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用你谢!
江洵愤怒到极致, 也懒得再生气了。
多余的布条他没用。
别人用不到的才想起他, 想想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手指越来越疼, 就算没有药也得包扎起来, 免得待会再伤到,那这两根手指就别想再要了。
江洵走到原来的地方,稍微烤了烤火, 冻僵的手指微微暖和了一些,他再次从里衣上撕下布条,熟练地食指和中指上绕圈包扎起来。
单手包扎不太方便。
但他不舍得云曦再受累,只能自己来。
好在这样的事他也干得不少,伤口被布条勒得有些紧, 血浸透布条的时候,钻心蚀骨的剧痛再次起来, 江洵浑身肌肉紧绷,疼得嘴唇都在打哆嗦。
饶是个不怕疼的, 江洵也咬紧了牙关才堪堪忍过这布条缠绕伤口那一刻的剧痛。
江洵满头冷汗也顾不得擦, 用牙齿咬紧了布条另外一端, 快速打了结,才闭眼靠在山壁上喘口气。
十指连心,真他酿名副其实!
江洵疼得在心里爆粗口。
剧痛慢慢散去,或者说江洵渐渐接受了这种剧痛。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还要等待多久手下才能找来,上去后要如何处理这两人的伤势,云曦父亲的消息要如何告诉她,借此来转移注意力,减轻痛感。
每一次受了重伤,他都是这样度过最难熬的时间。
屡试不爽,极其有效。
终于,手指的剧痛减轻了许多,江洵慢慢睁开了眼睛。
突然,有水珠落从眼皮流到了眼睛里。
江洵熟练地抬手,用袖子将额头不知何时流下来的冷汗抹去。
可袖子放下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山洞狭小,视线所及之处,云曦正坐在地上,一手撑在地上支着晃晃悠悠的身体,一手颤颤巍巍正在给那姓陆的用袖子一点一点抹去脖子的血迹。
她视线似乎很模糊,手上也没什么力道,可动作却非常仔细小心。
她没有用外衫的衣袖,因为上面的绣纹有些硬,而是卷起了外衫的袖子,用柔软细密的里衣袖子,轻轻地用几个手指捏着,一点点、一点点地擦着陆明宇脖颈里的血迹,生怕弄疼了那个死人般躺着一动不动的陆明宇。
她的确会包扎,陆明宇后脑上的伤口包扎得整整齐齐,和伤口严丝合缝,甚至连打结的地方都细心地没有碰触到伤口。
她说的不小心把药粉都倒完了,可在江洵看来,那药粉没有一点撒在外面、更没有沾得布条上到处都是,她把所有的要都上到了伤处,没有一丝浪费。
江洵看看那姓陆的伤口,在抬起自己手看自己的伤口。
一个上了药,一个没有;
一个仔仔细细包扎了,一个用嘴胡乱打了结。
一个被人小心翼翼地清理血迹,一个手心血肉模糊手背全是血迹还没人搭理。
这样想着,原本已经剧痛已经渐渐减轻的手,又不受控制地疼起来。
那剧痛不仅让他手指颤抖,更是沿着手指直直疼到了心尖尖上。
仿佛有人拿着尖利的锥子狠狠在剜他的肉,戳他的骨,如果不能把心剖出来,不能骨拆出来,这种痛他根本无法用任何办法减轻,甚至,剧痛像是一张巨网,他像是一只可怜的、无人问津的微贱的蛾子,无力地被捆缚住,躲不开,更逃不掉!
江洵不自觉地抬手,狠狠揪住自己胸口处的衣襟,好似恨不得将手指戳进去,把心给抠出来。
可终究他也只是仅仅拽住了自己单薄的衣衫,狠狠闭上眼,让自己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去想。
是他不够好,让云曦受了委屈,之前用自己的职权威胁陆氏族长停止议亲更是不应该。
自己该死,怪不得云曦不搭理他。
江洵虚弱又乏力地靠在山壁上,视线上移,不去看那边的两人,好像这样心里酸涩难当的痛楚就能减轻一些。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江洵终于听见了手下的声音。
“头儿,你在里面吗?”
江洵听出来那是何千户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敛去面上痛苦又失落的表情,沉声应答:“进来吧。”
三日后。
云曦听见了有人呼唤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隐隐约约听着似乎有些耳熟:“云曦,快醒来——”
好像是兄长李云明的声音。
云曦心中震惊无比,她使劲撑开沉重无比的眼皮,想要去验证一下心中猜测。
刺眼的亮光射进眼中,云曦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只能再次闭上。
很久,她都没有在睁开眼睛。
可眼角却有晶莹的泪珠慢慢滑落下来。
“大、大哥——”她努力再次睁开眼睛,忍住心里翻腾搅动的复杂情绪,用她所有能用的力气,用她以为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这声“大哥”她在心里忍了一年多。
忍过了丧仪、忍过了守孝、忍过了继祖母和二叔的陷害、忍过了自己择婿的难堪、忍过了江洵给她带来的羞辱和委屈,也忍过了终有一天能为父兄伸冤而长途跋涉的辛劳。
她一个没了长辈依靠姑娘家,忍得千般危险、忍得万般苦楚,今日,终于得见云开。
她的委屈,她的苦楚,她的心酸,终于聚拢在一起化成了泪水。
此时此刻,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像是决堤般流淌,瞬间将软枕染湿了一大片。
可她自己觉得用尽了力气喊出的声音,却实在是细弱至极,若是不细听,根本听不见。
李云明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将这夹杂着所有情绪的喊声听进了心里。
不过瞬间,李云明一个大男人也红了眼眶,心头气血翻涌,差点就要再次晕厥过去。
一个时辰后,云曦昏迷了三天,终于起来自己喝了药,吃了点稀粥,慢慢有了点力气,才听瘦得皮包骨头的李云明缓缓说起一年期的事。
一年多前,李长风任先锋营统帅,激战时突然和敌人一起陷进了地洞中。
他们以为军中一定会派人搭救,可援兵一直未至。
他们和一起陷入地洞的敌人约法三章,一起找到出口,待有机会生再论胜负。
可开始他们还猜测这是个故意设下的陷阱,李长风大致也能猜到是谁故意陷害,为防止意外,他早就将上峰马维骥贪墨军饷的证据设法送回了云曦手里,只待战事结束一并上报京中。但是越是找寻出口越是发现不对劲,他们竟然在地下深处找到一处墓葬。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历尽千辛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期间,因为口粮的原因发生了不止一次的斗殴,对方甚至还以自己的同伴尸体取食。
李长风带着手下熬了过来,但也伤痕累累,身体孱弱不堪。
最后走出地下墓葬的时候,李长风带着仅存的七十多人,杀了对方二百人,还活捉对方将领。
可到底这一年多时间身体亏损太多,又在最后一战时受了重伤,强撑着交了战俘,又向京中派来的锦龙卫特使交代了前因后果,就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如今依旧昏迷不醒。
而李云明自己,一身瘦骨嶙峋还受了几处重伤,如今也是知道了妹妹高烧不退,才强撑着过来探望。
云曦安安静静听完,渐渐止住了眼泪,细细问了父亲的情况,得知军医已经为他治了伤,如今只要好好养着就无碍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四顾一番,问了心中疑惑:“大哥,这似乎是边陲军中大帐,我一届女流是如何进的大营的?我随身的东西还在吗?陆明宇陆大哥还好吗?他的父亲还活着吗?”
李云明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云曦,你和江大人很熟悉?”
云曦微微惊愕的瞪大眼睛:“他——”
只有一个“他”字,拖长了音调却没有往下说。
李云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是江大人背着送进大营的,也是他用特使的身份让此间统帅同意你暂住养伤的。他的棉袍一直裹在你身上,而你的随身包袱却是被他安然无恙的交到了我的手里。至于陆明宇,他还未曾醒来,他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一样,年纪大了,身体终究扛不住,但性命应该无碍。”
云曦长长吁出一口气,眼神微微偏转,没有再去看兄长探究的视线,声音轻轻地,却是想转移话题:“父亲没事就好。”
李云明却没有打算让话题移开,“江大人说你们已经有了婚约,等此间事了,他会请旨赐婚;而随你同来的张校尉却说,你舍了母亲大半嫁妆,正填了陆家的大窟窿与陆家在谈婚论嫁,云曦,你和江大人,还有陆明宇,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很安静。
云曦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知道是连日的高热未退还是兄长的话太过突兀,一时间心绪翻动,头晕目眩得仿佛眼前事物都要天旋地转起来。
“大哥, 我——”云曦抿紧嘴唇,忍过脑中眩晕和胀痛,让浑身的虚弱感渐渐消退, 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开口,“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和大哥说来。”
李云明却摆手制止:“不必了,你刚醒来, 养病要紧。如今父亲给你的东西已经完好无损地到了我的手里, 接下的事放心让我安排便是, 你大可放心地好好休养。至于——你和江大人的事, 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也不迟。”
李云明心说江洵那厮一脸晦涩阴沉,也不知道是只着了单衣冻得厉害,还是手指肿成了黑紫的大萝卜疼得不行, 看见谁都没好脸色。证据当然是他亲手交与的,但江洵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他的身份哪里会和他李云明一个小小武将说那些交浅言深的话。
刚才他的话不过是听了张校尉的诉说,用来炸一炸自己的亲妹妹的。
云曦大大松了一口气。
眼下,若是陆明宇醒不了, 她李云曦就欠了他一条命,甚至, 她为了父亲给的东西不远千里亲自涉险也是他在旁护送,若是父亲的事情真相大白, 陆明宇也功不可没。
虽然她也从没想过要终止和陆家的议亲, 但之前是她在陆氏一族的危难中援手她是仁义的一方, 议亲过程再是艰难也从未低头,而今却不同了。
之前,是相互帮扶的友人,公平地谈婚论嫁。
可现在,陆明宇是她的恩人,甚至一路相护让她完好地将东西送达,也算是对她父兄有助,如此,形势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对陆明宇本无男女之情,两人联姻乃各取所需,以后婚事成了,相敬如宾地过日子便是;可是现在,她的未婚夫是她的恩人,让她原本各取所需相敬如宾的设想完全变了。
她想想以后对着自己并不心悦的丈夫,却要以恩人的心态予以关怀和感恩,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但若是现在悔婚,她李云曦却是做不出来。
别说是雪山上的舍命相救,就是在李氏族中的不离不弃,云曦自认她不会无耻到这种地步。
李云明突然笑了,瘦削的脸庞上那深邃狡黠的眼神,让他看上去精神头似乎还不错:“云曦从小就不喜欢舞刀弄剑的武将,如今怎么又和陆明宇议起亲事来。大哥想着按照你的脾性,若是爹爹和大哥真不在了,云曦也应该找个俊俏的小后生入赘咱们长房才是,如何会与那陆氏一族有了往来?你若是真能心悦陆明宇,小时候他总借故来找你玩你也不会爱答不理了,所以,爹爹才给你定下了那个面容俊俏的王家兔崽子了。不过嘛——”
李云明拖长了音调,眼中更添了三分促狭:“云曦,大哥看着那江大人虽然看上去不好说话了些,这人倒是长得十分俊俏,听说他的父亲是当年京城出名的俊俏公子,母亲也是英姿飒爽得紧,据说当年求亲之人差点踏破了王府的门槛。如果云曦心悦之人是他,大哥倒是觉得颇为合情合理了。”
云曦被兄长说得脸颊一热,似乎心中隐秘之事被发现,生生从心底里挖出来摊在了太阳之下暴晒,实在不是滋味,她嘴唇动了又动,却什么也没说。
李云明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正色起来:“云曦,过日子,还须得找个心悦之人,否则日后数十年日日相对却夜夜无眠,太过煎熬。你也不必因为陆明宇途中相护、山崩相救而觉得内疚。陆明宇的父亲在咱们爹爹手下多年,父亲救过他多次性命,若要如此计较,他陆明宇又得拿多少条性命来报恩、又该拿他陆氏一族多少金银来答谢?
他陆氏一族倒也厚颜,竟敢以子嗣相要挟,让你拿出母亲辛苦攒下的家当去为他们的前程和仕途填坑!
云曦,你之前和陆氏一族联姻,为的不过是想给兄长留下香火传承,如今父兄都回来了,两家亲事,不提也罢!”
云曦错愕,瞪大了眼睛瞧着李云明:“大哥,怎可如此说?之前是我主动提出联姻,条件是要有子嗣过继,除了这个,也是因为两家知根知底,我知道陆大哥为人。虽说他长相不够俊美,但面对族长临阵反悔却依旧不改初衷,甚至为了维护我差点顶撞江洵被族长绑了跪祠堂。他有情有义,我就能一心一意!”
李云明微微眯眼,看着这个倔脾气上来的妹妹,心中叹气,虽然不忍违了她的意愿却还是想多问一句,免得日后后悔:“那江大人呢?有情有义过不了日子,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和和美美!大哥不是为那个江大人说话,但他多年前就救过你,而今他又说和你有婚约,你真的因为为他的性子不好就绝了对他的念想?
那日他着急忙慌地背着你入军营,那急得心肝都在打颤的样子可不似作伪。
云曦,你说陆明宇雪崩时以命相护,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你可知,江洵才是你和陆明宇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你们两人早就命断雪山了。
为了救你,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差点没保住,军医说再晚来半天,他的手指就得齐根剁掉;他将棉袍给了你,自己冻得嘴唇都发紫染了严重的风寒,原本要迅速回京复命,却被生生拖延了。
云曦,大哥不是为江洵说话,只是想让你想清楚,到底谁才合适。
若是你觉得江洵不合适和也便罢了,若是你还是心悦于他,不要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大哥的云曦,配哪家优秀儿郎都不会差的!”
云曦开始还拧着眉毛,听到最后一句差点笑出声来,只是浑身的虚弱感没她笑成功。
她的大哥从小就有一种莫须有的自信,曾经以为是大哥随了聪慧的母亲,她不如大哥聪慧是因为随了憨厚的父亲。
现在看来,大哥何止是自信,简直就是狂妄了。
也许是看着自己生病来说大话宽慰自己,也许是想让逗笑自己好让自己病中开怀,云曦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
虽然当时在雪地里被埋了许久人有些晕晕乎乎,但她还是隐约知道江洵为了救她受了伤的,只是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现在知道了,突然间有些后怕。
她感激江洵,但想到江洵的性格,就算和陆明宇不再议亲,也不想和江洵有什么瓜葛了。
江洵刚灌下一大碗苦药,军医就进来了。
又换了一次伤药,整个手掌被包得犹如一个馒头。
军医是个老头,自是见多识广,知道江洵身份,下手更是小心翼翼。
可这个身份尊贵、貌似应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似乎反应很是迟钝,不,应该是毫不在意。
“您若是还疼,小的再给您加些止疼的药?”老军医看着三天了还淤血肿胀的手指,心里不禁倒抽凉气。
这十指连心,硬生生被拔去了两个指甲,还是这大冬天里冻僵了自己止的血,换成一般人,早就疼得晕过去了。
这位爷倒好,据说该是个锦龙卫的佥事呢,应该也算是经常遇到受伤出血情况的,可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只用了个布条随意地绕了几圈了事。
也是他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个一天半天的,手指头就彻底烂掉没用了。那时候,为了不让整个手掌烂掉,必须得切掉。
老军医心里摇头,没见过这么粗心的汉子,还是个贵公子呢,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后生还糙!
江洵不答反问:“那日我带回来的那个姑娘,现在如何了?”
老军医眉头一挑,心里有些慌,把自己刚才的问题都忘了:“那个……她刚醒来。”
江洵视线直直看向老军医,办差多年,对方所有细微表情和动作几乎都难逃他的双眼,他声音沉了几分,神色冷了下来:“本官要听实话!”
老军医看着刚才还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连手指换药都没什么反应的贵公子,突然一脸阴沉,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狠戾,吓了一跳,赶紧说了实话:“那姑娘情况不太好。”
江洵视线顿时凌厉起来:“什么叫不太好,说清楚,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老军医见江洵似乎不太懂医理,挑了简单的说:“那姑娘似乎早年就受过寒,身子骨有些弱,这次应该是在雪堆里埋了太久,寒气沁入五脏六腑,所以,她之前高热不退,现在人虽然醒来,却并没有要好转的迹象。边塞条件简陋,那姑娘若是回到京城让太医院的太医看看,可能还有治愈的希望。”
江洵压下心中震惊,皱眉问:“如果治愈不了呢,会怎样?”
老军医摇头:“那就是风寒越来越严重,一直缠绵病榻,高烧和低热一直反复,最后越来越虚弱,直到——”
直到什么后面他没说,但老军医相信江洵能明白。
老军医收拾了药箱离开,最终也没等来江洵是否要再加一些止痛的药。
仿佛他根本不知道痛一样。
江洵找到李云明的时候,李云明也知道了云曦的病情。
不同于他们几个爷们,不过只是缺少吃喝身体亏损,现在有吃有喝养一养休息一阵就好了。
他摸着脖子里从小带着的长命锁陷入沉思,那是娘亲画了样子找人专门定做,比起宫里内造的还要精致,他和云曦一人一个,从来不离身。
云曦若是要找太医看病,他们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倒是能请祖父生前老友相助,但祖父故去多年,人走茶凉,又能帮到多少。
可若是让能云曦光明正大地请太医,又违背母亲遗愿。
李云明十分矛盾。
正在这时,江洵来了。
云曦在醒来的第二日, 兄长带着她见到了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父亲。
一年多的委屈终于成了化成了一场痛哭,云曦趴在父亲李长风的怀里,哭得畅快淋漓, 最后支撑不住晕过去,还是兄长叫来的军医。
可就在见到父亲的第二天,又起了低烧的云曦被大哥抱着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 里面一应俱全。
除了炭火毯子、吃食点心,还有一个男人。
对,一个云曦不太想见的男人!
大雪终于停歇了,马蹄哒哒声中, 云曦靠在厚厚的褥子里, 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至于那个讨厌的男人, 云曦眼不见为净。
她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所以昨日军医给她扎针醒来后,大哥和她说的一番话,没有反驳。
父兄虽在军中, 但极不方便照顾她;父亲休养好后,还有重要事情要做,可能还无暇顾及她的安危;
况且,又是冬日受寒,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除了进京找太医医治,别无他法。
可他们李府要请太医, 哪里能比得上江洵方便。
所以,云曦心底里再讨厌江洵, 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护送着回京。
至于到了京城, 云曦心说她就可以摆脱江洵自己找大夫了, 她就不信满京城找不到一个好大夫,那时候,大哥就鞭长莫及了。
只是,这路上的时间,要日日对着江洵这个讨厌鬼,云曦心里又别扭还不舒坦。
她当然感激江洵救了她和陆明宇,所以,江洵之前疏忽她让她无故受辱的事在她心里已经揭过去了。
云曦现在气的是江洵竟然想要逼着陆氏老族长悔婚。
她好不容易找了陆明宇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做夫婿,虽然不能入赘,但能过继子嗣延续香火已经是她努力很久才得来的最好的结果。
要知道过继子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她动用了母亲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大半的财帛,就是为了能给长房留下香火。
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也要脸要皮,自己议婚已经够难堪了,遑论还要论及和夫婿生下孩子后的安排。
她要克服多大的困难、忍受多大的羞耻感才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安排妥当,又要让自己装得多么厚颜无耻才能忍受陆氏族中闲言碎语,说她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没成亲就已经想好要生几个孩子。
常人只见她顶着流言蜚语处之泰然,可谁又知道她夜深人静时想起亲人不在孤单一人的悲苦。
原本一切在她的努力之下还算顺利,可江洵一出现,不过两片嘴唇轻轻一碰,陆氏族长就能悔婚,陆明宇就能被绑了关进祠堂。
这算什么?
只能说江洵不但对她疏忽不上心,还对她十分轻慢,她的努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轻而易举随随便便就能毁掉她的辛苦所得。
云曦知道兄长说得对,她自小不喜性子粗鲁又长得黑黝黝的武夫,她小时候暗暗喜欢江洵是因为他不仅有读书人的俊俏风采,还有武夫都少有的侠义之情。
可现在,云曦对他却喜欢不起来,虽然有救命的恩情在前,也只是稍稍抵了讨厌罢了。
马车行驶得很慢,还似乎与来时不同,像是绕过那座雪崩的大山,走了平坦但要绕过一个小村落的远路。
云曦知道江洵是为了照顾她,所以,她碰上江洵的第一个照面就说了一声“谢谢”后,就一直沉默着休息。
江洵左手藏在衣袖里,右手提着一个硕大的三层食盒,脚步轻松地上了马车。
食盒里是他出发前,特意吩咐手下骑了快马去边上小镇子买的点心。
他听老军医说云曦一直躺着昏昏沉沉的,胃口也不好,除了勉强喝完药,日常吃食基本吃不了几口。
所以,他今日天还没亮,就让最机灵的何千户骑了快马去镇子上买小点心,只嘱咐他捡着最精美的买,有多少买多少,还要趁着热乎赶回来,好让云曦在下一个镇子前吃上比饭菜可口些的点心。
谁知,云曦靠在厚厚的褥子中也不起身,只淡淡对他说了两个字的谢谢,就继续闭眼了。
江洵坐在那里,手里还提着食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直到提得手都快要酸麻了,才皱着眉头放下。
看了一眼云曦,江洵放下食盒,起身轻轻地脱下了大氅,只着了里面一身单衣。
只因他提早吩咐在马车里燃了炭盆,他担心自己穿着棉袍受不住会出汗,所以提早脱了棉袍。现在看来,他的安排没有错。
当日掉落的包袱被何千户找了回来,江洵一身黑衣,背脊挺直地坐着,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睛却一直静静地注视假寐的云曦。
是不是睡着,从呼吸就能听出来。
江洵知道云曦讨厌他,不想看见他,甚至和他同一辆马车回京都十分勉强。
可他想见她,想和她待在一起,还想抱着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愿让她哪怕挣扎半分。
他想让她迷蒙的眼神只看见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只抓着自己,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心掏出来给她,任她拿捏。
他十分厌恶那个姓陆的,但现在,他更是讨厌之前鲁莽的自己。
是他看低了云曦,这样聪慧又倔强的姑娘,哪里又会被他的威胁屈服,那年过半百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陆氏族长都屈服了她也不会屈服。
江洵脸上露出狠厉之色。
他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巴掌,想问问自己敢不敢再仗势欺人!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他想祈求云曦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可是,云曦的倔脾气他也知晓一二,一旦气狠了,就绝对不会原谅他。
江洵心中叹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云曦根本没睡着。
不,是根本睡不着,她闭着眼睛都能感觉两道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从江洵上了马车到现在,都快一刻钟了,从未离开。
盯着自己也便罢了,她反正闭眼假寐装不知就行,可那视线太过霸道,似乎带着燃着火星子一般炽热,云曦整个人都火辣辣的,感觉再被他盯下去根本不用回京城找什么太医,直接就能被他眼神给烧死了!
她正要装作熟睡时不经意偏头,来躲过那火烧火燎的视线,谁知马车突然一个剧烈晃动,也不知是压过石块还是滚过深坑,竟然狠狠摇晃起来。
云曦只觉得身子被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几乎瞬间就往前扑过去,她吓得赶紧睁眼,也不打算装刚醒了,眼看着就要往对面撞过去,伸手就要去挡,腰间突然一紧,她被那腰间的力量带着旋转着落进了江洵的怀抱。
一刹那,云曦虽然没有正脸撞上马车,可一眨眼就被江湛抱着坐在他怀里了,脸色顿时羞红,她心口“砰砰”直跳,又羞又恼地胡乱挣扎起来。
可她的力气哪里能和江洵相抗,她挣扎得气喘吁吁,江洵却轻松至极地两臂一紧就将她禁锢在了自己怀里,他右手甚至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甚至,他还能气息都不乱地沉声喝问外面赶车之人:“发生何事?”
云曦气得脑袋都晕乎乎了,她手动不了,就愤怒地用脚去踢江洵。
谁知江洵俯下身,嘴唇靠近她的耳朵,面上平静无波,声音却沉沉的:“莫要乱动,你再发出这这气喘吁吁的声音,莫不是要让我手下的兄弟们误会什么!”
云曦脑袋里“轰隆”一声像是被雷给劈了,马上就乖顺起来,一动不动了。
可是,她耳边、脖颈处被江洵温热的鼻息喷薄之处,仿佛有千万虫蚁在啃咬,又痒又难受,一时间,不但耳朵脖颈,连整张小脸都红得透透的。
她羞恼得恨不得当场就晕死过去,不但脖颈处痒得不行,就连整个人都难受起来,那温热的鼻息仿佛沿着四肢百骸在身体里到处游走,又在心底轻轻地撩拨她的心弦,一种难言的只有自己能体会的战栗让她全身激灵灵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