哪能真混不吝地继续和她纠缠。
如此想着,云曦也忙碌起来。
绣庄的事情她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理,宫里内造局没什么门路,就要另辟蹊径,做一些别人没有的特色出来。
她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做,然后,静下心来一一仔细考量。
江洵这次很快醒来。
看见老大夫一脸怨念,江洵这次变得非常配合。
该喝药喝药,该包扎包扎,一连三天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沉着一张脸,憋着一口气,沉默得像是个哑巴。
哦,倒是也说过几句话。
第一句:“去,把陆氏一族抄个底。”
第二句:“啧,就这么点破事要联姻才能解决!”
第三句:“……不过一些后宅才用的小手段,而已!”
第六天的时候,江洵感觉自己已经活过来了,拆了帮着胳膊的木板和布条,换上了官服,握着御赐的宝剑,抬脚就去了陆氏族中。
老族长是腿脚实在不利索,被儿子和其他几个族弟催得恨了,只好让人架着他,飞快去了堂屋见客人。
这客人不是一般的客人,而是昭云郡主和英国公的儿子、太子曾经的伴读江洵。
此人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官职,就是杀人可以不偿命的京城锦龙卫的佥事!
他们这小小的两族争利打架斗殴案子,又没死人,怎么就劳动京城锦龙卫的大人过来了?
张氏一族有人脉,他们陆氏一族现在筹集了银子,按说势均力敌,只等他各方打点好之后,慢慢周旋便是,甚至,他有七成的把握,能将仗着有后台鱼肉乡里的张氏族长送进去吃牢饭。
这锦龙卫都出动佥事大人了,莫非张家的后台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锦龙卫插手案子,陆氏一族可还能留下活口?
老族长心中慌乱至极。
江洵和平日里办案一样阴沉着脸,有些不耐烦地将一群胆战心惊地陆氏族老挥退,只留下了老族长一人。
陆明宇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想要闯进去却被焦急等在门口的族叔拦住了:“宇哥儿不可胡来,父亲正尽力在与江大人周旋,你一个小辈不可莽莽撞撞!”
陆明宇不想把江洵想得太卑鄙,但事与愿违。
门开了,族叔被叫进去,出来时看着陆明宇一脸震惊。
他将陆明宇拉到一边,悄声询问:“宇哥儿,你实话告诉六叔,你那未婚妻和那江大人可是……熟识?”
颇有渊源四字到了嘴边,族叔看见陆明宇眉头紧皱,才临时换了熟识。
陆明宇敛了所有神色问族叔:“那江大人拜访二爷爷,所为何事?”
族叔犹豫一些才说:“江大人说我们和张氏的案子,他查了卷宗,明明是张家强占水渠在先,两家动手造成的族人重伤,不能单算在我们陆氏一家头上,而且,他说知县故意偏袒……”
族叔把事情详细说了,最后又是犹豫:“江大人说这是举手之劳,我们向李家大小姐筹借的银子也不用作打点,不过……他母亲念着李家大小姐一手厨艺,想尽快回京!”
陆明宇一下子就知道老族长妥协了。
不用借了银子到处打点,也不用把大笔的银子白白交给那群狮子大开口的无赖,还能交好江洵这样的贵公子,如果他是老族长,可能答应得更快。
可他不是老族长,心里怒火突然间就汹涌而起。
他推开族叔,朝着堂屋狠狠冲了进去。
云曦很快收到了几个不好的消息。
和陆明宇的婚事不成了;
陆明宇被罚跪祠堂;
陆氏族中想要去她绣庄做绣娘的人都纷纷婉拒。
来人是老族长的儿子,他刚才亲眼看着陆明宇被人绑着去了祠堂,所以,看见云曦眼神有些复杂:“……李大小姐,我们陆氏一族甚是愧疚,但其中缘由,想来李大小姐应该能够理解,我们陆氏愿意补偿……”
虽然亲事是成不了了,但老族长的儿子语气甚为恭敬。
一来对云曦印象不错,二来畏惧江洵的权势。
云曦听完了来人的叙述,得知老族长还请了大儒等她去解了契约,半天没有开口。
她想反悔,她想收回说过的话。
此刻,她恨江洵!
非常恨!
不是那种那个饼子砸他脑袋上的怨气,而是真正咬牙切齿地恨!
她不想和邱氏那样被幽静着等死,但眼下亲事不成了,银子先得要回来,利钱都不能少一分!
云曦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让眼前即将聚拢的雾气慢慢散去。

嘚嘚的马蹄声中, 云曦纷扰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随着心中渐渐宁静,她对江洵的最后一丝信任也消失了。
心中没了喜恶,就能冷静地分析了。
若是最后无奈只能嫁给江洵, 如果有圣旨,且她若是细细谋划,凭着江洵现在对她的兴趣, 不担心在江洵的后院站不住脚,若是能在刘宛珊和张倩倩进门前能生下嫡子,她就算站稳脚跟了,哪怕刘宛珊和张倩倩身份比她高, 进门就是一个平妻一个贵妾, 她也有一博之力。
万一还没有生下嫡子就被江洵抛到脑后, 那……也有退路, 自请退出妻妾之争,在庄子上安安静静过日子。没有子嗣,且不争宠, 手里有银子还有父亲留下的人手,保命应该不难。
当然,其中还有诸多变数,比如,那个张倩倩看上去厉害其实就是个棋子, 能被刘宛珊利用对她,就也能被她利用对付刘宛珊。
至于长房的香火, 不管自己得不得江洵看重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就郡主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 不可能过继自己的孩子了, 如此, 她只能从族中挑选优秀的孩子,过继到长房名下,若是请人细细教导也不担心不成才。
至于圣旨不圣旨的,云曦也只听见江洵两片嘴唇那么一碰,而两个不请自来的“姐妹”倒是实实在在地见过了,至于那个管事娘子,大概郡主也会对她“印象深刻”吧!
也许,她今后的路会十分难走……
云曦心中将各方面都细细盘算妥当,心中更加平静。
只是,之前偷偷珍藏着深埋的情感变得面目全非,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和酸楚。
如果她就和设想的一般招赘生子,忙碌着长辈留下的产业,深夜无眠时偷偷想起那个粗糙但心眼不坏的救命恩人,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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