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欢—— by白风迟
白风迟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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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多想无益,日子总得过下去,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江洵坐在老族长家的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良久不言。
左手勉强拆了板子,但到底没好全,老族长后来渐渐看了出来,就小心翼翼问:“江大人,是否要去偏厅稍作休息。”
江洵声音淡淡,“不必,”,他似乎刻意敛了倨傲和不耐,但总能从语气和神态中泄露一两分。
老族长赶紧点头称“是”。
他请的大儒和云曦,都在路上。
原本他是想明天再解契约的,但看着这江大人似乎一刻也等不得的模样,也就没敢开口。
眼下知道了,这江大人身上似乎有伤,所以着急要离开。
正想着,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江洵神色一凛,微微调整坐姿,脊背更加挺拔,那原本平淡的眸色突然闪过亮光,好像马上要上战场的勇士,心中满是得知对手出现时的兴奋和渴望。
他知道云曦很倔,她比一般姑娘聪慧更有胆色,一般世俗的三从四德和名声闺誉对她来说,不算是能勒死人的枷锁,她……好像能把自己变得柔软、纤细、轻盈,凭借聪慧轻易躲过枷锁的桎梏,甚至承受力都比旁的姑娘要强大,她像是一尾拖着漂亮蓬松长尾的鱼儿,轻松游弋在世俗牢笼的锁链之间,不会脱离太远,但也不会它禁锢伤害自己一分一毫。
她活得很自由畅快肆意,就像自己一样!
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就该永远在一起!
江洵感觉到了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眼神专注地盯着那道敞开的大门,想要第一时间捕捉那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几日不见,他觉得自己变得贪婪,想要多看一眼,哪怕一眼,也能让渴望到酸痛的心口稍微舒坦一些。
这几日,他越来越频繁的在梦中见到她,原本那些隐秘的渴望他应该深深埋藏,但越是想埋藏,越是渴望,不管是身体和灵魂,都在叫嚣让他靠近她一些,再靠近一些。
最好如同那日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江洵正胡乱想着,却听见脚步声突然停住了,紧接着,有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是从突然出现的一样,伴随着尖刻的声音冲进他的耳朵里。
江洵听着听着,表情复杂起来。
甚至听到后来,渐渐垂了眼帘,低了脑袋。
云曦跟着李氏族人又来到老族长家中。
远远看见了堂屋敞开着大门,心里正思忖着是否最后一博的时候,突然,突兀地出现一个急速跑过来的年轻女子,指着她就开始大骂起来。
“你就是跟李云曦?”女子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青竹绿的衣裙,神情看上去颇有些有些娇矜,看模样打扮像是小户人家里娇养长大的女子,容貌姣好,只是说话却毫不客气,她很无礼地用手指指着云曦,还歪头轻蔑地侧目打量云曦,声音尖细,听上去有些蛮横无礼,“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勾引我表哥?啧啧啧,长得倒是不错,只是还没成亲呢,就想着要洞房生孩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楼子里出来的呢,这么着急,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男人吗,看见我表哥就着急往上贴,真是比楼子里的烂货还贱呢!”
云曦看看抄手游廊转角处的大花盆,想来她应该是事先躲在那里的。
说话如此难听,应该是陆明宇的远房表妹何水仙,仗着自家母亲早年对陆明宇母亲有恩,一直以陆明宇未婚妻自居,嚣张跋扈得连陆氏族老都看不过去。
早在有意联姻之前,陆明宇就有所交代,这个表妹好吃好喝供着,但不会有任何关系。云曦去过几次陆家,倒是从来没见过她,想来被陆明宇管得死死的。
今日……
就该是陆明宇被绑了跪祠堂,才让她得了机会溜出来跑来羞辱她,想来,她也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这才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机会跑出来。
云曦微微皱眉,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辞,让她无比难看。
她真想叫人一巴掌把她扇飞出去,但这是陆氏族中,不好动手。
不止不好动手,甚至还似乎不好和她当面争吵分辨。
和这样粗俗之人分辨,不论输赢,自己都不体面。
心里正思考对策,只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
云曦知道他是陆明宇的小厮。
他脸色铁青,看见何水仙语气中没有一丝恭敬,声音大得近乎有些气急败坏,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水仙姑娘,你为何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侮辱李家小姐?
再说了,我家大人和李家小姐之间的事,又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你吃的穿的都是我家大人给的,没了我家大人你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怎的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如此不知廉耻,到这里来胡说八道。
幸亏我们陆氏族中人心明眼亮,李大小姐诚心帮我们陆氏一族,我们心里感激,绝对不会被你的胡言乱语所蒙蔽。
大人之前就多次警告过你,你们当年对我们夫人有一饭之恩,我们大人一直没有忘记,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一家,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左右我们大人的婚事。
李家小姐的父兄和我们老爷一起亡故,李家长房没有留下男丁,她想为李家长房过继香火留下男丁如此大孝之事,连我们这里最德高望重的杨大儒都曾赞她一句孝心可嘉,如何到你嘴里就成了勾引和不要脸?
水仙姑娘,若是不满我们大人的照拂,大人说过,你们一家尽可离去,你今日在此胡闹差点毁人名声,小的今日就斗胆一次,请水仙姑娘带着你们一家老小,离开我们李府!”
何水仙被小厮骂得面红耳赤,被人如此当众奚落寄居在别人家的白眼狼谁都不好受,何况还是还是一个小厮。
嚣张的何水仙有些后怕,更多的还是难堪,她当场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要见表哥,我要见表哥!”
她一边哭一边想要偷跑,却见小厮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下就过来制住了她。
“何小姐,莫要乱动,老婆子可不会怜香惜玉,万一弄花了你如花似玉的脸,老婆子可担当不起!”一个婆子狠狠扭过何水仙的手臂,挣扎间何水仙的发髻散了,头发散乱到脸上,被泪水和鼻涕糊住,狼狈至极。
她不死心还要挣扎,被婆子塞了帕子直接拖走了。
云曦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小厮跟在陆明宇身后,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谁知今日一出口,竟然如此厉害。
却见小厮转身朝她行礼:“李大小姐,都是小人的错,大人之前千叮咛万交代一定要看好何家这几人,小人见大人被绑了关祠堂,一时间疏忽被她钻了空子,请李大小姐责罚!”
云曦连忙摇头,“怪不得你,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陆大哥之前就告诉过我,让我小心何家几个人。刚才就是你不动手,我带着的人也会将她带走的。莫要放在心上,你快去看你家大人吧!”
小厮千恩万谢地走了,说是带了棉被,让他家大人今夜不至于受寒。
云曦看着小厮离开的背影,突然心中思绪万千。
一个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一个是如此细心周到。
哪个好,这还用选吗?
过日子,就不是选个贴心之人?
“等等,”云曦把小厮叫回来,她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这是几块窝丝糖,很好吃,烦劳你带给陆大哥。”
若是半夜饿了,还能顶一顶。
小厮谢过,匆匆走了。
云曦心里有些暖暖的,她突然不想收回银票了。
硬着对抗江洵,她没有把握。
但可以试一试!

何水仙被人拖走了, 小厮也匆匆忙忙地离去,原本乱哄哄的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云曦缓缓心神, 让腊梅几人等在门口,她独自进了堂屋大门。
屋里只有上首端坐的江洵,和左边侧坐的老族长。
江洵今日没有穿官服, 但一身华袍、玉冠束发,看上去少了威严多了贵气,只是御赐长剑在手,也没人敢漠视他的官威。
不过此刻他和平日里办差时一脸狠厉阴沉的模样有些不同, 虽然脊背依旧倨傲地挺直, 但微微低着头, 表情很复杂, 似乎在想着什么。
待云曦走进行礼才缓缓抬头,目光才缓缓地抬起,转移到她的身上。
云曦朝二人行礼:“见过江大人, 见过二爷爷。”
老族长原本想让云曦改个称呼,好在江洵面前表示他有意想要疏远关系,但看见江洵皱眉不语,也就闭嘴了。
老族长大致说了想法,也表达了歉意, 并表示那笔银子的利钱一份也不会少,说完, 他小心翼翼朝江洵看了一眼。
江洵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似乎在想着什么棘手的案子, 眉头渐渐拧紧, 眼神看着云曦, 又好像通过云曦在看着什么,眼神里有轻蔑不屑,也有疑惑恍然。
云曦被江洵的视线盯着浑身不舒坦,但此刻她心中有了想法,不论成功一否,都要试一试。
“二爷爷,云曦还有另外一个彻底解决的法子,让陆氏一族永久脱困,也能让张氏一族的无耻行径和县令的罪责让众人所知,而且,无须劳动锦龙卫的官爷和江大人出手。只是,稍微有些冒险,不知二爷爷是否愿意试一试。”
她大致说了想法。
见老族长一脸惊讶,然后,视线看先上首一直沉默的江洵。
江洵敛去眼中所有情绪,恢复了人前不苟言笑表情,眼神中不自觉的有了几分凌厉,一身压人三分的气势就渐渐显露出来,他直直看向云曦,似乎对她大胆的想法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赞同:“李大小姐,你的法子,不妥。”
嘴里说着不妥,心里却觉得他的云曦厉害,和他一样又聪慧又厉害还豁得出去!
云曦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打算示弱,只看着老族长,“张氏族人会装,陆氏难道不会?他们说被陆氏族人打伤,陆氏就说差点闹出人命。县衙偏袒,上告无门,也别一个个疏通关系了,直接上京敲登闻鼓……”
“当然,云曦愿意请祖父和父亲生前旧友相助,相信陆大哥也有一些人脉;至于云曦之前借给陆氏族中的银子,只要事成后婚事还顺利,云曦只要求陆氏族中归还一半,且不收利钱!”
不求事情能解决,只求把事情闹大,让更多的人注意。
只要有被迫害的读书人不畏权势、只求公正、还世道清明的事迹扬开来,到时有御史参上一本,别说那个偏袒的县令,就是他的上官也要吃挂落。
如此,没了偏心的官衙,陆氏一族才能在长期被张氏打压的困境里出头。
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至于此后陆氏能不能出头,就看族中子弟是否有出息了,不用再谨小慎微,不用担惊受怕,更不必在衙门官威和张氏的联合夹击中锁着脖子做人,未来可期。
老族长一双苍老的眼睛顿时散发精光,虽然知道云曦此法甚是大胆,还知道上京之路不好走,甚至敲了登闻鼓都一定会有好结果。
但那又如何,至少有个大大的盼头,比起现在的不温不火苟延残喘,是该拼个伤筋动骨求个前程了。
江洵出手,不过用他的权势让眼下这个案子公正地重审一番,但县令和他上官若是不倒,总会还有栽在他们手里的一天;且银子照样借,那这件事的所有开销就有了保证,族中急需银子的子弟也会有人愿意豁出命去;还只需归还一半,那族中负担更是就小了许多……
老族长心里飞速盘算起来,李家大小姐真是有胆魄,虽然这个做法很冒险,甚至一个小小水渠之事就要闹上京去敲登闻鼓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张氏和县令勾结多年,上面还有人撑腰,陆氏被欺压得太久了,是时候该搏一搏命了。
但是,陆氏的问题解决了,解决的前提是把锦龙卫官爷给得罪了。
老族长偷偷瞄了一眼江洵,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这李家大小姐人长得的确好看,这江大人一时被迷住了来夺人未婚妻倒也说得过去。
但不见得没有解决之法。
若是,他既想要让宇哥儿娶了这李家大小姐,又不想得罪这上首坐着的官爷……
不急不急,让他想想,让他好好想想。
族中好似有几个姑娘长相不错,三四个换一个,不知可成?
心里正思忖着,却听云曦开口了,她故意带了一丝轻快的笑意:“二爷爷,云曦来这里前,曾经去昭云郡主的府上做过厨子。郡主对云曦的点心手艺还算满意。过来之前,云曦曾经让铺子里的掌柜不要忘了给郡主府上按时送点心,也许是掌柜疏忽了。所以,云曦若是跟着江大人回去做好了点心,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就能等着二爷爷过来和我们族中长辈提亲了。”
云曦的话不过两个意思。
江洵没看上她,最多看上她能为郡主做点心的厨艺;
李家和陆家的婚事继续。
但前提是,她的话是真,江洵不会反驳,不会说出他已经准备求得圣旨成婚。
果然,云曦话音刚落,江洵脸色就瞬间阴沉下来。
他眯眼看着云曦,眼中警告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老族长看看一脸“就是如此我没说谎”的云曦,又看看脸色阴沉的江洵,心中拿不定主意。
江洵知道云曦不同一般闺阁女子,但面对能拿一半身家只为帮扶陆氏来和他对抗的云曦,心中是又气又怒,他把刚才心中所想全部抛到脑后,正要恼怒地说出“回京就成亲”的话来,却看见云曦眼神凉凉的瞟过来。
对,就是瞟。
不屑、嫌恶又痛恨的瞟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江洵被那道目光看得心口都颤了颤,竟然想起了刚才堂屋门口的那一幕,到了嘴边的话竟然不自觉的咽了回去。
不止如此,连眼神都闪烁了一下。
江洵自忖就是面对皇上时,他也不曾如此慌乱。
他甚至听见心口“咚”得跳了一下,跳得他更加慌乱起来。
由不得他不慌乱!
陆明宇人都被绑了送去祠堂了,可他的小厮竟然还能将事情处理的十分妥当,当中将云曦破了脏水的女子,之前就被陆明宇看得牢牢的,如今好不容易钻了空子跑出来闹事,还被那个小厮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还被灰溜溜拖走了。
云曦根本就不用自己分辨,就有人帮她出了头,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想想那个刘什么的带着个跟班到堂而皇之地去庄子上羞辱云曦,他事先没有安排、事后也未来得及补救。
也不是,他送了个琉璃猫去。
可那猫能派什么用场?能帮她赶走那两个女人,还是帮她在他娘亲面前转圜?
江洵暗自骂自己蠢。
莫慌,也不是没有补救的余地,他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江洵深吸一口气,心里将老早盘算好的话又回想了一遍,可刚要开口却被人打断了。
陆明宇的母亲被人扶着,踉踉跄跄冲了进来。
她哭得一脸都是泪,不管不顾就往里冲,守在门口的老族长的儿子不敢拦她,就这么被她冲了进来。
老族长脸色突变,无措中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这个侄媳妇贤良淑惠,哪哪都好,就是一点不好。
非常护短!
“二叔,您知道,宇哥儿平日里一直都是孝顺识大体的好孩子,他是您看着长大的,从小循规蹈矩,从来不会犯错的,他今日冲撞锦龙卫的官爷,肯定另有隐情,这寒冬腊月的,你先让他从祠堂出来吧——”
陆夫人一来就冲到老族长面前哭求,一张口就是“儿子没错”,不管不顾的要求放人。
突然,泪眼朦胧中,她突然看见了一旁站着的云曦。
她哭声顿了顿,用帕子胡乱摸了眼泪,撂开了一脸震惊的老族长,转而走过去伸手拉住了云曦的手,一边哽咽一边竟然安慰起她来:“好孩子,伯母都听说了。你出钱出力,一心帮扶,可笑我们陆氏一族竟然出了这些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刚拿了你的银子,这兜里都怀没揣热呢,就要算计利益得失翻脸无情。
呜呜呜——伯母对不住你啊,我的云曦啊,你受苦了,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害人不浅啊,拿人钱财,还要坏人姻缘,这样没良心的东西,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啊——呜呜呜——云曦,咱不怕,大不了让宇哥儿出族,伯母还不信了,宇哥儿有军功,你有本事,这日子还能过不下去!
呸,拿人银子不办事的坏东西,迟早要遭报应!”
老族长一张老脸差点绷不住。
什么叫“出了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不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
可他能咋办?他能和锦麟卫的官爷硬扛?他敢豁出老命,却不敢让全族跟着遭殃!
老族长心中又焦急又恼火,突然灵机一动。
他作甚要扮这个黑脸,上头不是坐着个坏人吗?说起坏人,谁还能坏过锦龙卫的官爷?

老族长决定, 祸水东引。
不管是来找点心娘子,还是夺人未婚妻,就让这上首的江大人自己分说。
也免得这志国媳妇的眼泪都要淹到他的头上。
心中有了决定, 老族长就舔着老脸顺溜地说了:“志国媳妇,你莫要急着哭,事情是这样的, 江大人办差途经此地,发现那狗官存了私心有意偏袒张氏一族,所以,他会监督那狗官秉公断案, 如此, 我们陆氏想李家大小姐借的银子, 就可以归还了。至于, 江大人说郡主娘娘想吃李家大小姐的点心,这个——老头子不好多嘴,你们两家尚在议亲, 还是你这个未来婆母来问明缘由吧!”
总之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莫要找错人。
话音刚落,陆夫人通红的眼睛顿时恶狠狠地看向了江洵。
儿子被关祠堂、儿媳差点被抢走,陆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差点没当场冲过去抓花江洵的脸。
江洵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端坐上首, 稳稳当当,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
那陆明宇的娘若是敢冲过来, 一个冲撞不敬的罪名下来, 不用亮出锦龙卫的身份, 就是当地的保长里长都能治她这个无知妇人的罪。
江洵心中冷笑,他眼神淡淡看向云曦,似乎在说,你看,着就是你的未来婆母,蛮横无知,只知道无理取闹!
可下一刻,江洵突然变了脸色。
满脸恨意、蛮不讲理的陆夫人没有上前咬人,却“噗通”一声朝江洵跪了下来,那膝盖着地的“咚咚”声,连上首的江洵都听着清清楚楚。
江洵皱眉,心中突然一凛。
果然,云曦原本看着他的凉飕飕的视线,现在增添了愤怒。
我又没对她做什么?她自己要跪的!江洵心中不忿。
陆夫人一改对着老族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恭敬地朝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老妇人不知族中大事,更不知那县衙和我陆氏族中有什么龌龊,老妇人只知我儿跟着我过世的夫君上过战场有些血性,所以性子上来时脾气可能会冲一些,但绝对不会对大人无缘无故地不敬,若是冲撞了大人,大人有怒气只管冲着老妇人来,都是老妇人管教无方,请大人高抬贵手让族长放了我儿。
还有,云曦手巧得了郡主青眼,那是她的福气。但老妇人斗胆说一句,云曦虽然父母兄长皆亡故,但从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不是那粗糙的厨房烧火丫头。郡主喜欢她做的点心,着嬷嬷去云曦那里学了便是,老妇人料想云曦也不是小气之人,会吝啬几张点心方子。如此,郡主若是喜欢点心,尽可让嬷嬷做了便是。
如果,郡主府上实在少了点心厨娘,云曦这丫头到底年少见识短,老妇人厚颜向大人自荐,老妇人的点心也做得不错,想跟着大人回府,做了拿手的点心让郡主品鉴一番。
老夫人儿子被关祠堂心中难过焦急,若是有甚狂悖之言,大人大量,还请宽宥!”
她话才说完,老族长已经满头冷汗了。
你也知道狂悖之言?
这志国媳妇胆子也太大了。
当着人家面说自己儿子不会无理取闹,还说那李家大小姐不是烧火丫头不会去给郡主做点心,若是实在缺厨子,那就让她去。
只差指着江洵的鼻子说她娘府里缺人,要拿人家教养的姑娘当烧火丫头使唤了。
胆子真大!
这侄媳妇护短的名声还真不是瞎传的。
老族长后背冷汗冒出来了,他视线颤巍巍看向江洵。
果然,江洵脸色黑沉沉的,眼神中渐渐充斥了戾气。
他没有对老弱妇孺太多的同情心,只要冒犯他的,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以往,有人当面指着他的鼻子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早就被他拔了舌头再也开不了口了,但此刻,他虽然眼中戾气渐盛,却将怒意克制得非常好。
他沉着脸,冷着眼,视线缓缓下移,放到了陆夫人的右手上。
她跪着,云曦正站在她身边弯着腰,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扶着她的胳膊,看上去像是云曦在护着她。
可是,江洵却看得清楚,除了陆夫人下跪磕头的几个瞬间,她人虽跪在那里,可右手却一直向后挡在云曦前面,一副老母拼死鸡护着小鸡仔的模样。
再看云曦,已经眼眶通红,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变成了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被陆夫人的举动感动了,还是认为他故意折辱陆夫人而愤怒。
江洵心里不太好受,突然间他脑中突然闪过阿青说过的“郡主说还有事就去忙、云曦小姐就当着刘夫人等人的面和小管事去忙活宴会点心了”。
他知道,娘亲对云曦没有任何喜恶,不讨厌也不喜欢,不会刻意关心更不会有意刁难。
原本,在他看来如此甚好,母亲是相当随性之人,以后两人相处起来也会非常融洽。
可事实并非如此。
云曦像是个奴才下人一样,当着众人的面要给他们郡王府办的宴会当厨子。
平心而论,若是云曦的母亲在世,在办宴会的时候不仅没有下帖子请他,还要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李家当下人,估计他会一剑劈了李家的大门,然后扬长而去。
最终,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陆明宇被人从祠堂放出来归家的时候,才知道云曦的提议被族长采纳了。
江洵走得时候脸色铁青,却并未为难任何人。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曦陪着又哭又闹后非常乏力的陆夫人回去梳洗一番后歇下,才准备离开。
陆明宇将云曦从二门一直送到大门口的马车旁,一路上二人几乎无言。
寒风夹杂冷意,吹起云曦腮边散发,陆明宇看着云曦单薄的氅衣,很想将自己厚实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犹豫良久,想起那日她可以避开他的手,就迟疑了。
终于到了大门口停着的马车旁。
“小心,”陆明宇照旧伸手,和上次一样,等着云曦的手伸过来,好扶着她上马车。
云曦微不可查地犹豫了一下。
然后,陆明宇感觉手心了突然多了一丝柔软的触感。
却稍纵即逝。
云曦想起了被陆明宇的小厮拖走的何水仙,心口微微一软,尝试着把手放进那宽厚的掌心。
但也只是手指轻轻一触,随即松开,马上迅速地上了马车。
陆明宇眼中突然漾了的笑意,直到马车的影子完全消失,才转身进了门。
远处,一辆停驻许久的黑漆马车的帘子微微挑开,又放下。
良久,才从马车里传出一道冷森的声音:“走!”
马车里的人仿佛在咬牙切齿,说着话仿佛在嚼着骨头啃着生肉,听上去毛骨悚然的,很是吓人。
江洵回到驿站,沉着一张杀人的脸,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人关在房里就再也没出来。
大家都不敢去扰他,直到京中传来了消息。
何千户将门敲得“邦邦”作响,半天才听见江洵兀地吼了一句“有事说没事滚”,才提心吊胆地开了门进屋。
低头弯腰地把京中加急文书奉上,抬头时瞥见自家头儿眼圈乌青、脸色惨白、胡茬满面的样子,心里很是唏嘘。
他昨天可是从头看到尾,若他是云曦小姐,他也不选自家头儿。
怪不得兄弟们找媳妇一个比一个难,原来都是随了头儿!
以后,他若是有了中意的人,可不能和头儿一个样。
心里思忖后打定了主意,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正要小心翼翼退出去,却见江洵敛了神色,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连夜回京。
何千户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江洵将文书放好,也不急着收拾东西,微微皱眉将胸口藏着的那枚暖玉掏了出来,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傍晚的时候,寒风里夹杂了雪珠。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雪珠变成了雪片,然后,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云曦用了暮食,正在屋里细细看着一套喜服。
江南的绣坊,是母亲一手所建,这套喜服是她前几日吩咐管事和绣娘们一起做的新样子。
按照她的设想,不过几日就赶出了这套喜服。
料子寻常,绣工简单,但样式上费了些功夫,比起绣活精致繁复、料子昂贵的寻常喜服,它样子上十分新颖,无论是收窄又放大的袖子,还是犹如云霞般的裙边,都非常出彩。
它不是富户人家的闺中小姐自己一针一线要一年半载才能绣完的喜服,只需两个绣娘三四日的功夫就能做完。
且,最重要的是,这套喜服就是百姓家的姑娘赞一赞银子都能买得起。
谁不想穿着红嫁衣风风光光嫁人,但普通百姓家的姑娘除了绣个红盖头,或者给自己绣个红裙子,哪里能有一成套的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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